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抱着那箱手稿坐在地板上,泪如雨下。她不仅失去了丈夫,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行尸走肉。程雪请了长假,整天窝在家里,时而痛哭,时而发呆。她翻遍手机通讯录,却发现没有可以倾诉的人——这些年,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家庭上,朋友一个个疏远了。
第五天早晨,程雪站在浴室镜子前,被里面的女人吓了一跳：浮肿的眼睛,干枯的头发,嘴角下垂形成的法令纹...她才43岁,看起来却像50多岁。镜中的女人穿着皱巴巴的睡衣,胸口还有昨天吃饭时滴落的油渍。
这就是你,程雪。她对着镜子说,一个被抛弃的黄脸婆。
这个认知让她崩溃。她抓起洗漱台上的安眠药瓶,倒出十几粒在手心。结束吧,就这样结束吧。没有人在乎她,连女儿这几天都住在闺蜜家不愿回来...
就在药片即将入口的瞬间,门铃响了。程雪愣了几秒,机械地走去开门。
程雪天啊,你看起来糟透了。站在门外的是她大学室友林楠,二十年没见,却一眼认出了她。
楠楠程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
你女儿给我打电话了。林楠径直走进来,看到程雪手中的药片,脸色大变,老天！你在干什么
程雪突然崩溃了：我活不下去了...楠楠...我什么都没有了...
林楠一把抱住她,任由她哭湿自己的肩膀：傻女人,你还有小雨,还有我,还有你自己啊！
那天晚上,在林楠的强迫下,程雪洗了半年来第一个认真的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她们坐在阳台上,喝着林楠带来的红酒。
所以,赵明远那个混蛋为了个小姑娘抛弃了你林楠啜饮着红酒,语气平静得可怕。
程雪点点头：他说对我没感觉了。18年婚姻,抵不过一个26岁的笑容。
男人。林楠冷笑,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自暴自弃
我不知道...程雪望着夜空,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这些年我为了家庭放弃了一切——我的工作,我的爱好,我的朋友...
包括写作林楠突然问,你大学时写得那么好,还说要当中国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呢。
程雪苦笑：那都是年轻时的梦了。现实是,我连一篇完整的文章都没发表过。
那现在呢林楠直视她的眼睛,现在没人束缚你了,为什么不重新开始
程雪愣住了。重新开始43岁,从零开始
看看这个。林楠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打开一个文学网站,现在网络写作平台多发达,很多人都是中年才开始写作并成功的。
程雪浏览着那些文章,心跳加速。那些文字,那些故事...她曾经多么热爱创作啊。
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写...她犹豫道。
试试看。林楠鼓励她,就当是治疗。把你的痛苦、愤怒,都倾注到文字里。
那晚送走林楠后,程雪翻出了那箱手稿。她打开《青衣剑客》的第一页,开始重读自己16岁时的作品。故事讲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剑客在江湖中行侠仗义的故事,文笔稚嫩却充满激情。
一个想法突然击中她：为什么不续写这个故事让那个青衣剑客在中年时重出江湖
程雪打开尘封已久的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然后开始敲击：
十八年后,青衣剑客重返江湖。昔日的仇人已成一方霸主,当年的爱人另娶他人。她的剑锈了,心也钝了,但血液里仍流淌着不服输的倔强...
