1
桃宴惊鸿
江南三月,正是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的时节。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洛府,那湿润的水汽裹挟着桃花甜香,仿若调皮的精灵,顺着青瓦白墙的缝隙悄然漫入。庭院中,百年老桃树虬枝盘曲,宛如一位阅尽沧桑的老者,伸展着布满褶皱的臂膀。粉白花瓣层层叠叠,堆得比天际的云絮还要厚重,远远望去,恰似一片绚烂的云霞落在了人间。微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宛如雪花纷飞,在青石小径上织就一条蜿蜒的锦毯,让人不禁想起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的诗句。
洛舒斓身着一袭湘绣桃花襦裙,那金线绣就的桃花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仿佛将春日的明媚都绣进了衣衫。月白纱衣上银丝勾勒的并蒂莲纹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似有暗香浮动。腰间垂挂的青玉铃铛相互碰撞,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惊得廊下休憩的画眉扑棱棱掠过花枝,停在桃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为这静谧的清晨增添了几分灵动。她倚着雕花栏杆,手中团扇半掩朱唇,眸光温柔地望着满园春色,黛眉微蹙,似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的句子,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闷雷般打破了院内的宁静,惊得枝头花瓣如雪崩般纷纷坠落。洛舒斓心头微颤,抬眸望去,只见一道玄色身影穿过垂花门,逐渐清晰起来。来者是少年将军韩琛漾,他头戴束发银冠,银色的光泽与他深邃的眼眸相互映衬,更显英气逼人。玄色劲装紧紧包裹着他挺拔矫健的身姿,腰间悬挂的鎏金佩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仿佛随时准备出鞘,守护这一方安宁。
吁
——
韩琛漾猛地勒住缰绳,腕骨暴起青筋,力道之大,显示出他此刻急切想要停下的心情。枣红马人立而起,前蹄高高扬起,扬起的尘土混着桃花扑面而来。他翻身下马时,带起一阵强劲的劲风,玄色衣摆如墨色流云般掠过洛舒斓发梢。少年单膝跪地,剑眉拧成锋利的弧度,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歉意:姑娘受惊了,韩某莽撞,还请恕罪。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洛舒斓望着他耳尖泛起的薄红,心口像是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余光瞥见他虎口处渗血的擦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心疼,绣帕已不由自主地递了出去,声音轻柔而带着一丝关切:公子先包扎伤口。这伤口看着颇深,可别留下疤痕才好。
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瞬间,两人皆是一颤,仿佛有一道电流从指尖传遍全身。
韩琛漾垂眸盯着那方绣着玉兰的素帕,喉结滚动,声音低沉而沙哑:多谢姑娘。只是这等小事,怎好劳烦姑娘。
他顿了顿,又道:姑娘院中桃花开得这般盛,倒让我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景。
洛舒斓脸颊微红,轻声道:公子谬赞了。这桃花虽美,却也只是寻常春色罢了。倒是公子这般英姿飒爽,才更引人注目。不知公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韩琛漾微微一怔,随即答道:实不相瞒,韩某是为军务而来。路过贵府,见这满园春色,一时心急,才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莫怪。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绣帕,轻轻擦拭着伤口,目光却始终不敢与洛舒斓对视。
此后每逢休沐,韩琛漾必携诗集造访。春日的暖阳将洛府浸染得愈发温柔,那日午后,阳光透过桃树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恍若一幅天然的水墨画。洛舒斓正坐在亭中,专心致志地用桃花瓣拓印笺纸。她纤白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枚带着晨露的桃花,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宣纸之上,而后用一方素帕轻轻按压,眉眼间满是认真与温柔,恰似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
的优雅模样。
忽听得院角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细碎的声响惊得她心头一颤,慌忙藏起印了半幅的花笺,脸颊微微泛红,像是被人撞破了心事。她低头整理裙摆,耳畔却传来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不禁想起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的少女情思。
韩琛漾捧着青瓷食盒出现在亭边,发间还沾着几瓣落花,为他英气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和。他脚步微微有些踌躇,将食盒轻轻搁在石桌上时,耳尖泛红,眼神有些闪躲,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向洛舒斓:这是新制的桃花酥。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带着一丝羞涩:昨日见姑娘盯着枝头桃花出神,想着......
许是馋这春日的甜香了。
说着,他打开食盒,露出层层叠叠的酥饼,金黄酥脆的外皮上还撒着细碎的桃花瓣,恰似
酥凝雪色含霜重,瓣点胭脂带露香。
话音未落,洛舒斓已拈起一块酥饼,咬下时酥皮簌簌落在裙上。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比去年的还香甜。韩公子这手艺,怕是要抢了城里糕点铺子的生意。
她抬眸望见韩琛漾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心中涌起一股甜蜜。突然,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拂去发间花瓣,指尖残留的温度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韩琛漾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呼吸一滞,眼神中满是温柔与眷恋,半晌才喃喃道:此刻的光景,倒应了‘人面桃花相映红’。
时光流转,梅雨时节悄然来临。细雨如丝,连绵不断,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将整个江南都笼罩在朦胧的雨幕之中。洛舒斓在绣房对着未完成的香囊叹气,黛眉轻蹙,眼神中满是苦恼。她望着案头散落的丝线与香料,独缺那一味夜合花,心中满是遗憾。
门扉轻响,韩琛漾撑着油纸伞立在檐下,玄色衣摆早已被雨水洇湿,贴在他的腿上,显得有些狼狈。他的发丝也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额前,却更添了几分不羁。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宛如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的寂寥。
听说姑娘在找夜合花
他从袖中掏出绢包,展开时清香四溢,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眼神中满是期待,似乎在等待着洛舒斓的夸奖。城郊寺庙后的山坡开得正好,我去时,花瓣上还凝着雨珠,倒像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洛舒斓望着他肩头的潮湿,心中既感动又心疼,嗔道:何苦冒雨去寻。这梅雨时节,山路湿滑,若摔着碰着可如何是好
话虽如此,她却将夜合花仔细收进锦盒,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比花香更甜。她指尖轻抚花瓣,轻声道:有了这夜合花,香囊便能赶在七夕前做好了。
韩琛漾看着她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宠溺,轻声回应:只要舒澜姑娘喜欢,再大的雨又算得了什么。
七月初七,夜色如墨,银河在天际流淌,繁星点点恰似撒落人间的碎玉。洛舒斓倚在绣楼窗前,望着那横跨天穹的星河,眼神中满是向往与憧憬。窗棂上的鲛绡纱被晚风轻轻掀起,送来阵阵荷香,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的低语,不禁想起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的诗句,心中泛起一丝怅惘。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惊得她差点打翻茶盏。循声望去,只见韩琛漾翻墙而入,月光勾勒出他矫健的身影,落地时带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轻响。他眼疾手快扶住茶盏,掌心还带着夜露的凉意。他的脸庞在月光的映照下,轮廓更加清晰,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当心烫着。这盏碧螺春还飘着热气,若是洒了,可就辜负了姑娘的心意。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神秘:今夜鹊桥相会,我带姑娘去个好地方。你可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里的景色,定能让姑娘不负这良辰。
说罢,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穿过几条小巷。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洛舒斓望着交握的双手,心跳如擂鼓,脸颊泛起红晕,仿佛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在一处荒废的阁楼前停下,韩琛漾小心翼翼扶着她拾级而上。阁楼顶端铺着软垫,四周悬着灯笼,暖黄色的灯光将整个空间营造出一种温馨浪漫的氛围。灯笼上还题着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的墨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洛舒斓望着满天繁星,眼中满是惊叹:原来这城中还有这般好去处,竟能将星河看得如此真切。
韩琛漾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壶桃花酿,斟满两只白玉杯:这是去年酿的,一直想着等个好日子。今夜与姑娘共赏星河,再好不过。
他举杯邀月,月光洒在酒中,泛起粼粼波光,你瞧,那牛郎星与织女星遥遥相望,倒像是在诉说相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我却觉得,能与姑娘朝夕相对,才是人间至幸。
忽然,洛舒斓被韩琛漾揽入怀中,他的呼吸扫过耳畔,带着一丝温热:舒斓,
他的声音低沉而深情,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面,我却想日日都见你。这漫长岁月,若不能与你相伴,即便坐拥万里山河,又有何意
话音未落,一枚精巧的玉簪已别在她发间,簪头缀着的珍珠随着心跳轻轻摇晃,恰似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洛舒斓望着他,眼中满是感动,脸颊泛起红晕,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的温暖:我原以为,这牛郎织女的故事,不过是一场凄美传说。如今才知,能与心爱之人共度良宵,哪怕只有片刻,也胜过这世间万千繁华。
她伸手轻轻触碰发间玉簪,这簪子真美,就像我们此刻的时光。
韩琛漾将她搂得更紧,轻声道:往后每个七夕,我都要与你这般度过,让这星河,见证我们的岁岁年年。
深秋的某夜,月光如水,清冷而柔和地洒在洛府的庭院中。枯黄的树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时不时飘落几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庭院中的老槐树,枝干光秃秃的,宛如一位沧桑的老者,在月光下静默伫立,偶尔被风一吹,便发出
呜呜
的低吟,似在诉说着秋日的寂寥。
洛舒斓在书房临摹《秋声赋》,案头摆放着宣德炉,袅袅青烟升腾而起,萦绕在她身旁,为这清冷的秋夜增添了一丝暖意。烛火忽明忽暗,在她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她专注的神情勾勒得愈发动人。她手执狼毫,笔尖在宣纸上缓缓游走,墨香四溢。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
她轻声念着,声音清越,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从窗外传来,她心头一惊,手中的笔微微颤抖,在宣纸上留下一道歪斜的墨痕。
窗户被轻轻推开,韩琛漾翻墙而入,动作敏捷而轻盈。他怀里紧紧抱着个藤编笼子,笼中的小动物不时发出细微的响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眼神中却又满是期待,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听见姑娘说夜里总睡不安稳,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一只雪白的猫儿轻巧跃出,这是军营里抓的小野猫,已训得乖巧。
那猫儿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眼睛如琥珀般明亮,一落地,便好奇地在书房里踱步,时不时用小爪子拨弄地上的落叶。
洛舒斓惊喜地将猫儿搂进怀里,猫儿温顺地蹭着她的脸颊,发出
咕噜咕噜
的叫声。她抬起头,望着韩琛漾,眼中满是喜悦,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谢谢你,琛漾。有了它作伴,夜里便不会再觉得冷清了。
说着,她轻轻抚摸着猫儿的脑袋,猫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韩琛漾望着她开心的模样,嘴角上扬,眼神比月光还要温柔,心中满是满足,仿佛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只要姑娘喜欢就好。这小家伙机灵得很,夜里定能护姑娘安眠。
又一日,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丝如缕,将整个洛府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洛舒斓站在窗前,望着雨中的桃树。曾经娇艳欲滴的桃花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雨中摇曳。花瓣被雨水打落,漂浮在积水中,随波逐流,显得格外凄凉。她心中不免有些伤感,思绪也随之飘远,想起了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的词句,轻轻叹了口气。
韩琛漾悄然来到她身后,轻轻为她披上一件披风,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温暖而舒适:怎么在这儿发呆这秋雨寒凉,仔细着了凉。
他的声音温柔而关切,如同春日的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耳畔。
洛舒斓转身,望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落寞:看这桃花落了,总觉得有些可惜。曾经开得那般绚烂,如今却零落成泥,不禁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惆怅。
韩琛漾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花落了还会再开,就像我们,无论遇到什么,都会一直在一起。
他的眼神坚定而深情,仿佛在向她许下永恒的承诺,你瞧,‘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我们也定能携手走过风雨,迎来美好的明天。
洛舒斓望着他,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嘴角微微上扬:有你在,我便安心许多。只是这秋景,总让人无端生出许多愁绪。
她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他的温暖,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愈发寒冷,冬日悄然来临。初雪飘落,纷纷扬扬的雪花如柳絮般在空中飞舞,不一会儿,整个洛府便被白雪覆盖,宛如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洛舒斓在院中堆雪人,她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毛茸茸的手套,小脸被冻得通红,却依旧兴致勃勃。她一会儿滚雪球,一会儿给雪人安上树枝做手臂,忙得不亦乐乎。
韩琛漾笑着走来,手中捧着一个暖炉,暖炉中炭火正旺,散发出阵阵暖意:小心冻着。这雪天寒气重,别玩得太尽兴了。
他将暖炉递给她,眼神中满是心疼,生怕她受了冻。
洛舒斓接过暖炉,感受着温暖,调皮地说:你帮我一起堆嘛。我想堆一个大大的雪人,让它守护着这院子。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撒娇,模样可爱极了。
韩琛漾无奈地笑了笑,却还是蹲下身,和她一起堆起雪人。他的动作熟练而利落,不一会儿,便滚好了一个大雪球当作雪人的身子。洛舒斓则在一旁忙着找石子做雪人的眼睛和嘴巴,还摘了根胡萝卜当作鼻子。两人一边堆,一边打闹,洛舒斓趁韩琛漾不注意,偷偷抓了一把雪洒在他身上,韩琛漾也不甘示弱,追着她跑,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惊飞了树枝上的积雪,也惊起了几只沉睡的鸟儿。
雪人堆好后,洛舒斓望着雪人,满意地点点头:真好看。就像我们的小卫士。
她转头看向韩琛漾,却见他正专注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满是爱意,仿佛眼前的她比这世间所有的美景都还要动人。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眼底的深情,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心中却涌起阵阵暖流,温暖了彼此的心房
。
很快,正月十五的月亮宛如银盘悬于天际,将清辉倾洒在青瓦白墙上。城中早从破晓时分便热闹起来,沿街商铺挂起大红灯笼,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此起彼伏。韩琛漾提前半月便开始筹备,特意选了戌时三刻,待夜色深沉、华灯初上时,才牵着洛舒斓的手踏入灯市。
甫一进入,万千灯火便如星河倾泻人间。绸缎铺前垂落的走马灯绘着嫦娥奔月,烛火转动间,仙女裙摆似要随风飘起;茶楼外悬着的生肖灯活灵活现,昂首嘶鸣的骏马、憨态可掬的玉兔在光影中栩栩如生。洛舒斓仰头望着漫天花灯,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映得眉眼愈发温柔:从未见过这般盛景,倒像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韩琛漾握紧她的手,将她往身边带了带。周围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有卖糖画的老翁举着转盘吆喝,有女子结伴提着荷花灯嬉笑而过,他生怕汹涌的人流将她冲散,刻意用魁梧的身形替她挡住拥挤:当心些。
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惊得她耳尖泛起薄红。
行至汴河桥畔,河面漂浮着数百盏莲花灯,烛火倒映在粼粼波光中,宛如碎金闪烁。韩琛漾指着一盏粉白相间的莲花灯,灯面绘着并蒂莲,金线勾勒的莲叶在风中轻轻颤动:这花灯就像你一样清丽脱俗。
他的目光专注而深情,记得初见时,你倚着桃花树的模样,比这花灯还要动人。
洛舒斓脸颊绯红,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就会哄人。
嘴上嗔怪,眼中却藏不住笑意。她低头望着河中的灯影,忽然想起幼时读过的诗句: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忍不住喃喃道:若年年都能如此,该多好。
韩琛漾心中一动,正欲开口,忽听得前方传来阵阵喝彩。原来是街角的灯谜摊前围满了人,摊主是位白胡子老者,灯笼下悬着数十张写满谜题的红笺。洛舒斓踮脚望去,一眼便瞧见摊位中央挂着的绣花香囊
——
浅紫色的缎面上绣着玉兰花,花蕊处缀着细小的珍珠,正是她平日里最爱的样式。
想要
韩琛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见她轻轻点头,便拨开人群走上前。摊主打量着眼前身着玄色劲装的少年,捋着胡须笑道:这位公子,我这谜题可不好解。猜中三个,这香囊便归你。
第一个谜题是
一口咬掉牛尾巴,韩琛漾几乎不假思索:是‘告’字。
人群中响起一阵轻呼。老者微微颔首,又念道: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
打一物。
韩琛漾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周围花灯,朗声道:是画!
待念到第三题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
时,洛舒斓见他蹙眉沉思,忍不住轻声提醒:可是砚台
韩琛漾转头看她,眼底满是惊喜,与她异口同声道:正是砚台!
周围人纷纷鼓掌叫好,摊主笑着取下香囊:好一对璧人,当得这香囊!
韩琛漾接过香囊,指尖触到丝线绣出的纹路,忽然想起去年她教自己刺绣时,纤细的手指在锦缎上穿梭的模样。他将香囊递给洛舒斓,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划过。
四目相对,周遭的喧嚣渐渐远去。花灯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流转,远处传来舞龙队的锣鼓声,孩童追逐着烟花奔跑,而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属于他们。韩琛漾望着她眼中的笑意,突然想起《诗经》中的句子,低声念道:今夕何夕,得此良人。
洛舒斓低头将香囊贴身收好,耳尖发烫,却悄悄握紧了他的手,任由甜蜜在心头蔓延。
转眼又到西湖赏荷的时节。七月的西湖,仿若被打翻的胭脂盒,田田荷叶铺展成翠色锦缎,粉白莲花点缀其间,宛如美人簪花。清晨的薄雾如轻纱笼罩青山碧水,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雷峰塔在云雾中时明时暗,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朦胧水墨画。画舫缓缓行至雷峰塔下,船头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掠过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洛舒斓斜倚在雕花船舷,手中团扇轻点水面,惊散了一群追逐嬉戏的红鲤。她望着倒映在湖面的塔影,那被水波揉碎的塔尖,恰似她心中莫名的愁绪。微风拂过,带来荷花的清香,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惆怅,轻声道:世人都说雷峰塔镇着白蛇,可若不是情深至此,又怎会犯下天条‘两情相悦何忍负,甘犯天规亦无悔’,白娘子为了许仙水漫金山,这份深情,又有几人能懂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惋惜,仿佛能透过千年时光,看到白娘子在塔下的孤寂。
韩琛漾望着她眉间的愁绪,心中泛起丝丝疼惜。他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碰到她细腻的肌肤,引得她微微一颤。舒斓,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度透过鲛绡传来,他的眼神坚定而深情,白娘子有许仙断桥重逢,而我愿做那断桥,守你岁岁年年。这西湖的荷花开了又谢,雷峰塔历经风雨不倒,我的心亦如这西湖之水,亘古不变。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并蒂莲的羊脂玉佩。玉佩通体温润,晶莹剔透,雕刻的并蒂莲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绽放。你看这并蒂莲,‘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就如同我们,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他郑重地将玉佩挂在她颈间,玉佩贴着心口发烫,仿佛将他的心意也一同传递给了她。
洛舒斓望着韩琛漾眼底的深情,忽觉眼眶发酸。她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春日里他送来的桃花酥,梅雨季为她寻来的夜合花,还有那些共度的温馨时光。琛漾,有你在身边,我便觉得这世间再无遗憾。只是这情深,总让人患得患失。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愿时光就此停驻。
韩琛漾轻轻搂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莫要胡思乱想,我们的情意,比这西湖的水更深,比雷峰塔更坚。他日我定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你娶进家门。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远处传来采莲女的歌声,清脆婉转,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歌声伴着桨声灯影,在湖面上飘荡。画舫缓缓前行,搅碎了满湖的星辉,也将这份柔情蜜意揉碎在西湖的碧波里,也揉进了两人彼此的心中。薄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而他们依偎的身影,成了西湖畔最美的风景。
江南的春天总是格外温柔,三月的风裹挟着玉兰与杏花的香气,轻轻拂过洛府朱漆大门。门楣上悬着的红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仿佛在提前庆贺这即将到来的喜事。洛府上下一片忙碌,丫鬟们手持鸡毛掸子穿梭在回廊间,仔细拂去梁上积尘;仆人们将一桶桶清水泼洒在青石板上,冲刷出崭新的光泽。
辰时三刻,一阵清脆的铜锣声由远及近。只见城西最有名的媒婆周嬷嬷,身着一件玫红色织锦褙子,鬓边斜插着镀金蝴蝶发钗,摇着绘满鸳鸯戏水的檀香木折扇,迈着三寸金莲款步而来。她身后跟着八个抬着聘礼的小厮,红绸包裹的礼盒层层叠叠,金丝绣着
囍
字的锦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洛老爷、洛夫人,大喜啊!
