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春,杭州师范学校的新学期在一场绵绵细雨中拉开了帷幕。
许明远撑着油纸伞站在校门口,青灰色的长衫下摆已被雨水打湿了一片。他抬头望着校门上杭州师范学校六个遒劲的大字,嘴角微微上扬。这所创办于光绪三十四年的学校,在江浙一带颇有名气,能考进来实属不易。
这位同学,你是新来的吧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许明远转身,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上衣、黑色百褶裙的女生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齐耳的短发衬着一张鹅蛋脸,眼睛明亮得像是会说话。
在下许明远,今日刚转学过来。许明远微微欠身,标准的书生做派。
女生噗嗤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说话文绉绉的,活像个老夫子。我叫周晓棠,国文二年级的。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带你去教务处报到吧,这学校弯弯绕绕的,新生准得迷路。
许明远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与她轻轻一握。周晓棠的手温暖干燥,与他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多谢周同学。
哎呀,别这么客气,叫我晓棠就行。周晓棠一把抢过他的行李箱,走吧,再磨蹭教务处该关门了。
雨中的校园显得格外幽静。青石板路两旁是整齐的法国梧桐,新发的嫩叶在雨中泛着油亮的光泽。绕过一座假山池塘,眼前豁然开朗,一栋中西合璧的三层建筑矗立在眼前,红砖青瓦,飞檐翘角。
那是藏书阁,周晓棠顺着许明远的目光解释道,全校最老的建筑,据说光绪年间就有了。里面藏书可多了,不过...她突然压低声音,最近同学们都说那里闹鬼。
许明远挑了挑眉:哦
真的!周晓棠来了精神,好几个同学都说半夜看见有个穿蓝布衫的女学生在藏书阁里走来走去,可一靠近就不见了。有人说那是二十年前在这里读书的一个女生,因为...她突然住了口,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这事说来话长,等安顿好了我再告诉你。
许明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但看周晓棠一脸认真的样子,也不好扫她的兴。
教务处的手续办得很顺利。让许明远意外的是,他和周晓棠竟被分到了同一个班,而且还是同桌。
太好了!周晓棠拍手笑道,我上一个同桌转学走了,这半个月可闷死我了。
许明远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不知为何想起了家中院子里那株开得正艳的海棠花。
教室是典型的民国风格,木质地板刷着红漆,墙上挂着孙中山先生的肖像和天下为公的横幅。窗户很大,采光很好,窗外一株老梅树的枝丫斜斜地伸进来,仿佛也要听课似的。
许明远,你家是哪里的为什么转学过来啊刚坐下,周晓棠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盘问。
绍兴。许明远简短地回答,家父调任杭州,举家搬迁。
绍兴好啊,出才子的地方。周晓棠眼睛一亮,那你一定读过很多书吧
许明远谦虚地笑笑:略知一二而已。
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人讨论《红楼梦》呢。周晓棠兴奋地说,我们国文老师陈墨林是个书痴,动不动就考我们课外阅读,下次...
周晓棠!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开学第一天就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许明远抬头,看见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站在讲台上。他身材瘦削,面容严肃,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
对不起,陈老师。周晓棠吐了吐舌头,乖乖坐正。
陈墨林冷哼一声,目光转向许明远:这位就是新来的转学生吧站起来自我介绍一下。
许明远从容起身,向全班同学微微颔首:在下许明远,绍兴人氏,初来乍到,还望诸位同窗多多指教。
他文雅的谈吐引来几声轻笑,但更多的是好奇的目光。在这样一个新旧思想激烈碰撞的年代,像许明远这样保留着浓厚旧式文人气质的学生已经不多见了。
很好。陈墨林点点头,坐下吧。今天我们讲《楚辞》中的《离骚》...
下课铃响,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周晓棠一把拉住许明远:走,我带你去食堂。今天有红烧肉,去晚了可就没了。
许明远被她拽着往外走,哭笑不得:周同学...
叫我晓棠!
