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陌生的屋檐
素霜站在玄关处,手指紧紧攥着行李箱拉杆。眼前这个狭小的公寓玄关还没有她家的衣帽间大,却莫名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素霜小姐,这就是你接下来一周要住的地方。父亲助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先生一家都很和善,你不用太拘束。
她点点头,嘴角熟练地上扬成一个完美的弧度。这是她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情,又不会让人觉得冷淡。就像母亲常说的,一个淑女应该时刻保持得体的表情。
哎呀,这就是素霜吧一位圆脸的中年妇女从厨房走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呢！
阿姨好。素霜微微鞠躬,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落地,打扰您了。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时妈妈笑着摆手,我和你妈妈是大学同学,这点小忙算什么。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时比——时比！别打游戏了,客人来了！
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宽松T恤的男孩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下来。他头发有些乱,像是刚睡醒,但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装了两颗小太阳。
你好啊,富家小姐。时比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欢迎来到贫民窟。
时比！时妈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怎么说话呢！
素霜却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时比眼中的调侃没有恶意,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你好,时比同学。她伸出手,我叫素霜,接下来一周要麻烦你了。
时比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别这么客气,叫我阿比就行。我朋友都这么叫我。
朋友。这个词在素霜心里轻轻撞了一下。在她那个圈子里,很少有人用这个词,大家更习惯说社交圈或者人脉。
助理离开后,时妈妈带着素霜去看她的临时房间——时比的书房,临时加了一张折叠床。
抱歉啊,家里条件有限。时妈妈有些不好意思,比不得你家的大别墅。
这里很好。素霜真诚地说,很温馨。
这是实话。虽然空间狭小,但墙上贴满了时比从小到大的奖状和照片,书架上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模型,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相比之下,她那间豪华却冷清的卧室更像一个展示厅。
晚饭时,素霜见到了时爸爸——一个话不多但眼神温和的中年男人。餐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与素霜家里由专业厨师准备的七道式晚餐截然不同。
素霜尝尝这个,时妈妈热情地夹了一块红烧肉给她,阿姨的拿手菜。
素霜其实不太吃肥肉,但她还是微笑着接过来,谢谢阿姨,看起来很好吃。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强迫自己咽下那块油腻的肉。余光中,她注意到时比正盯着她看。
不好吃就别勉强。他突然说,我妈不会介意的。
餐桌上一瞬间安静下来。素霜的手指僵住了,她感到一阵恐慌——她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是不是让人觉得自己很挑剔
我、我觉得很好吃...她急忙解释。
时比却直接伸筷子从她碗里夹走了那块剩下的红烧肉,我替你吃。你喜欢吃什么青菜说着,他把一盘清炒时蔬推到她面前。
素霜愣住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直接地拆穿她,又这样自然地帮她解围。
谢谢...她小声说,这次夹了一筷子青菜。确实,这才是她想吃的。
晚上,素霜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隐约的蝉鸣。手机屏幕亮着,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在别人家要懂事,别给我们丢脸。
她熄掉屏幕,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懂事。这个词贯穿了她整个童年。懂事就是隐藏自己的喜好,懂事就是优先考虑别人的感受,懂事就是永远保持完美形象。
隔壁房间传来时比哼歌的声音,跑调得厉害,却莫名让人安心。
素霜翻了个身,第一次觉得,也许这一周不会那么难熬。
第二章
破碎的瓷盘
第二天清晨,素霜早早起床,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她换上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梳成整齐的马尾辫,甚至还化了一点淡妆。
下楼时,时比正在厨房帮妈妈准备早餐。他穿着背心和大短裤,头发乱蓬蓬的,和素霜的精致形成鲜明对比。
