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的蝉鸣在老槐树上炸成一片,宋梦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指尖已经发白,烫金的校名在日光下刺得她眼眶发酸。父亲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烟灰簌簌落在通知书边角,在录取二字上烫出焦黑的窟窿。
女娃读那么多书有啥用父亲的烟袋锅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火星,你弟上大学将来能挣大钱,你出去打工供他。
母亲躲在灶台后抹眼泪,蒸笼里的热气模糊了她布满皱纹的脸,却捂不住案板上菜刀剁肉的钝响——那是弟弟考上大学后,家里第一次买五花肉。
通知书最后被塞进灶膛的瞬间,宋梦听见自己骨头缝里传来细微的碎裂声。火苗贪婪地吞噬着纸张,她突然想起高考前夜,自己在煤油灯下反复演算数学题,窗外的月光把习题册染成银白。而现在,那些熬过的夜、做过的梦,都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父亲吐出的烟圈里。
电子厂的流水线像永不停歇的传送带,宋梦的指尖在零件与螺丝间机械翻飞。车间里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刺鼻的塑胶味混着汗酸钻进鼻腔。每个月发工资时,她都要在银行柜台前,把大部分钱汇给弟弟。
汇款单上的数字越来越大,弟弟的电话却越来越少。偶尔接通,也是姐,我要买新电脑同学聚餐差五百块。
四年后,弟弟毕业那天,宋梦难得的假期,却在灶台前忙碌。电话里弟弟声音兴奋得发颤:姐,我签了大厂,年薪十万!她对着镜子扯出笑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镜中人的黑眼圈浓重如墨,眼角不知何时爬上了细纹,而楼下传来父亲的大笑:我儿子有出息了!
六年后的雨夜,宋梦在缝纫机前赶工第十七个帆布包。弟弟的微信头像在手机屏幕闪烁:姐,丽丽家要三十万彩礼。
宋梦回家与父亲商量此事时,父亲看她的眼神,像极了当年盯着猪圈里待售的母猪。
2
结婚前一晚,宋梦蜷缩在只容得下一张床,散着厨房发出腌菜味的房间里。月光从瓦缝漏进来,照着母亲偷偷塞给她的红布包,里面是几件褪色的旧衣裳和几百块钱。
楼下传来父亲和媒婆的讨价还价声,瘸子家给三十万,这可是你女儿的福气。
听说那男的脑子不正常
能出这么多彩礼,还在乎这些
母亲的啜泣混在夜风里,像根细针扎进她的心口。
当邻村瘸子家开来的面包车溅起泥水时,宋梦只背着一个帆布包上了车。后视镜里父亲蘸着唾沫数钱的模样,让她把下唇咬出了血珠。
面包车停在了村口。
李家婆婆举着油纸伞等在村口银杏树下,伞面微倾遮住她半边身子:好孩子,淋着没
妇人的手很软,带着艾草的清香,和父亲粗糙的巴掌截然不同。
宋梦愣愣望着柏油路两侧的太阳能路灯,白墙黛瓦,鳞次栉比的三层小楼,大片的果园桃子压弯了枝头,苹果树散发着果香……
村东头还有座冒着炊烟的玻璃温室,这场景美得让她不敢呼吸。
推开朱漆大门,回到古色古香的院中,穿着香云纱的婆婆叫宋梦一起摘紫苏,顺手把腕间翡翠镯子戴到了宋梦的手上。
见面礼,别摘下下来。宋梦没有任何嫁妆,却收了婆家三十万的彩礼和价值百万的镯子。宋梦的手镯碰着放紫苏的竹篮叮当作响。
她喜欢这里,哪怕他的新郎是不正常的人。
3
她的新郎始终没露面。
直到深夜房门轻响,拄着枣木拐杖的年轻男人裹着寒气撞进来,黑色高领毛衣沾着枯叶。宋梦攥紧缝衣针缩到床角,却见他突然蹲下拉开床头柜,掏出个印着大白兔的铁盒推过来。
核桃味的。他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右腿弯曲时发出轻微摩擦声。
宋梦看着月光在他后颈跳跃,那里有道蜈蚣似的疤痕钻进衣领。
他长得真好看,是宋梦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他的名字也好听——李晟赫。
他与别人说的不一样!