周嬷嬷还未进门,那清亮的嗓音便传了进来,韩将军家的聘礼,可是按着八抬大轿的规矩备下的!
话音未落,她已跨过门槛,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花,您瞧瞧,这头抬的是三十六匹蜀锦,红的似朝霞,绿的赛翡翠;二抬是和田玉雕琢的龙凤呈祥摆件,那雕工,啧啧……
洛老爷捋着胡须,眼中满是欣慰。洛夫人则红着眼眶,轻轻擦拭眼角:难为韩家这般用心。我家舒斓虽是女儿身,却也从小被娇惯着,还望韩家莫要嫌弃。
周嬷嬷赶忙拉过洛夫人的手,拍着胸脯保证:哎呦我的好夫人,韩将军对洛姑娘的心意,整个江南谁不知道那日在将军府,老身亲眼见着韩将军捧着姑娘送的香囊,看了又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她的话惹得众人忍俊不禁,洛府丫鬟们躲在廊柱后,捂嘴偷笑。
正说着,洛舒斓在丫鬟搀扶下,从内室缓缓走出。她身着淡粉色湘绣襦裙,裙裾上绣着并蒂莲与鸳鸯戏水的图案,皆是韩琛漾亲手挑选的花样。发间一支白玉簪,簪头缀着的珍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衬得她愈发温婉动人。
见过周嬷嬷。
洛舒斓福了福身,脸颊微微泛红。
周嬷嬷上下打量着她,笑得合不拢嘴:瞧瞧这标致的模样,和韩将军站在一起,那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老身做了半辈子媒,就没见过这么登对的!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烫金婚书,展开时,龙凤纹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来,咱们这就把生辰八字合了,定下婚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韩琛漾身着一袭藏青色劲装,束发银冠上还沾着些许晨露,显然是一大早便从军营赶来。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进门,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抱歉,军务缠身,来迟了。
洛舒斓望着他,眼中满是关切,轻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韩琛漾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擦去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无碍,再重要的事,也比不上今日。
他转头看向周嬷嬷,劳烦嬷嬷主持。
周嬷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哎哟,韩将军这心急的模样,倒像是怕老身把洛姑娘抢走咯!
她拿起桌上的黄历,手指在上面来回滑动,依老身看,来年五月十六就是个极好的日子。‘良辰吉日时时有,锦瑟年华岁岁拥’,既避开了梅雨,又赶上初夏好风光!
韩琛漾与洛舒斓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洛舒斓想起去年七夕,韩琛漾带她去看星星时说的话,脸颊愈发滚烫。韩琛漾则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传递着无声的承诺。
接下来,便是交换信物的环节。韩琛漾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支通体晶莹的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花蕊处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还记得你第一次用桃花拓印笺纸时,说过最喜欢玉兰花的高洁。
他轻声道,这簪子,我特意请京城最有名的工匠打造,以后,就让它替我陪着你。
洛舒斓眼眶泛红,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块雕刻着
琛
字的虎符玉佩,玉佩边缘还缠绕着她亲手编织的红绳。你保家卫国,这玉佩便替我护你平安。
她声音哽咽,待你凯旋,我们便……
咳咳,
周嬷嬷适时地咳嗽两声,交换了信物,可就算是定下终身了!来来来,二位新人喝了这杯合卺酒!
丫鬟端上两杯斟满桃花酿的白玉杯,酒液中还漂浮着几片新鲜的桃花瓣。
韩琛漾与洛舒斓各自端起酒杯,手腕相绕,仰头饮下。桃花酿的清甜在口中散开,带着淡淡的酒香,正如他们的爱情,甜蜜中带着一丝醇厚。
此时,洛府外突然响起一阵欢快的锣鼓声。原来是韩琛漾特意请来的戏班子,正在表演《天仙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悠扬的唱腔在空气中回荡,引得街坊邻居纷纷驻足观看,喝彩声、祝福声此起彼伏。
周嬷嬷拉着两人的手,按在一张红纸上,蘸着印泥,轻轻按下手印:从此往后,你们便是被红绳系着的人,生同衾,死同穴,谁也分不开咯!
她转头看向洛老爷夫妇,老身这就去准备喜帖,把这好消息传遍江南!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洛府的飞檐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韩琛漾与洛舒斓并肩站在庭院中,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等我打了胜仗,便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韩琛漾握紧她的手,眼中满是坚定,到时候,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洛舒斓是我韩琛漾最心爱的人。
洛舒斓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等你。
晚风轻拂,庭院中的桃花纷纷飘落,落在两人肩头,仿佛在为这对有情人送上最美好的祝福。远处,隐约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和着戏班子的锣鼓声,共同谱写出一曲动人的乐章,诉说着这段情定三生的佳话。
时光如流水,两人自订婚后每天都像是泡在蜜罐里!
江南处处洋溢着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的盎然生机。自订亲以来,韩琛漾每日都盼着能与洛舒斓相聚,这日难得军务清闲,他早早备好了精心制作的风筝,踏着晨光前往洛府相邀。
洛舒斓听闻他的来意,难掩欣喜,匆匆梳妆便随他出城。城外的草地早已被新绿覆盖,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远远望去恰似一幅绚丽的织锦。微风拂过,带着泥土的芬芳和青草的清香,让人不禁想起
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
的悠然意境。
韩琛漾从竹篓中取出风筝,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周身用五彩绸缎精心缝制,凤羽流光溢彩,凤尾处系着长长的五彩丝带,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随时都要振翅高飞。这凤凰的模样,我照着你画的样子做的。
韩琛漾笑着解释,眼中满是温柔,想着你若能亲手放飞,定比任何风筝都要飞得高。
洛舒斓轻抚着精美的风筝,心中满是感动:难为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只是我从未放过风筝,万一......
她有些忐忑地望着天空。韩琛漾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有我在,怕什么来,我教你。
他走到洛舒斓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接过风筝线轴。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韩琛漾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萦绕在洛舒斓鼻尖,让她脸颊微微发烫。来,舒斓,慢慢放线,跑起来。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惹得她心头一颤。
洛舒斓依言小跑起来,手中的线轴缓缓转动。凤凰风筝乘着风势,先是在草地上空盘旋,而后渐渐升高。韩琛漾一边指导她调整放线的速度,一边笑着说:你瞧,就像
'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
里写的那样,只要顺着风,风筝就能飞得又高又稳。
随着风筝越飞越高,五彩丝带在蓝天白云间飘舞,宛如一道绚丽的彩虹。洛舒斓望着翱翔天际的凤凰,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惊飞了草丛中休憩的蝴蝶。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
她兴奋地转头看向韩琛漾,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韩琛漾望着她灿烂的笑容,只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放下线轴,将洛舒斓拥入怀中,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温柔地说:你笑起来,比这春日的繁花还要美。看着你这么开心,我便觉得,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此刻能陪在你身边。
洛舒斓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远处,风筝依然在高空中飞舞,而他们的身影,也成了这春日美景中最动人的风景。春风拂过,带着甜蜜的气息,仿佛也在为这对有情人送上祝福。
自订婚后,韩琛漾便将洛舒斓的生辰悄悄记在心里。随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的时节渐近,他瞒着心上人,每日下了军营便往洛府跑,亲自督造这场饱含心意的生辰宴。洛府的老管家见他连日来在花园里忙得脚不沾地,打趣道:韩将军这阵仗,怕是要把天上的星月都摘下来讨小姐欢心。
生辰那日,暮春的晚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轻轻掠过洛府朱漆大门。韩琛漾趁着洛舒斓在绣房制衣,带着小厮们将花园布置得恍若仙境。百年老桃树上挂满了彩绸灯笼,每一盏都绘着不同的图案:或画着他们初遇时纷飞的桃花,或描着西湖赏荷时并肩的剪影。灯笼之间垂落的金丝银线,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宛如银河倾泻在庭院。
花园中央的檀木桌上,摆满了江南精致的茶点。翡翠般的龙井虾仁在白玉碟中晶莹剔透,用胭脂红染就的玫瑰酥层层叠叠,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桌心那盘桃花造型的糕点
——
八瓣粉白花瓣由糯米粉精心塑形,花蕊处点缀着可食用的金箔,花瓣边缘还淋了一层琥珀色的糖霜,恰似清晨带露的桃花。
当暮色彻底笼罩天际,韩琛漾带着笑意来到绣房。他执起洛舒斓的手,将一方柔软的丝帕轻轻覆在她眼前:闭眼,我带你去个地方。
洛舒斓顺从地闭上双眼,任由他牵着穿过九曲回廊。脚下的青石板时而湿润,想来是早间洒扫过;鼻尖忽有熟悉的桃花香萦绕,令她心生疑惑。
可以睁眼了。
韩琛漾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与期待。丝帕滑落的瞬间,洛舒斓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灯笼的暖光将满园春色晕染得如梦似幻,彩绸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她望着那盘巧夺天工的桃花糕点,忽然想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的诗句,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喜欢吗
韩琛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画册,素白的封面上,用金线绣着两人的名字。翻开画册,第一页便是去年春日她在桃树下拓印花笺的场景:少女低垂的眉眼、指尖拈着的桃花、案头半干的墨迹,都被他用丹青细腻勾勒。
这是我们初见那日,你倚着栏杆看桃花的模样。
他指着第二幅画,画中洛舒斓的衣角被风吹起,发间还落着一片花瓣,还有这张,是梅雨时节你抱着夜合花香囊打盹的样子,睫毛上都沾着露水......
他一页页翻着,每一幅画旁都题着小诗,或引经据典,或即兴而作,字里行间皆是深情。
洛舒斓看着看着,泪水已模糊了视线。最后一页是空白的,韩琛漾指着那处轻声道:往后的日子,我们一起填满它。
他将画册轻轻放在桌上,双手捧起她的脸庞,眼中满是温柔与坚定:舒斓,生辰快乐。愿往后的每一年,我都能陪你度过。春赏桃花,夏观星河,秋拾红叶,冬踏初雪......
话音未落,洛舒斓已扑进他怀中。她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哽咽道:谢谢你,琛漾。这是我见过最珍贵的礼物......
韩琛漾轻轻环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在这被灯笼与桃花笼罩的夜色里,两人的身影紧紧相依,诉说着比诗更美的情话。
寒冬腊月,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掠过江南大地,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将天地染成一片银白。韩琛漾偶然听军营里的老兵说起城郊二十里处有一处天然温泉,冬日里雾气蒸腾,暖意融融,恰似
温泉水滑洗凝脂
的人间仙境。想到洛舒斓每到冬日便手脚冰凉,他当即决定,要带她去感受这份难得的温暖。
出发那日,天空还飘着零星的雪花。韩琛漾特意备了两匹健壮的马,马背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又用锦缎裹了几个汤婆子。他早早来到洛府,见洛舒斓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狐裘斗篷,发间别着一支红玉梅花簪,愈发显得娇俏动人,忍不住笑道:今日这身装扮,倒真应了
'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
两人并辔而行,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沿途的山峦、树木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衣,偶尔有寒鸦从枝头惊起,扑棱棱抖落几片雪花。洛舒斓望着这纯净的雪景,忍不住赞叹:从未见过如此美景,倒像是走进了一幅水墨画卷。
韩琛漾侧身看她,见她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雪粒,红扑扑的脸蛋在白雪映衬下格外动人,心中满是柔情。
约莫一个时辰,两人来到温泉所在之处。只见四周群山环抱,温泉池被天然的岩石环绕,池水在白雪的映衬下泛着幽幽的蓝光,腾腾热气袅袅升起,与飘落的雪花相遇,在空中凝成细小的水珠,宛如仙境。池边的松柏上挂满了冰棱,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韩琛漾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温泉边。他先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浸入水中,仔细感受水温,又用手在池中不同位置搅动,确认水温均匀适宜后,才回到洛舒斓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马:小心些,地上滑。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池边,这水温约莫四十度,最是养人,快试试。
洛舒斓褪去鞋袜,将脚轻轻放入水中。温热的泉水瞬间包裹住她的双脚,一股暖意顺着脚踝传遍全身,她忍不住轻呼:好舒服!
韩琛漾见她这般欢喜,嘴角也扬起笑意,跟着她缓缓踏入温泉。热气腾腾的泉水让洛舒斓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如熟透的苹果般诱人,几缕发丝被水汽打湿,贴在额前。韩琛漾伸手轻轻为她撩开,动作温柔至极:当心着凉。
两人倚着池边的岩石坐下,四周的白雪与蒸腾的雾气相映成趣。洛舒斓望着飘落的雪花,突然想起一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转头看向韩琛漾,可惜今日没带酒来。
韩琛漾笑道:有你相伴,比喝了美酒还要醉人。
在氤氲的雾气中,两人轻声交谈。韩琛漾说起军营里的趣事,如何智斗狡猾的敌军斥候,如何在训练时被新兵的笨拙模样逗笑;洛舒斓则分享着府中琐事,新养的猫儿闯了什么祸,绣房里新得了什么稀罕的丝线。说到开心处,两人相视一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还记得去年今日,我们在雪中堆雪人。
洛舒斓忽然道,转眼又是一年。
韩琛漾伸手握住她的手,温泉的暖意与掌心的温度交融在一起:往后的每一个冬天,我都要这样陪着你。不管是赏雪、泡温泉,还是围炉夜话......
他的眼神坚定而深情,洛舒斓望着他,心中满是感动。
在这寒冷的冬日,温泉的温暖驱散了寒意,而彼此的陪伴,则让他们的心紧紧相依。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雾气依旧袅袅升腾,而属于他们的这份甜蜜与温馨,却比这温泉的水还要炽热绵长。
江南的蝉鸣渐歇,桂花香已悄然浸染了洛府的角角落落。距离婚期还有两个月,洛舒斓坐在绣房里,指尖抚过嫁衣上金线绣就的凤凰,绣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恰似她此刻盈满期盼的心情。案头摊开的婚书边角已微微卷起,那上面两双交叠的手印,在月光下仿佛仍带着温度。
小姐,韩将军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丫鬟小桃风风火火闯进来,手中捧着朱漆食盒,说是新研制的桂花糕,特意让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洛舒斓打开食盒,桂香裹挟着清甜扑面而来,八块方糕上点缀着新鲜的桂花,糖霜勾勒出小巧的并蒂莲图案。夹层里还压着张素笺,韩琛漾的字迹苍劲有力:试了七种方子,总觉得不及你笑靥三分甜。
暮色渐浓时,韩琛漾策马而来。他虽身着便服,却难掩英气,发间还沾着几缕夕阳的余晖。明日带你去试喜烛。
他握着洛舒斓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听说城西老字号的匠人能把龙凤烛芯做成连理枝的模样,烧尽时烛泪都会凝成心形。
洛舒斓望着他眼底的温柔,脸颊发烫:就会耍嘴皮子。
嘴上嗔怪,却忍不住期待起那对会
说情话
的喜烛。
婚期越近,两人反倒愈发忙碌。韩琛漾既要操持迎亲仪仗,又要安排婚宴菜品,甚至连喜宴上要演奏的曲目都亲自过问。《凤求凰》太过直白,
他在乐谱堆里翻找,对乐师道,换成《长相守》吧,用箜篌和箫合奏,要让舒斓从闺房走到花轿前,都能听见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的心意。
洛舒斓则日日在绣房里忙碌,除了赶制嫁衣,还悄悄准备着给韩琛漾的新婚礼物。她将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绣成香囊,初遇时飘落的桃花、七夕共赏的星河、温泉氤氲的雾气,都化作细密的针脚。每当绣累了,她便望着窗外发呆,想象着大婚那日,韩琛漾骑着高头大马,红绸披风在风中飞扬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某个月圆之夜,韩琛漾翻墙而入,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偷得浮生半日闲,陪我走走
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后花园,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池塘里残荷已尽,却有几株晚莲开得正好,在风中轻轻摇曳。等我们成亲了,
韩琛漾指着池塘,要种满并蒂莲,再养一对红鲤,就叫
'
长欢
'
和'
久安
'。
洛舒斓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描绘未来的蓝图:春日里在桃花树下对弈,夏夜于湖心亭赏月,秋日共拾红叶题诗,冬雪时围炉煮酒。还要生几个孩子,
他突然说,声音带着一丝羞涩,让他们在院子里追蝴蝶,把风筝放得比雷峰塔还高。
夜风送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洛舒斓抬头望着满天繁星,忽然想起幼时读过的童谣:红盖头,花轿抬,有情人儿进门来。
她轻轻握住韩琛漾的手,指尖相扣的温度比月光更暖。婚期虽未至,可这满心的期待与甜蜜,早已让她觉得,幸福不过就是此刻,与心上人共盼佳期的模样。
2
狐影迷缘
天界姻缘阁矗立在九重云霄之巅,鎏金飞檐直插苍穹,檐角悬着的十二串鎏金风铃在罡风中叮咚作响。那声响混着云海翻涌的低鸣,宛如一首神秘的天界乐章,在三十六重天间悠悠回荡。玉芊芊赤足踏过流云,九条银尾在身后舒展如月华织就的绸缎,每一条尾巴尖都缀着璀璨的明珠,随着步伐摇曳生姿。她发间缀着的狐眼石流转着妖异的红光,仿佛两颗跳动的火焰,将她绝美的面容映照得愈发神秘莫测。
她停在姻缘阁的观景台前,垂眸凝视掌心浮现的倒影
——
凡间,韩琛漾正将一枚并蒂莲玉佩系在洛舒斓颈间。那玉佩温润洁白,雕刻的莲花栩栩如生,洛舒斓脸颊绯红,眉眼间尽是甜蜜。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刺得玉芊芊瞳孔骤然收缩,指甲瞬间化作尖锐的利爪,在云阶上刮出五道深痕。
区区凡人也配与我相争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难以掩饰的嫉妒与愤怒。三日前在人间的遭遇如毒蛇噬心:当她化作卖花少女,将沾着露水的芍药递到韩琛漾面前时,那少年将军冷硬的面容比寒冰还刺骨,姑娘自重,我已有心悦之人。
此刻回忆起这话,玉芊芊喉间溢出一声低吼,九条狐尾狠狠甩过,震落满树星子,甚至将不远处的一座小仙阁震得微微摇晃。
韩琛漾,你会后悔拒绝我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穿过刻满姻缘咒文的白玉拱门,檀香裹挟着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值守天兵倚着盘龙柱打盹,手中的狼牙棒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玉芊芊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天界的守卫,不过如此。
她指尖凝聚出幽蓝狐火,在咒文上轻轻一点,空气里顿时泛起涟漪。那些原本闪烁着金光的咒文,在狐火的灼烧下黯淡下去。
她化作一缕红影,如鬼魅般穿过层层禁制。银尾上的鎏金铃铛发出细碎声响,却被突然炸响的闷雷掩盖。天公也在为我助力
她戏谑地想着,加快了脚步。
密室中,月光透过琉璃窗在地面投下菱形光斑,映得整间屋子宛如浸泡在碎银里。泛黄的姻缘簿整齐排列在青玉架上,玉芊芊踮起脚尖,指尖拂过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凡人姓名。她一边寻找,一边喃喃自语:韩琛漾...
