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无法伸手抓住窗角的那抹月光。
面对郑鑫的有意疏远,我搬离了郑鑫的家,也重新找过了一份工作。
工作之余的很多次我都曾偷偷的去看过郑鑫,远远的望着他和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似乎怀孕了。
我就像一只待在阴暗角落的流浪老鼠,躲在潮湿的下水道里偷偷地看着曾经的美好。
每天唯一的快乐就是傍晚下班后,躲在郑鑫家附近的公园里,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
如果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我这样幻想了无数次。
后来,我听说郑鑫和妻子的关系越来越差,经常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有时正在散着步,他们也会突然吵起来。
我很开心。
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买了一块手表,并在表盖后让人刻下了四个字。
吾爱郑鑫。
随后打包了一碗猪肝拌川去找郑鑫,却被他用手一挥,打翻在地。
郑鑫用厌恶的表情看着我：赶紧滚,跟你这种异类多待一秒我都觉得恶心。
我颤抖着身子站在原地,脸色变得煞白。
我将装着手表的盒子轻轻放在郑鑫面前,便流着泪转头离开了。
原来如此。
所以,我在他的床边亲吻他的那个晚上,其实他也没有睡着。
我鼓起勇气向心爱之人表达爱意,可他却感到恐慌和愤怒。
之后的每一次靠近,他都显得格外抗拒。
从那以后,我开始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找郑鑫。
我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开始约同龄的女孩出来吃饭看电影。
可所做的一切始终没能让我忘记他。
时间过得很快。
也许我和郑鑫真的没有缘分,不然怎么会明明在同一个城市,这么久了都没有再遇见过一次。
我买了个行李箱带回住处,打算收拾东西去别的城市。
捡起门前散落一地的色情卡片,我决定在离开之前,体验一次和女人之间的感觉。
打完电话,我洗了个澡躺在床上静静等待。
可来的人却让我愣了神。
我曾躲在角落偷偷看过了无数次的脸。
那个能够让郑鑫果断抛弃我的女人。
郑鑫的妻子。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我呢
这个玩笑是不是开的太大了。
我那么爱慕珍视着的人,在别人那里却什么都算不上。
我问她家里人知不知道她在做妓女。
她却烦闷的将衣服一件件脱下并让我别多管闲事。
这样的态度使我怒火中烧。
于是我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帮郑鑫杀了这个背叛他的女人。
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我已经回到了住处。
有一个女孩正站在我的门前,用手轻抚着门前的新年对联。
租房的时候,中介说门前的那副对联还是上一个在房子里自杀的租客留下的。
看起来这女孩似乎和上一个自杀的租客有某种情感关联。
我走上前自顾自的拿出钥匙开门。
女孩侧头看向我：叔叔,你租了这房子吗
这时我才看清,这女孩原来是附近小超市的那个收银小妹。
女孩显然也认出了我：叔叔,我好像见过你。
我不咸不淡的开口道：嗯,我在你上班的那个小超市买过日用品。
女孩说她叫郑念时,就住在隔壁。
这一片姓郑的人这么多吗
我不禁感叹,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容易想太多了。
因为是邻居,一来二去,我和郑念时很快就熟络起来。
从别人口中得知,郑念时的父母都死了,只留下她一个小孩子还得打工赚钱养活自己。
真是可怜。
想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我决定在生活中尽我所能的帮助她。
又是下雨的天气,浅灰色的雨幕把整个城市都浇筑成了满是土腥味的模糊钢版画。
雨水把每一个过路的人都淹没在潮湿的滤镜里,还在窗户上留下了一条条像蜈蚣爬行般的湿痕,仿佛下一秒,连时间都要开始发霉。
我拎着刚打包回来的猪肝拌川,迎面碰见正要出门的郑念时。
叔叔好。她朝我打了个招呼后,便急匆匆地要往外走。
我上前拉住她的外套袖子：怎么了这么大的雨也不带把伞
那女孩搓搓手：没事…就是家里的泡面吃完了,我去楼下买点。
