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恨插队的。
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三遍,硬生生吞下去。
500多公里了,我锤了两下有些酸痛的腰。
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有些发黏。
五月的太阳像烤炉。
东风卡车的空调早废了。
车窗全开,热风混着尾气往驾驶室灌。
后视镜里,一辆贴满广告的黑色奔驰大G斜插过来。
又是个不要命的。
我往右让了半米。
奔驰喇叭狂响,引擎轰响。
嗖——
强行挤进半个车道。
哐！
它的后视镜刮在我车门上,漆皮翻卷。
我猛踩刹车。
车斗里的西瓜咕咚咕咚乱滚。
有几个砸在挡板上,裂了缝。
01
阳光刺眼,后视镜的碎片闪着光。
操！我一把拉开车门跳下去。
奔驰车窗摇下来,露出张油头粉面的脸。
那小子戴着副墨镜,耳钉亮得晃眼,手机支架上还架着三部手机。
大哥,你这破车该报废了。他咧嘴一笑,刮一下怎么了
我看了眼车门上巴掌长的划痕,漆都翘起来了。
这车跟我十年,被我擦拭的如新的一样。
应急车道是你家的我指着地上黄线,信不信我报警
他噗嗤乐了,转头对着手机喊：老铁们看啊,这拉西瓜的土鳖要报警！
我这才看清他手机屏幕——满屏弹幕飞得跟蝗虫似的,全是什么怼他穷逼开什么卡车。
家人们双击666！他把镜头对准我油渍麻花的工装裤,看这大叔像不像逃荒的
弹幕里蹦出条让他赔钱,他立刻来劲了：听见没我粉丝让你赔后视镜钱,三千！
我气得太阳穴直跳。
后头堵着的车开始按喇叭,有个开五菱的大哥探出头喊：前头干嘛呢走不走啊
奔驰小子趁机一脚油门窜出去,临走还甩我一脸尾气。
刚爬回驾驶室,手机就响了。
货主老张的嗓门震得我耳膜疼：周正你到哪儿了超市催货催得跟索命似的！
高速堵死了,我抹了把脖子上的汗,刚让人刮了车......
我管你刮车还是刮彩票！老张打断我,两点前不到,一车西瓜按三折结账！
电话撂了,我盯着仪表盘上裂开的塑料壳发愣。
这趟运费本来才八百,三折连油钱都不够。
导航显示前方五公里处有事故,预计通行时间——4小时36分钟。
老子今天出门就该看黄历。
我盯着车门上那道刮痕,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
那辆奔驰大G早就溜得没影了,就剩个车屁股上的贴纸还在我眼前晃——关注徐枭,每日直播。
我啐了一口,掏出手机拍了张刮痕的照片,想着回头找交警开个事故认定书。
可这高速堵得跟便秘似的,前头车龙一动不动,后头还不断有车挤上来。
02
堵了快俩小时,太阳晒得驾驶室像个蒸笼。
我下车想透口气,顺便检查下车况。
刚绕到车头,就看见右前轮瘪了一块。
操！我蹲下一摸,轮胎侧面扎着根钥匙——还是奔驰车标的那种。
这他妈还用想是谁干的
我攥着那钥匙,指节捏得发白。
远处那辆贴满广告的奔驰就停在前头五十米,那小子正站在车顶上举着自拍杆直播,嘴里喊着：老铁们看啊,这高速堵得跟停车场似的！
我火蹭地就上来了,攥着钥匙就往他那走。
可刚迈两步,手机又响了——货主老张。
周正！你他妈到哪儿了超市那边都骂娘了！
车胎让人扎了,我咬着牙,得换备胎。
你事儿怎么这么多老张嗓门拔高,两点前不到,运费扣一半！
电话撂了,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根奔驰钥匙。
前头那小子还在直播,大笑声夹杂着老铁们、家人们、大哥各种称呼不断冲击着我的耳朵,兴奋时还在车顶跺几下脚。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回车上拿千斤顶。
换备胎的工夫,旁边一辆五菱宏光的大哥递了瓶水过来：兄弟,那网红扎的你胎
我点点头,拧开水灌了一口。
那小子刚才还直播呢,说你故意别他车,大哥摇摇头,现在网上都在骂你。
我手一抖,矿泉水洒了一地。
刚把备胎换上,远处传来警笛声。
一辆交警摩托从应急车道慢悠悠开过来,停在我车旁边。
怎么回事交警摘下墨镜,看了眼我手里的千斤顶。
我还没开口,前头那辆奔驰大G的车门砰地开了,徐枭举着手机就冲过来：警察同志！就是他！刚才别我车,现在又占着车道换轮胎！
交警皱眉：你谁啊
徐枭立马把手机镜头对准自己：我是交通安全宣传员徐枭,粉丝一千多万！说着还指了指车身上文明驾驶的贴纸。
交警没搭理他,转头问我：你车怎么了
胎让人扎了,我把那根奔驰钥匙递过去,刚发现的。
徐枭立马跳脚：你少血口喷人！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扎的
交警看了看钥匙,又看了看徐枭车尾的奔驰车标,表情有点微妙。
都别吵,交警掏出本子,驾驶证行驶证拿出来。
我老老实实递过去,徐枭却突然把手机往交警脸上怼：老铁们看啊,交警欺负老实人！
交警一把推开手机：你再干扰执法,我连你车一起扣！
徐枭立马怂了,缩着脖子往后退,嘴里还小声嘀咕：拍个视频怎么了......
