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阳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镜片上的雨水。六月的雨来得又急又猛,打在考古现场的遮阳棚上,发出密集的鼓点般的声响。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落在眼前那堵刚刚清理出来的青砖墙上。墙上的花纹很特别,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又像是被刻意扭曲的文字。
孟教授,这边又挖到一些东西!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几米外传来。
孟晓阳抬头看向声音来源。他的研究生林新宇站在一个半米深的土坑里,手里举着什么东西。雨水顺着林新宇的雨衣帽檐往下滴,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兴奋。
是什么孟晓阳走过去,蹲在坑边。
林新宇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物件递上来。那是一面铜镜,直径约十五厘米,边缘雕刻着与墙上相似的花纹。铜镜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铜锈,但在雨水冲刷下,隐约能看出镜面曾经光可鉴人的痕迹。
孟晓阳的心跳突然加快。这种形制的铜镜他只在古籍插图中见过,据传与一个已经消失的古老部落有关——黎族,一个信奉镜中世界的神秘族群。
教授你还好吗林新宇的声音将孟晓阳拉回现实。
很好。孟晓阳接过铜镜,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手臂。他差点失手将铜镜掉在地上。这东西...很特别。继续挖掘,但小心些。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座位于青岭村边缘的古宅遗址已经沉睡在地下至少一百五十年,直到三个月前的一场山体滑坡才让它重见天日。村里老人说这里是鬼屋,从不靠近。但作为W大学考古系的副教授,孟晓阳看到的不是恐怖传说,而是珍贵的历史遗迹。
晓阳,一个女声从他身后传来,气象预报说这雨至少要下到明天,我们是不是该收工了
孟晓阳转身看向他的助手兼女友苏雯。她的雨帽下露出一缕深褐色的卷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尽管穿着宽大的雨衣,依然能看出她苗条的身材。
再坚持一下,孟晓阳说,这堵墙的结构很特殊,我想在它被雨水泡软前多记录一些数据。
苏雯点点头,转身去安排其他学生的工作。孟晓阳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的铜镜,那股寒意仍挥之不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镜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雨水的反光,而是镜面深处的东西。
他摇摇头,将铜镜小心地放入防水袋中,然后从包里取出相机,开始拍摄墙上的纹路。这些图案像是某种文字,但又不同于任何他所知的古代文字系统。有的像扭曲的人形,有的像眼睛,还有的像是被拉长的面孔。
正当他专注于拍摄时,一阵尖锐的刮擦声从墙后传来,仿佛有人用指甲在砖面上抓挠。孟晓阳僵住了,相机悬在半空。
你们听到了吗他回头问其他人。
学生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林新宇爬出土坑:听到什么,教授
孟晓阳皱眉: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但当他再次将耳朵贴近墙壁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了,伴随着细微的、像是液体滴落的声音。
这墙后面有空间。孟晓阳突然意识到。他退后几步,仔细观察墙壁结构。果然,在雨水冲刷下,墙面上隐约可见一道垂直的裂缝,边缘整齐得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新宇,拿探地雷达过来!孟晓阳的声音因兴奋而略微发颤。
十分钟后,雷达图像证实了他的猜测:墙后是一个约三米宽、五米长的密闭空间,高度与这堵墙一致。
这可能是某种储藏室,或者是——孟晓阳突然停住,雷达图像底部显示出了一个异常的物体,形状像是...一个人形
怎么了教授林新宇凑过来看屏幕。
没什么,孟晓阳迅速关闭了图像,可能只是设备干扰。我们明天带专业工具来打开这面墙。今天先收工吧。
他不想在学生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安,但那个图像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确实像是一个人形,而且...似乎是在站立的状态
回村子的路上,雨越下越大。青岭村是个坐落在山谷中的小村庄,只有不到五十户人家,多数是老人和留守儿童。考古队租住了村东头一栋两层小楼,原本是村里的小学,后来因为生源不足而废弃。
晚餐时,队员们都聚在一楼的大房间里。孟晓阳注意到苏雯一直心不在焉,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小玉佛——那是她祖母给她的护身符。
你还好吗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孟晓阳低声问道。