韩琛漾...
你逃不掉的。
当
韩琛漾
三字映入眼帘时,她瞳孔里燃起两簇幽蓝狐火,耳尖不自觉地抖动:不过是条凡人姻缘线,竟让你拒绝我的求爱洛舒斓,你凭什么
她的声音充满怨恨,仿佛要将这几个月来的嫉妒与不甘都宣泄出来。
随着符咒声响起,姻缘簿上连接韩琛漾与洛舒斓的红线突然剧烈颤动。玉芊芊眼波流转,指尖凝聚的狐火如灵蛇般窜出,缠住红线。红线挣扎着发出细微的嗡鸣,却抵不过狐族秘术,在她掌心扭曲成狰狞的形状。远处月老的鼾声突然停了一瞬,玉芊芊耳尖微动,迅速将一缕发丝化作符咒贴在月老眉心。老神仙打了个哈欠,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乖~
玉芊芊对着月老嗤笑一声,红唇凑近姻缘簿,看我如何将这红线...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口咬在红线上,腥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红线发出凄厉的尖啸,如活物般扭曲着脱离洛舒斓的名字,缠绕在玉芊芊纤细的手腕上。她轻抚着手腕上跳动的红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韩郎韩郎,这回你可逃不出我的掌心了。从今以后,你命中注定的人,只能是我。
说罢,她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姻缘阁中。
料峭春寒裹着细雨拍打窗棂,韩琛漾书房里的炭盆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苗却暖不透他骤然发凉的指尖。案头摊开的宣纸上,舒
字的最后一笔如垂死的藤蔓般扭曲着滑出界外,墨迹晕开的褶皱里,仿佛藏着某种不祥的谶语。他握着狼毫的指节泛白,笔杆在掌心剧烈震颤,像是要挣脱命运的钳制。
突如其来的绞痛如利刃剜心,韩琛漾踉跄着扶住雕花书桌,檀木表面被指甲划出三道白痕。喉间压抑的闷哼混着粗重喘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滴在未干的墨迹上,晕开一朵朵墨色的泪花。砚台里的朱砂墨汁被震得飞溅,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狰狞的印记,宛如他此刻破碎的心神。
这是怎么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案头洛舒斓亲手拓印的桃花笺突然无风自动,粉白花瓣簌簌飘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般失去了往日的艳丽。往日每次看到这些带着爱人温度的物件,他都会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笑意,可此刻却只觉胸腔里翻涌着莫名的烦躁,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
韩琛漾猛地将字帖合上,巨大的声响惊得梁上燕巢里的雏鸟叽叽乱叫。他死死按住胸口,那里仿佛燃起了一团幽冥鬼火,灼烧着每一寸血肉。越是疼痛,洛舒斓的模样就越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春日里她倚着桃花树拓印的专注神情,七夕夜共赏星河时眼中的璀璨星光,还有每次分别时她转身前那抹羞涩的红晕......
来人!
他沙哑着嗓子喊道,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当侍卫推门而入时,只见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将军此刻倚在书案边,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内衬的中衣,眼神里满是痛苦与挣扎,备马,我要去......
话到嘴边却突然哽住。韩琛漾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把重锤在不停敲击着他的头骨。头痛欲裂间,洛舒斓的面容突然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幻影。那女子有着妖异的银尾和流转着红光的眼眸,正对着他露出蛊惑的笑容。
不......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跌坐在太师椅上。侍卫担忧地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喝退:算了,退下吧。
待房门重新关上,韩琛漾望着墙上两人的剪影,喃喃道:舒斓,我这是怎么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转急,将庭院里初绽的桃花打得七零八落。
此后半月,洛府的桃树下每日清晨都会出现一个期盼的身影。洛舒斓倚着雕花栏杆,握着螺子黛的手微微发颤,精心描绘的眉黛却总也画不出往日的神韵。铜镜里的倒影让她蹙起了秀眉,胭脂盒里的口脂被反复涂抹,却怎么也调不出最适合的颜色。
今日这般打扮,琛漾见了定会欢喜。
她对着铜镜轻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强装的欢快。丫鬟捧着原封不动的桂花糕回来时,她指尖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笑容瞬间凝固。望着窗外飘零的花瓣,洛舒斓轻声呢喃:琛漾,你为何不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庭院里的老桃树突然剧烈摇晃,几片新抽的嫩芽被风卷落,打着旋儿落在她肩头。洛舒斓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望着远处压得极低的铅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轻抚着桃树皲裂的树皮,低声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细雨沾湿了她的鬓角,却浑然不觉。
三月的雨丝如银针密织,将整个金陵城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中。洛舒斓撑着绣着并蒂莲的油纸伞,月白襦裙上的金线在雨幕里若隐若现,恰似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境。裙摆沾着几星泥点,那是她匆忙赶来时在青石板路上滑倒留下的痕迹。将军府朱漆大门前,铜制门环上的狮首吞口在雨水中泛着冷光,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指尖在伞柄上捏出深深的凹痕。
门房斜睨着这个浑身湿透的女子,上下打量一眼,冷着脸道:公子吩咐了,不见客。
话音未落,府内突然传来银铃般的娇笑声,那声音甜腻得仿佛能滴出蜜来,混着雨打芭蕉的声响,刺得洛舒斓耳膜生疼。她下意识地踮起脚尖,透过门缝望去,油纸伞倾斜,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
只见韩琛漾倚在九曲回廊下,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腰间的鎏金佩刀泛着冷光。可往日看向她时温柔的眉眼,此刻却凝着一层寒霜。身旁红衣女子正将剥好的葡萄喂进他口中,那女子眼尾点着朱砂,鬓边斜插的赤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眼角含笑,妖冶动人。玉芊芊指尖还残留着葡萄的汁水,在韩琛漾唇畔轻轻一抹,这暧昧的动作让洛舒斓呼吸一滞。
玉芊芊突然转头,狐族特有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朝着门外抛来一个挑衅的笑容。她的红唇勾起的弧度似带刺的玫瑰,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琛漾哥哥,那是谁呀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身子软软地靠在韩琛漾肩头,指尖在他腕间轻轻摩挲,发间浓郁的龙脑香混着葡萄甜香扑面而来。
韩琛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上洛舒斓含泪的双眼。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幅狼狈模样,心中竟泛起无名火。被红线迷惑的心智让他语气冰冷如霜: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
这话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剜得洛舒斓喉头发腥。她手中的油纸伞
啪嗒
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洛舒斓踉跄着转身,脚下一滑,被门槛绊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血珠顺着脸颊滑落,混着雨水滴在怀里的桃花笺上,将
情
字晕染成狰狞的墨团。那张承载着两人无数回忆的笺纸,此刻正被雨水浸透,边缘开始卷曲。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能无助地趴在地上,任雨水冲刷着伤口。
玉芊芊看着洛舒斓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她娇笑着转回头,依偎在韩琛漾肩头,指尖划过他的胸膛:琛漾哥哥,她好可怜哦,不过……
她故意拖长尾音,在韩琛漾颈间呵出温热的气息,人家不想看见她,坏了兴致~
韩琛漾只觉心中一阵烦躁,仿佛有无数藤蔓在胸腔里疯长。在红线的影响下,他鬼使神差地应道:随你。
说罢便转身离去,任由玉芊芊挽着他的手臂,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
洛舒斓蜷缩在泥泞中,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泪水混着血水顺着下颌滴落。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她单薄的身躯,却冲不散满心的绝望。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几只避雨的寒鸦,在灰沉沉的天空中发出凄厉的叫声。
自那日雨中狼狈而归,洛舒斓的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色彩。玉芊芊如同附骨之疽,将她的生活搅得支离破碎。每日清晨推开窗,总见院墙上新贴的诗笺,墨迹未干的字迹写着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落款却是韩琛漾与玉芊芊的名字。回廊转角处,总能撞见被刻意丢弃的同心结,金线缠绕的双鱼玉佩上,还残留着玉芊芊身上特有的龙脑香。
最煎熬的是路过将军府时,总能透过雕花窗棂,看见玉芊芊倚在韩琛漾怀中调笑。她时而用玉簪挑起葡萄喂进他嘴里,时而将绣帕轻按在他额间,每一个亲昵举动都像淬了毒的银针,深深扎进洛舒斓心底。更有甚者,玉芊芊故意在洛舒斓必经的茶楼订下雅间,让她隔着竹帘,听着屋内传来的调笑声和琴弦声。
一日午后,洛舒斓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带着亲手做的桃花酥前往将军府。还未到府门,便在街角撞见韩琛漾与玉芊芊并肩而行。玉芊芊身披火红狐裘,发间的狐眼石随着步伐流转妖异红光,她娇笑着将身子整个偎进韩琛漾怀里:琛漾哥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呀我都等不及做韩家的女主人了~
说着,还故意用指尖轻戳他胸口。
韩琛漾低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全然不见往日对洛舒斓的冷峻:待我功成名就,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到时候十里红妆,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韩琛漾的妻子。
这话如晴天霹雳,洛舒斓手中的食盒
哐当
落地,桃花酥撒了一地,被往来行人踩得粉碎。
她再也支撑不住,转身踉跄着跑开。绣花鞋在青石板路上打滑,发间的珠钗散落一地,她却浑然不觉。韩琛漾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迈出半步后却突然顿住。玉芊芊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娇嗔道:琛漾哥哥,她都走了,我们别管她了~
说着,还故意将身子贴得更近,人家好不容易出来逛街,可不想被扫兴呢~
韩琛漾看着洛舒斓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绞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可被红线迷惑的心智让他生生止住脚步,任由玉芊芊拉着他继续前行。待两人身影消失在街角,洛舒斓才从巷子里蹒跚着走出来,蹲下身将散落的桃花酥一一拾起,泪水滴在沾满尘土的糕点上。
回到洛府,洛舒斓便一病不起。滚烫的额头抵着冰凉的枕巾,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迷糊时,总看见韩琛漾笑着向她走来,像往日那般伸手为她拭去额间的汗珠,可她伸手去抓,却只摸到一片虚无。清醒时,她就望着窗外的桃树发呆。那棵承载着两人无数回忆的老桃树,如今花瓣落了一地,无人清扫,恰似她破碎的心。
她强撑着起身,颤抖着拿起狼毫。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涸,她却浑然不觉,就着清水写下对往昔的回忆:琛漾,还记得我们在桃树下吟诗吗你说过
'
愿做断桥守我岁岁年年
',说过要让桃花见证我们的白头......
字迹歪歪扭扭,晕染着水渍,分不清是墨是泪。
可这封信,依旧被退了回来。信封上还被人用墨笔写了个大大的
退
字,力透纸背,仿佛要将她最后的希望碾碎。洛舒斓捧着信,泪水滴在
退
字上,将墨晕开,晕成一片模糊的黑色。她忽然想起韩琛漾说过的每一句情话,想起西湖赏荷时的山盟海誓,想起上元灯市的甜蜜依偎,如今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在她心口剜出一道道血痕。
窗外风雨更大了,雷声轰鸣,似在为她的伤心哭泣。玉芊芊察觉到洛舒斓的思念,越发得意。一日午后,她倚在韩琛漾怀中,故意用轻柔的语气道:听说有个洛姑娘总在府外徘徊,模样倒也清秀。
说着,还偷偷观察他的表情。韩琛漾皱眉,语气冷漠:莫要提她,坏了兴致。
玉芊芊掩唇而笑,眼中满是得意,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计划,要将洛舒斓彻底从韩琛漾的世界里抹去。
三月的夜,寒雨如泣,洛舒斓裹着单薄的衣裳,拖着病弱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到将军府外。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丝滑落,打湿了本就苍白的脸庞,沾着泥水的裙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雅致。她倚着冰冷的高墙,轻声呼唤:琛漾……
声音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在寂静的夜里,却又显得格外清晰。
府内,烛火摇曳,韩琛漾正与玉芊芊对饮。青玉杯中盛着琥珀色的美酒,空气中弥漫着龙脑香与酒香交织的味道。听到那声呼唤,他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颤,酒水洒出,打湿了衣襟。那声音,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他被红线迷惑的混沌心智,让他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玉芊芊察觉到他的异样,眼波流转,娇嗔道:琛漾哥哥,怎么了
她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抚过韩琛漾的手背。
韩琛漾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恍惚:没事,许是听错了。
可他的眼神却不自觉地望向窗外,望着那漆黑一片的夜色,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惆怅。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心底深处,不断地挣扎、呼唤,可每当他想要抓住那丝感觉,脑袋就会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得不放弃。
洛舒斓在府外等了一夜,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寒意渗入骨髓。她时而靠着墙根蜷缩,时而站起来,踮脚朝府内张望,期盼着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寒风呼啸,吹得她浑身发抖,嘴唇发紫,可她的眼神中,却依然闪烁着一丝倔强的光芒。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她身上时,她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地。路过的百姓将她送回家中,醒来后的她,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而此时的玉芊芊,正坐在韩琛漾的书房里。她一袭红衣,如同一朵带刺的玫瑰,妖冶动人。手中把玩着洛舒斓送给韩琛漾的桃花笺,那上面,还留着洛舒斓纤细的字迹,记录着两人曾经的甜蜜过往。玉芊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满是不屑:洛舒斓,你拿什么和我斗
说罢,她用力将桃花笺撕成碎片,纸片如雪花般飘落,就凭你这副病弱的身子,还是这些可笑的回忆
她转头看向正在批阅公文的韩琛漾,眼中闪过一丝痴迷,琛漾哥哥,只有我才配得上你。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而她,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韩琛漾虽然被红线迷惑,可每当夜深人静时,洛舒斓的面容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他常常在梦中见到她,见到她在桃树下微笑,见到她在西湖边轻吟诗句,见到她在雪地里欢快地堆雪人。可每次醒来,身边只有玉芊芊,那温馨的梦境瞬间破碎。他试图抓住梦中的记忆,可每次想要回想与洛舒斓的过往,心口就会传来剧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狠狠撕扯着他的心脏,只能痛苦地捂住胸口。
玉芊芊察觉到韩琛漾的挣扎,决定加快脚步。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里面装着特制的迷魂香。趁着韩琛漾不注意,她将迷魂香滴入他的茶水中,看着香气缓缓弥漫开来。这样,你就只能是我的了。
她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果然,韩琛漾变得越发冷漠,对洛舒斓的存在不闻不问。无论洛舒斓托人送来多少封信,写满多少思念,都如石沉大海。而洛舒斓,只能在痛苦中煎熬,看着自己的爱情一点点消逝。她整日守在窗边,望着将军府的方向,泪水打湿了无数个日夜。
洛舒斓的身体越来越差,可她依旧不愿放弃。她四处打听韩琛漾的消息,终于得知他即将出征。那一天,她强撑着病体,来到校场。远远地,她看到韩琛漾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玄色的战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她想要呼喊,可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
韩琛漾似乎有所感应,转头看向她的方向。就在这时,玉芊芊却在此时拉住他的衣袖,娇笑道:琛漾哥哥,看什么呢大军马上就要出发了。
她的声音娇柔,却如同一把锁,将韩琛漾的目光牢牢锁住。洛舒斓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泪水决堤。她不知道,自己与韩琛漾的未来到底会怎样!她不知道一夜之间,为何自己的情郎对待自己如此冷漠,曾经的海誓山盟,难道都只是一场梦吗
3
婚书断情
深秋的雨裹着冰碴子,顺着洛府飞檐的螭吻蜿蜒而下,将满地银杏叶砸成湿漉漉的金毯。每一片落叶都像被抽走了生机,蔫头耷脑地贴在青石板上,被雨水冲刷得泛出黯淡的光泽。洛舒斓立在回廊下,素白指尖捏着烫金婚书的边缘,羊皮纸特有的粗糙触感像砂纸般磨着掌心。红纸上
韩府聘书
四字在雨雾中晕染开,墨迹如同血痕般渐渐模糊,下方新娘姓名处
玉芊芊
三个小楷,宛如三支淬了毒的银针,直直扎进眼底。她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雨珠,每一次颤动,都像是在拉扯着心底最脆弱的神经,疼得她几乎要站不稳。
雕花镜中倒影晃动,镜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将她的面容氤氲得愈发朦胧。她恍惚看见三日前的自己
——
韩琛漾亲手为她簪上并蒂莲银钗,铜镜里两人的倒影交叠,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等这株老桃再开,我便八抬大轿来娶你。
那时他的眼神真挚得能装下整个星辰大海,嘴角的笑意温柔得能融化寒冬的冰雪,说话时还带着几分少年意气。洛舒斓还记得自己当时脸颊发烫,轻轻捶了捶他的胸膛,嗔怪道:就会哄人,到时候若食言了,看我怎么罚你。
韩琛漾则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我韩琛漾对天发誓,此生非你不娶,若有违此誓,愿遭天打雷劈。
而此刻镜中人鬓发散乱,珍珠步摇不知何时遗落在泥泞里,几缕发丝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倒像是戏文里被休弃的苦情女子。她抬手想要触碰镜中的自己,却在指尖即将触及镜面时猛地收回,仿佛那镜中的人是个一碰就会碎裂的噩梦。记忆与现实不断交织,她又想起七夕夜,两人在荒废的阁楼看星星,韩琛漾说
我愿做那断桥,守你岁岁年年;想起上元灯市,他为她绞尽脑汁猜灯谜,只为赢得她心仪的香囊;想起温泉池边,他小心翼翼试探水温,生怕她受一点凉。可如今,这些甜蜜的过往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剜着她的心。
小姐,您不能去!
