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子手剐二千两百刀时,他赠我的簪子滚进废后鲜血。
我曾怨老天不公。
再如何伴他左右,他听不见也看不见。
此刻,我突然庆幸。
他不知道我的长相。
1
重生后我养流浪猫,最厌红梅。
慕容宏知道。
他不知我前世死在暴室,死前檐下红梅怒放,那只白猫伴我至终。
那一世他宠爱的陈贵人生了三脚死婴,诬陷我以巫蛊诅咒皇子。
柳美人的父亲冤杀我姑父姑母,唯恐我家报复,罗织罪名将我父兄投入死狱。
我身披寒霜连跪三夜,慕容宏视而不见。
父兄伏诛前我被押进暴室,冰水浣纱,雪地磨针。
尾七那天,皇宫张灯结彩庆祝柳美人的皇子满月。
慕容宏记起我。
唐雨霏不是想断朕的子嗣么传她来弹琴助兴。
公公赶来,只见我收养的雪儿蜷缩在我颈边,努力温暖我僵冷的尸体。
这世我不想重蹈覆辙。
沉甸甸的银子塞进画师袖筒,陈柳二人的眉眼走样半分。
慕容宏意兴阑珊,点了数名女子填充后宫,她们俩没能进殿。
我以为厄运到此为止时,平阳公主在慕容宏面前盛赞柳大夫与陈侍郎之女。
慕容宏一时好奇召见她们,再度将她们接入后宫。
噩梦再现,他对二人一见倾心。
他从没用那般炽热的眼神看过我,哪怕我竭尽全力曲意逢迎。
逆天改命,我有心无力。
唐家虽属士族,但太过弱小。
士大夫害怕外戚专权,才逼慕容宏封我为后。
这是他毕生唯一一次身不由己,此后每每见我,视线全高过我头顶。
我在宫内形同虚设。
与我不同,陈柳二人海棠醉日,柔言善媚。
她们进宫后,慕容宏沉迷十丈软红。
可想而知,我这无宠而尊的皇后,有多碍眼。
不久,陈氏受封贵人,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
在我着手买通慕容宏随侍公公时,她突然命人请我。
我到她宫殿,铁锈味扑面而来。
一名宫女倒在血泊,双手齐刷刷斩断。
她盗取臣妾首饰。臣妾着急明正法纪,越俎代庖处罚她,忘记知会皇后娘娘。还请恕罪。
陈贵人假惺惺地向我告罪。
两侧宫女眼角擒泪,事情明显不同她所言。
我能如何
陈氏有一万个法子灭我小小唐家。
贵人……处置得好。
我只能强装镇定,挤出这句话。
回宫后,我拿出体己,命人暗暗送去那名宫女家。
翌日,慕容宏亲临我寝宫。
听闻皇后私下赠送银两给犯错宫人。不知是何用意
他来兴师问罪。
那名宫女……固然有错,陈贵人斩落她双手稍有些……
我谨慎措辞。
所以你这是责怪陈贵人处事不公,故意给她难堪
慕容宏早有定论。
臣妾不敢。是臣妾愚昧。
我飞快跪下认错,拦住那腔怒火。
皇后若再赏罚不明,是非不分,无端破坏规矩,六宫之主的位置不如让贤。
他未能如愿,撂下狠话拂袖离去。
自那件事后,宫女们看我的眼神透出鄙夷。
送出去的银两也没了回音。
我只能密信姑父姑母,劝他们谨言慎行,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2
年关将近,天地飞霜。
每逢年节,宫内设宴,慕容宏不想见我也得见。
除我宫院,处处红梅。
宫宴不外如是。
瓶内,发间,宫人的衣摆上,梅花朵朵。
我清楚那是为谁。
慕容宏瞥见我躲闪的眼神,略有不快。
听闻皇后命人砍掉寝宫前的梅树,可有此事
那两棵树生虫后总治不好。妾身怕虫患影响其他树,命人砍去。
我想好托词,向他敬酒。
慕容宏指腹摩挲梅花形的筷枕,撇下我,转头望向正在献舞的陈贵人。
陈贵人舞罢,走进院内,折来一枝新梅,献给慕容宏。
梅花傲雪凌霜,臣妾最爱。
暗香飘来,我记起前世咯在白绫帕子上的斑斑血迹,阵阵想吐。
皇后不屑红梅傲骨
慕容宏瞥见我唯唯诺诺,顿觉扫兴。
你贵为皇后,终日只知点头哈腰,如丧家之犬,无半点贵气。何时能学馨儿那样,即懂进退,又不失气节
馨儿是陈贵人的闺名。
陈贵人乃太后外甥女儿,她无论如何做如何说,无人怪罪。
而我稍有差池,立即万夫所指。
气节于我而言,代价不同。
我未马上认错,陈贵人幽幽挑眉。
臣妾所喜之物,不入皇后法眼。怕是皇后嫌弃臣妾太过俗气。
俗多少文人雅士盛赞红梅,怎到她眼里成俗物皇后莫非清傲到容不下尘世一切
两人一搭一唱,定下罪名。
看,真有气节,便是如此。
我无法反驳。
前世记忆搅得胃里翻江倒海。
妾身有些不适,怕染了风寒。
我下意识捂住嘴。
陈贵人警惕道。
皇后娘娘这副模样,莫不是……有喜了
她说话间,不停瞟向慕容宏。