我看着郑念时瘦弱的身躯,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于是伸手把买的猪肝拌川递了过去,她连忙摆摆手：不要不要,这是你的晚饭,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提出一人一半后,她才勉强接受下来。
她带我进了她住的那间房子。
空间不大,但看起来比我租的那间要好上很多。
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来形容是最合适不过了。
她煎了两枚鸡蛋,又拿出两只碗。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的坐在小桌前,将那碗猪肝拌川一分为二。
刚吃几口,她却突然哭了起来。
这家拌川,我爸爸以前经常带我去吃的…
我放下筷子,从桌边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你爸爸
接过纸巾后,她起身走向衣柜,从里面抱出了一个小盒子。
将盒子放稳在桌上后,她缓缓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堆照片和一块看起来很廉价的手表。
得到小姑娘的同意后,我伸手拿起那块手表。
表盖后的刻字在提醒着我,这就是我当初送给郑鑫的那块。
…
郑鑫、郑念时。
真的会有那么巧吗
时隔那么多年,我和他的女儿相遇,还做起了邻居。
我拿起盒子里的一张照片,上面是郑鑫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照片里的郑鑫笑得满脸幸福。
我轻轻摩挲着照片里郑鑫的脸。
郑念时拿出盒子里的全部照片,抹了抹眼泪：叔叔,你手上拿的那张照片,就是我爸爸和我,我爸爸叫郑鑫。
几年前,给我留了一笔钱之后,就在你现在住的那间屋子里自杀了。
我现在打工的那家超市,就是在我爸爸的店铺基础上扩大的。
郑念时又指着一张全家福：这是我妈妈,十几年前,她说去上班,回来给我带蛋黄酥吃,可是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你觉得…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出事那天,我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因为看见住在楼下的姐姐有漂亮的洋娃娃,所以我央求妈妈也给我买一个,我妈妈答应我下班回家就带我去买,还会带我去吃大餐…

郑念时哽咽着说：但是我等了很久妈妈都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然后我就报警了,想让他们帮我找找我妈妈,叫她快点回家,我可以不要洋娃娃和大餐,我只想她能回家…楼下那些叔叔阿姨告诉我,我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只要我乖乖的,她就会回来,可是我知道,我妈妈不会回来了,因为没过几天,我就在街上的电视里看到一起被害案件,被害人叫张雪英,我妈妈就叫张雪英。
原来那个女人要多加三百块钱是为了她女儿。
她和郑鑫的女儿。
郑念时拿起全家福抱在怀里：而且我妈妈很爱我爸爸,他们感情很好的,哪怕我爸爸后来赌博输掉了房子和店铺,还欠了钱,但他们离婚以后,我妈妈带着我卖掉了自己的金首饰加上存款买下了这间屋子,又在旁边租下了一间给爸爸生活,即使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却还经常到隔壁给爸爸送饭和收拾房间。
我目光扫过那个盒子,发现里面还有一张信封,便随口问道：这个是什么
郑念时擦干眼泪,抬眼看向盒子里：那是我爸爸生前写的一封信,是写给一个叫夏时的人,但是在要寄出去的前两天,我妈妈就出事了,所以一直保持到现在。
夏时,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喊出这个名字了。
久到都快要忘记了。
我能看看吗我轻声说。
郑念时拿纸巾擦了擦怀里的全家福,犹豫了一会后：…行,你看吧,不过要小心点别弄坏了,其实我以前就好奇看过……
我拿出信封,轻轻拂去上面的一点灰尘后便展开这早已泛黄的纸张阅读起来。
郑鑫的字迹清秀舒展,人家都说字如其人,倒也确实是恰如其分。
夏时你好,见字如面。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很抱歉我以这样的方式向你诉说心意,请原谅。