晓棠,许明远无奈地改口,我还不饿,想先去藏书阁看看。
周晓棠的脚步猛地停住,脸色变得古怪:现在一个人
怎么了许明远不解。
周晓棠咬了咬嘴唇,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那个女鬼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上个月有个叫刘世襄的学长,半夜去藏书阁查资料,结果...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第二天被人发现昏倒在藏书阁门口,送医院没两天就死了。医生说死因是心脏骤停,可他才二十岁,身体一直很好。
许明远皱眉:警方没调查吗
查了,说是意外。周晓棠撇撇嘴,但学校里都在传,他是被女鬼吓死的。而且...她神秘地凑近,有人说在他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符咒。
许明远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张纸条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呢,可能被警察收走了吧。周晓棠耸耸肩,不过刘世襄生前跟我关系不错,他好像在研究学校的历史,特别是二十年前那场...她突然警觉地住了口,算了,这些事还是少说为妙。你真要去藏书阁我陪你吧。
许明远看着她明明害怕却又强装勇敢的样子,心中一暖:那就麻烦你了。
藏书阁比想象中还要古老。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高处的花窗斜斜地照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平时人不多,周晓棠小声说,除了写论文的时候,大家都嫌这里太阴森。
许明远环顾四周。藏书阁内部呈回字形结构,中央是天井,四周是三层高的书架,木质楼梯蜿蜒而上。每一层都有供阅读用的长桌和油灯。
二十年前...许明远若有所思地问,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周晓棠拉着他走到一个角落,确保周围没人,才低声道:听说是学生运动。那时候五四运动刚过去不久,全国各地学校都在闹学潮。我们学校也有群激进学生,组织游行示威,反对军阀政府和外国列强。
后来呢
后来...周晓棠的声音更低了,据说有个女学生,在藏书阁里上吊自杀了。有人说是因为运动失败,也有人说是因为感情问题。反正从那以后,就有人传言在藏书阁看见她的鬼魂。
许明远的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那个女学生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姓林...周晓棠努力回忆着,刘世襄好像提过,叫林什么来着...
林素心许明远突然问道。
周晓棠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许明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常:猜的。绍兴有个林家,二十年前确实有个女儿在杭州读书,后来下落不明。
这么巧周晓棠狐疑地看着他,正要追问,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书本掉在地上的声音。
两人同时抬头。
有人在上层许明远问。
周晓棠脸色发白:不...不可能。我刚才看过了,管理员不在,今天下午藏书阁应该只有我们俩...
又一声响动,这次更清晰,似乎是从三楼传来的。
许明远二话不说,大步走向楼梯。周晓棠想拉住他,却抓了个空,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木制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越往上走,光线越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
三楼是存放地方志和古籍的区域,书架排列得更加密集,几乎形成了一条条狭窄的通道。许明远放轻脚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许明远...周晓棠拽着他的衣角,声音发颤,我们还是走吧...
许明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锁定在前方一个书架后面。那里,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谁在那里许明远喝道,快步追了上去。
绕过书架,通道尽头是一扇小窗,窗外是校园的后山。窗下散落着几本书,像是被人匆忙中碰掉的。许明远弯腰捡起一本,是《杭州府志》。
有人从这里跑了。许明远指着敞开的窗户。窗台上有明显的鞋印,窗外的树枝还在微微晃动。
周晓棠长舒一口气:原来是贼啊,吓死我了...
许明远翻看着手中的《杭州府志》,突然眉头一皱。书页间夹着一张对折的纸条。他打开一看,上面用红墨水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个变体的林字,周围环绕着一些难以辨认的符文。
这是...周晓棠凑过来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跟刘世襄口袋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许明远盯着纸条,眼神变得锐利:看来我们不是唯一对藏书阁秘密感兴趣的人。
他将纸条小心收好,环视四周:晓棠,你知道学校档案室在哪里吗我想查查二十年前的学籍记录。
周晓棠惊讶地看着他:你该不会真相信那些鬼故事吧
鬼故事往往有现实的影子。许明远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我对那个翻窗逃走的人很感兴趣。他显然在找什么...
正说着,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周晓棠紧张地说。
许明远迅速将书放回原处,拉着周晓棠躲到一个高大的书架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
透过书架的缝隙,许明远看见一个穿着学生装的男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在窗前停下,四处张望。他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憔悴,眼睛布满血丝,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什么。
那是...马文才周晓棠惊讶地小声说,他是刘世襄的室友!