新婚之夜,李晟赫将合同摊在桌上,钢笔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互不干涉,分居一年。
宋梦扫过末尾的离婚条款,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她接过笔利落签下名字,窗外飘来果园里的栀子香,比娘家腌菜缸的酸臭味好闻太多。
但在落笔的瞬间,她还是想起了高考分数公布那天,自己盯着成绩喜极而泣的模样。
最初,三层小楼只有他们俩。公婆有时在果园,有时在养殖场,有时叫来市里的装修队,要把家里打造成农家乐。
公婆忙得一天看不到人,宋梦也想帮忙做些什么,公婆笑着说:将来农家乐开了,交给你打理怎么样。
宋梦受宠若惊,怕自己管理不好,不敢吱声。
没事,就当玩玩。村里有个度假村项目,我们家有股份,将来李村会越来越好的。
勤能致富,宋梦终于明白自己的村子为什么穷了。村里人除了种地,啥也不干。父亲就连种地都不想干,每天守株待兔等着天上掉馅饼发财。
4
宋梦也没闲着,早上五点半起床,为公婆做早饭。
她给他准备好的早餐,总是原封未动,但餐桌上会留下半杯冷掉的咖啡,杯沿沾着一圈褐色的渍。他们住的房间的里间门永远紧闭,只有深夜偶尔传来键盘敲击的脆响。
婆婆说想吃酸菜炖大鹅,家里有酸菜,宋梦把厨房翻了个遍,找不到酸菜在哪里。她沮丧的走出厨房,在房间发呆,在里间门缝下发现了一张便签条:酸菜缸在厨房西角,捞的时候戴橡胶手套。
字迹锋利得能划破纸面,倒是和厨房新添的磨刀石很配。
李晟赫的工作似乎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不出门吃饭了。
宋梦每天往里间门口放青花碗:清早是撒了芝麻的鸡蛋羹,晌午是煨在砂锅里的萝卜排骨汤,黄昏则换成淋了蜂蜜的桂花糯米。
第十三天,吃完的碗中多了纸条:土豆炖牛腩别放香菜。
惊蛰那天村里停电,宋梦举着蜡烛推开门,看见李晟赫蜷在电竞椅里啃着手指头。满墙显示屏蓝光幽幽,某个窗口不断弹出角色建模失败的警告。
喝口热汤吧。她把保温桶里的羊肉面片汤放在堆满手绘板的桌面。李晟赫突然掀翻汤碗,滚烫的汤汁泼在宋梦手背:谁让你进来的!
宋梦被他的吼叫吓着了,顾不得手背的疼痛,转身跑了出去。跑到客厅,她又不放心李晟赫,拿着一块抹布进了他的房间。
你又进来干嘛
宋梦默不作声的收拾好桌面,退了出去。
被汤汁烫伤的手撕裂难忍,宋梦打开水龙头不断冲洗,以解疼痛之苦。
几个日夜的颠倒,李晟赫的游戏软件发出邮件后,杳无音讯。他抓起玻璃杯要砸,忽然嗅到蜂蜜渍姜片的味道。那是宋梦清晨在后山挖的野生姜,在他睡熟时送进来的。他喝了一口,清香甘甜中带着微微的辛辣,辛辣刺激的他继续。
显示器突然弹出邮件提醒,是一家有名的游戏公司收购协议。
现在是凌晨三点,屋外的宋梦在梦中呻吟。李晟赫悄悄坐在她的床边,认真的给她烫伤的手涂抹膏药。
宋梦绷紧的身体,渐渐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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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农家乐在宋梦嫁过来的第三个月开业了。院子中多了一架秋千,一池鱼塘,一座亭子。
李晟赫的房间装上了隔音墙,这是宋梦提出的意见,她不希望他被世俗的烟火气所干扰。
二楼三楼成了客人住宿的地方,十几间屋子,也在预示着农家乐的开张。
日子在农家乐的烟火气里流淌。宋梦把灶台擦得锃亮,用陶罐煨出的土鸡汤香飘十里。客人总爱围在她身边吃她做的原汁原味的农家饭,听她讲李村里有趣的故事。
在农家,也在人间。
李晟赫偶尔会躲在楼梯拐角,听她绘声绘色的讲故事,听到有趣处,喉结轻轻滚动,不小心对上宋梦的目光,立刻别开脸,如同受惊的刺猬。
那日芒种,暴雨冲垮进山的公路,游客们被困在农家乐。宋梦用婆婆腌了三冬的梅干菜焖五花肉,砂锅盖掀开的瞬间,整层楼的人都挤到厨房门口。
李晟赫的摔东西的声音从一楼房间传过,宋梦正把桂花米酒分装进青瓷碗,分给游客们喝。
给。宋梦敲门进屋,托盘里是撒了紫苏的话梅仙草冻。