当初为了断了你的念想,也断了我的…于是在别人的介绍下我娶了雪英,我以为这样就能斩断和你的那些情感,让我们都能回到正轨,但是我错了,因为每当我起床看见雪英在厨房做早饭时,我会想起你,雪英洗衣服折衣服时,我也会想起你,就连一起出去游玩聊天,我也会想起你。
我知道你有段时间总是跟在后面偷偷看我,看到你小心翼翼躲藏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雪英老是说我怎么下楼散个步还要换套衣服,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想把最好的样子展现给你看,好让你能够放心,我过得很好,除了生活中没有你…
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压抑自己不要去想你,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念你,想念那个曾经整天跟在我身旁的那个容易害羞的大男孩,我害怕再这样下去事情会变得令我不可控制,我想要做点什么来让自己完全转移重心,后来我迷上了赌博,因为我发现只有在赌桌上,我才能不去想你,脑子里才会不出现你的身影,可是渐渐的我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输了房子,连店铺也低价抵债给了别人,雪上加霜的是雪英发现了在身后不断躲藏的你,也察觉了我们之间的故事。我和雪英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她声泪俱下的指责我居然爱上了一个男人,真是恶心至极。我无法反驳她,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那天你带着我们刚认识时吃的猪肝拌川来找我,其实刚看见你时,我很想伸手抱住你,可伸出的手却不受控制的打翻了那份拌川,对不起,只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期待能够再见你,同时却又害怕让你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后来我和雪英离婚后,我们互相约定对方感情上的事互不干扰,不过要等到女儿长大以后才能再各自组建家庭,我答应了。和你一起吃饭看电影的女孩…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小时,等等我,再等一等我,多给我点时间吧。
念时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如果你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
对了,忘了说,你送的那块手表,我真的很喜欢。
吾爱夏时,下次见面的时候,先抱抱我好吗。
不够勇敢的郑鑫
读完这封信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将信重新折叠好小心翼翼的又装回信封。
站起身后,我颤抖着身子往门口走,想要快一点回到隔壁房间。
郑念时却站起来大声问道：叔叔,你是不是夏时你就是夏时对吧
我站在原地许久,轻轻的点了点头,始终不敢再转过身去。
如果你真的是夏时的话,这里还有一封信,是爸爸在自杀的前一天晚上交给我的,告诉我要是有一个叫夏时的人来找他,就把这封信交给夏时。郑念时从盒子的夹层里又摸出一封信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那封信,打开门即将离开时,郑念时喊住了我：夏时叔叔,这封信爸爸交代我务必要亲手交到你手上,应该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所以这么多年我都一直忍着没有打开看过。
我嗯了一声便回到了住处。
打开灯,关上房门,我紧紧的拿着那张薄薄的信封缩在床角。
巨大的痛苦像海浪般席卷而来,耳边不断响起尖锐的蜂鸣,似有千万根钢针扎进鼓膜里。
想张开嘴大声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的眼泪从脸上滚落下来。
原来人在极致痛苦的时候,连呼吸都会变成将自己凌迟的刀。
在暖黄的灯光下,我躺在郑鑫曾经躺过的这张铁床上,慢慢打开了那封信件。
夏时亲启。
夏时你好,你还好吗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其实是向你告别的,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远到我们应该再也无法见面了。