丫鬟翠儿拽着她的衣袖,绣鞋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声响。翠儿的眼中满是担忧,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外面雨这么大,您身子还没好利索,韩将军他……
他如今心意已变,您去了又能如何只会让自己更伤心啊!
说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洛舒斓猛地甩开她的手,湘妃竹伞
啪嗒
坠地,溅起的泥水染脏了月白色裙摆:让开。
她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又带着几分颤抖,我不信他会如此狠心,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问他为何要背弃誓言,为何要娶别人!
话音未落,人已冲进雨幕,裙裾翻飞间,青玉铃铛撞出破碎的声响。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寒意顺着肌肤渗入骨髓,但她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她要去找韩琛漾问个清楚,就算答案再残酷,她也不愿不明不白地被抛弃。她在雨中跌跌撞撞地奔跑,发丝和裙摆都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里的痛早已盖过了身体的一切感受。
深秋的雨裹着冰碴子,如无数细小的银针,密密麻麻地砸向大地。将军府朱漆大门在雨帘中若隐若现,暗红的漆色被雨水冲刷得泛着冷光,铜制门环上的狮首吞口在雨中透着森然的气息。洛舒斓立在门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齿间漫开,却比不上心中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她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寒意顺着肌肤渗入骨髓,可她却浑然不觉。
门房瞥见她狼狈模样,下意识伸手阻拦:这是将军府,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话音未落,洛舒斓已一把推开他,力道之大,让门房踉跄着后退几步。让开!
她的声音沙哑而决绝,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穿过垂花门时,她撞落了廊下悬挂的鹦鹉笼,精美的鸟笼
哐当
坠地,惊得鸟儿扑棱棱乱飞,清脆的啼鸣混着雨声,倒像是在嘲笑她的痴傻。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遮住了她慌乱又执着的眼神,脚下的青石板路又湿又滑,好几次她都险些摔倒,却又倔强地撑着继续前行。
正厅的门虚掩着,檀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洛舒斓的脚步骤然僵住。透过门缝,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韩琛漾斜倚在雕花榻上,玄色锦袍随意敞着,露出内衬月白中衣。他的发丝随意地束起,几缕垂落在额前,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她曾经熟悉的、只对她展现过的温柔笑容,此刻却对着旁人。玉芊芊半躺在他怀中,红衣如火,发间狐眼石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她的手轻轻搭在韩琛漾的胸膛上,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笑容仿佛一把利刃,直直刺向洛舒斓的心脏。
两人手中摊开的婚服图册上,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尾羽却缠绕着毒蛇纹样,仿佛预示着这段感情的扭曲与危险。玉芊芊指尖划过图册,丹蔻在宣纸上留下淡红痕迹,娇声说道:琛漾哥哥,这金线用孔雀羽还是白鹭翎孔雀羽华丽,白鹭翎清雅,可真叫人难以抉择呢。
她忽然瞥见门口人影,眼波流转间,娇笑着缩进韩琛漾怀里:呀!琛漾哥哥,这人好吓人。
她的声音娇柔做作,眼神中却闪烁着挑衅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自己的胜利。
洛舒斓感觉胸腔里有团火在烧,喉咙像被浸透冷水的麻绳勒住,每呼吸一下都疼得钻心。韩琛漾慢条斯理放下图册,鎏金腰带随着动作轻响,他抬眼时眼尾的寒光,竟与初见时枣红马扬起的尘土重叠:洛姑娘这是何意擅闯将军府,莫不是想坏了芊芊的名声
他的语气冷漠至极,仿佛眼前的洛舒斓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些曾经的山盟海誓、甜蜜过往,都如过眼云烟般消散不见。
名声
洛舒斓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的颤音,听起来格外凄厉。她扬手将婚书掷向地面,红绸封套在空中划出绝望的弧线:韩琛漾,你曾在雷峰塔下说‘愿做断桥守我岁岁年年’,如今婚书却写着旁人名字!你可知,我每日每夜都在盼着你,盼着我们的婚期,可你却……
她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那些一起放过的风筝,一起赏过的荷花,一起猜过的灯谜,难道都只是我的一场梦吗
韩琛漾弯腰捡起婚书的动作优雅得近乎残忍,他用袖口仔细擦拭纸页上的水渍,慢条斯理抚平褶皱,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却唯独不把眼前的人当回事:天真。将军府的儿媳,岂是一介书生之女能当的你以为仅凭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嫁入高门
他从袖中抽出素白宣纸,墨迹未干的
两不相欠
四个字在烛光下泛着冷意,念在往日情分,好聚好散。拿着这个,以后别再来纠缠了。
洛舒斓踉跄着上前,伸手想要抓住那张纸,却被韩琛漾躲开。情分你现在跟我谈情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愤怒,韩琛漾,我洛舒斓自问从未负你,为何你要如此对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改还不行吗
她的眼神中满是哀求,希望能从韩琛漾眼中找到一丝曾经的温柔,可得到的,只是无尽的冷漠。
玉芊芊从韩琛漾怀中起身,莲步轻移,走到洛舒斓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轻蔑:哟,这不是洛姑娘吗怎么这般狼狈早就跟你说过,你和琛漾哥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偏要自取其辱。
她伸手挑起洛舒斓的下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就你这样,也配和我争
洛舒斓猛地拍开玉芊芊的手: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琛漾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如此绝情!
她转头望向韩琛漾,眼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希望,琛漾,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说句话啊!
韩琛漾皱起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够了!洛姑娘,别再胡闹了。我与芊芊情投意合,婚期已定。你若再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割着洛舒斓的心,也彻底斩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洛舒斓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翻涌起来。去年上元节,花灯如昼,整条街都被照得亮如白昼。韩琛漾也是用这双手,在五彩斑斓的花灯下为她系紧斗篷的流苏,掌心温度透过鲛绡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舒斓的手这般凉,以后我暖着。
那时他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掌心,呵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她的手背。他时不时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用体温为她取暖,眼神里满是心疼与宠溺,仿佛她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此刻同样的手,正握着休书递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留着她亲手绣的护腕纹样,针脚细密,绣着他们最爱的并蒂莲,可那双手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冷得像冰。
我不信!
洛舒斓歇斯底里地扑上前抢夺休书,指甲在韩琛漾手背抓出五道血痕。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地上,像是盛开的红梅。泪水混着雨水滴落在他腕间,洇开袖口的并蒂莲刺绣,仿佛连那刺绣都在为这段感情哭泣。你摸摸自己的心,那些桃树下的诗、西湖上的月,难道都是假的我们一起放的风筝,你说要带我去看遍天下美景,这些你都忘了吗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与痛苦,声音凄厉得像是受伤的困兽,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绝望。
韩琛漾嫌恶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洛舒斓踉跄后退。她的后脑勺重重撞在博古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青花瓷瓶在剧烈的震动中摇晃,紧接着
啪
的一声碎裂,瓷片四溅。玉芊芊夸张的尖叫刺破耳膜:琛漾哥哥!她流血了!
声音里满是惊恐与委屈,可眼底却闪烁着得意的光芒。洛舒斓跌坐在满地瓷片中,尖锐的瓷片划破她的肌肤,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在衣襟晕开暗红的花。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韩琛漾冷漠的脸和玉芊芊得意的笑在她眼中交织成一片混乱,仿佛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恍惚间,她又看见那年春日。西湖边的柳树抽出新芽,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韩琛漾背着她走过断桥,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湖面,晃晃悠悠,却又无比坚定。舒斓若走不动,我便背你一辈子。
那时他的后背坚实又温暖,步伐稳健,每一步都像是在诉说着永恒的承诺。他还笑着说,等他们老了,也要像这样,互相搀扶着看遍四季风景。此刻眼前人影模糊,韩琛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拖出去,莫脏了新房。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希望,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滴落在破碎的瓷片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冷水泼在脸上的瞬间,洛舒斓猛地清醒。她蜷缩在将军府后巷的泥水里,湿透的襦裙紧贴着伤口,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后颈,让她忍不住颤抖。更夫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咚
——
咚
——
的声响惊起墙角寒鸦,那鸟儿扑棱棱地飞向夜空,转眼消失不见。她颤抖着摊开掌心,休书碎片在泥水中半隐半现,两不相欠
四个字早已晕成墨团,就像她破碎的心,再也拼凑不完整。她的手指无力地抓着泥水,指甲缝里嵌满污泥,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因为心已经痛到麻木。她望着漆黑的夜空,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曾经的山盟海誓,如今都化作了泡影,只剩下无尽的伤痛与绝望,陪伴着她在这冰冷的泥水中,度过这漫漫长夜。
远处传来迎亲队伍的唢呐声,曲调欢快喜庆,却如钢针般扎进洛舒斓的耳膜。夹杂在乐声里的,还有玉芊芊娇柔的笑声,那声音甜腻得仿佛裹着蜜糖,顺着潮湿的空气钻进她的心底。洛舒斓蜷缩在墙角,浑身沾满泥浆,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她颤抖着摸索着抓住墙角枯枝,指甲缝里嵌满污泥,指尖被粗糙的树皮划出细密的血痕,可这点疼痛与心中的剧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雨幕时,她终于撑起身子,却在起身瞬间听见体内传来细微的脆响
——
像是某根骨头,又像是藏在心底的誓言,彻底碎成了齑粉。她踉跄着扶住墙壁,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而绝望。曾经,韩琛漾说过要带她看遍四季朝霞,此刻这晨光却如此刺眼;曾经,他说她的笑容比春日繁花更灿烂,如今她却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那些甜蜜与如今的痛苦在脑海中不断交织,她终于明白,自己与韩琛漾的一切,都已经彻底结束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地往家走。湿透的裙摆沾满泥浆,每走一步都无比沉重,仿佛有千斤巨石绑在腿上。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摇头叹息,她却浑然不觉。路过绸缎庄时,橱窗里陈列着崭新的嫁衣,大红色的绸缎上绣着精美的鸳鸯,那刺目的红让她想起玉芊芊的婚服图册,胃里一阵翻涌,她扶着墙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回到洛府,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房门,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痛苦都隔绝在外。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照着满地狼藉。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原本明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像是蒙了一层灰雾。她缓缓拿起那支韩琛漾送她的并蒂莲银钗,钗头的珍珠早已失去光泽,就像他们逝去的爱情。
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轻轻地将银钗放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感受到他曾经的温度。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绝望,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与韩琛漾相处的瞬间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想起那年春日,桃花灼灼,他们在桃树下吟诗作画。韩琛漾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笔尖在宣纸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他却笑着说:舒斓写的字,独一无二,比任何名家墨宝都珍贵。
那时的风里都是桃花香,他的眼神比桃花更温柔。
还有那次她生病,发着高烧,意识模糊。韩琛漾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边,每隔一会儿就用冷毛巾为她降温,为她煎药时,还因为火候掌握不好,差点把药罐烧糊。他握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与心疼:舒斓,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不能没有你。要是你敢死,我就天天去你坟头哭,哭到你不忍心,从地底下爬出来见我。
那时她还虚弱地笑着骂他乌鸦嘴,却在心底偷偷地想,有他在,真好。
她又想起在绣坊精心为他绣香囊的日子。整整一个月,她每天都坐在绣架前,穿针引线,手指被针扎了无数次,鲜血滴在绸缎上,她却只是随意擦一擦,继续专注地绣着。当她将绣好的香囊送给韩琛漾时,他开心得像个孩子,将香囊贴身放好,说:这是我最珍贵的宝贝,以后我走到哪都带着,就像舒斓一直在我身边。
洛舒斓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失去了韩琛漾,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已经崩塌。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见任何人,也不吃不喝。翠儿在门外焦急地呼唤着她:小姐,您开开门啊!多少吃点东西吧!您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可她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悲伤将自己淹没。
4
孤影难渡
隆冬的北风裹挟着尖锐的冰碴,如无数把细小的钢刀,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地刮过洛府朱漆大门。那大门历经岁月的朱漆在风雪侵蚀下剥落斑驳,露出底下暗哑的木纹,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洛家如今的颓势。门前的石狮子威风不再,在风雪的侵蚀下,表面凝结出层层白霜,就连鬃毛都被冰霜包裹,宛如披上了一件厚重的冰甲,在夜色中透着森冷的寒意。
洛舒斓蜷缩在书房窗前,单薄的身影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愈发孤寂。她身上只着一件素色薄袄,布料被寒风掀起边角,在她身侧无力地飘动。她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檀木窗框上那道细微的裂痕,那是去年上元节韩琛漾翻墙时留下的印记。每一次触碰,粗糙的裂痕都会蹭过她的指尖,仿佛在揭开尚未愈合的伤疤,钻心的疼痛从指尖蔓延至心底。窗外的雪片扑簌簌砸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倒像是命运无情的嘲笑,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案头摊开的生意账簿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纸页疯狂地翻动,仿佛也在为洛家如今的困境而惶恐不安。赤字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刺目的红光,那些数字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要将她最后一丝血色也抽走。铜镜里映出她苍白如纸的面容,曾经娇艳欲滴的胭脂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片毫无生气的惨白。眼尾的细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那是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留下的痕迹,诉说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煎熬与憔悴。她颤抖着将长发高高束起,发间的玉簪因为长久未擦拭,已经失去了光泽。换上藏青长衫时,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腰间悬着的算盘随着动作撞出清脆声响。指尖抚过算盘珠,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韩琛漾握着她的手教她算账的那个夏夜
——
那时他掌心的温度,能将算珠都焐热,两人相视而笑,空气中满是甜蜜;而如今,只剩下无尽的寒意,算盘珠在她手中也变得格外冰冷、沉重。
小姐,该去布庄了。
丫鬟翠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似乎能感受到洛舒斓此刻脆弱的情绪,连说话都放轻了声音。洛舒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可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颤抖:知道了。
推开房门的瞬间,寒风如猛兽般瞬间灌进衣领,冰冷的气流顺着脖颈滑入衣衫,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这点寒意,又怎及心口的万分之一那心底的伤痛,就像一团永远无法熄灭的冰焰,时刻灼烧着她的灵魂。
走在通往布庄的街道上,洛舒斓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芒刺般扎在自己身上。街角卖糖画的老汉停下手中的活计,对着她摇头叹息,浑浊的眼中满是怜悯与嫌恶,他凑近与买糖画的孩童低语:莫要看,那是被将军休了的不祥人。要是看了,晦气可就沾到身上了。
茶馆门口,几个妇人凑在一起,眼神时不时往她这边瞟,窃窃私语的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就是她,被韩将军休了的那个。听说克夫呢,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休可怜洛家,出了这么个不祥之人,怕是要连累全家。我还听说,洛家最近生意不好,就是因为她把霉运带回来了。
更有顽皮的孩童跟在她身后,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唱着新编的童谣:洛家女,被休弃,扫把星,祸邻里!走到东,灾也至,走到西,祸也起!
那童稚的声音回荡在街道上,像一把把小刀,割着她的心。
布庄的雕花木门在脚下发出吱呀呻吟,仿佛也在为她的到来而叹息。洛舒斓刚跨过门槛,就听见角落里传来窃窃私语。两个伙计交头接耳,眼神中满是不屑,目光时不时扫向她的方向。其中一个撇了撇嘴,小声说道:被休的女人还来管生意,真是丢人。听说韩将军大婚那日,她还去闹过,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另一个压低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这种不祥之人,指不定还要连累洛家,咱们这生意怕是要完咯。我听说隔壁绸缎庄都不敢和咱们来往了,就怕沾上晦气。
算盘珠在她掌心硌出深深的凹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疼痛让她微微皱起眉头。她强装镇定地走到柜台后,展开账本,可眼前的字迹却在不停晃动,墨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记忆突然翻涌,韩琛漾曾将她圈在怀中,握着她的手写下工整的楷书:我的舒斓,算盘算得比我还清楚。以后咱们家的账,就都交给你管啦。
那时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眼神中满是信任与爱意。此刻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仿佛是她如今凌乱不堪的生活写照,倒像是在无情地嘲笑她的狼狈与落魄。
砰!
布庄雕花木门被踹开的巨响震得梁上积灰簌簌掉落,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汹涌而入,瞬间扑灭了柜台边的烛火。为首的疤脸汉子裹着件油腻的黑熊皮袄,满脸横肉随着动作颤动,左眼上方那道蜈蚣状的刀疤在火光中泛着狰狞的暗红,仿佛一条随时会苏醒的毒蛇。他身后跟着五六个手持棍棒的地痞,腰间酒葫芦晃荡间泼洒出刺鼻的酒气,与屋内的檀香混作一团,令人作呕。
洛家的账,该清了吧
汉子抬脚将门口的湘妃竹绣架踢得四分五裂,绣了一半的并蒂莲帕子如枯叶般飘落,丝线在雪地里拖出凌乱的轨迹,针脚间还残留着洛舒斓指尖的血迹。他将泛黄的欠条重重拍在檀木柜台上,羊皮纸边缘的酒渍晕开大片褐色,上个月就该还的银子,拖到现在是想赖账
洛舒斓攥着算盘的手指关节发白,扫过欠条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原本十两的本金旁,赫然多出个歪歪扭扭的
百
字,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后来添改的痕迹。这...