交警开完事故单,临走前瞥了眼徐枭的车：应急车道不是给你直播用的,赶紧开走。
徐枭点头哈腰,等交警一走,立马对着手机喊：家人们看到没现在执法就这态度！
我懒得理他,爬回驾驶室发动车子。
导航上的预计通行时间已经变成了5小时12分钟。
我攥着方向盘,盯着前头那辆奔驰大G。
这事儿没完。
03
我盯着纹丝不动的车流,狠狠捶了下方向盘。
天色渐暗,服务区的灯光在前方若隐若现。
从早上到现在,我只啃了半包饼干,胃里火烧似的疼。
服务区停车场挤得水泄不通。
我好不容易停好车,小跑着冲向餐厅。
排队的人龙已经绕到门外,但为了口热饭,我认了。
最后十份盒饭！服务员扯着嗓子喊。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到前面：家人们看,这就是传说中的高速套餐！徐枭举着自拍杆,直接把手机怼到打菜窗口。
排队！我忍不住喝道。
他转头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哟,这不是刮我车的师傅吗说着掏出三张百元大钞拍在柜台上：剩下的我全包了,请后面这位大哥吃！
服务员为难地看着我：师傅,要不您...
我攥紧拳头,看着徐枭拎走最后三份红烧肉盒饭。
他临走时在我面前晃了晃手中的盒饭：饿着肚子开车多危险啊,要不要我赏你口汤
回到车边,我从工具箱里翻出包方便面。
刚接上热水,就听见啪嗒几声。
徐枭的助理鬼鬼祟祟地蹲在我车门旁,见我绕过来,撒腿就跑。
我趴下一看,几个空饮料瓶和快餐盒散落在车轴旁。
还没等我起身,徐枭的直播声音就传了过来：老铁们快看！这个卡车司机乱扔垃圾,素质太差！
他镜头对准我车底的垃圾。
老铁们！证据确凿啊！徐枭的镜头突然怼到我车门把手上——几粒米饭黏在的金属凹槽里。
镜头猛地一甩。
镜头特写：沥青路面上散落的饭粒,一块油亮的红烧肉正冒着热气。
他蹲下用食指和拇指拈起一粒饭,在镜头前慢慢的揉搓着。
看这粘度。米浆在他指间拉出细丝。
刚出锅的！他突然把黏糊的手指伸向镜头。
弹幕立刻炸开：
举报他！
这种人不配开车！
给枭哥耍火箭了
我掏出手机查看行车记录仪,却没有反应。
上车一看行车记录仪没电不知何时已经黑屏。
我砸了几下方向盘,一个人窝在车里躺下。
04
深夜,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了我。
一个满脸是汗的女人抱着孩子：师傅,我儿子发高烧,能借点水吗
我赶紧拿出退烧药和矿泉水。
孩子小脸通红,体温烫得吓人。
救护车说至少要两小时才能到。女人急得直哭,应急车道全被占了。
我望向远处——徐枭的奔驰赫然停在应急车道上,车顶架着补光灯,他正在直播高速夜话。
我去想办法。我抓起一旁警示牌就往前面跑。
徐枭见我过来,立刻调转镜头：家人们看,这位司机又想占用应急车道！
有孩子发高烧！我指着后方,让出条路给救护车！
他瞟了眼弹幕,突然笑了：谁知道是不是演戏要不让孩子过来我直播间验验
这话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
我丢下警示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他妈还是人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
徐枭突然变脸,对着镜头哭诉：大家看到了,他要打我！
我他妈忍你很久了！
我又一把揪住徐枭的衣领,拳头攥得咯吱响。
徐枭带着颤音委屈巴巴对着镜头喊：老铁们快看！这卡车司机要打人了！
弹幕瞬间炸了：
报警！
这种暴徒就该抓起来！
我死死地盯着徐枭那张欠揍的脸,攥紧拳头缓缓的抬起。
瞥见周围的人举着手机慢慢的围了过来。
我微抬的手臂又放下,手指也缓缓的张开。
你直播是吧行！我松开他,直接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对准他,
来,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刚才是谁往我车底下扔垃圾谁占着应急车道不让救护车过
徐枭脸色变了变,但马上又恢复那副欠揍的笑脸：你有证据吗行车记录仪呢不会'刚好'坏了吧
我心头一紧,看向了手机屏幕。
电量5%,红标的方块在屏幕角落中一闪一闪的。
徐枭眼尖,立刻指着我的手机大喊：家人们看啊！他连手机都要没电了！这种拙劣的诬陷还有人信
弹幕又是一波嘲讽：
笑死,没电了还装！
卡车司机编不下去了！
我咬牙坚持录着,可手机突然震动两下,屏幕一黑——彻底关机了。
徐枭笑得前仰后合：哎哟,这戏演得,我都替你尴尬！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窃窃私语,有几个甚至对我指指点点。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黑屏的手机,胸口堵得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周,算了吧。
我回头一看,是老李——另一个跑货运的司机,平时在服务区经常碰面。
他走过来,压低声音说：这小子粉丝多,你斗不过他的。
他占应急车道！还栽赃我！我火又上来了。
老李摇摇头：现在谁还看这个人家直播一场赚的钱,够你跑半年车的。
他拍了拍我肩膀,听哥一句,别较真了,赶紧去给货主送货吧。
我盯着老李,突然觉得陌生。
以前在服务区喝酒吹牛的时候,他还骂过那些不守规矩的网红,现在却劝我忍气吞声
徐枭那边更得意了,直播间的礼物刷得飞起：谢谢大哥的火箭！咱们继续揭露这些马路毒瘤！
05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传来闷雷声。
我回到车上,重重地摔上门。
操！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嘀地一声,吓得旁边车里的狗直叫唤。
雨点开始砸在挡风玻璃上,起初只是零星几滴,转眼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幕里,徐枭那辆奔驰大G的车顶补光灯还亮着,他居然在直播暴雨高速生存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