果真如此,事情可有趣了。
慕容宏眼中一闪而过惊讶,旋即化作算计。
我与他有名无实。
陈柳二人进宫前,已如此。
作为太子妃与他大婚那夜,我自己挑掉盖头,第二天跪在妾室房门口等他出来,一同进宫拜见皇上皇后。
他唯一一次在我殿内过夜,是两个多月前。
慕容宏因事责问我,回去时雨水瀑布般落下,无奈留宿。
那夜我睡在偏殿的软榻上,与他相隔十万八千里,怎怀得上龙种
御医跟我进殿,切脉半天,证明我并无身孕。
陈贵人闻讯,派人送来一大捆红梅,插满寝殿内所有花瓶。
多点喜气,皇后好得也快。
红梅谢前,我终日呕吐,食难下咽。
十日,我像过了十年。
侍奉我的宫女暗自偷笑。
笑声清楚得,像我睡在偏殿那夜,正殿传来的莺声燕语。
3
若一直苦守空闺,一直沉默不语,能够换来相安无事,我是愿意的。
但世事岂能如我意
前世在暴室陪我的白猫,常在宫内各处溜达。
一日我偶然在宫门口撞见,用小鱼引它。
它丝毫不认生,很快黏上我。
我收养它,取名雪儿。
慕容宏听闻此事,嗤之以鼻,认为我不过想借此标榜自己与众不同。
她真有善心,该多关心天下疾苦,而非把精力用在一只野猫身上。
因他这句话,太后去相国寺进香时我不得不作陪。
回宫时,我在屋里唤了半天雪儿,不见它身影。
我询问宫女雪儿在哪,宫女支支吾吾回答,说陈贵人将它讨去。
我记起那名惨死的宫女,急匆匆赶去陈贵人的宫殿。
刚进门,眼前景象让我五雷轰顶。
雪儿嘴角沾着血迹,被人吊死在院子一角的大树上。
陈贵人腕子缠着罗帕,一脸委屈。
我看它可爱,想逗逗它,谁知它竟抓破我的手。我稍微教训它一下,它居然死了。皇后娘娘不会因一只畜生与我计较吧
我无法自控地往前迈出一步,她下意识后退。
皇后娘娘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前世,仅有常侍与小黄门怜悯我。
为防他们偷偷照顾我,被贬暴室后,慕容宏差一名老嬷嬷监视我苦役。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长。
老嬷嬷假惩戒之名,贪墨木炭,不许我在屋内烤火。
漫漫长夜,是雪儿钻进我的被窝,用身体温暖我被冰雪冻伤的十指。
是它陪我挨饿受冻,舔掉我的泪水,与我相依为命。
它是畜生。
但它比衣冠禽兽通人性。
见我呆呆眼望雪儿尸体,不愿退后一步,陈贵人慌了。
她火速派人搬救兵。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慕容宏赶到。
他理应在御书房与人议事。
原来他可以为一名妇人抛下江山,抛下规矩,单纯在我乞求他重查父兄的罪案时,这些才无比重要。
皇后无缘无故找馨儿发难作甚
他问完话,瞧见吊死在树上的猫。
白晃晃的毛团刺痛他。
他也常逗猫的。
是臣妾不对,误伤皇后殿下的心肝宝贝。
陈贵人扑入他怀中,给他看受伤的腕子。
他的心重新硬了。
既然伤人,就该处死。皇后预备为只畜生处罚陈贵人不成你是否知道‘好鹤亡国’的前车之鉴。
他学富五车,前朝典故信手拈来。
我怎说得过他
不能以卵击石。
头一低下,泪珠不断涌出。
不过是只畜生,也值得小题大做堂堂皇后为只猫哭,岂不叫百姓失望
慕容宏看到我的泪水,稍稍让步。
再找几只不就是
他挥手令我退下。
我亲手抱起雪儿的尸体,回宫把它埋在院角。
如果我没有收养它,它是不是不会遭遇厄运
前途未卜,难保什么时候拖累旁人。
自那后,我越发疏远前世待我不薄的公公。
我害怕他们有朝一日重蹈宫女与雪儿的覆辙。
没过几日,慕容宏真派人送来两只狸奴。
我前脚在殿门口叩谢皇恩,后脚前往宫门口放走它们。
半个时辰后,这件事传到他耳中。
皇后与朕怄气
他传我去他的寝宫。
我已厌烦无休止的刁难。
巴不得他现在下旨赐我一死,我好从这毫无意义的重生解脱。
顾念唐家,我不得不忍耐。
太后喜好佛法。臣妾受其教诲,希望积攒功德。
哼,妇人之仁。
慕容宏嗤之以鼻。
若靠放生能积攒功德,那岂不是遣散朕的百万雄师,就能保佑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我默默听他牵强附会。
柳美人邀他赏月,无意中救了我。
皇后盼望朕离开
他走前察觉我如释重负。
陈贵人好歹明白自己所作所为是否讨人喜欢,而他,总也不能。
我安安静静低垂眼帘,没有否认。
娘娘,不可造次……