这利息算得不对。
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颤抖着拨动算盘珠,噼啪声响在死寂的店铺里格外刺耳,按约定,月息不过三分,就算利滚利也绝到不了这个数!
不对
疤脸汉子突然暴起,蒲扇大的手掌如铁钳般掐住她的脖颈,老子说对就对!
洛舒斓被他提离地面,后背重重撞在雕花柜台边缘,疼得眼前直冒金星。散落的算盘珠在青石板上蹦跳滚动,发出清脆又绝望的回响。
老子在这金陵城混了二十年,
汉子喷着酒气与血腥气的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还没见过敢跟我讨价还价的女人!今天不拿出一百两,就把这铺子拆了!
他另一只手抓起柜台上的青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片飞溅间惊得角落里的学徒尖叫着躲到桌底。
混乱中,货架上的绸缎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一匹月白色的软缎正巧蒙住洛舒斓的脸。她挣扎着想要推开,却被另一个地痞趁机踹在腰间。刺骨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她听见自己衣襟撕裂的声响,藏在贴身荷包里的半块玉佩
当啷
坠地。玉面映出她苍白扭曲的面容,断裂处参差不齐的纹路,恰似她破碎的婚姻。
这是什么
眼尖的地痞蹲身捡起玉佩,对着雪光端详,羊脂玉值不少钱啊!
他伸手去扯洛舒斓的衣襟,说不定还有好东西藏着!
洛舒斓拼命挣扎,发髻散开,钗环叮当落地。
放开我家大小姐!
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从布庄后院传来。洛府厨娘王妈举着擀面杖冲出来,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虔婆找死!
一个地痞挥起棍棒砸向王妈,却被她灵活躲过。王妈将擀面杖舞得虎虎生风,大声喊道:小姐别怕!我这就去叫人!
她边战边退,终于退到门口,转身朝街上跑去:快来人啊!救命啊!
疤脸汉子见势不妙,恶狠狠地将洛舒斓掼在地上:算你今天运气好!
他一脚踩住半块玉佩,玉碎声混着他的狞笑,三日后,拿不出钱来,就等着给这破铺子收尸!
说罢带着手下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蜷缩在绸缎堆里的洛舒斓。
她颤抖着爬起身,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屑。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洒进来,照着她凌乱的发丝和染血的裙摆。远处传来王妈焦急的呼喊声,混着呼啸的北风,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显得格外凄凉。洛舒斓望着掌心的玉碎,突然想起韩琛漾曾说
碎玉不祥,此刻却觉得,最不祥的,是她摇摇欲坠的人生。
光天化日,欺负妇孺
一道清冷如冰泉击石的声音骤然刺破布庄内的混乱。洛舒斓蜷缩在绸缎堆中,透过半掩的月白软缎缝隙望去,只见一道白影裹挟着风雪疾掠而入。来人足不点地,墨玉般的长发在风中扬起,肩头落满的雪粒在跃动间化作细碎银光,宛如将漫天星辰披在了身上。他腰间的长剑尚未出鞘,剑穗已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将飘飞的雪片震成晶莹的雾霭。
疤脸汉子举着匕首的手僵在半空,面前突然横来一道森冷的剑光。白衣侠客身姿如游龙腾空,玄色劲靴擦着他的发顶掠过,衣袂翻飞间带起的罡风竟将墙角的烛火重新点燃。长剑出鞘的清鸣似龙吟破空,寒光如匹练般劈开昏暗,在侠客手腕灵巧翻转间,剑尖精准挑飞匕首,刃尖已稳稳抵住疤脸汉子的咽喉。金属相击的脆响中,匕首
当啷
坠地,惊起满地算盘珠骨碌碌乱滚。
滚。
一个字从侠客薄唇中吐出,尾音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他眉峰如刀削,漆黑的瞳孔冷若寒潭,映着疤脸汉子瞬间惨白如纸的面容。地痞们这才反应过来,手中棍棒还未举起,已被侠客剑势卷起的气浪震得发麻。有人腿一软瘫坐在地,有人连滚带爬撞翻货架,绸缎布匹如雪崩般倾落,将他们仓皇逃窜的身影淹没在纷乱的布料中。
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洛舒斓撑着柜台勉强起身,却因失血过多眼前阵阵发黑。她踉跄着向前倾倒,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而落入一个带着松木香的怀抱。侠客的指尖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温度,竟与记忆中韩琛漾掌心的热度惊人相似。她浑身一颤,猛地后退半步,却踩上散落的算盘珠,整个人向后仰去。
小心!
白衣侠客长臂如电,揽住她的腰肢稳稳托住。洛舒斓仰起头,正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面倒映着她凌乱的鬓发与染血的裙摆。侠客的目光扫过她颈间被抓伤的血痕,眉峰不易察觉地蹙起:姑娘伤势不轻,需尽快医治。这金陵城里,像这般恶人横行,姑娘孤身一人,着实危险。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洛舒斓冰凉的额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洛舒斓苦涩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多谢侠士,小女子无碍。这世道,本就如此。
她用力挣脱开对方的怀抱,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块玉佩。断裂处锋利的边缘划破指尖,鲜血滴落在羊脂玉上,将雕刻的并蒂莲染成诡异的殷红。被休弃的女子,又有谁会在意不过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攥住那段早已支离破碎的过往。
这场风波并未就此平息,反而如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千层恶浪。街头巷尾的议论声愈发不堪入耳,茶馆里的说书人添油加醋地编造着
弃妇克夫
的荒诞故事。卖豆腐的王婶咂着嘴对邻居说:我就说那洛家姑娘看着就不祥,你瞧瞧,自打被休,这城东接连三家铺子遭了贼!
肉铺的张屠户把肥肉摔在案板上,震得铜钱乱跳:可不是嘛!听说韩将军大婚当夜,洛府方向红光冲天,分明是妖孽现世!
就连往日相熟的老主顾也避之不及。李记绸庄的老板娘带着丫鬟来挑布料,远远望见洛舒斓的身影,立刻改了主意:这晦气的人碰过的料子,买回去怕是要连累全家。咱们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话音未落,两人已匆匆离去,留下洛舒斓站在柜台后,望着空荡荡的店铺,听着门外传来的窃窃私语。
更有好事者堵在布庄门口指指点点。几个泼皮无赖倚着门框哄笑:哟,这不是韩将军的弃妇吗怎么,被休了还出来抛头露面
洛舒斓攥着账本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只能咬着牙将委屈和愤怒咽进肚里。她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突然觉得这刺骨的寒意,竟比不上世人目光中的冷冽。
寒风裹挟着冰碴子拍打在布庄的雕花木门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洛舒斓站在布庄门口,紧紧攥着账本的手指节发白。不远处,几个百姓正围聚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声如同一把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她。
洛家这生意怕是要完咯,有这么个不祥的女儿。听说她连家里的祖坟都克得冒青烟,难怪洛老爷最近都不敢出门。
一个头戴毡帽的老汉摇着头,脸上满是惋惜,却又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旁边卖菜的妇人撇了撇嘴,尖着嗓子说道:可不是,自从她被休了,洛家就没顺当过。前几日洛家马车在街上无故翻车,车上的货物全毁了,保不准就是她招来的灾。我还听说,洛老爷最近整个人都瘦脱相了,肯定是被这晦气女儿给折腾的。
听说前几天布庄还遭了地痞,指不定就是她带来的晦气。这种人,就该远远赶出城去!省得在这里祸害大家。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挥舞着手臂,义愤填膺地说道。周围的人纷纷附和,那一声声指责,如重锤般砸在洛舒斓心上。她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强忍着泪水,转身走进布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议论声,却隔绝不了那些话语在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窗外风雪呼啸,仿佛要将整座洛府吞噬。洛舒斓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被,微微发颤。铜镜中,她解开衣衫,锁骨下方的淤青触目惊心,那是白天被地痞揪住时留下的。指尖轻轻抚过伤口,疼痛从皮肤表面传来,可这点疼痛,又怎比得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摸出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羊脂玉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却照不暖她冰凉的手。玉面上雕刻的并蒂莲缺了一半,就像她破碎的爱情。琛漾……
她轻声呢喃,声音里满是眷恋与痛苦。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砸在玉佩上,晕开细小的水痕。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爆竹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洛舒斓猛地坐起,望向韩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见丝竹声。那热闹的场景,与她此刻的孤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想起韩琛漾曾说要在桃树下为她放最漂亮的烟花,说要让全江南的人都知道她洛舒斓是最幸福的新娘。
我的舒斓,生辰快乐,愿你岁岁平安,年年有我。往后每年今日,我都要给你办最热闹的生辰宴。
那年生辰,韩琛漾亲手布置了满院花灯,在璀璨的灯火中为她戴上珍珠发簪,温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春日里,他们泛舟西湖,他摘下柳枝为她编花环,说她比三月的桃花还美,还在船头许下誓言:此生不负卿。若违此誓,我韩琛漾甘愿受千刀万剐。
就连最平常的午后,他也会带着新写的诗来,倚在桃树下,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拓印花瓣,轻声说:与你相伴,便是人间至美。我要把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写成诗,刻进骨子里。
而如今,那些甜蜜的过往都成了最锋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剜着她的心。洛舒斓握紧玉佩,碎片在掌心割出细小的伤口,鲜血渗出,染红了残缺的并蒂莲。她突然坐起身,眼中满是绝望与决绝,将玉佩狠狠砸向铜镜。哐当
一声,镜面碎裂,映出无数个破碎的自己。
破碎的镜片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宛如散落一地的寒星。洛舒斓望着那些形状各异的碎片,每一块都映出不同时期的自己:镜中那个扎着双髻、在桃树下追蝴蝶的少女,裙摆沾满草屑却笑得灿烂;与韩琛漾并肩坐在西湖画舫上的女子,眉眼间藏不住的情意比春日的暖阳还要温柔;还有此刻这个形容枯槁、满身伤痕的人,发丝凌乱,眼神空洞得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泪水再次决堤,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间,压抑的呜咽声混着风雪,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被褥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那是前几日风寒时翠儿熬的汤药味道,此刻却愈发显得孤寂冷清。
洛姑娘
一道清越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雪,在窗棂外响起。洛舒斓浑身一震,转头望去,只见白天那位白衣侠客立在檐下,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玄色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幅水墨画卷中的仙人。侠客手中捧着个古朴的锦盒,盒面用金线绣着流云纹,在夜色中泛着微光。
在下墨沉。
侠客见她望过来,微微颔首,声音清朗如寒泉击石,白天见姑娘受伤,特送金疮药来。这药是我师门秘制,以天山雪莲、千年灵芝为主料,疗伤效果极好,姑娘莫要推辞。
说着轻轻晃了晃锦盒,里面似有液体轻响,此药不仅能愈外伤,对郁结于心的内伤也有奇效。
洛舒斓望着他,恍惚间又回到那年深秋。韩琛漾为救她与山匪搏斗,肩头中箭,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衫。她颤抖着为他包扎伤口时,他却笑着握住她的手:舒斓的手比药还灵。有你在,再重的伤我都不怕。
此刻眼前侠客眉眼间的关切,竟与记忆中的人影重叠,刺痛了她的心。
多谢,不必了。
她别过脸,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我这一身晦气,怕是要污了侠士的药。前几日地痞闹事,今日又被众人指指点点,与我沾上关系的,都没个好下场。
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几分自嘲的笑意,说不定这金疮药,用在我身上就不灵验了。
墨沉沉默片刻,将锦盒轻轻放在窗台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放下一件稀世珍宝:在下曾游历名山大川,见过被雷劈却不死的古树,也见过石缝里钻出的劲草。
他抬眼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韩府,目光深邃如夜,命运越是沉重,越要活得坚韧。若姑娘有需要,可到城南听雨轩找我。这金陵城虽大,却也不是没有容身之处。
说罢拱手一礼,衣袂翻飞间,身影已消失在风雪中,只留下一串清越的剑鸣,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洛舒斓盯着窗台上的锦盒,久久未动。寒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几片雪花顺着缝隙飘进来,落在锦盒边缘。她缓缓伸手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玉簪,通体晶莹剔透,雕刻的莲花栩栩如生,花瓣上还缀着细小的珍珠,恰似清晨荷叶上的露珠。这精巧的工艺,与她摔碎的那支并蒂莲银钗竟有几分相似,只是莲花独立,不再有双生并蒂的模样。
她抱着锦盒蜷回床上,将脸埋进柔软的锦缎中,泪水再次浸湿枕巾。这一夜格外漫长,她在回忆与现实中辗转反侧。韩琛漾曾在桃树下许下的誓言、墨沉递来的锦盒、地痞狰狞的面孔、百姓们嫌弃的眼神,还有那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在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一次闭眼,都是韩琛漾决绝离去的背影;每一次睁眼,都是铜镜中破碎的自己。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她却感觉不到寒冷,只觉得心被无尽的黑暗与痛苦填满,仿佛自己是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随波逐流,再也找不到靠岸的方向。而那支玉簪,静静地躺在锦盒里,泛着清冷的光,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希望,却又遥不可及。
5
红烛刺心
腊月廿八的江南,天空飘着细碎的雪粒,宛如天神撒落的盐晶,又似命运无情的碎钻。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青瓦白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双嘲笑的手在挠刮。韩府门前的红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艳红的绸缎被吹得猎猎作响,将整条街都浸染成刺目的红色,与灰白的雪幕形成强烈的反差,恍若一幅用血泪绘制的荒诞画卷。
洛舒斓蜷缩在绸缎庄的阁楼里,单薄的身影被阴影笼罩,愈发显得孤寂。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长衫,布料早已磨得粗糙,手肘处还打着补丁,腰间的算盘早已不再作响,只剩下一根断裂的珠绳在风中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诉说着她破碎的过往。阁楼漏风,寒风从窗缝、墙缝里钻进来,她抱紧双臂,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阁楼的窗棂上结满了冰花,宛如一幅幅精致却又冰冷的画。洛舒斓将脸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呼出的白雾在冰花上晕开,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就这样静静地望着远处,眼神空洞而又带着一丝期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窗台上摆放着几个小巧的陶制香炉,里面插着早已熄灭的香,那是韩琛漾曾送她的,说是能安神助眠,可如今,却只剩冰冷的陶土和黯淡的香灰。她伸手轻轻抚摸着香炉,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韩琛漾将香炉放在她掌心,温柔地说:舒斓,以后每夜都让这香气陪着你,愿你夜夜好眠。
姑娘,别看了……
丫鬟小桃哽咽着伸手,想要拉上窗幔,挡住那令人心碎的场景。她的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心疼。小桃跟了洛舒斓多年,看着小姐从备受宠爱的千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心里满是酸楚。她的手指因为长久的劳作而粗糙,此刻却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
可洛舒斓却像疯了一般,死死按住小桃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小桃的皮肤里,仿佛这是她最后的支撑。她的掌心冰凉,却又在用力时暴起青筋,显示出内心的极度挣扎。让我看。
洛舒斓的声音沙哑而又冰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她的眼神紧紧盯着远处的迎亲队伍,一刻也不愿移开,仿佛只要移开视线,心里那最后一丝希望就会彻底破灭。
远远地,玉芊芊的花轿缀满珍珠流苏,随着队伍的行进轻轻晃动,凤冠上的东珠在阳光下流转着冷光,仿佛在炫耀着主人的尊贵。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韩琛漾,玄色喜袍绣着金线麒麟,威风凛凛。他腰间佩戴的玉佩,正是洛舒斓曾贴身收藏的那半块,此刻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像是在嘲笑她的痴情。洛舒斓的瞳孔随着那玉佩的闪光而微微收缩,睫毛上凝结的泪珠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迎亲队伍越来越近,鼓乐声也越来越清晰。洛舒斓看着玉芊芊从花轿中伸出戴着金丝护甲的手,那只手白皙纤细,指甲上涂着鲜艳的丹蔻,保养得极好,与她自己粗糙、布满冻疮的手形成鲜明对比。韩琛漾亲自下马,伸手将玉芊芊搀扶而下,两人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动作温柔而又亲密,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他们交叠的身影在雪地上投下刺目的影子,仿佛一把利刃,一下下剜着洛舒斓的心。
这一刻,洛舒斓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至渗出一丝鲜血。她想起曾经,韩琛漾也是这样温柔地牵着她的手,说要与她共度一生;想起他在桃花树下为她画眉,说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想起他在她生病时衣不解带地照顾,说没有她,这世间便再无意义。可如今,这些誓言都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割着她的心。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与绝望,在这狭小的阁楼里回荡。小桃看着小姐这般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裹挟着咸涩的痛意将洛舒斓彻底淹没。那年西湖画舫上,粼粼波光映着韩琛漾眼底的星河,他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舒斓,我愿做那断桥,守你岁岁年年。纵使雷峰塔倒,这誓言也不会变。
他指尖轻轻描绘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彼时船外细雨如丝,打在船篷上沙沙作响,洛舒斓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坚信他们的爱情会如同这西湖水般,绵绵不绝。
还有桃树下,春日的暖阳透过枝桠洒下斑驳光影,韩琛漾为她簪花时,指尖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将花朵别在她的发间,目光里盛满了柔情:我的舒斓,比这桃花还要美。等花开满树,我们就在这里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他说这话时,春风正好吹落一片花瓣,轻轻落在洛舒斓的裙摆上,那一刻的美好,成了她记忆里最珍贵的画面。
data-fanqie-type=pay_tag>
而此刻,韩琛漾看向玉芊芊的眼神,与曾经看向她的眼神如出一辙,这相似的深情却像一把重锤,将她最后的希望彻底击碎。洛舒斓看着楼下韩琛漾温柔地为玉芊芊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那动作、那神情,与当年为她簪花时别无二致。她仿佛又听见玉芊芊娇嗔的声音:琛漾哥哥,风好大~
韩琛漾轻声应道:别怕,有我在。
这对话如此熟悉,刺痛着她的心。
可如今,这些曾经的甜蜜誓言,都化作了锋利的刀刃,在她的心上划出一道道伤口。洛舒斓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窗台上,瞬间凝结成冰。她的思绪又飘回到另一个春日,韩琛漾带着她去郊外放风筝,风筝是他亲手制作的凤凰模样,五彩的丝带在风中飞扬。他在她身后奔跑,笑声爽朗:舒斓,看,我们的凤凰要飞上天了!等它飞得最高的时候,我就把对你的爱,都告诉天上的神仙!