哇,你这是要去参加选美比赛吗时比吹了个口哨。
素霜的脸微微发热,我...只是习惯这样。
在我们家不用这么拘束啦,时妈妈笑着递给她一杯豆浆,周末我们都穿得随便点。阿比有时候能穿着睡衣晃悠一整天。
素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平民舞会的公主,格格不入。
早餐后,时爸爸去加班,时妈妈去超市,家里只剩下素霜和时比。
所以,富家小姐,时比瘫在沙发上,你平时都玩些什么
素霜端正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看书,弹钢琴,画画...偶尔和朋友们逛街。
听起来好无聊。时比直言不讳,你喜欢打游戏吗或者打球
素霜摇摇头。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机会接触这些普通的娱乐活动。母亲认为电子游戏会损害淑女形象,而体育运动又容易出汗弄脏衣服。
那今天就让本大爷带你体验平民的快乐吧！时比跳起来,从电视柜里翻出一堆游戏光盘,先来点轻松的双人游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素霜体验了人生中第一次电子游戏。起初她笨手笨脚,总是输,但时比耐心地教她每个按键的功能。当她第一次通关时,忍不住欢呼起来,随即又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
这才对嘛！时比却高兴地拍她的肩膀,玩游戏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
中午,两人简单吃了时妈妈留下的饭菜。素霜主动提出洗碗,时比也没推辞,站在一旁擦盘子。
小心点,那个盘子有点滑...时比的话还没说完,素霜手中的瓷盘就滑落在地,摔成了几瓣。
素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僵在原地,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发抖,我马上买一个新的,不,买一套新的赔给你们！
她慌乱地蹲下去捡碎片,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出一道口子都没察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搞砸了,她又搞砸了,就像上次打翻红酒在母亲的新地毯上一样。
喂,冷静点！时比抓住她的手腕,只是个盘子而已。
他拿出医药箱,熟练地给她的手指贴上创可贴。素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真的...很抱歉...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时比叹了口气,蹲下来与她平视,听着,素霜,在我们家,打碎个盘子不是什么大事。我妈上周还摔了一整套茶杯呢。
但是...
没有但是。时比打断她,你不需要为这种小事道歉,更不需要赔什么。你这种反应才让我担心。
素霜抬起头,对上时比认真的眼神。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总是这样吗时比问,这么...小心翼翼好像随时准备为最微小的事情道歉
素霜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她的人生里,确实如此——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要经过再三斟酌,确保不会惹任何人不快。
我习惯了...最终她只能这样回答。
时比摇摇头,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精心打理的发型弄得一团糟,在我家,你可以放松点。做你自己就好。
做你自己。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素霜心上某把锁。
下午,素霜执意要出门买些东西。两小时后,她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全是名牌店的购物袋。
这是给阿姨的丝巾,给叔叔的领带,她一件件拿出来,还有给你的球鞋...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就买了最新款的...
时比和刚回家的时妈妈看着堆满茶几的礼物,一时无言。
素霜,这太贵重了...时妈妈为难地说。
不,请一定要收下。素霜急切地说,你们对我这么好,我...
她想说我不知道怎么回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害怕这种直白会暴露自己的不安和脆弱。
时比拿起那双价值不菲的球鞋,表情复杂,你知道我平时都穿什么鞋吗
素霜茫然地摇头。
时比指了指门口那双已经有些开胶的运动鞋,那双,穿了三年了。还能穿,我就继续穿。他把新鞋放回盒子里,谢谢你的心意,但我不能要。
素霜感到一阵刺痛。她又搞错了。她以为用物质可以表达感谢,却忘了不是所有人都看重这些。
对不起...她习惯性地道歉。
又来了。时比无奈地笑了,不是所有事都需要道歉的。来,我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他拉着素霜的手腕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这是素霜第一次进男生的房间,比她想象的整洁,墙上贴着篮球明星海报,书桌上摆着几个机器人模型。
时比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小玩意：褪色的电影票根、游乐园腕带、手工粗糙的陶艺作品...