前世时不时因我拭泪的程公公,小声劝我。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记住自己身份。
我害怕连累他,故意冷言冷语。
老公公布满皱纹的嘴角微颤,躬身退到殿外。
什么体恤宫人,只不过花钱收买人心。
慕容宏得意于看穿我的虚伪,前往美人乡。
这种程度的冷淡不够。
4
陈贵人觊觎中宫。
我在其位一天,她一天不罢休。
但慕容宏并非如她所想,被她牢牢控制在掌中。
皇上在御花园设宴。
她抢在我前头赶去,紧挨他坐下。
慕容宏没有劝阻,饮酒时斜瞄我。
这般羞辱我在前世早已受惯,自顾自待在角落避开众人目光。
酒至半酣,他摒退嫔妃,蒙住双眼,与宫女玩起捉迷藏。
转悠一圈,皇上绕到我跟前,一把搂住躲避不及的我。
前世他没碰过我毫发。
我惊慌失措,不敢动弹。
好香啊。酥香透骨,你是谁家女子
他托着我的后脑,在我颈窝嗅了许久,一摘掉蒙眼巾,顿时失望。
怎么是你
慕容宏朝天张开双臂。
这里没有美人儿了吗让朕洗洗眼。
宫女们一个个捂嘴大笑。
他蒙上双眼扎进女人间。
那天被他抓住的女子,当夜全部侍寝。
除我。
太后闻讯,将我叫去。
皇上荒唐,你为何不阻拦
她也不曾阻拦。
不管皇上沉湎女色,或是听信谗言,冤杀我父兄。
你当为六宫表率。皇上声色犬马,你理应劝谏,怎能为博取宠爱,投其所好
她训完我,继续念她的经。
皇上至今无后,那夜侍寝的宫女倘若怀了龙种,是上天赐福。记得妥善安排。
临走前,她闭眼吩咐我。
两个月一闪而过,我懂了太后为何担忧,又为什么好意嘱托我。
一日,程公公神色慌张地进殿。
娘娘,不好了,那夜侍寝的宫女全被陈贵人抓去问话了。
前世慕容宏专宠陈柳二人,不曾闹过这出乱子。
我以为安排足够周全,一时手足无措,摆驾前往陈贵人寝殿。
那夜侍寝的宫女果然全跪在她殿门口。
她们面前摆着一排瓷碗。
我吓出一身冷汗。
贵人疯了么
太医向我禀报,说未在宫女身上探出喜脉。
可陈贵人不会毫无缘故来这一手。
冤枉啊,何来此言臣妾只是赏她们一碗凉茶。
当夜,小黄门进出不断。
有两名宫女腹痛难忍,折腾一夜,掉下一堆血块。
我被算计了。
被暗通陈贵人的御医算计了。
宫内没有半个耳目,欺骗我,容易过欺骗一个瞎子聋子。
想明白,为时已晚。
慕容宏勃然大怒。
皇后是否想故意断绝朕的子嗣
哀家是怎么叮嘱你的
太后用龙头杖咚咚敲击地面。
我不懂他们的怒气为何倾泻向我。
她们只是宫女。陈贵人召见她们,她们于礼不得不……
陈贵人此事与陈贵人何干皇后莫非想把自己的过失,推诿到他人身上
慕容宏打断我的话。
我惊愕到不顾礼仪直视他。
他沾到我的视线,刹那间避开。
那两位宫女因何小产,太医院稍查即知,再清楚不过。
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前世的他。
我跪在雪地苦苦哀求时,他也同样躲开我的视线。
他知道
柳美人的父亲捏造证据,罗织罪名。
我父亲大哥,是冤枉的。
前世的他全知道
明明知道,仍然包庇柳美人,放任她的亲族为非作歹,扰乱朝纲
那一刻我彻底陷入绝望。
我以为他遭奸人蒙蔽,原来他甚至不管朝堂上的是非曲直。
我父兄毕生戎马,为国尽忠,到头来只是他用来博取宠妃欢心的工具
赢不了。
唐家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
……
臣妾失职,累及皇子,罪无可恕,但求一死……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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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轻如蚊呐,慕容宏仍然听见了。
他眉宇间流露出诧异。
我脑内轰鸣,唯一的念头是保住唐家。
不能害父兄成为下一个雪儿。
尤其是姑父。
他是先皇最疼爱的幼弟,有他在,唐家有倚靠。
绝不能害他与谋杀皇嗣扯上关系。
慕容宏想要的东西,我给他。
臣妾无能,愿一力承担罪过。
他没原先以为的那么惊喜。
无论如何,皇上赢了。
他着手废后,改立陈贵人。
拥立我为皇后的士大夫激烈反对。
朝堂上僵持不下。
十日后,宫内传出消息:皇后急病而亡。