名叫马文才的学生突然转向他们藏身的方向,眼睛瞪得老大:谁谁在那里
许明远和周晓棠屏住呼吸。
马文才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那...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我们都逃不掉...逃不掉...
笑声戛然而止。马文才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度惊恐,他盯着许明远身后的某个点,嘴唇颤抖着:不...不要...不是我干的...是陈老师...是陈老师指使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啊!周晓棠尖叫一声。
许明远一个箭步冲到窗前。三楼的高度,马文才摔在下面的灌木丛里,一动不动。
快叫救护车!许明远对周晓棠喊道,自己则飞快地跑下楼。
等他赶到楼下时,已经有几个听到动静的学生围了过来。马文才仰面躺在灌木丛中,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许明远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有了。
死了...一个女生惊恐地说,又一个...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跑去叫老师,有人开始低声议论。许明远注意到马文才的右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他小心地掰开那只已经僵硬的手——是一枚铜质的校徽,上面刻着杭州师范四个字,背面有一个模糊的日期:民国二年。
让开!都让开!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校长赵清远带着几个老师匆匆赶来。
许明远迅速将校徽藏进口袋,站起身退到一旁。
怎么回事赵清远厉声问道,看到地上的尸体后,脸色变得铁青,又是...意外
看起来像是跳楼自杀,校长。一个老师检查后报告。
赵清远的目光扫过围观的学生,在看到许明远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新来的转学生
是的,校长。许明远不卑不亢地回答,学生许明远。
你最先发现现场的
我和周晓棠同学在藏书阁看书,听到动静就赶过来了。
赵清远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对其他人说:都散了吧。王老师,通知警方和家属。陈老师,安排一下心理辅导,最近接连出事,学生们需要安抚。
许明远注意到,当校长提到陈老师时,站在一旁的陈墨林明显颤抖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周晓棠悄悄来到许明远身边,脸色苍白:太可怕了...马文才他...他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说是陈老师指使的
许明远摇摇头,压低声音:今晚七点,学校后门见。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周晓棠惊讶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查清真相。许明远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为了林素心...也为了这些无辜死去的学生。
暮色四合,杭州师范学校的后门静悄悄的,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初春的寒风中摇曳。许明远裹紧了长衫领口,目光不时扫向校园方向。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周晓棠小跑着赶来,脸颊因为急促的奔跑而泛着红晕。她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衣裙,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布包。
对不起,来晚了。她气喘吁吁地说,舍监查房比平时严,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
许明远点点头:无妨,刚好天黑透了更方便行动。
周晓棠好奇地打量着他。月光下,许明远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坚毅,与白天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判若两人。他腰间鼓鼓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你带了什么她忍不住问。
许明远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鞘上刻着古朴的花纹:家传的防身之物。
周晓棠瞪大眼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林素心的事这么感兴趣
许明远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她。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孩约莫七八岁,女孩十七八岁模样,两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站在一座典型的江南院落前。
这是...
我姐姐林素心,和我。许明远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她死的那年,我八岁。
周晓棠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你转学来是为了...
查清她的死因。许明远收起照片,眼神变得锐利,官方说法是自杀,但我从不相信。姐姐性格开朗,死前一天还写信说交了个男朋友,怎么可能突然上吊
周晓棠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姓许,她姓林...
我随母姓,她随父姓。许明远简短解释,我们家有些...特殊。
远处传来巡逻校工的咳嗽声,两人迅速躲到一棵大树后。等脚步声远去,许明远才继续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线索,直到三个月前,一个叫刘世襄的杭州师范学生写信给我,说他发现了关于林素心死亡的新证据。
刘世襄就是那个...周晓棠捂住嘴。
是的,第一个死者。许明远冷笑一声,巧合我不这么认为。
周晓棠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那马文才...
刘世襄的室友,很可能知道些什么。许明远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铜质校徽,这是从马文才手里找到的,民国二年的校徽,正好是林素心在校的时间。
周晓棠接过校徽,借着月光仔细查看:上面有个小孔,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穿过...咦,边缘还有一点红色痕迹。
许明远眼神一凛:可能是血迹。收好它,我们先去档案室。
现在周晓棠惊讶道,那里晚上锁着的!