苏雯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今天在那个古宅里,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孟晓阳心头一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你们发现那面铜镜之后,苏雯的声音更低了,我负责记录出土物品清单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经过。我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一直都在。
孟晓阳想起自己听到的刮擦声,和雷达上的人形影像。他握住苏雯的手:可能是工作太累了。明天你在驻地整理资料吧,别去现场了。
苏雯摇摇头:不行,我是你的助手。况且...她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不管我在哪,那个视线都跟着我。
深夜,孟晓阳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他睁开眼睛,看到苏雯的床铺空着。卫生间没有亮灯,房间里只有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
苏雯他轻声呼唤,没有回应。
孟晓阳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灯。灯光照亮了简陋的房间:两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窗户大开着,雨帘被风吹得斜斜地扫进来,打湿了窗台和地板。
更让孟晓阳心脏骤停的是,他看到苏雯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淋着雨。
苏雯!你在干什么他跳下床冲过去。
当他碰到苏雯肩膀的瞬间,她缓缓转过身来。孟晓阳倒吸一口冷气——苏雯的眼睛睁得极大,几乎看不到眼白,漆黑的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眶。她的嘴角向上拉扯,露出一个不属于她的、扭曲的笑容。
镜...子...苏雯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她在镜子里...
孟晓阳还没来得及反应,苏雯就瘫软在他怀中。他赶紧把她抱到床上,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正常,只是像是突然昏厥。
他关上窗户,用毛巾擦干苏雯脸上的雨水,然后坐在床边守着她。直到天蒙蒙亮时,苏雯才突然睁开眼睛,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猛地坐起。
晓阳她迷茫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孟晓阳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苏雯摇摇头:我记得回房睡觉...然后就是现在了。她困惑地看着自己潮湿的睡衣和头发,我...淋雨了
孟晓阳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最终,他决定隐瞒部分真相:窗户被风吹开了,你可能梦游了。你感觉怎么样
很累,苏雯揉了揉太阳穴,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一面铜镜,还有...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个女人,站在镜子里看着我。
孟晓阳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他想起了那面出土的铜镜,现在还锁在他的行李箱里。
再睡会儿吧,他轻声说,今天你在驻地休息,我和其他队员去现场。
苏雯想要反对,但虚弱的身体显然不支持她的意愿。孟晓阳扶她躺下,看着她很快又陷入沉睡。
走到楼下,孟晓阳发现林新宇和其他三个学生已经准备好了装备。
苏老师不来吗林新宇问。
孟晓阳摇摇头:她有点不舒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们昨晚...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
学生们互相看了看,林新宇皱起眉头:说起来,我梦到了一面镜子,里面有个女人...挺瘆人的。
另外两个学生也纷纷表示做了类似的梦。只有年纪最小的女生王雨晴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梦到,睡得很好。
孟晓阳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五人冒雨前往古宅遗址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这诡异的巧合。当他们到达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昨晚他们离开时明明盖好的防水布被掀开了,那堵有暗门的墙暴露在雨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墙上的裂缝扩大了,形成一个足够成年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有人来过林新宇疑惑地问。
孟晓阳检查了现场。没有脚印——在这样的大雨中本应遍地脚印的地方,却只有他们几个刚留下的痕迹。防水布像是被从内部掀开的,边缘还有被撕扯的痕迹。