满墙显示器闪着幽光,代码瀑布般倾泻在曲面屏上。李晟赫的机械腿支架卡在主机柜缝隙里,汗湿的额发贴在苍白的脸上。
你怎么了宋梦跑过去帮李晟赫拉出了机械腿。
可豆大的汗珠还是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白色的衬衣已然浸湿。
帮我……在床头柜……拿去疼片。
宋梦赶忙去床头柜里拿出去疼片递给了李晟赫,扶他起身回到床上躺下。
他比宋梦想的轻了很多,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
躺下的李晟赫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嘴里小声呢喃着什么。
是梦魇吗
宋梦小心的抚摸李晟赫,被子下他全身发热,
还颤抖不停。
宋梦给他喂退烧药,全都吐了出来。她取来凉毛巾给他冷敷滚烫的额头。
宋梦伸手要解开李晟赫的衬衣扣子,用热水帮他擦拭身体。可不争气的手颤颤巍巍的,羞红的脸不敢乱看,简单的事情做了很久才完成。盆里的热水早已经放凉。
李晟赫烧了一夜,宋梦照顾了一夜。
天渐渐亮了,李晟赫渐渐退了烧,宋梦心满意足的靠着他的床边睡着了。
李晟赫清醒后,看着拉着自己的手,坐在床边熟睡的宋梦,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6
李晟赫的身体羸弱,发烧过后,伴随着感冒。
宋梦端着姜汤轻轻叩门,门内传来慌乱的响动,许久才裂开一道缝。
喝点姜茶吧,感冒好的快。宋梦把瓷碗递过去,瞥见屋内堆满的服务器和闪烁的代码屏。李晟赫的手指悬在半空,最终接过碗时,宋梦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薄茧,和自己在流水线上磨出的茧子形状竟有些相似。
养好病再工作,宋梦是关心,也是威胁:不然,我就不给你送饭了。
宋梦说完,用手擦掉李晟赫残留嘴边的药渣,跑了出去。
李晟赫看着宋梦离去的背影,嘴角上扬。
农家乐生意渐火,宋梦请了几个村里家境贫困的老人帮忙。
其中一位沈婆婆,以前专门给附近村子承办婚丧嫁娶流水席的,后来人们婚丧嫁娶习惯去酒店,她的营生慢慢消退了。
宋梦听说沈婆婆的拿手好菜是李晟赫爱吃的糖醋排骨,缠着沈婆婆教她做。
宋梦以前给李晟赫做过,他吃了一块就放下了碗筷,似是不喜欢她做的味道。
沈婆婆毫不保留的把古法熬制酱汁的方法教给了宋梦。
白露,糖醋排骨端上桌,李晟赫的筷子在半空停顿了两秒,咬下第一口后,他盯着碗里的排骨,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和我姥姥做的味道...有点像。
宋梦开心的像个孩子,拿个小板凳坐在李晟赫身边,看着他吃饭。
宋梦在收拾碗筷时,发现自己的桃心发圈不见了。晚上给李晟赫送牛奶时,看到了他的手腕上戴着她的发圈。
他的小秘密被她发现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泛红的耳尖,宋梦冲动的吻了他的侧脸,跑开了。
霜降的雨夜,李晟赫的房间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巨响。宋梦冲进去时,看见满地的代码纸和掀翻的电脑,显示器在地上炸开,打翻的咖啡杯,玻璃碎片飞溅到宋梦脚踝,鲜血渗进拖鞋,她却蹲下身收拾碎片。
李晟赫蜷缩在角落,额头抵着膝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又失败了...什么都做不好...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宋梦蹲下身,轻轻拨开他额前凌乱的头发,指尖触到他的温度,那温度灼烧着她的指尖,也灼烧着她的心。
没关系的。她把人搂进怀里,像哄小孩般拍着他的背,我第一次学做饭时,把糖当成盐,炒出的青菜苦得没法吃。
李晟赫突然抬头,你...不觉得我是个怪物
他尘封已久的心终于打开了,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我十岁的时候被车撞,装了机械腿,被同学欺负,说我是怪物......