洛舒斓追着他跑,裙摆沾满了青草的香气,那时她以为,他们的爱情就像这高飞的凤凰,永远不会坠落。而现在,那只凤凰早已坠落,如同他们破碎的爱情。
鞭炮声突然炸响,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洛舒斓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猛地冲向梳妆台。她的动作慌乱而又急促,扯开封存已久的檀木匣,发出刺耳的声响。匣中躺着一支玉簪,那是韩琛漾在她及笄那年送的,簪头雕刻着并蒂莲,花瓣上还镶嵌着细碎的珍珠,每一颗都闪烁着微光。曾经,他亲手为她簪上这支簪子,笑着说:我的舒斓,戴上它,就是这世上最耀眼的星星。
洛舒斓颤抖着拿起玉簪,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泪水滴落在簪身,在金属表面汇成小小的水洼。她的手指抚过熟悉的纹路,仿佛还能感受到韩琛漾握着她手簪发时的温度。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啪!
玉簪被她用力砸在铜镜上,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响亮。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铜镜中的倒影变得支离破碎。碎片飞溅在她脸颊上,划出细密的血痕,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褪色的嫁衣上。那是她为大婚亲手缝制的霞帔,金线绣的鸳鸯还未完工,针脚细密,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她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洛舒斓看着嫁衣上的鸳鸯,想起韩琛漾曾说:等我们成亲那日,你穿上这嫁衣,定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韩琛漾娶到了最宝贝的人。
如今,新娘却成了别人,而她的嫁衣,永远也等不到穿上的那一天了。
洛舒斓抓起梳妆台上的剪刀,锋利的刀刃泛着冷光,映出她眼底疯狂而绝望的神色。她毫不犹豫地将及腰青丝齐根剪断,锋利的剪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发出
咔嚓咔嚓
的声响,碎发纷纷扬扬地落在嫁衣上,落在她的肩头,宛如一场黑色的雪。她的动作机械而又疯狂,仿佛要将过去的一切都彻底斩断,每一次剪切,都像是在割裂与韩琛漾的过往。
小姐!别这样!
小桃惊恐地尖叫着,冲上前想要阻止她,裙摆被木凳绊倒,她却顾不上疼痛,伸手去抓洛舒斓握剪刀的手,您这是何苦啊!头发没了还能再长,可您这样糟蹋自己……
洛舒斓一把推开小桃,力道大得让小桃踉跄着跌坐在地。她的眼神空洞而又冰冷,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碎玻璃:让开!别碰我!
剪刀仍在不停地挥动,原本柔顺的长发变得参差不齐,几缕发丝粘在她泪水纵横的脸上。她望着满地的碎发,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让人心悸。这笑声回荡在阁楼里,与远处韩府的喜乐声形成了诡异的共鸣,仿佛两个世界在这一刻重叠。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洛舒斓边笑边喃喃自语,手中的剪刀无力地垂落,说好的白头偕老,说好的岁岁年年……
都是骗人的!
她抓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盒,狠狠砸向墙壁,艳丽的胭脂粉末如血雾般散开,在墙上留下狰狞的痕迹。
深夜,韩府的喜乐声穿透风雪,隐隐约约地传入阁楼。洛舒斓赤脚踩在结冰的青石板上,寒风如刀割般刮过她的脸颊和双脚,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她的眼神呆滞,一步一步地走到池塘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倒影在水波中支离破碎,就像她破碎的心。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清冷的光,与远处韩府的灯火辉煌形成鲜明对比。
她缓缓蹲下身子,捡起地上那支曾经承载着无数甜蜜回忆的玉簪。簪头雕刻的莲花早已缺了半瓣,就像她残缺不全的爱情。还记得韩琛漾将这玉簪送给她时,温柔地说:舒斓,这簪子就像你,美得独一无二。
此刻,她将玉簪上的珍珠一颗一颗摘下,轻轻抛入水中。你说过,我是你的唯一……
她哽咽着,声音被寒风撕碎,可如今,你的唯一又是谁
每扔一颗珍珠,就想起韩琛漾说
守你岁岁年年
时的眼神,想起他们曾经在桃树下共读诗书,他念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笑着说她比桃花还要明艳;想起他们在荷塘边听蛙鸣数星星,他指着夜空说要把最亮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她;想起他在她生病时彻夜守在床边,为她煎药擦汗,握着她的手说:别怕,我在。
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可她却没有伸手去擦,任由泪水和着雪花,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当最后一片玉簪碎片沉入水底的刹那,洛舒斓突然笑出声,笑声凄厉而又苍凉,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白鹭扑棱棱地飞向天空,翅膀拍打在雪幕上,溅起一片片雪花。而洛舒斓的笑声,也惊碎了满池寒月,水面上的月影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回完整的模样。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池塘边,任由寒风吹拂着她的身体,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此刻的她,心已经彻底死了,所有的希望和期待都随着那支玉簪沉入了水底。
远处韩府的灯火依旧辉煌,喜乐声依旧悠扬,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世界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孤独。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却又倔强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座被岁月侵蚀的雕像,见证着自己爱情的消亡。风雪越来越大,渐渐掩盖了她单薄的身影,也掩盖了这段曾经炽热,如今却冰冷刺骨的感情。
6
魂归天界
腊月的风裹着细雪,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冰刃,从洛府老宅破碎的窗棂钻进来。雕花木床上的锦缎靠枕早已褪去昔日的鲜艳,泛着陈旧的灰紫色,洛舒斓半倚在上面,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卷走。她骨节嶙峋的手指正摩挲着一方泛黄的桃花笺,这张被岁月磨得薄如蝉翼的纸,边角早已卷边发脆,边缘还留着当年被泪水晕染的痕迹,每一道褶皱都藏着往昔的故事。可她依然固执地攥着,仿佛握住了此生仅存的温度。窗棂上的冰花凝结又消融,在她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如同命运捉摸不定的玩笑。
她的面容如同被岁月风干的老树皮,深深的皱纹里藏着二十年的孤寂。脸颊凹陷得可怕,松弛的皮肤挂在颧骨上,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微微颤动。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些许往昔的光彩,此刻正空洞地望着窗外。梨树枝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残花在枝头摇摇欲坠,恰似她摇摇欲坠的生命。窗外的积雪已经齐膝,白茫茫一片,却无人为她扫出一条通向院门的路,仿佛整个世界都将她遗忘在了这个寒冷的角落。
阳光透过斑驳的窗纸,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洛舒斓枯槁的手指划过桃花笺上模糊的字迹,那是韩琛漾年轻时为她写下的诗。墨迹早已晕染,可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刻在她的灵魂深处。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春天,少年骑着枣红马,带着满身桃花香向她奔来,玄色劲装在风中猎猎作响,眉眼含笑唤她
舒斓。那时他说要带她看遍江南烟雨,要在西湖边盖一座挂满灯笼的楼阁,让她做最幸福的新娘;说要在每个清晨为她画眉,在每个夜晚为她读诗。那些甜蜜的誓言,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剜着她的心。
姑娘,该喝药了。
老仆佝偻着背,颤巍巍端着药碗走进来。药碗里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苦涩的气味弥漫在房间里,混着发霉的檀木气息,让人闻之欲呕。老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看着床上虚弱的洛舒斓,声音里带着哽咽:这药是新来的郎中开的,说喝了能止咳。您多少喝两口,别再熬着了……
您若是有个好歹,老奴可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啊。
他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刚在外面偷偷抹过眼泪。
洛舒斓缓缓转头,目光落在药碗上,却没有伸手去接。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不用了……
这药,喝了一辈子,也没留住他……
喝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雪花,却饱含着无尽的绝望与悲凉。话音未落,她的手突然无力地垂落,枕边那半块羊脂玉佩滚落床沿,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声响,仿佛是她生命即将消逝的丧钟。玉佩上雕刻的并蒂莲早已缺了一角,就像她残缺的一生,再也无法完整。
老仆惊恐地放下药碗,扑到床边,颤抖着伸手探她的鼻息,随后悲痛地哀嚎起来:姑娘!您怎么就走了啊!这些年苦了您了!老爷夫人走得早,您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宅子,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
老奴都看在眼里啊!
他握着洛舒斓已经逐渐冰冷的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此刻的洛舒斓,嘴角却挂着一丝释然的微笑,她终于不用再背负着这份沉重的思念,去面对漫漫长夜。窗台上的红梅突然簌簌落下花瓣,仿佛在为她送行,那些鲜艳的红色落在白雪上,像是她未曾凋零的爱情,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永恒。
与此同时,韩府的正厅里,烛火摇曳。韩琛漾早已没了当年的英气,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此刻正紧紧握着玉芊芊逐渐冰冷的手。玉芊芊躺在床上,面容枯槁,曾经艳丽的容颜早已被岁月和病魔侵蚀。她的指甲依然涂着丹蔻,却已经斑驳脱落,像是干涸的血迹。她的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仿佛在临终前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得意。
芊芊……
韩琛漾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玉芊芊逐渐冰冷的手,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她褪色的嫁衣上。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得如同磨损的琴弦:当年若不是你在暴雨中背着我寻医问药,若不是你在我昏迷七日里不眠不休……
我哪有今日……
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俯身将脸贴在她手背上,白发垂落,遮住了眼中翻滚的泪光。却不知此刻玉芊芊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藏着二十年不为人知的秘密。
玉芊芊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抽搐,干枯的指甲在韩琛漾手背上划出浅浅血痕。她费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气若游丝地唤道:琛漾哥哥……
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鲜血喷溅在绣着并蒂莲的床幔上,宛如绽放的红梅。她死死盯着韩琛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破碎的字句:那红线……
是我……
换了……
话未说完,喉间发出一声呜咽,手重重地垂落在床榻上,再也没了动静。
韩琛漾如遭雷击,呆望着玉芊芊逐渐失去生机的面容,油灯突然
噼啪
爆开灯花,烛火剧烈摇晃两下后骤然熄灭。黑暗瞬间吞噬整个房间,唯有窗外风雪呼啸,似在为这段被谎言堆砌的二十年送葬。两缕微光从他们逐渐冷却的躯体中飘出,在黑暗中化作荧荧魂魄,穿过结满冰花的窗棂,直冲天际。
洛舒斓的魂魄在空中飘荡,如一片被风吹起的枯叶。她感受不到寒冷,却能清晰看见下方江南大地的每一处角落。二十年光阴在眼前飞速流转:桃树下,韩琛漾握着她的手教她写
执子之手,墨迹未干的宣纸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西湖画舫里,他将她揽入怀中,指着雷峰塔说
我愿做断桥守你岁岁年年;还有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她冒死攀山采药摔下悬崖,醒来却见韩琛漾守在玉芊芊的病床前,说
多谢芊芊救命之恩……
为什么……
她的魂魄发出一声叹息,声音如同夜风掠过湖面,带着二十年都未消散的委屈与不甘。目光扫过洛府老宅,窗台上那盆红梅依旧绽放,只是再无人为它添土浇水。
而韩琛漾的魂魄却在云层中踉跄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他望着下方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记忆如破碎的镜面般凌乱。他看到洛舒斓在雨中撕毁婚书的绝望眼神,看到她跪在佛堂三天三夜为自己祈福的身影,这些画面像被浓雾笼罩,忽隐忽现。舒斓……
他下意识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却感觉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脑海中剥离。
玉芊芊的魂魄悬浮在不远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她望着韩琛漾痛苦的神情,幽幽开口:琛漾哥哥,有些真相,还是永远埋在心底比较好……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骤起,吹散了她未尽的话语,也将三缕魂魄卷入了茫茫云海之中。远处雷峰塔在风雪中若隐若现,西湖的冰面下,倒映着三个纠缠了一生的身影,随着水波荡漾,渐渐模糊。
南天门的云海翻涌,洁白的云朵如同被揉碎的棉花糖,在霞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却又隐隐透着天界特有的威严。洛舒斓的魂魄裹挟着一缕江南的风雪缓缓落下,衣袂间还沾着尘世的尘埃。她望着不远处身着仙衣的韩琛漾,心口泛起一阵熟悉的刺痛
——
那身银线绣着流云纹的雪色仙袍,曾是她亲手为他绘制的样式,如今穿在他身上,却恍若隔着千万重星河。
韩琛漾头戴白玉冠,身姿依旧挺拔如青松,可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却透着陌生的疏离。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笛,那是她前世用千年寒玉所赠,如今却连看她一眼都显得敷衍。当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她时,仿佛在打量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洛舒斓感觉有把冰锥狠狠扎进心脏,魂魄都跟着颤抖起来。
九重天上,鎏金宝座在万道霞光中熠熠生辉。天帝周身萦绕着威严的金光,袍角垂落的明珠随动作轻晃,每一颗都映出众生百态。他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天地:韩琛漾、洛舒斓,历劫期间情丝断裂,未能坚守本心,此劫……
陛下,是我未能守住承诺!
洛舒斓突然跪下行礼,额间的碎发被罡风吹起,露出苍白如雪的面容。她垂眸盯着云阶上的暗纹,不敢去看韩琛漾骤然震惊的眼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纹路渗出,在仙气缭绕的云阶上绽开小小的红梅。她怎敢让他知道真相当年玉芊芊用狐族禁术篡改姻缘簿时,她拼尽全力阻拦,却被法术反噬坠入忘川,醒来时便见韩琛漾与玉芊芊携手的画面。
韩琛漾皱着眉头向前半步,腰间玉笛发出清越的嗡鸣:你在说什么我们之间……
分明是你执意要与我和离,还当众撕碎婚书!
他语气中带着天界仙君的冷傲,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困惑,仿佛有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撞击。
洛舒斓喉咙发紧,强忍着即将决堤的泪水:韩仙君,当年是我负了你,你忘了我吧……
她的声音破碎得如同被撕碎的桃花笺,是我嫌贫爱富,是我攀附权贵,所以亲手毁了我们的婚约……
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剜自己的心。她想起上元节他在花灯下为她赢取香囊,挤在人群中回头对她笑的模样;想起他握着她的手教她骑马,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想起他说
我要把西湖的月亮摘下来送给你
时,眼睛里比月光更温柔的光芒。
天帝微微皱眉,袖中突然甩出一道金光,在空中凝成姻缘簿的虚影:洛舒斓,欺瞒天界,罪加一等!你当真以为本座不知,是玉芊芊用狐族秘术篡改红线
他话音落下,云海中骤然响起惊雷,震得洛舒斓魂魄发颤。
洛舒斓却挺直脊背,抬起头时眼中闪着决绝的光:陛下,若能赎罪,我愿承受任何惩罚。
她望着高坐云端的天帝,恍惚间又看见那年寒冬,韩琛漾将她裹在斗篷里,说
有我在,不怕。如今换她来守护他,即便要坠入无间地狱,她也甘之如饴。云风掠过她单薄的魂魄,似有谁在轻声叹息,分不清是天界仙音,还是她破碎的心音。
韩琛漾望着洛舒斓单薄的魂魄,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熟悉感。那双眼眸似曾相识,仿佛藏着他遗失的千年岁月,可每当试图触碰这份记忆,太阳穴便如被银针猛刺。他踉跄着扶住云纹石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到底是谁为何我看到你,心中会如此疼痛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刺痛从眉心炸开,他疼得单膝跪地,白玉冠上的明珠滚落,在云阶上撞出清脆回响。
洛舒斓望着他冷汗涔涔的苍白面容,魂魄不受控地向前飘了半寸,却又猛地顿住。泪水如断线珍珠般坠落,在触及天界云霭的刹那化作点点星光:韩公子,别想了……
是我对不起你……
她颤抖着攥紧衣袖,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画面在眼前炸开
——
他为她描眉时屏息凝神的模样,他将滚烫的药碗吹凉后递到她唇边的温柔,还有休书落地时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挣扎。
就在此时,玉芊芊的魂魄裹挟着妖冶的红雾飘来。她身上那件嫁衣依旧鲜艳如血,袖口金线绣的并蒂莲却泛着诡异的暗芒。陛下,这一切都是洛舒斓的错,与琛漾哥哥无关。
她盈盈下拜,眼角余光却挑衅地扫过洛舒斓,当年若不是她故意与外男私通,琛漾哥哥又怎会休妻
洛舒斓周身骤然腾起幽蓝的魂火,那是魂魄极度愤怒的征兆:玉芊芊!你当真要颠倒黑白
她的声音在颤抖中带着撕裂感,你用狐族秘术篡改姻缘簿,又在他饮下的茶水里下了迷魂散,这些你敢否认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被玉芊芊推入忘川的那个雨夜,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时,韩琛漾在岸边焦急呼喊的身影逐渐模糊。
玉芊芊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指甲化作尖锐的利爪:因为我爱琛漾哥哥!
她猛地扑向洛舒斓,红雾瞬间笼罩四周,从第一次在灯会上见到他,我就发誓要得到他!是你抢走了他!
她的声音充满扭曲的执念,你不过是个凡人,凭什么得到他的真心
韩琛漾抱头蜷缩在地,记忆碎片如乱箭穿脑。他看见模糊的桃林里,有个粉衣女子将花瓣别在他发间;又看见暴雨倾盆的夜晚,有人背着他在泥泞的山路上蹒跚前行。这些画面与玉芊芊悉心照料他的记忆激烈碰撞,疼得他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够了……
别再说了……
够了!
天帝的怒喝震得九重云霄都在震颤,他抬手一挥,金色锁链如游龙般缠住玉芊芊,洛舒斓欺瞒在先,玉芊芊扰乱姻缘在后,皆要受罚!韩琛漾,你虽不知情,但历劫失败,亦要重新修行!
他袖中飞出的姻缘簿在空中展开,被篡改的红线在金光中扭曲挣扎。
洛舒斓如遭雷击,立刻重重叩首,云阶上泛起淡淡的血痕:陛下,求您放过韩仙君!当年玉芊芊以我父母性命要挟,我不得已才……
她哽咽着将额头贴在冰冷的云石上,若能赎罪,我愿魂飞魄散!
