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侯府做了六年的完美世子妃,每日清点账目、安排膳食,无一不做得妥帖。
萧衍从江南归来,却对我视而不见,好似我只是府中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街头争执时,豆腐大娘的羞辱让我泪流满面:难怪世子爷当日要逃婚,他照样会跑去江南,离你这个粗鄙女人远远的!
而他就站在不远处,眼神淡漠,仿佛我的羞辱与他无关。
回府后我委屈质问,他却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宁书禾,我已经回来了,为了侯府,为了我娘,我不是已经向你们妥协了吗
原来在他心中,我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1
侯府的清晨依旧忙碌。我站在廊下,望着仆人们匆匆走过的身影,眼神恭敬却带着微妙的疏离。六年了,我宁书禾在这座府邸里扮演着一个完美的世子妃角色,每日清点账目、安排膳食、打点家务,无一不做得妥帖。
夫人,这是今日的账本。丫鬟小桃轻声递上账册。
我接过翻阅,笔迹工整,一切井然有序。这些事我做得太熟练了,熟练到有时会忘记自己是谁。
嗯,没问题。我合上账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视线不经意扫过廊下挂着的那副嫁衣,那抹刺目的红色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我心底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
六年前那个大婚之夜,我穿着它静坐在喜轿中。远远听见马蹄声由近及远,掀开轿帘,看见的只有萧衍策马远去的背影。他穿着大红喜服,却奔向远方,奔向他的白月光江晚月。
宾客的窃窃私语,下人们的指指点点,一切都清晰地刻在我的骨头里。那一夜,侯府的灯火渐渐熄灭,只留下我一人在空荡的院落里,如同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符号。
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小桃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穿过曲折的回廊,推开门的瞬间,我愣住了。
萧衍就站在那里,一身月白长袍衬得他眉目如画。六年未见,他身上多了几分沉稳和冷峻,举手投足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果决。
回来了老夫人脸上洋溢着喜色。
嗯。萧衍淡淡应了一声,目光略过我的脸,像是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
江南的事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从今日起,我会接手府中事务。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却如同一个透明的影子。
之后的日子,萧衍接手了府中大小事务,手段雷厉风行。下人们都说世子爷长进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为情所困的公子。唯独对我,他总是避而不见,连眼神交汇都吝啬。
书禾,你别往心里去。一次茶会后,老夫人拉着我的手低声说,当年他若不是被我逼着回京成婚,怎会留下这么多怨气如今侯府遇到困境,才不得不回来……
老夫人的话没说完,但我懂了。萧衍的归来,不过是为了挽救侯府的危机,而非为了我这个名存实亡的妻子。
那天,老夫人突然想吃城东老字号的豆腐。我主动请缨,带着小桃出门。
你看看,这豆腐多嫩,老夫人最爱吃这口。我挑选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不料豆腐摊前挤满了人,大娘似乎心情不好,见我多挑拣几块就变了脸色。
姑娘家麻烦什么劲!拿了就赶紧走!
大娘别急,我再看看…
看看看!呦,这不是被世子爷丢在花轿里六年的宁家姑娘嘛!大娘突然嗓门提高,周围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难怪世子爷当日要逃婚,若再重来一次,他照样跑去江南,离你这个粗鄙无趣的女人远远的!