你知道吗当我听到警察说雪英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当地一个有名的老鸨打给她时,当我听到警察说在调出来的监控中看到雪英进了你所在的小区后就再没有出来时,当我听到警察说经过排查发现雪英就是在你的住处被遇害分尸时,我的心情无比复杂,我不敢相信那个单纯的男孩竟然会去杀人。是我低估了你心里对我的怨恨,只是雪英是无辜的,那样好的一个女人不该落得那般下场。我怪我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多去想一想,一个女人那么短的时间里,哪来的钱能够帮我立刻还清赌债,我恨我自己,但一切都为时已晚,是我辜负了你,也辜负了雪英,我对不起你们,等我安顿好女儿,我会对我自己犯的错去赎罪…
夏时,你说你的时,是生不逢时的时,我那时没有理解你的意思,现在想来,确实如此。如果我们都生在一个没有偏见和异样眼光的时代,也许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我没有后悔当初救下了想要轻生的你,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么做,但不同的是,我想我会更加勇敢和坚定。
再见夏时,郑鑫绝笔。
痛苦其实是有气味的,是铁锈混合着胃酸,是泪腺溃堤后渗出的盐碱。
我将指节插入发间,大把的黑发混合着些许的白发一起被撕扯下来。
如果说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答案一定是清醒。
就像被牢牢钉在实验操作台上的小动物,只能无比清醒的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慢慢剖开,每一处细胞都在精准、持续地崩解。
那种痛苦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次日清晨,郑念时拿着一份三明治站在门外：夏时叔叔你起床了吗我做了一份三明治给你…
我睁着哭肿的双眼,一夜未眠。
甚至不敢发出声响来回应她。
夏时叔叔,我要去上班了,如果你醒了记得把三明治吃掉噢…对了,昨晚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爸爸在自杀前好像还去了一趟什么大桥上。
听着门外郑念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缓缓打开房门,门把手上挂着的那份三明治还留有余温。
简单洗漱后,我去了趟银行,把卡里剩余的钱全部取了出来。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味道有点似曾相识。
扒开里层,生菜和鸡蛋中间夹了几块腌黄瓜片。
这种做法我在很多年前吃到过一次。
那时正值端午,郑鑫说店里放假一天。
我难得的睡了个懒觉,醒来时,郑鑫拿着一块三明治笑眼盈盈的坐在床边看着我。
醒了快起来,尝尝我的独家三明治。
那是郑鑫第一次做东西给我吃,我开心的不得了,连忙起床洗漱。
一接过三明治,我就立刻咬了一大口。
奇怪的味道充斥着我整个口腔。
看我皱着眉头,郑鑫突然凑过来问我：味道怎么样我自己还没吃呢。
我被郑鑫突然拉近的脸吓得呛咳了几声,努力挤出笑脸：挺特别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郑鑫拉过我的手,直接在我吃过的地方咬上了一大口。
郑鑫被腌黄瓜的酸味弄得眯起了眼睛,笑着骂我是个骗子。
郑鑫还提议一起包粽子,谁知道他包的两三个粽子全是漏的,最后那些粽叶全让我一个人包了。
那么些糯米,包出来一大盆粽子,只好左邻右舍的都给人送点。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还能再吃到这个独家三明治。
想到郑鑫,我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眼眶也再次泛红。
我来到当年郑鑫救下我的那个大桥前。
远远的就看见栏杆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走近一看,是我曾经在郑鑫生日时送给他的钥匙扣。
他当时不是很喜欢吗为什么又要把它孤零零的留在这
是知道我杀了他的妻子后,后悔救下了我这个魔鬼吗
所以要在自己赴死前,把东西还给我,好划清界限。
我取下钥匙扣紧紧握在手里,仰头大笑,笑声碎在风里,化成了无尽呜咽。