也许因为亏心,他赐我毒酒那日,派人追回圣旨,改将我暗中流放房州。
离开皇宫那天,我蓬头垢面,无比轻松。
压我两世的重负,没了。
怀璧之人两袖清风,还有何罪
不再是朕的皇后,你这么开心
慕容宏来宫门口看我笑话。
他失望了。
皇上恩德,犯妇铭记五内。
慕容宏不屑我的虚情假意。
记住,朕的皇后已死。你是个朕从未见过的乡野女子,敢在人前自称皇后,朕就治你欺君之罪。
他咬牙切齿,抢在我踏出宫门前离开。
走开数步,他侧头望了眼,最终拂袖而去。
5
我的衣物首饰葬入衣冠冢。
皇后唐雨霏不复存在。
皇上不许父兄送行。
密使押我到房州,再不管我死活。
我数数不多的盘缠,决定寻个地方落脚。
这些钱只够在城郊盘一间破旧草庐,我恳求当地商贾,谋了个抄书的差事。
没有丫鬟,没有小厮,从整理庭院到置办家具,事无巨细全得自己来。
我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弄清街坊四邻是怎样的人。
搬进新屋那天,院门口一阵器物磕碰,紧接着有人喊了声哎呦。
那是男子的声音。
我踌躇是否该查看时,门扉旁探出半颗脑袋。
青年眉清目秀,身姿挺拔,紧握一根木棍。
他看到我,双眼眯成一线。
院门大开,可是有人搬来
我放下扫帚,用围裙擦了把脸,不敢与这怪模怪样的人打招呼。
我住在隔壁,是你邻居。
他自我介绍,略带歉意地补充。
我得了一场病,只能看见依稀的光影,也听不太清。
他向我伸出手。
若你认字,可以在我手心写字。我念过书。
我犹豫片刻,走上前,捏住他的手掌。
他立即察觉我是女子。
我未想到……是我唐突了。
我在他掌心写下自己名字。
唐雨霏。
你叫什么
……纪归鸿。
他耳根红透。
我们用这费力的方式聊到太阳西沉。
他是士家庶子,亲娘早亡,弱冠时一场大病夺去他大半视力与听力。
父亲病故后,大太太把他赶出门。
原来你与我差不多。
我不敢告诉他,我曾是皇后,骗他说自己是大户人家不要的小妾。
比邻而居也算缘分。既然来到房州,不如忘记不快事,好好珍惜这里的草木风光。
像他那般,真的能忘记不快事吗
我怀疑。
可他看来无忧无虑。
他父亲在世时偏爱他的母亲,诗书礼乐,他学得一样不差。
如今看不清听不清,他凭借娴熟的技艺在酒肆抚琴。
风里来雨里去,赏钱时薄时丰,他不计较。
日头大好时帮我晒衣,刮风下雨为我弹曲。
他成天笑呵呵,好似白光一片的世界里鸟语花香,极乐永存。
一日,我瞧他站在屋檐下,抬手接雨,吓得把他拉进屋,用布擦干。
雨霏,你可知这雨是你名字
他捧上掌间雨珠。
屋前快成水帘了。前些日子帮我搬谷子淋了身急雨,刚硬捱下来。万一又染风寒,哪儿来钱治病
他曾说,我的嘀咕在他耳里是嗡嗡的轻响。
我听到雨滴拍打皮肤的声音。
他认真回答。
你的声音也是那样,轻柔妙曼,令人身心舒畅。
慕容宏从没赞过我的声音。
也许因为他听得清。
爹娘为你起这名字,定是认为你像春雨,润泽万物。
话至此处,纪归鸿顿了下。
你不该成天闷闷不乐。
他竟然留意着我。
……我能借你的琴一用吗
今日他欢乐不羁更胜平时。
我疑惑不已,在他掌心提问。
那我可有耳福了。
我拉他在床边坐下,摆开他用来卖艺的瑶琴,弹起许久以前为慕容宏练习的琴曲。
纪归鸿安静听着,凝神屏息,生怕惊扰我。
他完全听不见了。
我半途停下手,他没发现,盛赞我的琴艺。
犹如玉泉击石,清宁无垢。
我一生听过无数谎言。
这是我第一次因别人的谎言落泪。
自那后,照顾他成为我的习惯。
是年冬天,他翻出钱袋,说买完炭没钱过年。
我怪他乱花钱时,他摸出一支银簪,递到我面前。
木炭那么贵,别回家了。两人挤在一间屋里,岂不省些
他握拳掩住嘴唇,说话时整个人在颤抖。
又撒谎。说能听见我弹琴那次也是。
纵使我听不清你的琴音,也能听见你的心音。
他拭掉我的泪水。
我答应了。
那年冬天梅香清冽,我不再害怕雪中的红点。
6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转眼我离宫三年。
与京城音信断绝,慕容宏似乎彻底忘记我。
后来我听人说,那年陈贵人年初怀上身孕,春日赏花时不慎跌跤,孩子没了。
这是她第五次小产,在慕容宏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后宫无其他女子生下一男半女,宫里还时不时闹鬼,引得流言四起。
慕容宏被她扰得心烦,夜里独眠。
孽障!