我浑身僵住,耳边嗡嗡作响。
周围的窃窃私语如同尖刀划过我的心脏:听说世子爷回来了,却对世子妃避而不见……
这也难怪,谁让人家心里有别人……
可怜这位宁姑娘,守了六年空房…
我死死咬住嘴唇,感觉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六年来我极力掩盖的伤疤,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扯开。
恍惚间,街角处一抹月白身影映入眼帘。萧衍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望向他,眼中带着一丝渴望。只要他上前说一句这是我的妻子,哪怕是假意维护,我也甘愿继续忍受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然而,他只是淡漠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他的眼神甚至带着一丝轻蔑,仿佛我的狼狈是我自找的结果。
泪水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我咬着牙,提着篮子,一步步从人群中走过,仿佛走过一段长长的刑场。
回到侯府,我将自己锁在房中哭了整整一个时辰。晚上,听闻萧衍回府,我再也无法继续隐忍。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拦住他的去路,声音颤抖,今天在街上,为何连一句话都不愿为我说
萧衍抬眼看我,眉间疲惫得近乎厌倦。他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一丝烦躁。
宁书禾,我已经回来了,为了侯府,为了我娘,我不是已经向你们妥协了吗他声音冷冽,刺痛我的心,你还想怎么样别再提那些无意义的事了,我现在很累。
妥协。无意义。
这就是他对我们婚姻的全部评价。
他从未将我视为妻子,我只是他被迫接受的责任,一个婚姻契约下的附属品。
萧衍说完转身离去,留下我站在原地,心如刀绞。六年来第一次,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在他心中,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2
今天是我的生辰。
老夫人早晨特意唤了我过去,拉着我的手说:书禾,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晚膳。她顿了顿,声音放低,我已经告诉衍儿,晚上陪你在家用膳。
我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夫人,不必麻烦的。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们是夫妻,一起用膳是应该的。老夫人笑着拍了拍我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回到院子,我站在厨房门口,望着案板上的鱼出神。萧衍喜欢鱼汤,这是六年前我从老夫人那里得知的。那时我刚嫁进侯府,想方设法学做各种菜肴,只为有朝一日他回来时能投其所好。
夫人,要切成多大的块厨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稍大些,他喜欢大块的鱼肉。我说着,自己都讶异于这句话有多么可笑。我怎么会知道他喜欢什么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揣测罢了。
晚膳时分,萧衍果然没有出现在饭桌上。小桃来报,说世子爷公务繁忙,正在书房处理文书,让我们先用膳。
老夫人叹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歉意。我笑了笑,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没关系,我让人把鱼汤送去书房吧。
我亲自将鱼汤装进精致的瓷碗,交给小桃:小心些,别洒了。
小桃很快回来,手里端着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鱼汤。世子爷说他不饿,让奴婢把汤撤下来。
我盯着那碗鱼汤,突然想起六年前的某个傍晚,我也曾亲手做了一碗鱼汤送到他暂住的院子。那时他刚被老夫人逼回京城,对我避之不及。送汤的丫鬟回来说,世子爷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说是口味不合。
如今,连尝一口的敷衍都没有了。
我默默接过碗,手指触到瓷碗边缘,冰凉一片。就像我的心。
娘亲!娘亲!念念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打破了我的思绪。我迅速擦掉眼角的泪水,转身迎向她。
五岁的念念扑进我怀里,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捧着一张纸:娘亲,我画了一幅画,送给你和爹爹!
我接过那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三个人——高大的男子,温柔的女子,以及他们中间一个小小的身影。虽然线条稚嫩,但那分明是一幅全家福。
真好看,念念真棒。我故作欢喜地摸摸她的头。
娘亲,爹爹为什么总是不笑念念突然问道,是不是他不喜欢我画的画
我心头一痛,蹲下身平视着她:不是的,爹爹只是太忙了。他很喜欢念念的画,只是不善于表达。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奔向院子里去玩耍。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滑落。念念是我唯一的慰藉,也是我无法轻易离开的理由。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推开,萧衍走了进来。他似乎刚洗漱完,发丝还带着湿气,月光下显得清冷疏离。
屋内的气氛尴尬而凝重。我坐起身,看着他在桌前点燃灯烛。
今天是你的生辰。他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嗯。我轻声应道,心中一阵苦涩。原来他还记得。
鼓起勇气,我轻声开口:能和你谈谈吗
谈什么他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为什么对我如此冷漠我问出这个困扰我六年的问题,我们已经成为夫妻六年了,难道不能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吗
萧衍转过身,眉头紧锁:宁书禾,我已经回来了,你还想我怎么样我们有孩子,有侯府的体面,别再闹了,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的话像一把刀刺入我的心脏。闹我这六年来的忍耐和卑微,在他眼中竟只是闹
过去我喉咙发紧,声音开始颤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大婚那晚,我亲眼看见你和江晚月离开的!你穿着大红喜服,却策马扬鞭奔向她!积压六年的委屈像洪水般冲破堤坝,这六年,我知道你写给她的每一封信,你派人送去的每一件礼物!你从未给过我一丝尊重和爱,却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你的傀儡妻子!