其实只要我仔细想想就能发现问题所在。
但人在非常悲伤的情况下是看不见听不清的。
我带着钥匙扣去面馆买了份猪肝拌川后,又回到了住处。
搓了根绳子,把钥匙扣串成了项链挂在脖子上。
然后把取出来的现金一点一点的塞进隔壁房间的门缝里。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房间,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完了那份拌川。
随后躺在床上,毫不犹豫的用小刀割开了手腕。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我不禁幻想着…
如果回到原点,我想我还是会紧紧抓住在桥上抱住我的那双手。
———
郑念时视角
我本来有个很幸福的家庭。
温柔风趣的爸爸总会在我不小心跌倒时,轻轻将我从地上抱起来,耐心的安抚我给我讲笑话。
妈妈也很宠爱我,她会用那双巧手每天都会给我梳漂亮的辫子、还会变着法给我做好吃的、哄我睡觉。
我们住着宽敞舒适的房子,家里还有一间日用品店铺。
可是某天,我爸爸突然开始赌博,输掉了我们的房子输掉了店铺,也输掉了原本幸福安稳的家庭。
爸爸妈妈离婚后,妈妈用她的金首饰和手里的积蓄买下了老小区的一个小单间。
还在隔壁租了一间给我爸爸住。
就这样,我和妈妈从明亮的大房子搬到了杂乱又拥挤的简陋单间。
那个单间夏天闷热冬天寒冷。
因为不怎么隔音,所以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妈妈却一点也没抱怨,她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念念,只要有你在,妈妈什么都不怕。
妈妈买来了一些蕾丝布料和漂亮的墙纸用来装饰屋子。
在她的巧手装扮下,那个旧旧的小屋子变得很温馨。
我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环境。
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其实住在哪里都可以。
只要有她在。
妈妈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看着我快乐平安的长大。
后来妈妈说她找了份工作,又轻松工资也高。
我知道妈妈是在骗人,她要做的工作肯定很累很辛苦。
因为她每次结束工作,回来都满脸疲惫,还会经常躲在卫生间里哭泣,用浴球不断擦拭自己的身体。
我不懂,难道妈妈工作的地方很脏吗
我强忍睡意,等到妈妈躺进被子里轻轻抱住我时,我勾住妈妈的脖子对她撒娇：妈妈,你能不能换一个工作呀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妈妈说：念念乖,妈妈没事,这个工作工资高呀,能让念念过得好一点,还能早点还完你爸爸欠别人的钱。
明明每次我跟妈妈撒娇都会有效果的,怎么这次就不管用了呢
有一天,妈妈出去上班时把还在睡梦中的我又放在了爸爸那。
醒来时,我发现爸爸正在写什么东西。
我连忙下床凑上去看,爸爸却摸摸我的头说：小时乖,爸爸在写信呢,先自己玩一会好吗
我仰着头问爸爸：给谁写信,是妈妈吗
爸爸笑着说：不是,爸爸在给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写信。
他看向窗外,满脸笑意地对我讲述了他和那个所谓很重要的朋友之间的趣事。
讲他是怎么救下的那个朋友。
讲他那串整天不离身的钥匙扣的由来。
讲第一个吃了他做的加了腌黄瓜三明治的人是谁。
随后,爸爸亲手做了腌黄瓜三明治给我吃。
我感到很惊讶,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吃到爸爸亲手做的东西。
尽管并不好吃。
于是我回家后转头就告诉了妈妈。
那时候我和妈妈还没意识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日子即将再一次被打破。
我妈死了。
被一个叫夏时的男人杀死的。
记得那天下午,我打电话给妈妈,问她能不能早点下班回来,楼下小姐姐的妈妈给她买了好漂亮的娃娃,等发了工资能不能也给我买一个
妈妈说下了班就带我去买,还要带我出去吃好吃的。
我很开心。
于是我等啊等,期盼着妈妈能早点回来。
一直等到我睡着了,妈妈都没有回来。
早上一睁开眼睛,我就去隔壁找我爸,让他给妈妈打电话,问问妈妈为什么还没回家。
爸爸很惊讶,因为妈妈从没有夜不归宿过。
可妈妈的手机一直都打不通,于是我让爸爸快点报警吧,让警察叔叔帮我叫妈妈回家。