李晟赫的声音混着雨声:逃避嘲笑最好的方法,是把自己关起来,原来只有电脑不会嘲笑我。
他不是精神有问题,只是用代码筑起一座堡垒,把自己困在里面。
宋梦的拇指擦过他眼下的青黑:我见过更可怕的。
她说起电子厂主管的咸猪手,说起父亲酒醉后对她和母亲的非打即骂。
你知道,我是因为弟弟结婚没有彩礼嫁过来的,我曾以为没有人在乎我。可我来了这里,公公婆婆对我很好,村里的人都很友善……昨天晚上,是你……在我累得睡着时,悄悄把窗户关上,给我盖上被子。
这句话让李晟赫彻底溃堤,他把头埋在宋梦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宋梦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温柔地淌过他弯曲的脊背。
7
疼吗染血的纱布落在键盘上时,李晟赫僵直的手指悬在半空,眼睛泛起血丝,像暴雪夜迷路的幼兽。
她脚掌上有条很深的伤疤。
宋梦攥着渗血的纱布轻笑安抚他:这道疤像不像蜈蚣
她掀起裤脚,露出小腿上蜿蜒的缝纫机针疤,十七岁那年,我给弟弟缝军训服时...
忽然有温热的液体砸在她手背。李晟赫的泪顺着下巴滴进她掌心,在那些陈年伤疤上汇成小小的咸湖。
包扎好的脚,宋梦没来及得道谢,李晟赫撷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吻,制止了她的话。
这个吻很浅,浅到宋梦还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停止了;这个吻也很深,深到宋梦一辈子也忘不掉,这是她的初吻。
有着紫苏话梅味的甜蜜初吻。
她送的东西,他都在吃。一个也没落下。
小雪,一位上山采药草老中医在农家乐休息,宋梦健谈的找人家咨询李晟赫的病情。老中医给了几味药方,让宋梦给李晟赫泡脚用。
晚八点,李晟赫的泡脚桶蒸腾起中药香。宋梦扶李晟赫坐在床上,自己蹲在地上,指尖按着他嶙峋的脚踝,学着老中医说道:《黄帝内经》说申时走膀胱经……
宋梦把水泼到他未受伤的脚上,腿上。随后她撸开他的裤腿,笨拙的解下他的机械腿,他大腿上被机械腿绑缚和撞击造成的伤痕,清晰触目。
很丑吧!李晟赫自我调侃道。
哪有。宋梦忍着泪,用水清浅的抚摸他的大腿处。用湿毛巾敷着他的腿,像保护着未出壳的小鸡一样。
宋梦擦干李晟赫的腿,在他伤口最深的地方,留下了自己的唇印。
这是你的勋章,最美的勋章。宋梦仰头看他。
李晟赫抱起宋梦坐在了床上,伸手摘掉她扎头发的皮筋,她垂落的发丝及腰,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的清香,他的脸慢慢靠近她,双双跌倒在床上。
显示器蓝光中,两人重叠的影子在中药雾气里摇晃。
半夜,宋梦辗转反侧,嘴里喃喃自语,李晟赫被身旁人的举动惊醒,看到蜷缩的宋梦,他拉紧双人被,把她箍在自己怀中,只听她狰狞道:不要碰我,姚主管,是孟月让我来的!说您找我,不要,你再靠近我就跳下去,跳下去……
李晟赫的拳头攥紧,他听宋梦说过:她在镇上打工时,姚主管利用职务之便,想占宋梦便宜,她誓死不从,从二楼跳了下去,摔断了右腿。也不敢回家,在朋友家休养了三个月,不再去电子厂了。
李晟赫拨通了发小的电话:大猫,帮我在镇上办件事……
他怀里的人,在他的安抚下,睡得异常安稳。
旁边的邻居全家住到了省城,宋梦买下了这栋无人居住的房子,把围墙拆了,和自己家连成了一片,扩大了农家乐的生意。
几个朋友来找李晟赫,他难得的出趟门。
宋梦得到允许,在李晟赫的电脑前忙着制作新的菜单,电脑突然死机,随即恢复,可宋梦的制作的菜单不见了。
宋梦只好打电话叫李晟赫回来帮忙,自己慌乱的翻着李晟赫的文件,在李晟赫的备用硬盘中发现命名为Sun的文件夹。数百个建模文件里,竟是自己劳作的身影。
宋梦不知李晟赫何时回来的,他把她环在怀中,吻着她的发丝说:我开发的新游戏叫Sun与Dream。
哦。她脸红的看着电脑屏幕。