教授,我们要进去看看吗王雨晴的声音有些发抖。
孟晓阳咬了咬牙。作为领队,他有责任保证队员的安全;但作为考古学家,他又无法抗拒探索未知的诱惑。
我和新宇先进去看看,最终他决定道,其他人守在外面,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们。
孟晓阳从包里取出强光手电筒,和林新宇一前一后挤进了墙缝。里面的空间比雷达显示的更宽敞,空气潮湿阴冷,夹杂着一股奇怪的甜腻味道,像是腐朽的花朵。
手电筒的光束照出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纹路——与外部墙壁相似的符号,但更密集,更精细。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暗红色的颜料。
这些是...血林新宇小声问。
孟晓阳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房间中央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一口棺材大小的石盒,表面同样刻满了符文。石盒没有盖子,里面盛满了暗色的液体。
这可能是某种祭祀器具,孟晓阳轻声说,小心不要碰任何东西。
他慢慢走近石盒,手电筒的光照向液体表面。那一刻,孟晓阳几乎失声尖叫——在浑浊的液面下,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苍白如纸,眼睛紧闭,黑色的长发在液体中缓缓飘动。
教授你看到什么了林新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孟晓阳猛地后退几步,手电筒的光束剧烈晃动。当光线再次照向石盒时,那里只有一池静止的暗色液体,没有任何面孔的痕迹。
没什么,孟晓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能是光影错觉。
他转向墙壁,继续记录上面的符号。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涟漪在石盒的液体表面泛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从下面经过。
孟晓阳假装没看到,但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加快速度拍完照,对林新宇说:我们先出去,这里需要更专业的设备和防护。
当他们退出密室时,王雨晴正在用手机拍摄遗址全貌。看到他们出来,她急切地问:发现什么了吗
一个祭祀用的石槽,孟晓阳简短地回答,墙壁上有大量符文,需要进一步研究。他看了看表,今天先到这里,我们回去整理资料。雨太大了,再继续工作会有危险。
回村的路上,孟晓阳走在最后,不断回想着密室中的所见。那个浮现在液体中的女人面孔如此真实,不可能是错觉。还有苏雯昨晚的异常行为、大家相同的梦境...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不愿相信的可能性:那座古宅不只是一个考古遗址,它还与某种超自然现象有关。
回到驻地,孟晓阳把自己关在临时办公室里,开始研究今天拍摄的照片。那些墙壁上的符号确实构成了一种文字系统,但他找不到任何相关的参考资料。正当他全神贯注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
门开了,是王雨晴,脸色苍白:教授,苏老师她...她又不对劲了。
孟晓阳冲上二楼,看到苏雯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门,肩膀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抽搐着。当她慢慢转过身时,孟晓阳再次看到了那双几乎全黑的眼睛和扭曲的笑容。
她在等你...苏雯的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在镜子里...
孟晓阳冲上前抓住苏雯的肩膀:谁在等我告诉我!
苏雯的嘴角咧得更开了:你很快就会见到她了...见到我们所有人...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睛恢复了正常。她茫然地看着孟晓阳:又...发生了
孟晓阳紧紧抱住她:没事的,会没事的。但他的声音却在发抖。
当晚,孟晓阳决定做一件他本不该做的事。等所有人都睡下后,他悄悄打开行李箱,取出那面出土的铜镜。铜镜在台灯下泛着诡异的暗绿色光泽,表面的铜锈像是某种活物般在光线下微微蠕动。
他深吸一口气,用考古专用的清洁工具小心地刮去部分铜锈。随着锈迹剥落,镜面逐渐显现——令人惊讶的是,铜镜的反射率异常高,几乎像现代镜子一样清晰。
孟晓阳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镜中的影像比他实际的动作慢了半秒左右,而且...镜中人的表情似乎不受他控制。当他皱眉时,镜中的自己却在微笑;当他惊讶时,镜中的表情却是悲伤的。
这不可能...孟晓阳喃喃自语,却看到镜中的自己张开了嘴,说了一句他没说过的话。
声音从镜子中传出来,清晰得像是有人站在他身边说话:找到...我们...
孟晓阳猛地将铜镜扣在桌面上,心脏狂跳不止。这超出了他作为一个理性学者的理解范围。他颤抖着手想要把铜镜重新包起来,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镜面另一侧敲击了一下。
与此同时,楼上传来一声尖叫。
孟晓阳丢下铜镜冲上楼,发现尖叫声来自王雨晴的房间。他和闻声赶来的林新宇撞开门,看到王雨晴蜷缩在床角,脸色惨白地指着窗户。
有...有个女人站在那里!她抽泣着说,穿着白衣服,头发很长...她在看我!