许明远嘴角微微上扬:所以我才带了这个小东西。他从袖中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
周晓棠哭笑不得:许大才子,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多着呢。许明远难得开了个玩笑,跟紧我,别出声。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灌木丛悄悄向行政楼摸去。月光被云层遮蔽,校园里一片昏暗,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行政楼是一栋西式建筑,黑黢黢的像一头蹲伏的巨兽。许明远熟练地撬开侧门的锁,两人闪身进入。
二楼右手边第三间。周晓棠小声提醒,我上次送作业来过。
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声都让周晓棠心跳加速。走廊尽头,档案室的铜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许明远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打开了档案室的锁。推门进去,一股陈旧的纸张气味扑面而来。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照亮了排列整齐的档案架。
学籍档案按年份排列,周晓棠指向最里侧的架子,民国二年的应该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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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轻手轻脚地来到指定区域。许明远很快找到了标有民国二年的档案盒,取出翻阅。
林素心...林素心...他低声念叨着,手指快速翻动发黄的纸页。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周晓棠凑过去,看到一张学生登记表,右上角贴着已经褪色的照片——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笑容温婉。
就是她...许明远的声音微微发颤。
登记表上的信息很简略:林素心,女,十八岁,绍兴人,民国二年三月入学,国文科...最后一栏离校原因处,用红笔写着自缢身亡,民国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十一月十七...许明远喃喃道,正好是二十年前的明天。
周晓棠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快看背面!
许明远翻过纸张,发现背面被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真相在《西湖志》第三卷夹层中。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在档案室搜寻起来。几分钟后,周晓棠在一排地方志中找到了《西湖志》。
第三卷...她小心地翻开厚重的书册,果然在中间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夹层。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条,已经泛黄变脆。
许明远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上面是一段潦草的文字:
林非自杀。赵与陈争执后,林失踪。次日发现吊于藏书阁,但脖颈无勒痕,实为死后伪装。现场有打斗痕迹及赵的怀表。校方掩盖真相,称自杀。吾亲眼所见,不敢言。李。
李...是校工老李头周晓棠猜测道,他还在学校工作!就在后勤处!
许明远的手微微发抖:果然是他杀...赵...赵清远现在的校长
还有陈...陈墨林周晓棠惊呼,难怪马文才临死前说是陈老师指使的!
突然,楼下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周晓棠脸色煞白。
许明远迅速将纸条和照片塞进口袋,拉着周晓棠躲到一个高大的档案柜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
透过柜子的缝隙,许明远看到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灯光照亮了那人严肃的面容——是国文老师陈墨林!
陈墨林的目光在档案室内扫视,眉头紧锁。他缓步走进来,径直朝民国二年的档案架走去。
许明远和周晓棠屏住呼吸,紧贴在档案柜后。陈墨林翻找了一会儿,突然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见了...谁拿走了...
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更加急促。陈墨林明显紧张起来,迅速吹灭油灯,躲到了门后。
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校长赵清远!
墨林,我知道你在。赵清远的声音冰冷,出来吧,我们得谈谈。
沉默了几秒,陈墨林从阴影中走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直觉。赵清远轻笑一声,二十年了,每到这个时候你就坐不住。
明天就是她的忌日了!陈墨林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二十年了...那些噩梦从未停止...现在又死了两个学生...你不觉得蹊跷吗
巧合罢了。赵清远冷静地说,刘世襄心脏病发作,马文才精神失常跳楼,与二十年前的事无关。
无关陈墨林冷笑,刘世襄在查林素心的案子!马文才是他的室友!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那个符号又出现了...
够了!赵清远厉声打断,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我都付出了代价。现在最重要的是维持学校的声誉,不要节外生枝。
代价陈墨林的声音充满苦涩,你成了校长,我成了人人尊敬的老师,这叫代价真正的代价是林素心付出的...她的命!
小声点!赵清远紧张地环顾四周,你想把全校人都吵醒吗
陈墨林突然压低声音:赵清远,我受够了。这些年我每晚都梦见她...那张苍白的脸...我决定去警局自首。
你疯了赵清远一把抓住陈墨林的衣领,想想后果!我们都会身败名裂,学校会垮掉!那些投资人会撤资,几百个学生的前途就毁了!