萧衍的脸色变得铁青,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恼羞成怒。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再也无法伪装,咬牙切齿地说:是!我从未爱过你!和你成婚只是无奈!你温柔、贤惠,什么都好,但你永远都比不上她!你连让她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我如遭雷击,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萧衍见状,非但没有丝毫心疼,反而丢下一句更狠的话:别以为生了念念就能拴住我,要不是为了母亲,我根本不会踏进这个院子一步。
话音未落,他已摔门而出。
我跌坐在地,浑身冰冷。六年的婚姻,六年的付出,在他口中竟如此不堪。我的心被彻底撕裂,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我仍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窗外天色渐渐泛白,我哭到没有眼泪。
在这极致的绝望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突然降临。我不再是那个渴望得到他爱的卑微女子,而是一个被他彻底否定、践踏尊严的女人。
我想起豆腐摊大娘的羞辱,想起萧衍的冷眼,想起他那些伤人的话。一个念头在心中逐渐清晰:我必须让他付出代价,为自己讨回公道,才能真正活下去。
我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憔悴不堪,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我要让萧衍知道,我宁书禾不是可以随意践踏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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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纱洒进来,我坐在铜镜前,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眼下有些青黑,眼睛里布满血丝,可唇角却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我用冷水敷了敷眼睛,拿起胭脂轻轻点在唇上,掩盖了昨夜哭到麻木的痕迹。
推开门,我迎着晨光走向主院,一如既往地向迎面而来的仆人们点头微笑。
夫人,您的脸色不太好,是身子不舒服吗小桃端着热茶,关切地问。
昨晚没睡好,有些头痛。我轻声回答,声音刻意带着几分虚弱。
老夫人那边需要我去请安吗
老夫人说您若不适可以歇着,不必过去。小桃递上一杯热茶。
我微微点头,接过茶杯,眼角余光扫到院子另一侧的萧衍。他抬眼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故作柔弱地扶着小桃的手,轻咳几声,眼眸低垂。
世子爷,夫人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小桃朝萧衍行礼。
萧衍皱眉看我,似是在确认我是否在演戏。我咬住下唇,眼中带着我自己都感到恶心的哀求和依赖。
让她好好休息。萧衍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回到房中,我立刻端坐起来,从床下取出一个匣子。里面装着我这六年来收集的每一件与萧衍和江晚月有关的物品——几封不慎落在侯府的书信残页,几张他们在江南时被人画下的画像,甚至还有一方江晚月用过的手帕。这些都是我将来复仇的证据。
小桃,我想出门散散心。我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裳。
可是,夫人,您身子不适…
正因如此,更需要转换心境。我柔声说,不必告诉老夫人和世子爷,免得他们担心。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我呼吸着久违的自由空气。拐过几条街,我来到一家不起眼的书画铺前。少女时期,每逢心情低落,我总会来这里,在纸笔间寻找片刻宁静。
客官请进。年轻的掌柜迎上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是认出了我。
我轻轻点头,走到最里面的案台前坐下。借笔墨纸砚一用。
掌柜很快备好文房四宝。提笔的刹那,我的手开始颤抖,连一条直线都画不成。这双手已经六年没有拿起画笔了,自从嫁给萧衍,他曾说过:女子画画不过是消遣,怎及得上刺绣女红。从此我放下了最爱的画笔。
夫人似乎有心事。掌柜温和地说,画画最忌讳的就是束缚,不如随心所欲地画吧。
我沉默片刻,闭上眼睛,任凭心中翻涌的情绪引导我的手。笔尖在宣纸上游走,恍惚间,纸上呈现出一幅怪诞的画面——一个被囚在鸟笼中的女子,笼外站着一个模糊的男子背影,而远处,女子的心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飞向了天际。
真是令人惊叹的画作。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我猛地回头。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站在那里,眉目如画,气质不凡。他穿着上好的锦缎长衫,面带微笑,却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深沉。
有骨有肉,只是被困住了。他望着我的画作评价道,困住你的,是人,还是心
我心头一震,这陌生人居然一眼看穿了我的心事。警惕地看着他,我没有回答。
在下沈辞,久仰宁夫人才名。他行了一礼,语气中不掺杂丝毫轻佻或怜悯,只有平等对待一个艺术家的尊重。
您认识我我警觉地问。
京城中谁人不识侯府世子妃沈辞微微一笑,只是没想到夫人画技如此精湛,实在令人惊艳。
我收敛了情绪,准备起身告辞。
若夫人不嫌弃,我有上好的宣纸和颜料,也许能助你释放那些被困住的情感。他递过一张名帖,我在城南有个小斋,环境清幽,适合作画。
我犹豫着接过名帖,还未开口,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那不是江晚月姑娘吗听说她重病在身,时日无多啊…