孟晓阳冲到窗边,外面只有漆黑的夜色和连绵的雨幕,没有任何人影。但当他低头时,却在窗台上看到了几个清晰的水渍脚印——从形状看,是赤裸的女性双脚留下的,而且水渍正从外向内延伸,像是有人从外面爬进了房间。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脚印在房间中央突然消失了,仿佛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东西,走到了那里就凭空蒸发了。
林新宇检查了窗户:锁是好的,没有人强行进入的痕迹。
孟晓阳没有告诉他关于脚印的事。可能是噩梦,他安抚王雨晴,今晚我和新宇轮流守在门口,你安心睡吧。
回到楼下,孟晓阳发现桌上的铜镜不见了。他翻遍了整个房间,最后在书桌下找到了它——镜面朝上,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当他擦去水雾时,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苍白的面容上带着诡异的微笑,黑色长发在水中般缓缓飘动。
那是他在密室石盒液体下看到的脸。
镜中的女人张开嘴,无声地说着什么。孟晓阳惊恐地发现,尽管没有声音,但他能理解她的唇语:
我找到你了。
铜镜从孟晓阳手中滑落,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他后退几步,直到背脊抵上墙壁才停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撞断肋骨逃出来。
镜面朝下扣在地板上,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十几秒,孟晓阳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W大学考古系的副教授,一个理性至上的学者,怎么能被一面古镜吓成这样
幻觉,一定是疲劳和压力导致的幻觉。他低声对自己说,却不敢去捡那面镜子。
楼上传来脚步声,林新宇下楼来查看情况:教授您还好吗我听到响声。
孟晓阳迅速用脚将铜镜踢到床下:没什么,不小心碰掉了东西。
林新宇狐疑地环顾房间,目光在孟晓阳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王雨晴已经睡了,我守在她门口。苏老师那边...他犹豫了一下,她睡得很沉,几乎像是昏迷。
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工作。孟晓阳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来守夜。
等林新宇回到楼上,孟晓阳才从床底下捞出铜镜。这次他小心地用毛巾包裹住,确保不会直接接触到镜面,然后将它锁进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躺到床上时,孟晓阳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窗外雨声如瀑,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噪声。他盯着天花板,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镜中那张女人的脸——苍白如纸的面容,漆黑的头发像水草般飘动,还有那个无声的唇语...
我找到你了。
孟晓阳猛然闭上眼睛,翻身面对墙壁。睡眠像涨潮的海水,最终淹没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梦见了古宅的密室。石盒中的液体像沸腾般翻滚,一个女人的身影缓缓从中升起。她的身体被长发缠绕,像一件褴褛的衣裳。当女人转过脸时,孟晓阳发现她与自己今晚在镜中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只是此刻,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暗红色的液体从中不断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石盒里。
你们打开了不该打开的门。女人说,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的,现在她醒来了,而你们...都会成为祭品。
孟晓阳想逃,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女人从石盒中爬出,湿漉漉的白衣贴在她残缺不全的身体上。她四肢着地,像蜘蛛一样向他爬来,头发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水痕。
你知道吗女人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尖牙,镜子里面的世界,和外面是相反的...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孟晓阳的脚踝时,他猛地惊醒了。