陈墨林挣脱开来:那也比继续活在谎言中强。我给了自己二十年期限...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赵清远沉默良久,突然笑了:好,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拦你。不过...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你以为自首就能赎罪林素心能活过来别天真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陈墨林呆立片刻,也踉踉跄跄地跟了出去。
档案室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许明远和周晓棠又等了几分钟,确保两人真的离开,才长舒一口气。
天啊...周晓棠的声音发颤,他们...他们真的杀了林素心
许明远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而且掩盖了二十年。
那个符号是什么陈墨林提到的符号...周晓棠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在藏书阁发现的纸条,会不会是这个
许明远接过纸条,仔细端详那个奇怪的符号:这是一种道教符咒...我在古籍中见过类似的,是镇魂用的。
镇魂周晓棠打了个寒战,你是说...有人用符咒镇压林素心的...
鬼魂我不确定。许明远皱眉,但可以肯定的是,刘世襄和马文才的死绝非偶然。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去找老李头
许明远摇摇头:太晚了,明天再说。现在我们先回宿舍,免得被人发现行踪可疑。
两人小心地离开档案室,沿着原路返回。夜更深了,校园里弥漫着一层薄雾,远处的建筑轮廓模糊不清,如同蛰伏的怪兽。
走到分岔路口时,周晓棠突然拉住许明远:等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许明远凝神倾听。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似乎还有...脚步声很轻,但确实存在,而且正在接近。
有人跟踪我们。许明远低声道,别回头,继续走,自然一点。
周晓棠紧张得手心冒汗,强作镇定地跟着许明远往前走。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身后几步之遥。
就在转过一个拐角时,许明远猛地将周晓棠拉到一丛灌木后,同时拔出匕首。
脚步声停住了。一个黑影站在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突然消失的目标。
月光短暂地穿透云层,照亮了那个人的侧脸——是后勤处的校工老张!
奇怪...明明看到往这边走的...老张嘀咕着,又四处看了看,才不甘心地转身离去。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两人才从藏身之处出来。
老张为什么跟踪我们周晓棠困惑地问。
许明远眼神锐利:恐怕是赵清远的眼线。看来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那我们明天还去找老李头吗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更要抓紧时间。许明远坚定地说,明天是姐姐的忌日,我有预感,会有大事发生。
周晓棠看着许明远坚毅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计划好了,对不对特意选在这个时间转学过来...
许明远没有否认:二十年是一个轮回。凶手会松懈,秘密会浮出水面。
我会帮你的。周晓棠突然说,虽然很害怕...但林素心不该死得不明不白,那些学生也是。
许明远注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温暖:谢谢。不过答应我,如果情况危险,你必须立刻离开。
周晓棠想反驳,但看到他严肃的表情,只好点点头:好吧。那明天午饭时间在食堂后门见,我带你去后勤处找老李头。
两人在女生宿舍楼下道别。许明远看着周晓棠安全进入楼内,才转身离去。他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一棵大树后,一个身影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夜风呜咽,如同二十年前那个少女未尽的话语,在杭州师范学校的上空盘旋不去。
次日清晨,杭州师范学校被一层薄雾笼罩,仿佛蒙上了纱幔。许明远早早等在食堂后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匕首。昨夜与周晓棠分别后,他几乎未曾合眼,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陈墨林与赵清远的对话。
久等了!周晓棠小跑着赶来,脸颊因急促的步伐而泛红。她今天穿了一件朴素的藏青色上衣和黑色长裙,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看起来比平时严肃许多。
许明远微微点头:刚到不久。你休息得如何
勉强睡了几个时辰。周晓棠压低声音,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穿蓝布衫的女生站在我床边,一直指着藏书阁的方向...