韩琛漾望着那抹倔强的身影,心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踉跄着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天兵的长枪拦住去路。记忆的封印在剧痛中寸寸崩解,他看见洛舒斓为他挡下刺客的剑锋,看见她在他出征时彻夜缝制护心镜,更看见休书递出时,她眼中破碎的星光。
你……
为何要这样做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望着洛舒斓染血的额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些被玉芊芊用秘术掩盖的记忆,此刻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在悔恨的深海。
洛舒斓抬起头,泪水在脸上蜿蜒成河:因为……
我爱你啊……
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从你在桃花树下为我拾起发簪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这一世的劫数。
她望着他震惊的面容,露出释然的微笑,只要你安好,我受再多苦又何妨
韩琛漾的身体剧烈颤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被遗忘的细节:洛舒斓在他生辰时亲手做的桃花酥,她在他征战归来时欣喜落泪的模样,还有她被休那日,雨中撕毁婚书时绝望的眼神。这些记忆如锋利的刀刃,将他这二十年的
幸福
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踉跄着向前扑去,却被天兵的结界撞得倒飞出去。记忆复苏带来的剧痛让他咳出血沫,望着洛舒斓的眼神中满是痛苦与悔恨,舒斓!原来一直是你……
玉芊芊见状,慌乱地尖叫着扑向韩琛漾:琛漾哥哥,你别听她胡说!她在骗你!当年明明是她移情别恋……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在天帝的威压下,周身开始泛起消散的青光。
洛舒斓却只是苦涩地摇头,转身时衣袂带起漫天星光:韩仙君,不管你记不记得,都要好好活着……
她最后深深望了他一眼,将所有眷恋与不舍都化作一声叹息。
天帝望着这纠缠三生的痴男怨女,终于开口:既然如此,洛舒斓,你坠入轮回,历经千世情劫;玉芊芊,永困狐族禁地;韩琛漾,重返仙山,重新修行!
他挥袖间,金色法则将三人笼罩。
洛舒斓平静地接受惩罚,在被法则吞噬的刹那,她听见韩琛漾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回头望去,只见他拼命挣脱天兵的阻拦,发丝凌乱,仙袍染血,眼中的痛苦几乎要将她灼烧。而她只能对着他微笑,任由自己的魂魄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茫茫天地间。
7
真相昭然
姻缘阁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本该是祥瑞吉兆的金光,却照不亮此刻屋内翻涌的阴霾。月老佝偻着背,枯枝般的手指拂过姻缘簿泛黄的羊皮纸,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雪白的胡须根根倒竖,浑浊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盯着韩琛漾那栏姻缘记录,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荒谬!简直荒谬!这姻缘线怎会如此错乱!
氤氲的檀香骤然变得刺鼻,缠绕在刻满姻缘咒文的白玉柱上,化作扭曲的黑线。原本应与洛舒斓相连的红线,此刻竟如被烈火灼烧过的蛛丝,断成参差不齐的两截,残留着幽蓝的狐火灼烧痕迹。而另一头,韩琛漾的红线像条扭曲的毒蛇,死死缠绕在玉芊芊的命盘上,还在诡异地蠕动,每一次颤动都渗出妖异的紫色黏液。
这红线竟被狐族禁术篡改!
老神仙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天界回荡。栖息在阁外梧桐树上的仙鹤惊飞而起,洁白的羽毛纷纷扬扬地洒落,与姻缘阁内飘飞的纸屑混作一团。月老颤抖着举起姻缘簿,羊皮纸上的字迹开始渗出鲜血,此乃《三生契》,是天界姻缘的根本,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等重罪,必当严惩不贷!
他的拐杖重重地敲击在地面,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整个姻缘阁都为之震颤,仿佛也在为这被破坏的姻缘秩序而愤怒。
天兵们如临大敌,手持长枪,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将姻缘阁围得水泄不通。当玉芊芊被押来时,她却依旧笑得妖冶动人。火红的衣衫随风飘动,如同燃烧的火焰,发间的狐眼石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九条银尾在身后肆意舒展,尾尖的鎏金铃铛发出清脆却又带着挑衅意味的声响。我爱他,就要得到他,何错之有
她的声音娇柔却又带着一丝疯狂,眼神中满是偏执与不甘,仿佛整个天界的规则都无法束缚她的执念,凡间,洛舒斓一介凡人,凭什么能与琛漾哥哥相配
话音未落,她突然甩出狐尾,幽蓝的火焰瞬间窜出,如同一条条灵动的火蛇,瞬间点燃了半个姻缘阁。火焰熊熊燃烧,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珍贵的姻缘簿在火舌中卷曲、变黑,上面记载的无数姻缘就此化为灰烬。谁都别想阻止我!
玉芊芊尖笑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韩琛漾生来就该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就算是天帝,也不行!
天兵们慌乱地扑火,呼喊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姻缘阁陷入一片混乱。
韩琛漾站在角落,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凡间那些不受控制的烦躁与冷漠,洛舒斓绝望的眼神,还有她转身时单薄而孤寂的背影。他想起自己突然对洛舒斓莫名的厌恶,想起那些毫无缘由的争吵,想起休书递出时她眼中破碎的星光。此刻真相大白,他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阴谋,都是玉芊芊的算计。
不……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踉跄着扶住身旁的石柱,我明明……
明明是真心爱她的……
我们曾在桃树下许下誓言,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与悔恨,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浸湿了仙衣。眼前的火焰仿佛化作了洛舒斓的眼泪,每一滴都灼烧着他的灵魂。
韩仙君,您可看清了
月老痛心疾首地说道,这红线被篡改,不仅破坏了你们的姻缘,更扰乱了三界秩序。多少有情人因此被拆散,多少姻缘因此错乱!
他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失望与愤怒,玉芊芊,你可知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孽
玉芊芊却依旧狂笑不止:罪孽我不觉得!我爱琛漾哥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如果这是罪孽,那我甘愿坠入阿鼻地狱!只要能和琛漾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韩琛漾望着玉芊芊,眼中满是厌恶与愤怒:你这个毒妇!你毁了我和舒斓的一切,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玉芊芊却毫不在意,她痴痴地望着韩琛漾:琛漾哥哥,你现在恨我没关系,等你忘记了那个凡人,你就会明白,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执念,仿佛已经陷入了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无法自拔。
此时,姻缘阁的火势如巨兽般肆虐,梁柱在火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赤红的火舌贪婪地吞噬着四周的一切,将记载着三界姻缘的古籍烧得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味混杂的刺鼻气息。韩琛漾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洛舒斓,向她道歉,弥补自己的过错,重新追回她。哪怕历经千难万险,他也绝不放弃。
记忆如汹涌的潮水,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他想起了洛舒斓被休那日,自己冷漠地将休书甩在她面前,那些伤人的话语像一把把利刃,狠狠刺向她的心:你我缘分已尽,从此形同陌路。
她当时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嘴唇,还有眼中破碎的光芒,此刻都如重锤般敲击着他的心脏;想起她在雨中狼狈地奔跑,衣袍被雨水浸透,而自己却站在屋檐下,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更久远的回忆也纷至沓来。桃树下,她踮着脚尖为自己研磨,发间的桃花香混着墨香,温柔地说:琛漾,等你写完这首诗,我们就去放风筝。
西湖上,她撑着油纸伞,回眸一笑百媚生,轻声吟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还有那些无数个夜晚,她依偎在他怀中,听他讲述天上的故事,眼中满是崇拜与爱意。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每一幕都像在割着他的心脏。原来……
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韩琛漾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缕白烟。
当混乱终于平息,玉芊芊被天兵带走时,她依旧疯狂地笑着,眼神中充满了偏执:韩琛漾,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的!
她的笑声回荡在姻缘阁的废墟之上,令人毛骨悚然。而韩琛漾充耳不闻,他发疯般冲到洛舒斓的仙宫
——
落花宫。
远远望去,落花宫笼罩在一片凄清之中。宫门口,朵朵残花散落一地,仿佛是洛舒斓破碎的心,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伤痛。曾经热闹非凡的宫门前,如今冷冷清清,唯有两尊石狮子依旧威严地伫立着,却也透着一丝冷清与寂寥。
韩琛漾急切地想要推门而入,却被一位冷面仙子拦住。仙子身着素白长裙,手持冰晶法杖,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厌恶与不屑:洛仙子渡劫期间,落花宫闭门谢客,不见负心之人。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韩仙君,你可知道,洛仙子这千世情劫,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有何颜面,在此求见
韩琛漾呆立在原地,双手无力地垂下,眼中满是绝望。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许久,他才沙哑而哽咽地开口:求你,等她回来,让我见见她……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悔恨与哀求,我只是想告诉她,我错了……
大错特错……
我被奸人蒙蔽,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我愿意用余生来弥补,只要她能给我一个机会……
冷面仙子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机会韩仙君,你可知道洛仙子在轮回中受了多少苦每一世,她都要经历爱而不得、生离死别之痛。你一句轻飘飘的‘我错了’,就能抹去这一切吗
她看着韩琛漾痛苦的模样,心中却没有丝毫怜悯,你还是走吧,莫要再打扰洛仙子渡劫。若你真的愧疚,就该让她安心度过此劫,而不是再来徒增她的烦恼。
韩琛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几近崩溃:我求求你……
我就在这里等,等到她回来为止。哪怕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我也想让她知道,我一直在忏悔,一直在等她……
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水打湿了身前的尘土。
冷面仙子却不为所动,袖袍一挥,一道裹挟着寒霜的灵力屏障轰然展开,将韩琛漾重重弹开。他踉跄着跌坐在石阶上,腰间玉佩与青石相撞发出清响,惊飞了檐角休憩的白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仙子语气冷若冰霜,袖中飘出的冰晶在两人之间凝结成锋利的冰棱,这些年,洛仙子独自承受了多少痛苦,你又何曾在意过千世轮回,她每一世都在情劫中魂飞魄散,而你却在玉芊芊的谎言里笙歌宴饮!
刺骨的凉意透过仙衣渗进韩琛漾的骨髓,却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煎熬。他望着掌心那道蜿蜒的疤痕,那是三百年前桃宴留下的印记。当时桃花纷飞如雪,洛舒斓身着粉色襦裙,发间簪着他亲手所折的桃花,笑靥比春日云霞更灿烂。谁料一支淬毒冷箭破空而来,他几乎本能地挡在她身前,箭尖刺破掌心的瞬间,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苍白的脸上。别怕,有我在。
他还记得自己笑着安慰她的模样,却不知那时的承诺,早已在时光里碎成齑粉。
我护得住她的人,却护不住她的心。
韩琛漾哽咽着,指腹反复摩挲着疤痕,仿佛这样就能触碰那段逝去的温暖。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想起洛舒斓为他缝制护心镜时被针扎破的指尖,想起她在他出征时跪在佛堂三日三夜的虔诚,更想起休书落地时,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在雨中渐渐模糊。原来那些被遗忘的时光里,藏着她最深沉的爱意,而自己却亲手将这份深情践踏得支离破碎。
万年时光转瞬即逝,仙宫内,洛舒斓立在雕花窗前,素白长裙随风轻摆,发间未戴任何钗环。窗外云海翻涌,霞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窗棂上,宛如一幅褪色的水墨画。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握着窗棂的手指骤然收紧,檀木上细腻的纹理硌得掌心生疼。铜镜里,她望见自己眼下青黑未消,那是千世情劫留下的印记
——
每一世爱而不得的泪水,都在魂魄深处刻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仙子,韩仙君还在外面。
贴身丫鬟青梧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茶汤在白玉盏中泛起细小的涟漪,他已跪了三个时辰,任谁劝都不肯离去。
洛舒斓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三百年前的桃香、西湖的月色、还有那人温柔的呢喃,突然在脑海中炸开。她想起被休那日,韩琛漾眼中冰冷的陌生,想起玉芊芊得意的笑容,更想起在忘川河中沉浮时,无数次被撕裂的魂魄传来的剧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让他走吧。
可是仙子......
青梧忍不住望向窗外,韩仙君看起来很是悔悟,或许......
没有或许。
洛舒斓猛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有些伤害已经无法弥补,有些过去,也只能永远留在过去。
她抚上心口,那里仿佛还留着被红线割裂的灼痛,千世轮回,我在刀山火海中求一个解脱,不是为了再重蹈覆辙。
窗外,韩琛漾的声音突然穿透重重禁制传来:舒斓!我知道你在听!
他的嗓音沙哑破碎,带着近乎绝望的执念,当年是我被蒙蔽了双眼,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洛舒斓的身体剧烈颤抖,指尖触到腰间空无一物的挂坠处
——
那里本该悬着他送的同心结。深吸一口气,她对着虚空轻声道:青梧,把落花宫的禁制再加三重。
说罢转身走向内室,裙摆扫过地面,惊起一地尘埃,如同她破碎的往昔。
韩琛漾望着紧闭的宫门,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石阶上。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倒映出记忆中洛舒斓最后的笑容。远处传来更鼓声响,惊破了天界的寂静,也宣告着这场漫长的等待,终究成了一场无果的守望。
洛舒斓,我会一直等你。
韩琛漾跪在落花宫前的石阶上,声音轻得如同飘散的云絮。他望着紧闭的宫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旧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当年护她时的温热。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阶前散落的桃花瓣重叠在一起,宛如一幅被泪水晕染的残画。他知道,自己与洛舒斓的故事,或许已经画上了句号,但他对她的爱与愧疚,却像生根的藤蔓,在心底疯狂生长,成为他余生无法摆脱的羁绊。
而在狐族禁地,寒冰凝结的穹顶下,玉芊芊被锁链束缚在千年寒玉柱上。锁链泛着幽蓝的光,每一次挣扎都会在她手腕上烙下焦黑的印记。她望着穹顶折射的冷光,眼中满是怨恨:韩琛漾,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的……
她的声音沙哑而扭曲,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容,九条狐尾在身后不安地摆动,尾尖的鎏金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只要我还活着,这场游戏就还没结束……
她想起在姻缘阁纵火时,韩琛漾望向洛舒斓的眼神,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炽热与悔恨,这让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洛舒斓,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与此同时,韩琛漾开始了近乎偏执的寻找。他踏遍天界三十六座仙宫,在云海翻涌的蓬莱仙岛,他向掌姻缘的月老长跪三日:老前辈,求您告知解开红线禁制的方法。
月老望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叹息着摇头:此乃狐族上古禁术,想要解开,谈何容易当年玉芊芊用自己的千年修为施展秘术,强行篡改姻缘,除非找到施术者本人,让她心甘情愿地解除,否则......
老神仙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挥袖招来一缕青光,你去藏书阁最深处吧,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在天界藏书阁,韩琛漾整日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古籍中。羊皮卷上的符咒晦涩难懂,他就用朱砂一笔一划地临摹;上古文字模糊不清,他便借着月光逐字推敲。守阁仙童常看见他捧着古籍喃喃自语:这里提到以心换心......
可到底该如何......
有次他因过度劳累晕倒在书架旁,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那本《妖术破解录》......
翻到第几页了
每当夜深人静,洛舒斓都会独自坐在窗前。她身着素白寝衣,长发如瀑垂落,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案头摆着半块玉佩,那是韩琛漾当年亲手为她雕琢的。她抚摸着玉佩上残缺的并蒂莲,泪水无声地滑落:琛漾,你可知,我从未怪过你......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他为她画眉时专注的眼神,想起他出征前将护身符塞进她手中的温度,更想起他说出休书二字时,自己破碎的心发出的声响。窗外的风卷起纱帘,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骑着枣红马的少年,带着满身桃花香向她奔来。
而此刻,韩琛漾仍在藏书阁中苦苦寻觅。他的仙袍早已沾染尘埃,发间还别着几片书页,却浑然不觉。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他忽然指着古籍上的某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找到了......
或许......
或许还有希望......
他握紧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韩琛漾从一位云游四海的老仙人那里得知了一个重要线索
——
在天界最隐秘的角落,有一座被岁月遗忘的古殿,据说那座古殿是上古时期狐族与天界签订契约的地方,里面藏有破解狐族禁术的关键方法。韩琛漾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寻找古殿的征程。
一路上,他穿越了层层叠叠的云海,云海中不时有凶猛的天界妖兽窜出。一只浑身散发着幽蓝火焰的巨鹰从云层中呼啸而下,尖锐的爪子闪着寒光,直扑韩琛漾。韩琛漾眼神一凛,迅速抽出腰间的佩剑,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光。孽畜,休得放肆!
他大喝一声,挥剑迎击。巨鹰的爪子与剑刃碰撞,火花四溅,韩琛漾借力一蹬,跃到巨鹰背上,手中剑连连刺出,巨鹰哀鸣一声,振翅逃离。
除了妖兽,他还遭遇了诡异的幻境。有一次,他踏入了一片迷雾缭绕的森林,四周静谧得可怕。突然,前方出现了洛舒斓的身影,她身着一袭粉色的纱裙,笑容灿烂地向他招手:琛漾,快来。
韩琛漾心中一喜,不假思索地奔了过去。然而,当他靠近时,洛舒斓的笑容突然变得扭曲,她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为无数黑色的雾气。韩琛漾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是幻境,他咬破舌尖,凭借着疼痛驱散了幻境的迷惑,继续前行。
但无论遭遇多少艰难险阻,韩琛漾始终没有退缩,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找到解开红线的方法,向洛舒斓赎罪。
终于,在历经千辛万苦后,韩琛漾来到了一座荒芜的山峰前。山峰上,一座古老的殿宇若隐若现,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古殿。古殿大门紧闭,上面刻满了古老的符文,符文散发着神秘的光芒。韩琛漾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伸出手试图推开大门,可无论他如何用力,大门纹丝不动。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道神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想要进入此殿,需以真心为匙,以悔恨为引。
韩琛漾愣了愣,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洛舒斓的音容笑貌,想起自己曾经对她的伤害,心中满是愧疚和悔恨。他闭上眼,将自己对洛舒斓的愧疚、思念,以及想要弥补过错的决心,全部凝聚在心中。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手中竟出现了一把散发着柔光的钥匙。这钥匙仿佛是由他的情感所化,温润而带着温度。他将钥匙插入大门的锁孔,只听
咔嚓
一声,大门缓缓打开,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岁月的叹息。
殿内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只有零星的烛火在摇曳,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珍贵。韩琛漾顺着烛火的指引,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来到了一座祭坛前,祭坛上放着一本古老的典籍,封面上写着
狐族秘术破解之法。他的心跳加速,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迫不及待地翻开典籍,仔细研读起来。
而此时,玉芊芊似乎察觉到了韩琛漾的行动。她在狐族禁地中疯狂地挣扎,身上的锁链被她挣得哗哗作响。韩琛漾,你休想!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既然我得不到你,那谁也别想得到!