窗外已经泛白,雨势小了些。孟晓阳大汗淋漓,床单被浸湿了一大片。他喘着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脚踝——那里的皮肤冰凉,像是被冰水浸泡过一样。
清晨的驻地一片寂静。孟晓阳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掉梦境带来的不适感。当他下楼时,发现只有王雨晴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机械地搅拌着一碗已经凉了的粥。
其他人呢孟晓阳问。
王雨晴抬起头,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林学长去村口的小卖部买电池了。苏老师...她停顿了一下,她还没起床。
孟晓阳皱起眉:你昨晚后来还看到...那个人影了吗
不只是看到。王雨晴的声音压得极低,半夜我感觉有东西在摸我的脸...冷得像冰块。我吓得不敢动,直到天亮那感觉才消失。她露出衣袖下的手臂,上面有几道淡淡的红色痕迹,像是被指甲抓过。
孟晓阳正要说什么,林新宇推门而入,脸色异常凝重:教授,您得跟我来一趟。村里出了点事。
村口的老槐树下围着一群村民,他们交头接耳,神情惊恐。孟晓阳跟着林新宇挤进人群,看到树下躺着一个人——是村里的光棍汉李三,平时靠给人打零工为生。
李三的死状极为诡异。他全身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脸,指甲深深抠进了眼窝,把眼球都挖了出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嘴角被撕裂到耳根,形成一个夸张的笑容,像是被无形的手硬生生拉开的。
张阿婆说是镜仙索命。一个村民小声说,李三昨天下午在古宅那边转悠来着。
什么镜仙孟晓阳追问。
村民们面面相觑,没人愿意回答。最后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开口了:城里来的教授,你们挖开了不该挖的东西。她布满皱纹的脸如同风干的橘子皮,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恐惧,那宅子下面埋着邪秽之物,几十年没人敢碰,你们却把它放出来了。
孟晓阳认出这是村里年纪最大的张阿婆,据说已经九十多岁了:阿婆,您能详细说说吗这关系到我们的安全。
张阿婆环顾四周,村民们不约而同地退开几步,仿佛害怕被她的话沾染。老人叹了口气:跟我回家说吧,这儿人多嘴杂。
张阿婆的家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屋内昏暗潮湿,散发着草药和霉变的气味。她让孟晓阳和林新宇坐在木凳上,自己慢慢挪到神龛前,点了三炷香拜了拜。
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张阿婆的声音沙哑低沉,我那时还是个小媳妇。村里有个姑娘叫秀娥,生得俊俏,性子也好,是村里小学的老师。
她从神龛下取出一个破旧的小布包,颤抖的手指打开它,露出一块已经发黑的镜子碎片。
秀娥有个铜镜,据说是她祖上传下来的,能照见人死后的样子。村里的男人...起了歹心。张阿婆的眼睛湿润了,十几个男人在一个雨夜闯进秀娥家,把她...糟蹋了。那姑娘受不了羞辱,当夜就用镜子的碎片割了腕。
孟晓阳感到一阵恶寒:然后呢
秀娥死前发下毒誓,要让所有害她的人不得好死。她把血抹在镜子上,说自己的魂会住在镜子里,永生永世诅咒这个村子。张阿婆用布满老人斑的手抚摸着镜片,第二天,那些男人的家里都收到了一块镜子碎片。不出一个月,参与的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死状一个比一个惨...
林新宇脸色发白:您是说,那座古宅是...
秀娥的家。张阿婆点点头,她死后,村里请来道士做法,把宅子整个埋了,上面还压了镇邪的石碑。这些年一直平安无事,直到你们...她严厉地看向孟晓阳,把封印挖开了。
孟晓阳的学术思维本能地抵触这种迷信说法,但联想到这几天的遭遇,他又无法完全否定:阿婆,除了诅咒,还有什么具体的历史记载吗那个铜镜是什么来历
张阿婆摇摇头:我只知道秀娥的祖上是南边山里搬来的,据说是某个古老部落的后裔。她犹豫了一下,不过,村东头的老学校里有些当年的东西,是民国时期的档案,或许能帮你。
离开张阿婆家时,老人拉住孟晓阳的袖子:教授,如果你们真想活命,今天日落前离开村子,再也别回来。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那东西已经盯上你们了,尤其是那个总戴着玉佛的姑娘。
孟晓阳心头一震:苏雯为什么是她
因为镜仙喜欢美丽的宿主。张阿婆松开手,而玉佛的力量正在变弱。
回驻地的路上,孟晓阳和林新宇都沉默不语。林新宇时不时回头张望,像是害怕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
教授,您觉得...这有可能是真的吗林新宇终于忍不住问,我是说,超自然的那种
孟晓阳没有立即回答。作为考古学家,他遇到过无数民间传说,大多可以用科学解释。但这次...那些噩梦,铜镜里的影像,苏雯的异常行为,还有今早死状诡异的村民...