文字如泉水般涌出,程雪写啊写,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痛苦。她把自己对赵明远的愤怒、对婚姻的失望、对未来的恐惧,全部注入了青衣剑客的故事中。当清晨的阳光照进书房时,她已经写了八千多字。
程雪疲惫但兴奋地重读自己写下的文字,惊讶地发现它们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她犹豫了一会儿,按照林楠教她的,在一个文学网站上注册了账号,将第一章发布了出去。
就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她想着,关上电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程雪没想到,三天后当她再次登录那个网站时,她的故事已经有了上百条评论。
太棒了！中年女侠客的设定太新颖了！
作者是不是练过武打斗场面写得这么真实！
求更新！主角什么时候手刃负心汉
程雪一条条读着评论,胸口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有人喜欢她的文字,有人期待她的故事...这种感觉比赵明远过去十年给她的所有赞美都更让她满足。
她开始疯狂写作。每天早晨送走女儿后,她就坐在电脑前,一写就是一整天。青衣剑客的故事逐渐展开：她如何从失败的婚姻中觉醒,如何重拾武功,如何在险恶的江湖中开辟自己的道路...程雪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投射到了这个虚构的角色身上。
一个月后,《青衣剑客》已经连载了六万字,网站的编辑发来站内信,询问她是否有兴趣签约。程雪颤抖着回复了同意,第二天就收到了电子合同。
我要成为作家了签完合同后,程雪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自言自语,然后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天晚上,程雪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穿着青衣,手持长剑,站在高山之巅。风吹起她的衣袂,远方是无边无际的云海。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力量。
醒来后,程雪站在镜子前,惊讶地发现镜中的女人变了：眼睛有了神采,嘴角自然上扬,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
青衣剑客,重出江湖。她对着镜子说,然后转身走向电脑,准备开始新一章的写作。
程雪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离婚后的她,终于找回了自己——那个热爱文字、充满梦想的女孩从未消失,只是被岁月和婚姻暂时掩埋了。
而现在,她如侠客般归来,准备书写人生的新篇章。
程雪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眨了眨眼,又刷新了一次页面。
个、十、百、千、万...她小声数着,《青衣剑客》的收藏数确实突破了五万大关。距离她第一次在那个文学网站发布故事,才过去了三个月。
手机震动起来,是编辑苏雯的消息：雪姐,影视版权的事谈妥了！对方出价六十万,合同我已经发你邮箱了。
程雪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六十万,比她前夫赵明远给她的分手费还多十万。她放下手机,走到阳台上深吸一口气。五月的风带着花香拂过她的面颊,她突然意识到,这是离婚后第一次,她因为快乐而不是痛苦而流泪。
厨房传来煎蛋的滋滋声,程雪转身,看见女儿小雨正笨拙地翻动着平底锅。
妈,我给你做了早餐。小雨抬头冲她笑了笑,虽然可能没你做的好吃。
程雪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女儿。这三个月来,17岁的小雨仿佛一夜长大,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任性娇气的小公主了。
谢谢宝贝。程雪接过锅铲,不过下次还是我来吧,你上学要迟到了。
没关系,我今天请假了。小雨神秘地眨眨眼,有个惊喜给你。
程雪正要询问,门铃响了。小雨飞奔去开门,领着三个人进来——程雪的父母和妹妹程霜。
爸妈你们怎么...程雪愣住了。自从离婚后,她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很僵。
姐！程霜冲过来抱住她,恭喜你！我们看了新闻,你的小说要出版还要拍电视剧了！
程父站在一旁,表情复杂：小雪,你妈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我们...我们为你骄傲。
程母抹了抹眼角：妈错了,当初不该那样说你。你比妈强,真的。
程雪的眼眶湿润了。三个月前,她还是个被丈夫抛弃、被父母责备的失败者；而现在,她站在家人中间,第一次感受到无条件的接纳和支持。
谢谢你们来。她轻声说,我做了早餐,一起吃点吧。
餐桌上,程霜兴奋地翻着手机：姐,你看这个！她展示给程雪看——是微博上一个知名书评人对《青衣剑客》的推荐。
'近年来最令人惊艳的武侠小说,作者以独特的女性视角重塑了江湖...'程霜念道,姐,你火了！
程雪接过手机,看着那些赞美之词,恍如梦中。三个月前,她还是个连自己名字都不敢签的家庭主妇；而现在,她有了身份——作家程雪。
对了,小雨的爸爸知道吗程父突然问道,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
小雨放下筷子：外公,别在我妈高兴的时候提那个人。
他当然知道。程雪平静地说,上周他给我发了短信,说想谈谈。
你见他了程霜紧张地问。
程雪摇头：没必要。
事实上,赵明远不止发了一条短信。自从《青衣剑客》在网上走红,他几乎每周都会找各种理由联系她——先是说想讨论小雨的教育问题,后来又说要取走落在家里的东西,最后干脆直接问她过得好不好。
每一次,程雪都礼貌而简短地回复,然后结束对话。那个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男人,如今在她心里激起的波澜越来越小。
妈,我有个想法。小雨突然说,暑假我想去云南旅游,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就当是...庆祝你的新书出版
程雪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好啊,我们一起去。
她想起《青衣剑客》最新一章里写的情节——女主角带着徒弟远赴西域,在苍山洱海间练剑悟道。也许,她真的该去亲眼看看自己笔下描绘的风景。
签售会定在市中心的图书大厦。程雪站在后台,透过门缝看着外面排起的长队,双腿发软。
紧张苏雯递给她一杯水。