可怜见的,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回来,只为最后看一眼故土…
我和沈辞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只见街道中央,一个白衣女子虚弱地靠在丫鬟身上,面容苍白却依旧惊艳。江晚月!我的心猛地揪紧。
更令我震惊的是,萧衍正好从对面走来。两人四目相对,江晚月眼中顿时涌出泪水,摇摇欲坠。
晚月!萧衍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扶住她,你怎么回京了你的病…
衍哥哥…江晚月梨花带雨,我…我时日无多,只想回来再看看你…六年了,我日日思念…
萧衍的眼中闪烁着心疼和怜爱,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完全忘记了他们正站在街头,周围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最终,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江晚月离开,眼中只有她,全然不顾路人的议论纷纷。
我死死攥着手中的名帖,指甲嵌入掌心。这一刻,我不仅看清了江晚月的虚伪做作,更看清了萧衍的愚蠢。
看来夫人确实遇到了困境。沈辞轻声说。
回到侯府,我得知萧老夫人已经默许江晚月住进了别院。
书禾,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老夫人拉着我的手,眼中是歉疚,但晚月确实病得很重,再说这也关系到衍儿的情绪,还有侯府在京城的名声…
我明白,老夫人。我温顺地点头,装出一副识大体的样子,她若真的病重,留在侯府也是应该的。
深夜,萧衍回来取了些东西,准备再去别院照顾江晚月。
萧衍。我拦住他,直视他的眼睛,你打算让她住多久
只要她还活着,就能住多久。他冷冷地说。
你知道这样会让我在京城面临怎样的处境吗
宁书禾,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萧衍眼中闪过厌恶,别忘了你父亲和兄长的官位是怎么来的,若你敢多嘴,我不介意让他们回到从前的田舍生活。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我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知道了。我会顾全大局。我微微低头,语气平静得可怕。
萧衍离开后,我站在院中,望着月光下的侯府。这一刻,我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我要和离,我要离开这个囚禁我六年的牢笼。
拿出沈辞的名帖,我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早,我要去见他,问问他有没有办法让我在和离后不被京城舆论彻底压垮,更重要的是,如何给萧衍和江晚月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那个叫春江阁的地方,会是我复仇的起点吗
4
天还未亮,我就站在院子里练字。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划过,心却不在纸墨上。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终于下定决心。
夫人,老夫人和世子正在花厅用早膳。小桃轻声提醒。
好,我这就过去。我放下毛笔,整理了一下衣襟。
迈入花厅时,萧衍和老夫人正低声交谈。见我进来,他们同时抬头。老夫人笑着招手让我坐下,而萧衍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继续喝粥。
我有事要说。我端坐下来,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萧衍放下碗筷,眉头微皱: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我想和离。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老夫人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萧衍的脸色瞬间阴沉。
胡闹!老夫人第一个开口,你这是怎么了,书禾
宁书禾,你疯了吗萧衍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怒火。
我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心里竟然出奇地平静。
我没有胡闹,也没有疯。我一一看向他们,这六年里,我独守空房,忍受京城百姓的闲言碎语。萧衍大婚夜离我而去,至今未有半句歉意。如今江晚月回京,他又对她关怀备至,将我置于何地
这就是你提出和离的理由萧衍冷笑一声,未免太不知好歹。
难道这还不够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的婚姻只剩下一张纸的约束,早已名存实亡。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老夫人拉住我的手:书禾,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和离事关重大,对你名声不好,念念也需要完整的家…
母亲,您别劝她了。萧衍打断老夫人的话,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宁书禾,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你父亲和兄长现在的官职是怎么来的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我身体轻颤,但我握紧了拳头。
那你要怎样才肯同意和离我抬头看他,眼神冷静。
萧衍显然被我的态度激怒:你以为和离是儿戏吗别忘了,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全家回到从前的贫困生活,甚至性命不保!