以你为蓝本。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转身抱着他的腰,哭不出声。
从小,被逼着独立的她,以为不需要任何人的依靠,如今步步沦陷在他的城池中。不用爱我如生命,只要爱我就好,她的爱卑微且倔强。
8
度假村在小年到正月十五举办年味嘉年华活动,农家乐也跟着增光,到正月十五,所有的客房爆满。
小年,很多情侣慕名而来。中午农家乐的饭桌供不应求。
宋梦在食客中看到了推她进火场的人——孟月。
宋梦不想招惹她,把点菜的事情交给了别人,却还是被孟月发现了她的存在。
呦,这不是宋梦吗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镇上电子厂的工作不好好干,居然高就到村里当服务员,你混得是真好啊!
宋梦也不藏着了,径直走过去让孟月点菜:你要吃什么,点吧。
别着急啊,我告你个好消息:半个月前,姚主管被关进去了,听说不知道是谁怂恿了几个被姚主管欺负的人,把姚主管给告了。警察直接到厂里抓的人。
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宋梦感谢抓了姚主管的大好人,但她还是装作不感兴趣。毕竟孟月也不是什么好人,帮凶!
这是我男朋友,接替了姚主管的工作,年轻有为吧。
宋梦看了一眼坐在孟月身边眼斜的地中海男人,说道:你男朋友升官了,那还不吃点好的
不用看菜单了,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菜都给我端上来。
宋梦把农家乐的招牌菜都给孟月上了一遍,结账时,孟月男朋友看着1200的账单,吓了一跳。
孟月抢过账单,质问宋梦是不是欺负他们新来的。
老顾客白哥帮忙说:童叟无欺。你们两个人要了12道菜两瓶酒,1200算便宜的了。
其他食客也跟着帮腔,孟月的男朋友脸上挂不住,拿出卡刷卡结账。
孟月抢过男友的卡,往桌子上扔了300块钱,就要离开。
宋梦拦住他们的去路,孟月耍狠,使劲推了一把宋梦,宋梦踉踉跄跄的要摔倒在地,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她抬头,看到了李晟赫。
不应该啊,瘦弱的李晟赫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难道他每天偷偷撸铁吗
宋梦眼前的人,比自己高出一头。似乎宋梦没有和李晟赫站在过一起。
她用头发蹭蹭他的下巴,这个有颜值,有身高,有力量,有……是她的老公,想想就开心的飞起来。
你还要看多久李晟赫无奈的问怀里的人。
一辈子!宋梦一本正经的回答。
9
孟月想吃霸王餐,农家乐的大门瞬间关上了。孟月和他的男朋友像囚笼中鸟,无法逃脱。
我来和你算一下饭钱,看看是不是我们店大欺客,烧鹅156一只、烤鸭128一只、秘制烤鱼134一条……
孟月男朋友吃了瘪一样,老老实实的刷了卡,孟月还想阻拦,被他男朋友粗鲁的拒绝了。
二人逃出农家乐,孟月还想上山去度假村游玩,地中海男朋友扔下她,自己往山下走去。孟月踩着高跟鞋,在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追赶着。
农家乐的食客们笑成了一片。
宋梦盯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还要给自己多少惊喜。
从不参与农家乐的事,却熟悉梅道菜的价格;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只喜欢与电脑为伍,为了维护自己站在,却站在了人群中。
宋梦催促着李晟赫回去,他只是她一个人的,由不得别人来欣赏。
大年三十如期而至,宋梦和公婆在厨房中忙碌着,想为住在农家乐的游客们做一桌有年味盛宴。
李晟赫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终于走进来,看着包饺子的宋梦说:我帮你揉面团吧。