程雪点点头：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来看我。
放轻松,他们都是你的读者,喜欢你写的故事。苏雯拍拍她的肩,记住,你现在是作家程雪,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作家程雪。这个名字像一剂强心针,让程雪挺直了腰背。她整理了一下新买的藏青色连衣裙——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不为了取悦任何人而挑选的衣服。
当她走到签售台前,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程雪看着台下那些陌生的面孔,有年轻人,有中年人,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手里都拿着《青衣剑客》的实体书,眼里闪烁着热情的光芒。
谢谢大家。程雪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稳定,今天是我第一次签售会,说实话,我很害怕。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
三个月前,我还是个刚离婚的家庭主妇,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程雪继续说,是写作拯救了我,是你们——我的读者们,让我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她看到前排一个中年女性悄悄抹眼泪,那神情让她想起三个月前的自己。
《青衣剑客》讲述的是一个中年女性重获新生的故事。程雪微笑着说,而今天站在这里的我,就是最好的证明——无论什么年纪,我们都可以重新开始,都可以做自己的侠客,仗剑走天涯。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热烈。程雪坐下来,开始为读者签名。一个接一个,她认真地在每一本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有时还会加上一两句鼓励的话。
签了近两小时,队伍才渐渐变短。程雪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抬头看向下一位读者,然后僵住了——赵明远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青衣剑客》。
好久不见。他轻声说,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眼角多了几道她没见过的皱纹。
程雪深吸一口气：你好。
书写得真好。赵明远把书推到她面前,我...我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才华。
程雪没有接话,只是翻开扉页：要签什么名字
就写'给明远'吧。他犹豫了一下,小雪,我们能谈谈吗就五分钟。
程雪看了看后面等待的读者,又看了看赵明远恳求的眼神,点了点头：等我签完吧。
签售会结束后,程雪和赵明远来到书店旁的咖啡厅。她点了一杯美式,不加糖——离婚后她养成了喝苦咖啡的习惯,就像她学会了接受生活的苦涩一样。
你变了很多。赵明远打量着她,更...自信了。
程雪搅动着咖啡：直接说吧,找我什么事
赵明远低下头：我和林莉分手了。
程雪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搅拌：哦我以为你们会结婚。
她...太年轻了,我们不适合。赵明远苦笑,而且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我可能要被降职。
程雪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曾经让她心碎的男人。他眼里的自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不安。奇怪的是,她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淡淡的怜悯。
所以呢她问。
我想...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赵明远抓住她的手,我知道错了,小雪。这三个月我每天都在后悔。
程雪轻轻抽回手：明远,你知道我这三个月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赵明远茫然地看着她。
我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你。程雪平静地说,我能照顾好自己和小雨,我能靠写作养活我们,我甚至比以前过得更好。
可是我们十八年的感情...
结束了。程雪打断他,就像你说的,人是会变的。我已经不是那个依赖你的程雪了。
赵明远的脸色变得苍白：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程雪思考了一会儿：我不恨你了,但爱...那种感情早就消磨殆尽了。现在我对你,就像对一个老朋友。
那个实习生...她只是导火索,对吗赵明远突然问,我们的婚姻早就出问题了。
程雪点点头：我们结婚太早,我还没来得及认识自己,就成为了'赵太太'。这些年我一直在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却忘了自己是谁。
所以你小说里的青衣剑客...
就是我。程雪微笑,一个中年觉醒的女人,重新找回自己的力量。
赵明远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我为你高兴,真的。只是...我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女人。
程雪起身,主动拥抱了他一下：祝你好运,明远。谢谢你曾经给过我的爱,也谢谢你离开我,让我有机会发现自己可以有多强大。
走出咖啡厅,阳光正好。程雪深吸一口气,感觉胸中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终于彻底放下了。她拿出手机,给小雨发了条消息：宝贝,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然后她又给林楠发了条信息：老地方,七点,我请客。有好消息告诉你。
最后,她打开文档,记下今天的灵感：青衣剑客站在山巅,望着曾经困住她的城池,忽然明白：真正的自由不是无人束缚,而是心无挂碍...
程雪收起手机,迈步走向地铁站。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会像笔下的青衣剑客一样,勇敢地面对,潇洒地前行。
离婚以后,她终于成为了自己的侠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