我咬紧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硬碰硬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必须智取,找到他的软肋。
我可以暂时不声张和离,也不会马上离开侯府。我放软语气,但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没资格提条件。
一旦我离开,你和江晚月的关系必定被推到风口浪尖。她现在'病重',你还打算费心力处理舆论吗
萧衍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我要足够的财产,保证我今后的生活无忧。我一字一句道,还有,你要保证我的安全,不得再用我家人威胁我。
还有呢他冷冷问道。
不要再公开与江晚月有过分亲密的举动。至少在和离前,给我最基本的尊重。
老夫人叹了口气:书禾,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我点点头:老夫人,我心意已决。
萧衍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一声:随你便吧,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转身离去,留下我和老夫人面面相觑。我知道他的妥协只是暂时的,但这已经给了我喘息的机会。
离开花厅,我直奔自己的院子。小桃悄悄跟上来:夫人,别院那边传来消息,江姑娘听说您要和离,高兴得不得了。
是吗她说了什么
她对自己的贴身丫鬟雪儿说,终于要成功了,再忍几天就能名正言顺做世子妃了。小桃压低声音,还说她根本不是什么绝症,只是普通风寒,故意装病博同情。
我嘴角微扬:把这些都记下来,一个字都不要漏。
傍晚时分,沈辞派人送来一封信,邀我明日到城郊一处别院见面。信中还附了几页纸,上面记录着江晚月与萧衍近年来的书信往来,以及她在江南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事迹。
这些都是真的我问送信的小厮。
千真万确。沈大人还说,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春江阁的事宜。那里是京城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一旦计划成功,影响将无法阻挡。
看完信件,我心中已有了完整的计划。临睡前,我去了念念的房间。
她正抱着小布偶,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娘亲,你怎么来了
我坐在她床边,轻抚她的头发:念念,娘亲要出门几天,你要乖乖听话,好吗
去哪里啊我也要去!她撒娇地拉着我的袖子。
娘亲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带你一起。我强忍泪水,你要好好听祖母的话,娘亲很快就回来看你。
真的吗她怀疑地看着我。
真的。我亲吻她的额头,心如刀绞。
离开念念的房间,我去见了老夫人,将自己的嫁妆和一部分积蓄留给她保管。
这些都是给念念的。请您好好照顾她。
老夫人拉住我的手:书禾,你真的要走吗
老夫人,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我苦涩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回来,一定会接念念。
次日清晨,我带着简单的行李站在侯府大门前。回头望去,宽阔的府邸曾是我六年的牢笼。转身离开时,我听到两个仆人在窃窃私语:
听说世子妃要和离,抛下女儿自己走了…
真是不守妇道,枉费老夫人这么疼她…
我加快脚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落下。街角处,沈辞独自等候,见我走近,他微微一笑。
准备好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最后一眼侯府的方向:春江阁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沈辞眼中闪过赞赏,届时整个京城都会见证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我跟着他上了马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我不再是受害者,而是复仇者。
5
春江阁前早已人头攒动,雕梁画栋的门楼映入眼帘,我跟着沈辞走进大堂,不禁屏住呼吸。
金丝楠木的柱子撑起整个空间,窗棂镂空雕刻着精致的花纹,阳光穿过落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各色锦衣华服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觥筹交错间尽是名利场的繁华。
今日春江阁的画展确实吸引了不少人。沈辞在我耳边低语,那边是礼部尚书,右侧是太子少傅,还有几位是京城有名的商贾。
我点点头,从丝绸面纱下打量着四周。这场画展是沈辞精心安排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我的复仇在最多人面前上演。
世子爷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萧衍缓步走入,一身玄色锦袍衬得他愈发俊逸,左手轻扶着江晚月的腰。江晚月身着淡粉罗裙,手持一把团扇,脸色苍白却难掩美艳,眉眼间尽是楚楚可怜之态。
萧世子,听闻令夫人要和离,可有此事一位官员上前问道。
传言而已。萧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手却更紧地扶住江晚月,家事不足挂齿。今日带晚月来赏画,她身子不适,诸位见谅。