半夜,他听到先皇的声音,翻身坐起,见一条白影立在床前。
父皇……可是父皇
慕容宏吓得不敢喘气。
你有脸叫朕父皇
哪怕看不清白影的容貌,也听得出他多气愤。
你轻信奸佞,诛杀忠良,民怨冲天。无嗣是老天降下的报应。
这……这怎么办父皇救儿臣。
慕容宏跌跌撞撞,爬到白影跟前。
因你之过,朕在地府日日受烈火灼烧,无法轮回。朕恨不能吃你的肉,啃你的骨,你向朕求救
是儿臣之过……儿臣错了……
慕容宏清楚自己所作所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有半句辩白。
只是儿臣绝嗣,天下由谁继承父皇救救儿臣,救救慕容家的天下。
白影背着手站立片刻,无奈叹口气。
你当初放过皇后,算是件善举。现将她迎回京城,好生照料,或能免你绝嗣。
说罢,白影消散。
慕容宏由噩梦惊醒,浑身冷汗。
来人!
他急招左右,派人前往房州找我。
密使发现我身边的男子,通禀慕容宏。
居然背着朕私通其他男人,她好大的胆!
龙颜震怒。
三个月后,归鸿与我商议第一个孩子叫什么时,锁链落到我们肩头。
他意外,我比他更意外。
我已经‘死’了。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皇上说他不会再找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恨自己贪恋情爱,心存侥幸。
我悔不当初,不知怎样告罪。
纪归鸿轻抚我脸庞。
你知书达理,做事谨慎,不似寻常女子。我当你是出逃在外的官家小姐,哪知道比我猜想更加尊贵。我们身份悬殊又相隔千里,仍能结为夫妇,这是天意啊。
天意
我重生一世也是天意,又如何
我家是慕容宏的肉中刺,是士大夫的遮风板。
慕容宏想拔就拔,士大夫想扔就扔。
我若能改变这些,前世不至惨死。
那一世我活得不够认真吗
如履薄冰,委曲求全,于事无补。
慕容宏允许我离开皇宫时,我以为宫内走投无路,是老天许我在宫外二次人生。
没想到大错特错。
前世惨死,并非老天亏欠,它凭什么弥补我
我哭得像那场害他彻底失聪的大雨。
归鸿看不见。
前来捉拿我的官差推我俩上马车。
皇恩浩荡,没坐囚车,你们就谢恩吧。路上别耍鬼心眼。
皇上预备如何处置我
我抹了把眼泪。
官差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姑母嫁给伯海王。
前世柳美人的父亲在花宴上与姑父产生口角,怀恨在心,勾结尚书令诬陷姑父谋反,在狱中严刑拷打,迫使姑父自杀。
姑母悬梁自尽,父兄也因此丧命。
这一世,我提前写信劝姑父勿与小人起纷争。
他在,我们有一线生机。
这位大哥,能否替我传信给伯海王
我哀求官差。
你还惦记他
走在马车一侧的官爷刚回嘴,立马叫走在前头的人扇了一掌。
我心一沉。
莫慌。皇上郑重其事迎你回去,不会害你性命。
纪归鸿摸到我手心的汗,握住我的手。
他笑得如沐春风,仿佛置身事外。
鸿郎……
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病傻了。
生死有命。
他勾住我的小指。
记得百年后来忘川边寻我。
平静地与我约定。
我这一生不知娘子样貌。你寻到我后,我就能看清你了。
他心如明镜,映照出穷途末路。
7
数月后,押送我们的车队抵达京城。
我在城门口左顾右盼,寻找父兄的身影。
马车缓缓穿越人群。
大家埋头自己的事,视线一沾官袍立即躲避,将满面不屑藏入阴影。
没人留意我们。
莫非父兄不知我进京
官差将我与鸿郎押进南城废寺。
差大哥,行个方便吧。
趁没人看见,我偷偷把裹着碎银的字条塞进一名官差手心。
那人收起银子,把字条撕得粉碎。
这话我传不了。
他唇角浮现诡异的笑。
你……什么意思
我头皮发麻,听不见自己声音。
他掖好荷包,指指脚下。
有些地方,不是谁都能去。
其他官差走近。
他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般,走出门。
莫怕。
我没有把官差的话转告归鸿,但他摸出我双手冰凉。
……纪长史乃我族父。他与陈家是姻亲。关乎欺君,他哪怕不情愿,也无法袖手旁观。