我们先查查档案,然后决定下一步。他最终说,如果情况真的危险,我会优先考虑大家的安全。
然而,当他们回到驻地时,最担心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苏雯的床空着,窗户大敞,窗帘在雨中飘飞。地板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床边一直延伸到窗口——赤足的,女性的脚印。
王雨晴瘫坐在角落,眼睛瞪得极大:她...她自己走出去的。我叫她,她不理我,就那么...笑着爬出了窗户。
孟晓阳冲到窗前,向外看去。泥泞的地面上,一串脚印向着古宅的方向延伸,然后消失在雨幕中。
他的血液似乎凝固了。古宅——秀娥的家,被诅咒的地方,苏雯被带去了那里。
叫救护车来照顾王雨晴,孟晓阳抓起雨衣和手电筒,声音因恐惧而紧绷,我去找苏雯。
我跟你一起去。林新宇说。
孟晓阳摇摇头:你留下照顾学生,报警说有人失踪。这是我的责任。他顿了顿,如果我三小时内没回来...带着所有人立刻离开村子,明白吗
林新宇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孟晓阳独自踏入雨中,向着古宅的方向跑去。冰冷的水流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铜镜中那个女人说的话——
找到...我们...
她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
秀娥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现在,她选中了苏雯作为新的镜中囚徒。
而孟晓阳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她。
通往古宅的小路在雨水的冲刷下变成了一条泥泞的溪流。孟晓阳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冰冷的泥水灌进他的登山靴,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古宅的轮廓在前方若隐若现,像一只蹲伏在雨幕中的野兽。那堵有暗门的墙已经完全倒塌,露出黑洞洞的密室入口,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
孟晓阳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作为一个考古学家,他曾进入过无数古墓和遗迹,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到如此强烈的恐惧。这不是对已知危险的警惕,而是对完全未知的、超出科学解释范畴的事物的原始恐惧。
苏雯!他在古宅外喊道,声音很快被雨声吞噬。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断墙的呜咽声,像是女子的哭泣。
孟晓阳打开强光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照向密室内部。雨水已经灌入其中,积水约有十厘米深,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枯叶和碎木。
地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赤足的女性脚印,从入口一直延伸到石盒前。孟晓阳顺着脚印走进密室,积水冰冷刺骨,让他倒吸一口气。
石盒中的液体比昨天更多了,几乎要溢出来。水面微微晃动,仿佛刚刚有什么东西从中爬出。孟晓阳用手电筒照射水面,隐约看到水下有什么东西在反射光线...
是一面铜镜,与他在古宅外发现的那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稍大一些。
苏雯孟晓阳再次呼唤,声音在密室中回荡。
一阵细微的水声从背后传来。孟晓阳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束扫过积水的地面——
苏雯站在密室角落,背对着他。她穿着睡裙,已经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像无数细小的蛇。她的脚浸泡在积水中,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白色。
苏雯!感谢上帝...孟晓阳向她走去,我们得离开这里,这地方很危险。
当他的手触碰到苏雯的肩膀时,女人缓缓转过身来。
孟晓阳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不是苏雯的脸——苍白如纸的皮肤,黑洞般的眼睛,撕裂到耳根的嘴角...是铜镜中的那个女人!是秀娥!
她不在外面...秀娥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她在里面...
冰冷的手指像铁钳般抓住孟晓阳的手腕,力量大得不可思议。孟晓阳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秀娥拉着他向石盒走去,力气大得惊人。
看啊...她强迫孟晓阳看向石盒中的水面,看看镜子里有什么...
水面上本应反射出密室的屋顶和他们俯身的倒影,但孟晓阳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左右相反的空间,像是通过镜子看到的景象。在那个世界里,苏雯悬浮在虚无中,双眼紧闭,四肢无力地垂下,像是被无形的线吊着的木偶。
苏雯!孟晓宇嘶吼着,伸手想触碰水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液体的瞬间,一双手从水下猛地伸出,抓住他的手腕往下拉。孟晓阳失去平衡,脸朝下栽向石盒中的液体。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张阿婆给他的那块镜子碎片从孟晓阳口袋里滑出,掉在石盒边缘,摔得粉碎。
秀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松开了手。孟晓阳趁机后退几步,看到秀娥的身影正在扭曲、模糊,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你们逃不掉...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所有人...都会进来...