江晚月娇弱地靠在萧衍身上,偶尔咳嗽两声,引来众人怜悯的目光。她目光扫过大堂,恰好看到几位与我相熟的夫人,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听说今日有位能画出人灵魂的画师在此。萧衍走到大堂中央,高声道,不知可否为我和晚月画一幅像,留作永恒的纪念
他这话一出,大厅里响起一片赞叹声。
多不巧,世子爷。沈辞站出来,声音不疾不徐,今日确有一位名家在此,只是她素来挑剔,要看缘分。
缘分萧衍眉头微皱,若是能请动这位画师,定有重谢。
沈辞向我所在的角落微微颔首:那就请这位画师出来一见。
我从阴影处缓步走出,一身素白衣衫,脸上覆着轻薄的面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我走到画案前,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宣纸和颜料。
有劳画师。萧衍拉着江晚月在我对面坐下,两人姿态亲密,江晚月故作虚弱地靠在他肩头。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心中的疼痛不似从前那般撕心裂肺,反而化作一种力量涌入指尖。六年的隐忍,六年的委屈,六年的爱而不得,都将在这幅画中得到释放。
我缓缓提笔,先勾勒出两人的轮廓。笔触轻柔,描绘出萧衍俊逸的轮廓和江晚月精致的五官。周围有人轻声赞叹,说我下笔如有神助。
晚月,别累着。萧衍不时低声关切,引来众人艳羡的目光。
我的笔触开始变化,时而温柔如水,时而凌厉如剑。在看似平常的肖像上,我悄悄添加了种种隐喻——萧衍背后的影子分裂成两半,江晚月裙边绣着的花朵有几朵已经枯萎,他们交握的手下是一面破碎的镜子,照出扭曲的真实。
我在江晚月的眼中绘入算计的光芒,在萧衍的嘴角添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漠。背景是一片看似繁盛实则凋零的花海,暗藏着我这六年来的每一滴泪水。
画师的技艺果然不凡。有人轻声赞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画作渐渐成形。我在最后添上一笔——江晚月胸前的坠子,看似普通,实则是她从不离身的护身符,是她健康无恙的证明。
完成了。我放下画笔,向后退了一步。
让我们看看。萧衍牵着江晚月上前,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画作。
就在这一刻,我缓缓抬手,将面纱摘下。
让各位久等了。我的声音平静,却如同惊雷在大厅内炸响。
萧衍猛地抬头,看清我的脸时,瞳孔剧烈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江晚月更是惊慌失措,下意识抓紧萧衍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恐惧。
宁书禾!萧衍咬牙切齿,声音因震惊而变调。
我不再看他,转而将画作高高举起,面向满堂宾客。
诸位,请看这幅《画皮:世子与他的'绝症'佳人》。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大厅内瞬间寂静无声。我指向画中的细节,一一道来:看这裙边的花——代表着虚假的病症;胸前的符——是江姑娘从小佩戴的护身符,健康之人才会配戴;再看这破碎的镜子——映照出的是六年前大婚夜他们的私奔,以及如今的虚情假意。
我转向江晚月:江姑娘,你的'绝症'是何时开始的是自己编造的借口,还是萧世子授意的戏码
江晚月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你、你血口喷人!
是吗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正是江晚月写给贴身丫鬟雪儿的,那这封信中为何说你'不过是小小风寒,故意装病博取同情'
大厅内爆发出一阵哗然。
书禾,你——萧衍怒不可遏,大步向我走来。
沈辞的侍卫立刻上前拦住他:世子爷请自重。
我继续向众人解释画中的每一个隐喻,将萧衍和江晚月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从六年前的逃婚,到如今的假病骗局,从他们的私下勾结,到对我的冷漠与威胁。
这便是京城侯府世子的真面目,这便是他口中的'永恒纪念'。我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大厅内炸开了锅,议论声四起。沈辞的人已经开始将画作内容和我的话传播出去。萧衍和江晚月站在风暴中心,脸色难看到极点。
萧衍突然挣脱侍卫的阻拦,冲上前想要抢夺画作。沈辞的人迅速将我护在身后。
在混乱中,我最后一次看向萧衍,发现自己心中已无恨意,只有一种彻底的解脱和怜悯。
我们该走了。沈辞在我耳边低语。
我点点头,在他的护送下转身离开。身后是春江阁内不断升温的议论声,是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京城的舆论风暴。
走出大门时,春日的阳光洒在我脸上,温暖而明亮。脚步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卸下了压在心头六年的巨石。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6
春江阁事件的风暴比我想象的还要猛烈。
我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落下的梧桐叶,耳边回荡着沈辞刚带回的消息。
整个京城都在谈论你的画。他放下茶杯,眼中闪着赞赏,有人誊抄了几十份,传遍了各个茶楼酒肆。
都说了些什么我转过身,有些好奇。