许明远眼神一凛:林素心
看不清脸,但感觉很悲伤。周晓棠搓了搓手臂,仿佛要驱散寒意,不说这个了,我们去找老李头吧。他通常在早饭前去后勤仓库清点物品。
两人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向后勤处走去。晨雾中的校园静谧而诡异,远处的建筑轮廓模糊不清,偶尔传来早起学生的谈笑声,却更显得四周空旷寂寥。
后勤处是一排低矮的平房,门前堆放着扫帚、水桶等清洁工具。周晓棠示意许明远躲在转角处,自己先上前探路。
李伯伯您在吗她轻声呼唤。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是一个沙哑的嗓音:谁啊这么早...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推门而出。他约莫六十多岁,脸上布满皱纹,左腿有些跛,但眼神依然锐利。看到周晓棠,他明显愣了一下:周小姐有事吗
李伯伯,我想问您一些事,关于...二十年前。周晓棠紧张地回头看了看,向许明远招招手。
老李头的表情在见到许明远的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你们想问什么
许明远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那张林素心的照片:关于这个女生的死,您知道些什么
老李头的手明显颤抖起来,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进来,快进来。别让人看见。
后勤仓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樟脑丸的气息。老李头领着两人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小屋——他的住处。房间简陋但整洁,墙上挂着日历和几张老照片。
老李头关好门,拉上窗帘,才转向两人:你们为什么打听林素心的事
我是她弟弟。许明远直截了当,我知道她不是自杀的。
老李头长叹一声,跌坐在床沿上:二十年了...我本以为这个秘密会随我入土。他抬头看向许明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长得真像她,尤其是眼睛。
请告诉我真相。许明远的声音微微发颤。
老李头沉默片刻,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木箱,取出一本发黄的记事本:我这些年一直记着...怕自己老了记不清了。
他翻开记事本,找到一页:民国二年十一月十六日,那天下着小雨。晚上我值班,听见藏书阁有争吵声。悄悄过去一看,是赵清远、陈墨林和林素心三人。
他们在吵什么周晓棠追问。
钱。老李头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学生运动募集的经费,很大一笔。林素心发现账目不对,怀疑赵清远私吞了。赵当时是学生会主席,陈墨林是辅导老师。
许明远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然后呢
吵得很凶。林素心说要揭发他们,赵清远突然抓起一个砚台...老李头做了个击打的动作,她当场就倒下了,血流如注。我吓坏了,躲在门外不敢出声。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明远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后来他们发现了我,老李头继续道,赵清远说如果我说出去,就让我和家人一起倒霉。我...我妻子刚生完孩子,我害怕...
所以您保持了沉默。周晓棠轻声说,不是责备,而是理解。
老李头羞愧地点点头:第二天,他们说林素心上吊自杀了。但我知道不是...我看到陈墨林把她的尸体吊在藏书阁的横梁上,伪装成自杀。奇怪的是...他皱起眉头,尸体脖子上确实没有勒痕,只有后脑的伤口。
那个符号是怎么回事许明远拿出那张画有奇怪符咒的纸条,我们在藏书阁发现的。
老李头的表情变得惊恐:你们从哪里找到的快烧掉它!那是镇魂符!
镇魂符周晓棠倒吸一口冷气。
事后不久,赵清远请来个道士,在藏书阁做了法事。老李头的声音越来越低,说是要镇压冤魂...那之后,藏书阁就开始闹鬼的传闻。
许明远和周晓棠交换了一个眼神。许明远继续问道:最近死的两个学生,刘世襄和马文才,他们知道些什么
刘世襄在整理校史资料时发现了不对劲,来问过我。老李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警告他别查下去,他不听...后来他告诉我,在藏书阁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有...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老李头的话。
老李!校长找你!是早上跟踪他们的校工老张的声音。
老李头脸色大变,慌忙把记事本塞回箱子:你们得走了,从后窗出去。记住,藏书阁三楼东侧的书架后面...