一阵狂风卷过密室,秀娥的身影如同烟雾般消散了。石盒中的液体剧烈翻腾,然后突然归于平静。
孟晓阳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地瘫坐在积水中。镜子的碎片散落在周围,每一片上都有一个微小的人影——那是一个女子的剪影,长发飘飘,被困在方寸之间。
他颤抖着爬过去,看向石盒内部。铜镜仍然沉在水底,但水面不再反射镜像世界,而是普通的水面。苏雯的倒影不见了。
孟晓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眼前的情况。根据张阿婆的说法和刚才的经历,秀娥的怨灵通过铜镜为媒介在活动。而苏雯...她的意识或灵魂似乎被拉入了那个镜中世界。
他必须弄清楚镜子的运作原理,才能救出苏雯。孟晓阳想起张阿婆提到的村东老学校的档案,那里可能有线索。
离开古宅时,雨势减弱了不少。孟晓阳回头望了一眼那个阴森的建筑,隐约看到二楼窗口站着一个穿白衣的身影,长发垂至腰间。当他眨眼的瞬间,那身影又消失了。
老学校是一栋民国时期的砖木结构建筑,废弃已久。大部分档案已经在潮湿中腐烂,但孟晓阳在一个锁着的铁柜里找到了一本保存相对完好的记录簿,封面写着《青岭村事故录(民国三十七年)》。
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秀娥自杀案和随后的一系列离奇死亡。最让孟晓阳震惊的是其中夹着的一页泛黄的笔记,笔迹与其他记录不同,像是一份单独的调查报告:
黎族镜祭考:南岭黎氏一族自古供奉'镜仙',相信铜镜可通阴阳。其祭祀仪式名曰'以魂饲镜',由处女执仪,献祭生魂于镜中,可保族裔平安。然若含怨而死,魂魄入镜,则为大凶...
下面详细记载了如何平息镜中怨灵的方法,但关键部分已经因潮湿而模糊不清。孟晓阳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词:...需以活人替之...七日为期...镜碎则...
最后一行字迹格外清晰,像是后来补充的:凡被镜照见者,皆为祭品候选。唯玉佛可暂阻其力,然不可久持。
孟晓阳的心沉了下去。苏雯戴的正是玉佛护身符,而且昨晚他亲眼看到铜镜中出现了她的影像...秀娥选中了她作为新的宿主。
根据记载,有七天的期限。七天之后会怎样笔记没有明说,但可以想象绝不是好事。
他将档案小心收好,准备带回驻地研究。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林新宇。
教授!林新宇的声音急促而惊恐,王雨晴不见了!她说去厕所,然后就...消失了。我们在厕所窗台上发现了脚印,和苏雯的一样!
孟晓阳的血液几乎凝固:检查所有镜子!不要让任何人单独行动!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孟晓阳快步走向门口。经过走廊时,他无意间瞥见墙上挂着一面布满灰尘的老镜子。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站在他身后,缓缓抬起手臂...
孟晓阳没有回头,加快脚步冲出老学校。他知道,如果回头,就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如果不看,那个存在就介于虚实之间,不能完全侵入这个世界。
这是超自然现象的一条基本规则——确认带来力量。
回到驻地时,孟晓阳发现林新宇和另外两个学生正紧张地围坐在一楼大厅,所有镜子和反光表面都被布覆盖着。
王雨晴被带走了孟晓阳问。
林新宇点点头:和您说的一样,厕所的镜子...我们找到时,镜面上全是水珠,就像...他咽了口唾沫,就像有人从里面呼吸过。
孟晓阳简单讲述了自己在古宅的遭遇和档案发现,但隐去了最恐怖的部分。学生们听完后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女生小声啜泣起来。
现在怎么办,教授林新宇问,报警说她们被鬼抓走了
孟晓阳揉了揉太阳穴:我们先理清事实。秀娥的怨灵通过铜镜活动,她把苏雯和王雨晴带入了某种...镜中世界。根据档案记载,我们有七天时间救她们出来。
用什么方法林新宇追问。
我还不知道。孟晓阳诚实地说,但必须回到古宅寻找线索。那个石盒和铜镜是关键。
林新宇犹豫了一下:教授...如果真是超自然现象,我们是不是应该请专业人士道士或者...