一接通电话,我就立即夺过手机：喂是警察叔叔吗我妈妈不见了,能不能帮我找找妈妈,叫她快点回来,我不要洋娃娃和好吃的了…
我的哭声让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很是头疼。
很显然,我的话被当成了小孩子的哭闹。
直到我爸把手机抽走说明了情况后,对面那头才开始重视起来。
没两天,我爸接了个电话,把我暂时安置在楼下转角处的小卖部便急匆匆走了。
我在小卖部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了门口,坐在楼下闲聊的叔叔阿姨都纷纷向我打探起家里的情况。
我低垂着脑袋谁都没有搭理,见此情形,他们又假惺惺的开始安慰起我来了。
念时啊,只要你乖乖的,你妈妈肯定会回来的。
是啊,哪有妈会舍得丢下孩子自己跑的
短暂的沉默后…
哪也说不准,毕竟她爸赌博,把什么都输光了,换做谁都受不了…
哎你们知道她爸之前跟一个男人的事吗那个亲密哟,跟两口子似的…
唉,别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
怕什么一个小孩子,哪听得懂
他们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七嘴八舌地大肆议论着。
不少嗅到八卦气味的大爷大妈也纷纷围了上来。
我觉得很烦躁,便又搬着小椅子坐回了小卖部里面。
破旧的收银桌上放着的那台电视机此刻正在播放新闻。
…有目击者声称在自家门口的腌菜坛子里惊现一颗女人头颅,报警后警方经过走访调查后发现,死者名为张雪英,是杭州本地人……
听到妈妈的名字,我猛然抬起头呆呆地盯着电视,看完了整场新闻联播。
直到傍晚爸爸才回来接我。
我问爸爸：人死了会去哪里
爸爸没有回答我,只一个劲的跟我说对不起,我想爸爸应该是知道妈妈死了。
被人害死了。
我安慰爸爸不要难过。
转头自己便躲进被子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妈妈,如果我没开口要妈妈给我买娃娃,是不是妈妈就不会死了。
爸爸又开始写信,只是这次他把密封好的信交到了我手上：小时,如果以后有一个叫夏时的叔叔来找爸爸,你就把这封信交给他,一定要亲手交给他,记住了吗
我不懂为什么妈妈被人害死了,爸爸不去想办法找凶手给妈妈报仇,反而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写信,完了还让我做信鸽。
后来爸爸叫来了外婆,请求她帮忙照顾我。
他拿出了一张卡交给外婆,说这卡是他爸妈当年留给他的,他已经把密码改成了我的生日。
没有过多的交流。
在外婆带着我离开的第二天,我爸也死了。
死在了我妈花钱给他租的那间出租房里。
我和外婆又回去替他办了后事。
清理遗物时,我顺手拿走了他那封没有寄出去的信,塞到了自己的行李箱里。
我又把爸爸留下来的手表和钥匙扣装进盒子里,然后放到了妈妈的墓碑前。
这样就好像是爸爸时刻都陪在妈妈身边一样,他们都不会孤单了。
十五岁时,外婆也因为劳累过度而永远离开了我。
外婆临死前,把我爸当年交给她的卡又交到了我的手里。
外婆说：念念,拿着这钱好好生活,谁的话也不要相信……
我拖着行李又回到了我和妈妈的那间小屋子。
这里改变很大。
以前家里的日用品店铺如今被别人扩建成了小超市。
这栋楼的住户有的已经搬走,有的则是把房子改造成了一间间出租屋。
方便租给来外地打工的人以及附近学校的小情侣们。
楼下的小卖部也变成了成人用品店。
而当年我爸自杀的那间房,想必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进去了。
因为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面满是灰尘。
我打开妈妈留下的小屋,所有陈设还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妈妈,念念好想你。
打扫卫生时,我在书桌的最后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妈妈写的日记。
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我坐在床边翻开了那本日记。
经过时间沉淀,妈妈方正的字体变得有些模糊,却也并不难辨认。
读完妈妈的日记已经是凌晨。
我用力揉了揉发酸发胀的双眼。
让我妈心灰意冷选择结束婚姻的原因,居然是我爸爱上了一个男人。
不对,准确来说是一直爱着一个男人。
几乎和我们相处的每一秒,他都在想着那个男人。
在我妈妈一心为他为这个家无悔付出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别的男人。