说你的画技了得,将萧衍和江晚月的虚伪面具撕得粉碎。沈辞笑着摇头,还有人编了歌谣,唱的是'画皮佳人假哭啼,世子公子真愚痴'。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仿佛释放了六年的压抑。
侯府那边呢
萧衍被他父亲狠狠责骂一顿,仕途差不多断送了。沈辞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江晚月更惨,假病被戳穿后,老夫人亲自下令赶她出了侯府大门。听说她现在无处可去,在京城四处碰壁。
我静静听着,心中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只有一种终于解脱的平静。
念念还好吗我忍不住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小丫头挺好,老夫人疼她。沈辞递给我一封信,这是老夫人让人送来的。
我接过信,指尖微微颤抖。拆开后,一张稚嫩的画掉了出来——念念画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却让我眼眶发热。
谢谢你,沈辞。我抬头看他,为我安排这处宅院,为我筹划春江阁的事。
不必言谢。他拂袖坐回椅子,你的才华本就该被世人看见,而不是埋没在侯府的深院。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他没有趁机索取什么,反而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尊重。在萧衍那里,我的画只是消遣;在沈辞眼中,我的画是才华。
次日清晨,我搬出新买的宣纸和颜料,在院中支起画架。阳光透过树叶斑驳洒落,我提笔想画,却发现自己不知该画什么。
六年来,我画的都是囚笼与束缚、痛苦与窒息。如今自由了,却不知如何表达。
画你看到的。沈辞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画你想看到的。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笔触自然流淌。我画院子里的梧桐,画晨光中的露珠,画一只栖在枝头的鸟儿——它正展翅欲飞。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画。从日出画到日落,从初春画到盛夏。我的画不再是阴暗压抑,而是充满光明与希望。沈辞将我的画带到京城,竟引来不少赞誉与订单。
夫人,有位郑大人想订一幅'春光融雪'。沈辞的管事来报。
我点点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画作。这是送给念念的,画中是一位少女在花丛中欢笑。
明日我想去见念念。我放下画笔,对沈辞说。
他略显诧异:你确定
是时候了。我轻声道。
第二天,我站在侯府不远处,等待念念放学回府。终于,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街角,身边跟着贴身丫鬟。
念念。我轻唤一声。
她猛地回头,愣住了,随即欢呼着扑进我怀里:娘亲!
我紧紧抱住她,感受她小小的身体贴在我胸前,熟悉的香气让我鼻子发酸。
娘亲为什么不回家她仰起小脸问我。
我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娘亲有自己的事要做。你知道吗娘亲画的画,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呢。
真的吗念念眼睛亮了,祖母说你画得最好。我们院子里挂了一幅你画的山水,祖母每天都看。
我微微一怔,没想到老夫人会这样做。
我们在街边的糕点铺坐下,我给念念讲这些日子的见闻,她则兴高采烈地分享学堂里的趣事。
爹爹最近很少回家。她突然说,他看起来很不开心。
我心头一紧。萧衍如今过得如何,我并不关心,但为了念念,我只能轻声问:是吗
嗯,听大人们说,爹爹被大伯指着鼻子骂,说他辜负了你,辜负了侯府的脸面。念念皱着小眉头,祖母也不理他了。我好久没见到他笑。
他会好起来的。我摸摸她的头,心中五味杂陈。
分别时,念念紧紧抱着我:娘亲,你会常来看我吗
会的,我亲吻她的额头,而且有一天,你也可以来我那里住。
回去的路上,沈辞一直沉默着。直到坐进马车,他才开口:萧衍如今被边缘化了,侯爷打算让他堂弟接管侯府事务。
我点点头,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江晚月更惨,沈辞继续道,没人愿意收留她,听说她住在城外一间破庙里,日子过得极其艰难。
我闭上眼睛,不愿再听这些。过去的已经过去,我只想向前看。
马车停在一座精致的小楼前,这是沈辞替我新置办的宅院,比之前那处更靠近城中心。
你的画越来越受欢迎,沈辞帮我下车,我想,如果你愿意,可以开一间画室。我有些商业上的人脉,或许能帮到你。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笑了:好啊,就叫'画骨斋'如何
很好的名字。他微微颔首。
站在新宅院的庭院中,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想起六年前初嫁侯府的自己,再看看如今手握画笔、经济独立的光景,心中充满感慨。
沈辞站在不远处,目光温和。我们之间,不必说太多,但彼此都懂。也许将来会有更深的情感,但此刻,做彼此的知己已经足够。
我站在画架前,提笔蘸墨,在纸上落下第一笔。这幅画将是画骨斋的招牌之作——我要画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浴火重生后,翱翔于蓝天之上。
我不仅画出了萧衍与江晚月的虚伪皮相,更画出了自己的风骨与灵魂。
画骨入生,涅槃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