他的动作笨拙,面粉沾了满脸,却认真地把每个面团搓得均匀。宋梦伸手想为李晟赫清理脸上的面粉,却越来越多。李晟赫把宋梦揽在怀中,用鼻子蹭了蹭宋梦的额头。宋梦难为情的躲开了,因为父母还在。
很多游客被厨房叮叮咣咣的声音吸引,也来到了厨房,奉献自己的拿手好菜,为年夜饭锦上添花。
长桌摆起,66道菜,60多人入座。今年的大年夜值得纪念。最爱的人在身边,最享受的时光,最自在的生活。
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因为年坐到了一起,饭桌上的欢声笑语是对彼此的熟悉,对新年的怅惘。
大家在院中如白昼的灯光下,打麻将、打扑克、放鞭炮、看春晚,一起等待新年的到来。
宋梦头靠着李晟赫的肩坐在秋千上,说着新年的愿景。这一年对她来说好不真实,如果这是老天送她的一场梦,她不愿意醒来。
现实如此残忍,母亲的电话不合时宜的打来。问宋梦什么时候回家。
宋梦回答:我就在家,还要回哪去
她听到了母亲挂电话时的哀叹,能想象出她悲怆的神情。
可是,那个家,30万的彩礼已经把自己卖掉了。父亲剥削的自己连骨头渣都不剩。她还要回去被人吃吗
李晟赫轻柔的问:要我陪你回去,和他们说清楚
不用,来这里的时候我就不再留恋了。
她像小猫一样往李晟赫的怀中蹭了蹭,独自落泪。
10
大年初二,小梦正在教游客腌糖蒜。
阳光毒得像针,醉酒的父亲踹开农家乐的雕花门,酒瓶摔在地上溅起腥气,看到宋梦出来,宋父提高了嗓门说:你弟欠了两百万!你是他姐,必须管!
宋梦攥着围裙的手微微发抖,指甲缝里还沾着淡淡的糖醋味。
弟弟躲在父亲身后,眼神躲闪,却喊得比谁都大声:姐,你不能见死不救!
李晟赫从房间出来,他用游戏版权费买断血缘关系:一百万拿走,签了合同,从此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父亲的手悬在支票上方颤抖,突然抓起桌上的水杯砸向小梦:养你这么大,还不如泼出去的水!
玻璃片擦着小梦脸颊飞过,划出一道血痕。
签了合同,滚。
李晟赫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在转身抱住宋梦时,微微颤抖。
她想起童年时被恶犬追赶,弟弟躲在父亲身后,自己害怕的无法驱赶,只好艰难的爬上树。
小梦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听见剧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震得她眼眶发烫。
父亲还想撒泼,被农家乐的游客拦住。
弟弟偷偷捡起地上的支票,拽着父亲的手嗯了手印。
宋梦看见弟弟新换的三折叠手机在裤兜里反光——那是她上个月刚给他买的。
夜风送来果园的甜香,累了一天的宋梦,进了暖和的被窝,枕着李晟赫胳膊,把玩自己的头发。远处度假村的霓虹灯在云层下闪烁,像撒在人间的星辰。
宋梦忽然想起被烧掉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些未完成的梦想,原来早已在时光里开出新的花。
李晟赫的手指轻轻划过她发顶:下周带你去看海,我新开发的旅游APP需要实地测试。
农家乐怎么办
你只需回答想或者不想,其他的事我来解决。
我当然想去看海了,说实话我最远只去过镇上,再远的地方……
小梦抬头,看见他眼中跳动的星光,突然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李晟赫先是一愣,随即反客为主,这个吻带着咖啡的苦涩,也带着紫苏话梅的甜。
这世间的苦难,终会在某个转角,遇见意想不到的温柔。
宋梦的桎梏在破茧而出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李晟赫送了她一场梦,一场不需要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