为何你不早说
我握紧他的手。
他第一次避开我的目光。
我宁死……也不愿求纪家。
为我,他让步了。
我找准机会,第二次递出字条。
依旧没人传来父兄的消息。
但是五日后,慕容宏出现在废寺。
他高傲如故。
我身戴镣铐,满足他当年未尽之兴。
转睛触到归鸿后,他笑意荡然一空。
朕念你性情温顺,原打算将你接回宫好生照料,怎知你耐不住寂寞,私通这等低贱的男子……
他嘴上跟我说话,双眼没有离开归鸿。
阴沉的声音,透出杀意。
民妇只是一介村妇。陛下莫不是将民妇错认成他人
我希望他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这次预备将错误推诿到朕头上
他目光如刀。
我赶紧跪下。
民妇不敢,民妇不知自己所犯何罪。
慕容宏瞟向归鸿。
良久,他突然放松紧绷的脸,湛露得意的笑容。
朕改主意了。
他起身,踱到我跟前。
要朕接你这淫妇进宫,断无可能。你若为朕做件事,朕可饶你与奸夫的性命。
公公把笔墨呈至面前。
我一下抓住救命稻草。
什么事
揭发伯海王谋反。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伯海王他……
写吧。反正伯海王夫妇……
伺候笔墨的公公凑到我耳旁,轻声细语。
早已伏诛啦。
啪嗒一声脆响。
我愣神半天,看清是手中的笔滚落地面。
归鸿走到我身边,摸到我双手。
他察觉气氛异样,用唇语问我发生何事。
我指尖颤抖,勉强在他掌心写清现状。
不可。
他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两个字。
朕的安排,岂容一个废人置喙
归鸿理应听不见的。
然而我全身一颤时,他把我的手牢牢拢在他的掌心。
不可。
他语气坚定。
一年多前,伯海王与王妃便亡故了。娘娘写或不写,于死人而言,有什么差别
公公指指归鸿。
活人才要紧。
我不能失去他。
我也不能拿唐家冒险。
……伯海王若被定罪,陛下如何处置唐家
慕容宏盯着我俩交握的手,悠然一笑。
你检举逆贼有功,朕怎会亏待唐家
言之有理。
我也别无选择。
写什么
我强迫自己不再颤抖,抽回归鸿掌心的手,不敢看他。
……臣妾本妇人,不当预政,然社稷安危,关乎百姓,不敢不言……
我一笔一笔记下慕容宏口述内容。
……伯海王广结豪强,私养死士,在其封邑内,招募精兵,蓄养江湖术士,妄言
'皇祚将倾,当有英主代之’……
他说的是什么
姑父豢养门客,勾结朝臣,在封邑内招兵买马,锻造兵器
纯属子虚乌有。
……伯海王妃唐氏骄行于色,暗谤皇妃……
我写不下去了。
再如何握紧笔杆,也控制不住泪珠。
姑母未出嫁前最疼我。
我无故暴毙,除父兄与慕容宏心腹外,无人知道内情,她信以为真。
与姑父回宫赴宴时,她看不惯自居皇后的陈贵人,责问宫人我病故原因。
陈贵人本就不满慕容宏没处死我,遭她诘问更为恼火,竟用玉盘砸开姑母额头。
姑母只不过捡起碎成几爿的瓷片,侍卫们竟一涌而上,以刺驾为名,将她乱剑砍死。
姑父为护姑母,与她一同死在侍卫剑下。
写。
公公握住笔的后端,押我写完其余句子。
泪水化开以绝后患,信终。
慕容宏命人收好信纸,起驾回宫。
8
伯海王夫妇惨死一年有余,谋反罪名始终受人诟病。
这个秋天,罪证突然随皇后生前留下的密信逐一浮现。
民间议论纷纷的残害忠良,变成伯海王夫妇密谋在先,皇上因告发取证,揭露其恶行。
为其鸣不平的百姓,一点点失去声音。
与姑父交好的朝臣,一个个丢官。
我每日抱紧归鸿,在他肩上不停念着对不起。
他自我的恐惧,察觉到外界变化。
往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怪自己。
他在我耳畔低呢。
你不是英雄。力所不及,并非错误。
是的,我不是。
但我必须是。
因为命运碾压过来时,不会绕开一只蝼蚁。
我与归鸿囚在废寺一个月。
外间喧闹逐渐平息。
一日,天降暴雨。
雨声笼罩下,世界格外安宁。
我枕着归鸿膝盖昏昏入睡,半途为一阵嘈杂声吵醒,发现归鸿不在身边。
鸿郎去了哪里
守门的侍卫不理会我。
我无法再像往日那样克制自己,发疯般撕扯他衣领。
告诉我,他在哪儿!