你觉得现在有人会相信我们吗孟晓阳苦笑,即使有人信,时间也来不及。我是领队,责任在我。
他检查了装备:手电筒、备用电池、数码相机、录音笔、还有从档案室带出来的资料。最后,他从行李箱底层取出那面铜镜,小心地用布料包裹好。
你要带它回去林新宇惊恐地问。
它是联系两个世界的媒介。孟晓阳说,可能也是救人的关键。
离开前,孟晓阳嘱咐学生们锁好门窗,不要接触任何反光表面,也不要单独行动。他自己则再次踏上了前往古宅的路,这一次,带着必死的决心。
雨已经停了,但乌云仍然低垂,压得人透不过气。古宅在暮色中显得更加阴森,倒塌的墙壁像巨大的伤口,暴露出内部的腐朽。
孟晓阳站在密室入口,深呼吸几次,然后打开了手电筒。光束照进去,石盒仍然在那里,水面平静如镜。不同的是,现在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黑色的,细长的...
头发。
孟晓阳走近几步,心跳加速。那不是苏雯的褐色卷发,而是笔直的黑发,像水草一样铺满了水面。当他用手电筒照射时,头发突然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拨弄它们。
苏雯他试探着呼唤,王雨晴
水面泛起涟漪,头发向两侧分开,露出水下的铜镜。镜面不再模糊,反而异常清晰,映照出的却不是孟晓阳的倒影——镜中是一个无限延伸的走廊,两侧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铜镜,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被囚禁的女性身影。在走廊尽头,孟晓阳认出了苏雯和王雨晴,她们悬浮在空中,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着。
当孟晓阳凝视镜中影像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石盒中的水面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发出诡异的吸力。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向前倾倒...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水面的刹那,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胸口传来——是他随手放在衬衫口袋里的镜子碎片。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他猛地后退几步,远离石盒。
不是通过接触...孟晓阳喃喃自语,是通过注视。凝视镜中世界过久,就会...被拉进去。
他必须找到一个既能观察镜中世界,又不会被吸入的方法。孟晓阳环顾四周,注意到墙角有几块腐朽的木板。他捡起一块较长的,小心地伸向石盒,将一端浸入水中。
木板碰到水下的铜镜时,水面突然剧烈翻腾。孟晓阳惊讶地看到,木板的另一端——在镜中世界的那一端——被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
那只手摸索着,沿着木板向上方爬来,似乎想要通过这个媒介进入现实世界。孟晓阳赶紧抽出木板,水面恢复了平静。
媒介...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镜子是双向通道,但需要媒介...
孟晓阳想起档案中的记载:需以活人替之。这是什么意思献祭一个活人,可以换回被囚禁的人吗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作为学者,他拒绝相信如此野蛮的仪式。必须还有别的解释。
就在这时,寂静的古宅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是女人的哭声,微弱而悲伤,从二楼传来。
孟晓阳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查看。他小心地爬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每一步都让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有个白色身影背对着门站在窗边。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照进来,为那人影镀上一层银边。
苏雯孟晓阳轻声呼唤。
人影缓缓转身——这次确实是苏雯的脸,但她的表情呆滞,眼睛空洞无神。
晓阳...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救我...她在用我的身体...去看...去做...
怎么救你告诉我!孟晓阳急切地问。
苏雯的嘴角突然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声音也变得嘶哑:用你自己来换...
孟晓阳后退一步,意识到面前的不完全是苏雯——秀娥正通过她在说话。
不,一定有其他方法。他坚定地说,我会找到正确的仪式,结束这一切。
苏雯——或者说是附在她身上的秀娥——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诡异:你有六天了,教授。六天后,她们就永远属于镜中世界了...就像其他人一样。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融化的冰雪。在完全消失前,她用苏雯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镜子的规则...一切都是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