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日记中提到妈妈在痛苦挣扎时,曾经向外婆寻求过帮助。
可外婆却告诉妈妈：男人都是那样,但至少他还顾家,挣得钱都如数交给你,更何况你还有念时,为了念时能有个完整的家,先忍忍吧。
呵。
大概外婆也没有料到,她自己唯一的女儿最后竟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想到这,我在行李箱中翻找起来。
我记得当年拿到那封信没寄出去的信时就立马塞到行李箱里了。
在我把行李箱翻了个遍后,终于在拉链夹层内找到了。
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的内容让我忍不住作呕。
原来那个男人叫夏时,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躲在暗处窥视我们的生活。
爸爸之所以会染上赌瘾输掉房子和店铺,还欠了那么多钱。
都是因为夏时。
因为不忍夏时看到他狼狈落魄的样子,不忍夏时跟着他吃苦,所以忍痛推开。
好伟大的爱情啊。
实在是……恶心又可笑。
不过,夏时这个名字。
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第二天我买了一束鲜花去了妈妈的墓碑前,用纸巾将墓碑擦拭干净。
我坐在石阶上,用手轻抚妈妈墓碑上的照片。
对不起妈妈,让你一个人默默忍受了那么久。
这些年,念念每天都在想你。
外婆扎的辫子没有你扎的漂亮,你能不能回来,念念会听话的,只要你回来,念念什么都不要了,
妈妈,我真的很想你。
虽然当年杀害你的凶手还没有落网,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临走前,我把盒子里那对狗男男的定情信物也带走了。
对不起妈妈,脏了你的眼睛。
他不配待在你身边,他实在是太脏了,配不上你。
回到家,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却又在盒子里的夹层发现了另一封信。
我突然想起来,这封信是我那个恶心的爸在自杀前让我务必要交到夏时手上的。
真是下贱啊。
我倒要看看,他给心上人留了什么动听的遗言。
打开信封,印入眼帘的就是夏时这个名字。
再次看到这个名字,我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当年我在小卖部里,播放的那集新闻提到了疑似杀害我妈妈的人好像就是叫夏时。
新闻最后的内容大致是说：警方首先就在发现头颅的那户人家进行搜查和询问,随后又准备对隔壁进行询问,敲门时却怎么也没人回应,于是他们带着搜查令破门而入,屋里的人早已不知去向,观察取证时也在卫生间和床角缝隙间发现了血液反应,经过走访调查得知,该房屋目前的居住人名为夏时…
我颤抖着双手看完了整封信。
害死我妈妈的人就是夏时。
难怪。
难怪他让外婆带我走的时候,特意叮嘱外婆不要提也让我看到有关我妈妈遇害的事情。
原来是因为,杀人凶手就是他想着念着的心上人。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老婆孩子是有多情深义重。
妈妈为了这样的烂人,居然还不惜去做妓女帮他还债。
夏时,郑念时。
郑鑫,你真是好本事。
我突然笑出了声。
一股恨意在我心底疯狂蔓延。
我应聘了小超市的收银,一边生活,一边等着夏时的到来。
直觉告诉我,他一定会再回来。
毕竟这里有和他两情相悦的人。
……的坟包。
那么感人肺腑的爱情,难道不值得他再次回来看看吗
直到某天,碰巧感冒在家休息的我,听到隔壁的房门被打开的声响。
死了人的房子还有人租。
真是晦气。
于是第二天早上,我特意站在隔壁门口假装看着那副对联。
大约五六分钟左右,一个男人便走到了我身旁,手里拿着钥匙。
想来他应该就是那个租客了。
不过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我故意问他,是不是他租下了这间屋子。
得到回复后,我又直接询问他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说他在我上班的超市买过日用品。
说完就自顾自进了屋。
某天下班后,我突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倒不是别的,主要是这个男人住在这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了,却一直独来独往,而且他好像很钟情一家面馆。