衣缝内露出彩线。
他急忙遮掩,我已经看到了,那是归鸿玉佩上的花结。
你……莫非你贪图财物,将他……
我不敢说出猜想,害怕它成为事实。
不是我,是陛下!
满脸胡渣的汉子捂住那块玉。
是陛下拿他出气,我只是可惜这块好玉。
我还想追问,眼角瞥到雨水稀释的红色。
寺院偏殿的台阶上,渗出一道朱红。
廊檐滴下的雨帘,在它流到地面前将它切断。
也切断我走出废寺的希望。
鸿郎……
我记不清自己怎么甩开侍卫,冲进偏殿。
慕容宏酒气熏天,坐在菩萨像前。
鸿郎倒在几步开外的地上。
他遍体鳞伤,口鼻渗血,一条手臂被砍得仅有皮肉相连。
前世落在丝帕上的斑驳血迹,此刻化作一条赤龙,由他身体不断涌出。
我喉头像是塞满寒冰,说不出一句话,只顾扑到他身上,按住流血的位置。
娘子……
他好像突然能看清我了,朝我转过头。
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明明知道他听不见,我还是抱紧他的脑袋,不停告诉他。
有幸……与娘子结为夫妇,此生……无憾也。
他想抚摸我的鬓发,就像他平时安慰我那样,终是垂下手。
一定没事
慕容宏听到我的话,举着酒杯哈哈大笑。
你与你那榆木疙瘩脑袋的父亲一模一样,成天自欺欺人。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将酒洒在归鸿的肩膀上。
贱种也配与朕抢女人
皇后已死,陛下为何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流不出一滴眼泪,除雨声听不到任何声响。
放你
他好像听到一句笑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你是不是朕的皇后,你都是朕的女人。
他摇摇晃晃走到尸体旁,猛踢归鸿两脚。
擅动者死,擅动者死。哈哈哈哈……
我没见过他如此癫狂。
还有父亲,大哥……我强撑住自己。
扶归鸿躺到地上后,我恭恭敬敬匍匐在慕容宏面前。
是民妇有负陛下心意,民妇愿意领死。此事乃民妇一人决定,与唐家其他人无关,求陛下放过唐家。
你想与这又聋又瞎的贱种殉情
他弯下腰,抓紧我胸口的衣服。
他是民妇夫君。
酒精染红慕容宏的双颊。
朕堂堂九五之尊,哪里不如他哪里不如他!
他双脚无法站稳,磕上我的额头。
陛下英明神武,非凡俗人能比。
那你为何……不爱慕朕
他把我拥入怀中,深深呼吸。
朕当初饶你不死,你竟不知感恩忘恩负义的贱人!
他突然摔碎酒杯,拔剑砍向归鸿的尸体。
我不顾一切地挡住归鸿。
门外的侍卫闯进殿,搀扶住跌跌撞撞的皇上。
把她关进永巷!
侍卫掰开我的手指,将我架回皇宫。
我又回到,最不想回的地方。
9
途中我失去意识。
再醒来是三日后,窗外传来窃窃私语。
……那天陛下搜到证物后,一刀砍死柳美人,接着气冲冲赶到南城,追杀奸夫。
那么说来,这位主子不是摊上飞来横祸
可不是吗。要不是有人多嘴提了句‘这是关押唐氏的废寺’,皇上哪儿记得起自己还有顶绿帽子
竟是……归鸿竟死于池鱼之殃
柳美人一死,陈贵人再无对手。皇后的宝座迟早是她的。
宫人们站在窗外,没有察觉窗子另一头的我。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她对唐家心狠手辣,现在轮到自己了。
南方大旱,陈贵人又接二连三小产。我都怀疑是不是冤魂作祟。
当初她挑唆陈贵人向伯海王妃下手,想坐收渔翁之利。唐家鸣冤,百姓沸腾,太后动怒,她能不怕吗柳家得罪不起陈家,就反咬唐家,哪知道跟她私通的许侍郎坏事儿,连她的玉枕都叫皇上搜到了。
人算不如天算。
我呼啦推开窗户,吓这些人一跳。
你们说什么唐家怎么了
那几人一瞧见我,纷纷垂下头一声不吭。
说!