这些都是我的宝贝,时比说,不值钱,但每一个都有故事。比如这个,他拿起一个变形金刚的小玩具,是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搬家前送我的。还有这个贝壳,是我第一次去海边捡的。
素霜小心地拿起一个手工编织的友谊手链,这些...都很特别。
比起昂贵的礼物,我更在意背后的心意。时比看着她,你不用买那些东西来'讨好'我们。你已经是我们家的一员了,至少这一周是。
素霜感到鼻子一酸。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用物质和完美表现来换取别人的好感,却从未想过,真正的接纳可能不需要任何条件。
那天晚上,素霜躺在床上,回想着时比的话。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她轻轻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那束光。
第三章
草莓冰淇淋
第三天早晨,素霜换上了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这是她行李箱里最随意的一套衣服了。她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没有化妆,只在唇上涂了一点润唇膏。
下楼时,时比正在煎鸡蛋。看到她这身打扮,他吹了个口哨。
这才像样嘛！他笑嘻嘻地说,今天我们要出去玩,穿裙子太不方便了。
出去玩素霜疑惑地问。
对啊,我答应带你体验平民的快乐,不能只窝在家里打游戏。时比把煎蛋翻了个面,今天我们去游乐园！
游乐园素霜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她从小到大去过无数次高级餐厅、音乐会和艺术展,却从未踏足过游乐园。母亲认为那种地方太嘈杂、不适合淑女。
早餐后,时比拉着素霜坐公交车前往城郊的游乐园。素霜紧张地攥着扶手,她很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更别说在周末拥挤的车厢里了。
放松点,时比在她耳边小声说,没人会吃了你。
素霜试着深呼吸,却吸到了一股混合着汗味和香水的气味,让她皱了皱眉。时比见状,从包里掏出一小瓶薄荷油。
闻这个,会好受点。他体贴地说。
游乐园比素霜想象的还要热闹。五彩缤纷的气球,欢快的音乐,孩子们的尖笑声,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的画面。
从哪里开始时比兴奋地搓着手,过山车旋转木马还是鬼屋
素霜看着高耸的过山车轨道,听着上面传来的尖叫声,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害怕时比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犹豫。
不,我只是...素霜习惯性地想否认,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时比说过,在他面前可以做自己。...有点害怕。她终于小声承认。
出乎意料的是,承认自己的恐惧并没有让她感到羞耻,反而有种释然。
那我们从温和的开始。时比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旋转咖啡杯怎么样
素霜点点头,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向那个五彩斑斓的设施。时比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她莫名安心。
旋转咖啡杯比看起来要刺激得多。时比使劲转着中间的圆盘,杯子越转越快,素霜忍不住尖叫起来,但这次是快乐的尖叫。结束时,她头发散乱,脸颊通红,却笑得停不下来。
再来一次时比问。
好！素霜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们玩遍了几乎所有不那么刺激的项目：旋转木马、小火车、碰碰车...每玩一个,素霜就放松一分。到了中午,她已经能毫无顾忌地大笑,甚至和时比在碰碰车里激烈对战。
饿了吗时比问,游乐园的热狗可是人间美味！
他们排队买热狗时,素霜注意到旁边有个冰淇淋摊,粉色的招牌上画着大大的草莓。
想吃冰淇淋吗时比顺着她的目光问。
素霜犹豫了一下。母亲从不允许她在外面吃冰淇淋,说那样不雅观,而且会弄脏手。
我...她看着那个草莓图案,突然做出了决定,我想尝尝草莓味的。
时比笑着买了两个甜筒,一个巧克力味,一个草莓味。素霜小心地舔了一口,冰凉甜美的滋味在舌尖绽放,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味。
好吃吗时比问。
素霜点点头,又咬了一大口,结果冰淇淋沾到了鼻尖上。时比哈哈大笑,伸手帮她擦掉。
你现在的样子可比平时那副完美小姐的模样可爱多了。他随口说道。
素霜愣住了。可爱。从来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过她。优雅、得体、端庄,这些才是她常听到的赞美。而此刻,鼻尖上还残留着冰淇淋的凉意,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下午,在时比的鼓励下,素霜甚至尝试了小型过山车。当车子从最高点俯冲而下时,她紧紧抓住时比的手,放声尖叫,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但结束后,她第一句话是：我们再坐一次吧！
黄昏时分,两人坐在摩天轮里,看着夕阳将游乐园染成金色。狭小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天下来积累的快乐疲惫。
今天开心吗时比问。
素霜点点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棉花糖,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她说的是真心话。在这个充满噪音和人群的地方,在这个母亲绝对不会认可的环境中,她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你知道吗,她鼓起勇气继续说,这是我第一次吃游乐园的冰淇淋,第一次坐过山车,第一次...做这么多普通的事情。
时比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柔和,那以后还有更多第一次等着你呢。
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整个城市的灯光在脚下展开。素霜突然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停留。
回程的公交车上,素霜累得靠在时比肩上睡着了。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把她的头扶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还为她披上了一件外套。
那天晚上,素霜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不再是那个处处小心的完美小姐,而是一个可以自由奔跑、大笑、甚至犯错的普通女孩。梦里有阳光,有冰淇淋,还有一双温暖的手始终牵着她。
第四章
丢失的发卡
第四天早晨,素霜被手机铃声吵醒。屏幕上显示着母亲两个字,让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