我爸生前很喜欢的那家面馆。
在第四次碰见那个男人从面馆出来后,我连忙跑进店里询问老板：王叔,刚刚那个男的经常来吗吃的什么面啊
面馆老板笑吟吟地看着我：是念时啊,你可有阵子没来了,那个男的倒是经常来,而且每次都只点那猪肝拌川,也不换换口味。
我的大脑顿时嗡嗡作响。
等的人来了。
应该没有错,因为我爸跟我说过,他救下夏时之后就带夏时去王叔店里吃了一碗面,因为夏时看起来太苍白了,所以我爸他特意点了的是猪肝拌川。
重点在于,我爸最后的自言自语：只是我没想到,一句随口让他以后多吃猪肝,之后他吃面真的就只吃那一份猪肝拌川。
怪不得对死过人的房子百无禁忌,杀人犯嘛,怎么会怕呢。
回到住处,我不断计划着该如何替我妈妈报仇。
报警让他坐牢
不不,那太便宜他了。
看着随手扔在桌子上的那两封信,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和夏时产生些许交集。
利用楼下那些好管闲事又多嘴多舌的人跟帮我收被子的夏时传达我的悲惨遭遇。
然后就要等一个时机,一个怎么想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自然的时机。
那天正在下雨,刚下班的我回到家刚好发现米吃完了,于是我打算快速冲到楼下超市买点回来。
谁知迎面就遇到了提着面回来的夏时。
我知道机会来了。
向他打了声招呼,我就苦着脸往外走。
他果然拉住了我。
得知我要去买泡面吃,他伸手将面递给了我。
真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杀人犯啊。
我猜他手里提的那碗一定是猪肝拌川。
我先是假意拒绝,摆出善解人意的可怜样子推脱着。
在他提出一人一半后,我忍住笑,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我把他带进了我和妈妈的房子里,又懂事的给他也煎了个鸡蛋,好让他放松警惕。
就着眼前被分好的猪肝拌川,吃了一口后,我便开始了我的表演。
一番操作下来,看完信的夏时不出意外的红了眼眶,接着眼泪便哗啦啦的往下落。
这还不够。
我故意询问他的名字是不是夏时。
一来是好引出第二封信。
二来我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再次确认一下身份。
十几年的变数太大了,万一他不是呢
万一这只是他请来的替死鬼呢
我可不是一个会滥杀无辜的人。
得到了他的肯定回复后,我将那封遗言信交给了他。
为了不让他起疑心,猜想我有没有在看信后得知是他杀死了我妈妈后,有可能会让自己也陷入危险之中。
于是我认真且坚定的告诉他：爸爸特意交代了我,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里,应该是有很重要的话只能告诉你一个人,所以懂事的我,一个字都没有看。
我可真乖。
一整晚,我都兴奋的睡不着。
一想到夏时看完信时,那张凄凉绝望的脸,我就想笑。
趁着外面传来一阵早餐推车的声响,我蹑手蹑脚的带着钥匙扣和手表出了门。
来到那座夏时被我爸救下的大桥上,我本想将手表用绳子绑在栏杆上。
转念一想,万一被哪个喜欢捡便宜的人拿走,坏了我的好戏可怎么办。
于是我决定把不值钱的钥匙扣扣在了最后一节栏杆上。
走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桥下被阳光照射着的水面。
反手把手表扔了进去。
死人的东西,真晦气。
然后我在回家的路上,去便利店买了一份三明治。
回到家,我用锅随便煎了两下,又在生菜和鸡蛋中间夹了几片切好的腌黄瓜。
开门走到隔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开朗明媚。
我告诉夏时,我给他做了三明治放在门外了,让他起床了记得吃。
尽管他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但我知道他是醒着的。
毕竟在得知了心上人其实也爱着自己,最后自己却因为愚蠢的嫉妒心而间接的害死了对方。
换成谁,也不可能睡得着呢。
我就是要夏时在得知一切真相后,带着痛苦和绝望去死。
给骆驼加完最后一根稻草,我高高兴兴的去上班了。
希望夏时会喜欢我给他留的那份礼物。
下班回到家,我打开房门,看见一堆被塞进门里的钞票。
我连忙来到隔壁,从窗户望进去,夏时躺在床上已经死的透透的,地上是一大摊血渍。
我弯起嘴角,尖叫一声,带着愉悦的心情报了警。
妈妈你看,念念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