我这辈子没用这么刺耳的声音尖叫过。
没、没了……
一位年轻公公惊吓之余,吐出事实。
伯海王涉嫌谋反,唐家人跟着下狱……令尊受不住严刑,在狱里……
其他人呢……
我倒抽冷气。
柳大人用令尊的尸首画了押。除已经‘过世’的您外,其他人……诛九族。
晴天霹雳。
远在房州,我一无所知。
……所以,在我回到京城前,父亲、大哥、姑父、姑母,唐家老少……已经……
我想保护的一切……早荡然无存
皇后密告伯海王谋反。
唐家不管与伯海王勾结,或是养出一名诬告忠良的女儿,全罪无可恕。
陈家没有任何错。
是我,给唐家的尸骨盖上最后一铲土。
归鸿……莫非他一早猜到,这是纪大夫为自保向皇上献出的计策……
我们之于这群老奸巨猾的朝臣,只是俎上鱼肉……
从来都是。
10
慕容宏获悉我知道家人惨死,派人严密监视我。
昏倒几日,苏醒后我没有声嘶力竭,大哭大闹,也没有一死了之。
我每日坐在窗前,一边哼歌一边梳理头发,把鸿郎送我的簪子擦得明光雪亮,插进鬓间。
宫人们认为我疯了。
唐雨霏可有怨言
没有。她在窗边床前插满红梅,说陛下最爱这种花。
她当真没有半根逆骨
慕容宏按捺不住好奇,半个月后召见我。
我焚香沐浴,更换新衣,随宫女前往那座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宫殿。
皇后过得不错。
慕容宏一眼瞧见我鬓间的银簪,嗤笑。
这簪子是那男人赠你的
我沉默以对。
慕容宏手捏酒盅,醉眼迷蒙上下打量。
皇后混迹乡野田埂,反而懂如何讨男人欢心了
他走到我身边,挑起一缕头发,夹在指尖细嗅发间梅香。
先皇托梦,要朕迎回你。
蛇一样的视线缠上我。
不如你怀上皇嗣,朕免你死罪。你母凭子贵,颐享天年
他笑得虚情假意。
此话当真
他又一次看穿我的虚伪而得意。
君无戏言。若非顾念夫妻之情,朕为何留你至今反倒是你,心中无朕,口口声声叫其他男人夫君。朕心甚哀。
民妇悔了。陛下情深义重,民妇不该另投他人怀抱。
他托起我的下巴,端详我半天,牵着我的手,领我到座前。
可惜你现在不是皇后,连朕的宫女都不配做。
他将酒壶塞进我手中。
想博得朕的欢心,得多用心。
我低垂眼帘,一杯一杯满上酒。
他就着我的愧色,喝得酩酊大醉。
你虽不及馨儿,倒也生得不丑。
酒过三巡,他按住我的手。
朕当年竟只察觉这股酥香,未发现你别有韵味。
被他压倒在地,我顺着他,拔下发簪。
青丝泻地,他兴致更浓。
今晚朕便让你知道,朕与那废人有何不同。
我不是当年的我。
如今我懂如何撩拨兽欲。
本也不难,不过是原来的我不愿做一只兽。
殿内剩下一片喘息声时,握着簪子的手移到他面颊边。
趁他不备,银光往上急刺——令人难忍的呼吸霎时变成悦耳的哀鸣。
被酒色掏空身体,他甚至来不及防备。
血珠挂上银簪,犹如怒放的红梅。
闯进殿的侍卫,观赏到九五之尊凄惨的模样。
我的身份从皇后变为民妇,又从民妇变成死囚。
天牢比暴室更脏更臭更寒冷,但我身心舒畅。
听说了么皇上眼痛难忍,胡乱砍人。
昨日陈贵人都遭殃了,被一脚踢得吐血。
太后忧思过度,连夜召太医进宫。大臣们在商议立谁为储君,恐怕是快……
嘘——
这里太过寂寞,狱卒闲来无事,热衷交换流言。
半个月后,慕容宏的消息越来越少。
我最后一次见他,他一只眼蒙着白布,倒在龙榻,干瘪成一副骨架子,气息弱得仿佛人形古琴上的断丝。
妖怪……
他遥遥指着我。
……有白猫变的妖怪……救救朕,求你救救朕……
琴音太轻,我听不见。
翌日,百官换上丧服。
皇上,驾崩。
我大限也到了。
11
害怕吗您得挨三千刀,包括脸。
刑场上,刽子手慢慢走向我。
过完小的这关,黄泉路上还有皇上等您。
我仰望苍天。
我不知老天为何让我重生,此刻,我感谢它给予我这次机会。
刚好,我想在阎罗殿前,杀他亿次。
我注定失约。
一片白梅随风落到我肩头。
它的颜色勾起我脑中纷乱的流言。
对了……慕容宏梦中看到的,真是先皇
远远飘来猫的呜咽。
想好下次重生怎么杀他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