她的九条狐尾疯狂地甩动着,试图挣脱锁链的束缚。但那锁链是由天界的仙铁所铸,任凭她如何挣扎,也只是徒劳。
韩琛漾在古殿中日夜钻研,废寝忘食。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但却依然坚定。终于,他找到了破解红线禁制的方法。但这个方法却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
他需要将自己的一半仙力注入红线,以抵消狐族禁术的力量。而且,这个过程充满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
为了舒斓,一切都值得。
韩琛漾握紧拳头,眼神坚定。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准备施法。周围的天地间突然风云变幻,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涌动,他咬紧牙关,将仙力缓缓注入红线。
玉芊芊感受到了红线的异动,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
她疯狂地施展法术,试图阻止韩琛漾。她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一道道黑色的光芒射向韩琛漾。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空中碰撞,产生了剧烈的爆炸,周围的空间都为之震荡。
洛舒斓在仙宫中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力量波动,她的心猛地一揪。是琛漾……
她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朝着力量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一路上,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她害怕韩琛漾会遭遇不测。
当她赶到时,正看到韩琛漾在强大的力量冲击下摇摇欲坠。琛漾!
她大喊一声,冲上前去。韩琛漾看到洛舒斓的身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舒斓……
我终于……
话未说完,他便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洛舒斓接住韩琛漾,泪水夺眶而出:你这个傻子……
她紧紧地抱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琛漾虚弱地抬起手,想要抚摸洛舒斓的脸,却无力地垂下:因为……
我爱你……
为了你,我甘愿付出一切。
此刻,红线终于恢复了原样,重新连接上了韩琛漾和洛舒斓。但韩琛漾却因为过度消耗仙力,陷入了昏迷。洛舒斓守在他身边,日夜不停地照顾他。她用柔软的布巾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为他熬制滋补的仙药,心中默默祈祷:琛漾,你一定要醒来……
我们还有好多话没说,还有好多事没做……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在洛舒斓的悉心照料下,韩琛漾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洛舒斓守在自己身边,心中满是感动:舒斓,对不起……
是我辜负了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洛舒斓捂住他的嘴:什么都别说了。
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只要你没事就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韩琛漾握住洛舒斓的手,坚定地说: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弥补你,守护你。
洛舒斓点了点头,将头靠在韩琛漾的肩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彼此。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而在狐族禁地,玉芊芊看着恢复原样的红线,发出了绝望的怒吼。她的眼中充满了仇恨和不甘,韩琛漾,洛舒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一定会让你们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在禁地中回荡,预示着这场爱与恨的纠葛,或许还会有新的波澜。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九条狐尾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仿佛在积蓄着力量,准备着下一次的复仇。
8
情劫再续
洛舒斓与韩琛漾相依的温馨时光并未持续太久。当韩琛漾苍白的指尖终于能握住温热的茶盏,当洛舒斓望着他服药时不再泛起泪光,天界的暗流却已悄然翻涌。晨雾中的闲言碎语如蛛丝般蔓延,从月老殿外的仙娥私语,到凌霄殿阶下的仙官议论,有人将韩琛漾损耗仙力破解禁术赞为深情壮举,也有人指着洛舒斓千世情劫的过往,斥她为扰乱天界秩序的祸水。这些声音化作无形的枷锁,渐渐缠上两人相扣的双手。
那日,韩琛漾披着晨雾踏出休养的仙宫,腰间玉佩尚未撞出清脆声响,便被五道银甲天兵拦住去路。为首的仙官展开烫金文书,玄色符文在阳光下流转:韩仙君,你擅自破解狐族禁术,虽有苦衷,但此举已触犯天规。天帝命我等将你带去凌霄殿,听候发落。
韩琛漾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回头望向洛舒斓的方向,却见她正提着药篮匆匆赶来,发间玉簪在风中摇晃。
我与你一同去!
洛舒斓的声音穿透云层,惊飞了檐角白鸽。她的裙裾还沾着熬药时的药渍,却被天兵的长枪横栏在前。洛仙子,此事与你无关,还请莫要妨碍公务。
冰冷的话语如重锤,将她钉在原地。韩琛漾望着她渐红的眼眶,喉间泛起铁锈味,却只能随着仙官转身,衣袂扫落石阶上半开的玉簪花。
凌霄殿内,穹顶垂落的明珠映出天帝威严的面容,鎏金宝座散发的光芒刺得韩琛漾睁不开眼。仙官们的弹劾声如潮水般涌来,指责他私自篡改天界秩序,破坏姻缘法则。韩琛漾,你可知罪
天帝的声音震得殿内青铜兽首发出嗡鸣,韩琛漾挺直脊背,伤口未愈的后背渗出鲜血,在白衣上晕染成花:陛下,臣自知触犯天规,但为了弥补对洛舒斓的亏欠,臣甘愿受罚。只求陛下能网开一面,莫要牵连她。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响起锁链断裂的脆响。一道黑影裹挟着腥甜的妖气撞碎殿门,玉芊芊的九条狐尾如血色绸缎狂舞,尾尖铃铛震出的声波将殿内烛火尽数熄灭。她发间狐眼石泛着幽蓝光芒,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天帝!他们才是有罪之人!韩琛漾为了洛舒澜,破坏了我的计划,洛舒斓更是不知廉耻,三番五次勾引韩琛漾!
洛舒斓的身影紧随其后,素白裙裾沾满云尘。她望着玉芊芊颈间若隐若现的狐族禁术符文,突然冷笑出声:玉芊芊,你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见长。当年若不是你用《幻情咒》篡改姻缘簿,又在韩琛漾茶水中下了迷魂散,何至于此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殿外仙鹤纷纷坠地,你可知我在忘川河中受了多少苦每一世都要看着所爱之人亲手将我推入深渊!
玉芊芊的狐尾骤然暴涨,扫落殿顶琉璃瓦:那又如何我爱韩琛漾,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和他在一起!你们谁都别想阻拦我!
她指尖弹出的妖火将地面烧出焦黑痕迹,洛舒斓,你不过是个凡人,凭什么得到他的真心
天帝的眉头皱成川字,袖中姻缘簿无风自动,被篡改的红线在金光中扭曲挣扎:够了!玉芊芊,你扰乱姻缘,罪无可赦;韩琛漾,私自破解禁术,亦需受罚;洛舒斓,虽历经情劫,但也不应再与韩琛漾纠缠,以免再生事端。
陛下!
洛舒斓突然跪下行礼,额间碎发沾满殿内尘埃,我与琛漾真心相爱,还望陛下成全。千世情劫让我看透,这红线本就该系在我们之间!
韩琛漾也跟着重重磕头,额头在青砖上磕出血痕:陛下,臣愿承受任何惩罚,只求能与洛舒斓在一起。若要罚,便罚臣去镇守最凶险的诛仙台!
天帝沉默良久,手中权杖点地,殿内顿时电闪雷鸣:韩琛漾,你需去苦寒之地思过百年,每日承受冰魄穿心之苦;洛舒斓,你便回落花宫,布下禁足结界,百年内不得踏出宫门半步。玉芊芊,继续囚禁于狐族禁地,若再敢逃脱,定当挫骨扬灰!
陛下!求您不要分开我们!
洛舒斓的哭喊混着韩琛漾的嘶吼,在空荡荡的凌霄殿内回荡。天帝却不再看他们一眼,大手一挥,两道金光分别缠住韩琛漾与洛舒斓。韩琛漾被金光拖向殿外时,拼命伸手想要抓住洛舒斓的手,却只触到她飘落的一缕发丝。玉芊芊望着这一幕,癫狂的笑声震得殿内壁画簌簌掉落:洛舒斓,你终究还是失去了他。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命运!
洛舒斓死死盯着玉芊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你不会得逞的。我与琛漾的感情,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消散。等他归来,我们定会让你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转身时,素白裙裾扫过满地碎玉,背影却挺直如青松。
回到落花宫,洛舒斓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泪水再次流了下来。她抚摸着韩琛漾留下的佩剑,剑鞘上的龙纹还带着他的体温。窗外桃花纷飞,却再无人为她簪花。琛漾,我等你。
她对着月光轻声呢喃,无论百年有多长,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我们的故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而在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韩琛漾被锁链钉在万年玄冰柱上。刺骨的寒风如刀刃般刮过伤口,冰锥穿透琵琶骨的剧痛让他几近昏厥。但每当意识模糊时,他眼前就会浮现洛舒斓的笑容
——
桃树下她为他研磨时的专注,西湖上她撑伞回眸的温柔。舒斓,等我。
他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我一定会回来,回到你身边!
与此同时,玉芊芊在被押回狐族禁地的途中,暗自凝聚着体内残余的妖力。她的狐尾在囚车阴影中诡异地扭动,尾尖的鎏金铃铛渗出黑色毒液。韩琛漾,洛舒斓,这只是开始……
她望着天边冷月,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我要让你们知道,触犯狐族禁忌的人,都将万劫不复。
她悄悄取出藏在发间的狐族禁器
——
噬魂铃,铃身刻满的古老咒文在月光下泛着红光。
百年时光,在天界不过是弹指一挥,在凡人眼中却是沧海桑田。落花宫内,洛舒斓每日对着铜镜练习法术,青丝间不知何时爬上了白发。铜镜映出她日渐消瘦的面容,却掩不住眼中愈发坚定的光芒。她在宫墙刻下韩琛漾归来的日子,每一道刻痕都凝聚着思念,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如同她心中蜿蜒的伤痕。
夜深人静时,她会轻抚着墙上的刻痕,喃喃自语:琛漾,今天是第三万六千五百日了,你还好吗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一层朦胧的银纱。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刻痕,仿佛能触摸到千里之外那个同样思念着她的灵魂。
而在苦寒之地,刺骨的寒风永不停歇地呼啸着。韩琛漾的仙骨早已被冰魄侵蚀得千疮百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然而,他仍固执地用仙力在玄冰上刻下洛舒斓的名字,字迹被风雪掩埋,又被他重新刻出。舒斓,等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很快便被风雪吞没。
他的手掌早已布满伤痕,鲜血滴落在玄冰上,瞬间凝结成冰晶。但他毫不在意,眼中只有对重逢的渴望。有时,他会望着天边的流云,想象着洛舒斓在落花宫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当第一百个春分来临时,沉睡百年的大地终于苏醒,万物开始复苏。然而,一股邪恶的气息却在此时悄然蔓延。玉芊芊终于冲破了狐族禁地的封印,她的九条狐尾暴涨至千丈,所过之处,花草瞬间枯萎,河水化为毒雾。她手持噬魂铃,铃身刻满的古老咒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怨恨。
洛舒斓,受死吧!
她的声音混着铃音,如魔音灌耳,所到之处,仙娥们纷纷捂住耳朵痛苦倒地。铃音中蕴含着强大的妖力,能够直击人心最脆弱的角落,让人陷入无尽的恐惧与痛苦之中。玉芊芊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洛舒斓痛苦的模样,想要将这百年来的怨恨全部发泄出来。
洛舒斓感应到妖气,立刻起身迎战。她望着玉芊芊身后遮天蔽日的狐尾,心中却无比平静。这些年,她在落花宫参悟《天界战典》,又得到月老暗中指点,早已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弱女子。她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的落花剑微微震颤,仿佛也在期待着这场决战。
玉芊芊,你的报应来了!
她挥动手中的落花剑,剑身绽放出万千桃花,每一片花瓣都蕴含着仙力。桃花纷飞,宛如一场粉色的雨,带着丝丝缕缕的清香,朝着玉芊芊席卷而去。玉芊芊冷哼一声,手中的噬魂铃剧烈摇晃,黑色的音波如潮水般涌来,与桃花相互碰撞,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两人在空中激战,妖火与桃花交织,照亮了整个天界。洛舒斓身姿轻盈,如同一朵在风中摇曳的桃花,巧妙地躲避着玉芊芊的攻击,同时寻找着反击的机会。玉芊芊的狐尾如同灵活的长鞭,不断地向洛舒斓抽去,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强大的力量,所到之处,空间都为之扭曲。
洛舒斓找准时机,一剑刺向玉芊芊的命门,却被她狡猾地躲开。就这点本事
玉芊芊狂笑着摇动噬魂铃,更加猛烈的黑色音波汹涌而来。洛舒斓只觉头痛欲裂,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过去痛苦的回忆,险些坠落。她咬紧牙关,强忍着头痛,努力保持着清醒。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划破长空。韩琛漾冲破了苦寒之地的封印,他的白衣早已被冰雪染成霜色,却依然如当年般英姿飒爽。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与担忧,在看到洛舒斓身处险境的那一刻,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舒斓,我来了!
他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响彻云霄。他手中握着洛舒斓为他炼制的复元丹,吞下后,枯竭的仙力瞬间恢复。他抽出佩剑,剑身寒光闪烁,与洛舒斓并肩而立。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只有彼此,所有的思念与牵挂,都在这一笑中得到了释放。
一起!
洛舒斓和韩琛漾同时结印,桃花与剑气交融,形成一道巨大的光刃。光刃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仿佛要将一切黑暗都驱散。玉芊芊终于露出惊恐之色,她疯狂地摇动噬魂铃,却发现铃音对两人毫无作用。原来,洛舒斓在这百年间,早已炼制出克制噬魂铃的清心符,并且将其融入了自己的法术之中。
不!不可能!
玉芊芊的狐尾在光刃中寸寸断裂,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甘,她无法接受自己即将失败的事实。洛舒斓和韩琛漾乘胜追击,光刃直取她的元神。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玉芊芊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随着她的消失,笼罩在天界的邪恶气息也渐渐散去,万物重新恢复了生机。
洛舒斓和韩琛漾相拥在一起,泪水模糊了他们的双眼。这百年的等待与煎熬,终于换来了这一刻的团圆。他们的故事,也将永远流传在天界,成为一段不朽的传说。从此,他们在桃林深处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他们携手漫步在桃花纷飞的小径上,留下一路欢声笑语。
此战过后,天帝被两人的真情所感动,解除了对他们的惩罚。当赦令传至桃林时,洛舒斓正踮着脚采摘最高枝的桃花,粉白花瓣簌簌落在她肩头。韩琛漾伸手将她稳稳托下,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泛红的耳尖,惊得她如受惊的雀鸟般后退半步,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
这下不必数着宫墙度日了。
韩琛漾执起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因练剑生出的薄茧。洛舒斓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被夕阳拉长,突然想起百年前他在寒潭幻境中拼命挣扎的模样,眼眶霎时湿润。韩琛漾慌忙用衣袖替她拭泪,却不小心沾了满袖桃花瓣,惹得她破涕为笑。
他们在桃林深处盖起一座小屋,青瓦白墙掩映在灼灼花海中。每日清晨,韩琛漾总会比晨曦更早醒来,看着洛舒斓在睡梦中舒展的眉眼,悄悄用发丝替她描绘轮廓。待她转醒,枕边便躺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有时是她噙着晨露折花的模样,有时是她舞剑时衣袂翻飞的英姿。
又在胡闹。
洛舒斓佯怒地将画纸藏在怀中,耳尖却红得滴血。韩琛漾笑着从身后环住她,下巴轻搁在她肩头:我要把舒斓的每个模样,都画进这桃花笺里。
话音未落,指尖已捻起一瓣桃花,轻轻别在她发间。
春日多雨,他们常倚在雕花窗前对弈。韩琛漾总爱耍些小把戏,趁洛舒斓思索时,偷偷将棋子换成糖渍青梅。当她疑惑地咬开棋子,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抬头便撞进他狡黠的笑容里。这叫
'
兵不厌诈
'。
他笑得眉眼弯弯,却在她佯作生气时,手忙脚乱地掏出藏在袖中的桂花糕赔罪。
夏夜纳凉,韩琛漾会摇着蒲扇,给洛舒斓讲天界的奇闻轶事。讲到兴起处,便伸手摘下漫天星辰,化作萤火落在她掌心。洛舒斓望着掌心闪烁的微光,突然想起忘川河畔冰冷的河水,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韩琛漾立刻将她裹进披风,下巴蹭着她的发顶:以后不会再让你冷着了。
深秋时节,桃林染成一片绯色。韩琛漾带着洛舒斓爬上最高的桃树,在枝桠间系满红绸。这是凡间的习俗,
他认真地说,相爱的人把愿望系在树梢,便能白头偕老。
洛舒斓望着他专注系结的侧脸,鬼使神差地在红绸上写下:愿与君共赏人间四时景。待韩琛漾发现时,耳尖瞬间红透,却悄悄将自己的红绸与她的系在一起。
冬日雪至,小屋被皑皑白雪覆盖。韩琛漾不知从哪寻来胭脂,非要给洛舒斓画眉。他笨拙的手法惹得她笑个不停,却在对上他认真的眼神时突然安静下来。窗外的雪落无声,屋内的呼吸却渐渐交缠。画完眉,韩琛漾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惊得她像只炸毛的兔子般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偶尔,他们会带着酒菜来到忘川河畔,祭奠那些逝去的岁月。洛舒斓将桃花酒洒入河中,看着花瓣随波逐流,轻声诉说着前世的遗憾。韩琛漾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那些苦都过去了,往后只有甜。
说着,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串糖葫芦,惹得她破涕为笑。
他们的甜蜜日常成了天界新的谈资。有好事的仙娥躲在桃林外偷看,却见韩琛漾正笨拙地给洛舒斓簪花,簪子歪歪斜斜,逗得她笑倒在他怀里;又或是洛舒斓追着韩琛漾讨要被藏起的点心,两人在花海中追逐,惊起满树桃花。
最轰动的是七夕那日,韩琛漾不知动用多少仙法,在桃林上空变出漫天桃心形状的云朵。他牵着洛舒斓的手,踏着云阶来到姻缘阁。月老笑眯眯地翻出姻缘簿,只见两人的红线早已缠绕成结,还缀满了桃花形状的金饰。这是我见过最牢固的姻缘。
月老感慨道,惹得洛舒斓羞红了脸,韩琛漾却得意地握紧她的手。
夜幕降临时,人们总能看到桃林上空闪烁着两道光芒,那是韩琛漾和洛舒斓的元神在守护着彼此。有时光芒化作交颈的鸳鸯,有时变成并蒂的莲花,引得无数仙娥驻足赞叹。他们的故事,也如同一朵永不凋零的桃花,绽放在天界的每个角落,诉说着真爱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困难,跨越所有阻碍。
某个月圆之夜,洛舒斓靠在韩琛漾肩头,望着漫天星河。你说,凡间的有情人,也会像我们这般幸福吗
她轻声问。韩琛漾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掌心亮起微光,化作无数桃花飞向人间:从今往后,每一朵落在有情人肩头的桃花,都是我们送去的祝福。
从此,天界多了个传说:若在桃花盛开时,见到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在花海中追逐,或是收到带着仙气的桃花,那便是韩琛漾和洛舒斓在守护着世间的美好姻缘。而他们,也在这灼灼桃花中,续写着属于自己的甜蜜篇章,岁岁年年,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