敲门声更急促了:老李你在里面吗
来了来了!老李头高声应道,一边示意两人快走。
许明远和周晓棠迅速爬出后窗,躲在窗下的灌木丛中。他们听到老张进屋的声音:校长让你马上去他办公室。还有,看到有学生来过吗
没有啊,就我一个人。老李头回答。
等两人的脚步声远去,许明远和周晓棠才从藏身处出来。
藏书阁三楼东侧...周晓棠喃喃道,刘世襄发现的密室
许明远点点头:我们得去看看。但白天太显眼,等午休时学生们都去吃饭,我们再行动。
好。周晓棠咬了咬嘴唇,许明远...你还好吗
许明远的眼神冰冷而坚定:二十年了,我终于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现在,我要让凶手付出代价。
午时的钟声刚刚敲过十二下,校园里大部分师生都涌向食堂。许明远和周晓棠借口去图书馆,悄然溜进了藏书阁。
正午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投射进来,在古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与夜晚的阴森不同,白天的藏书阁显得庄严而宁静。
三楼东侧。许明远低声道,两人轻手轻脚地爬上楼梯。
三楼东侧是存放地方志的区域,书架比楼下更为古旧。许明远仔细检查着每一个书架,突然,他的手停在一排《杭州府志》上。
这些书的排列顺序不对。他小声说,年代顺序乱了。
他尝试着按正确年代重新排列书籍,当最后一本归位时,书架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有机关!周晓棠惊呼。
许明远小心地拉动书架,一整排书架竟然像门一样缓缓移开,露出后面一个狭小的空间——一间隐藏的密室!
密室不足五平米,中央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是一个诡异的法坛:黄纸符咒围成一圈,中间是一个木质人偶,人偶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林素心三个字。人偶脖子上缠着一根红绳,绳上串着七枚铜钱。
天啊...周晓棠捂住嘴,这就是镇压亡魂的法坛
许明远的目光扫过法坛,落在墙角的一个小箱子上。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本古籍和几张泛黄的纸。
《玄阴镇魂术》...许明远翻阅着那本古籍,这是一种邪术,据说可以禁锢亡魂,使其不能复仇或转世。
周晓棠拿起那几张纸:这是...日记林素心的日记!
许明远如获至宝地接过日记,迅速翻阅。日记停在民国二年十一月十五日,也就是林素心死亡的前两天。最后一页写道:
今日核对募捐账目,发现少了整整三百大洋。赵清远解释不清,我疑他私吞。约了明日与陈老师对质。赵近日行迹可疑,常与不明人士密会。若有不测,望后来者见此日记,为我伸冤。素心绝笔。
许明远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一滴泪水砸在发黄的纸页上。
这里还有东西。周晓棠从箱子底部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枚精致的银质发簪,好漂亮的发簪...
许明远看到发簪,如遭雷击:这是...我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他突然抱住头,声音哽咽,那天我缠着她戴上去学校的...都是我...如果不是我...
周晓棠轻轻抱住他颤抖的肩膀: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凶手的错。
正当两人沉浸在悲伤中时,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
快藏起来!许明远迅速将物品放回原处,只偷偷留下了林素心的日记和发簪。
书架刚刚合拢,陈墨林的身影就出现在楼梯口。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陈墨林皱眉问道,声音嘶哑。
陈老师!周晓棠强作镇定,我们...我们在找一本参考书。
陈墨林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许明远脸上:你...长得真像她。
许明远浑身一震:您认识我姐姐
果然是她弟弟。陈墨林苦笑一声,我就知道...从你转学来的第一天,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楼下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更加沉重。陈墨林脸色大变:是赵清远!快走,从那边楼梯下去!如果让他发现你们...
陈老师,您知道真相,对吗许明远紧盯着他,您为什么不站出来
陈墨林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懦弱...这二十年,我生不如死...今天是她忌日,我打算去警局自首。他推着两人往楼梯走,快走!如果赵清远发现你们知道了,他会杀了你们的!就像杀刘世襄和马文才一样!
许明远还想说什么,但楼下赵清远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陈墨林急切地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两人刚躲到另一侧楼梯的拐角,赵清远就上来了。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面容威严而冷峻。
墨林,你在这里做什么赵清远的声音冰冷。
查...查点资料。陈墨林明显紧张起来。
赵清远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有人来过
没有,就我自己。
赵清远突然走向东侧书架,仔细检查着:这些书的顺序变了...有人发现了密室。
不可能!陈墨林声音发颤,谁会...
那个转学生。赵清远冷冷地说,林素心的弟弟。我早该想到的。他突然转身抓住陈墨林的衣领,你是不是告诉他什么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赵清远松开手,整了整西装:不管怎样,今晚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二十年前的事绝对不能曝光。
你要做什么陈墨林惊恐地问。
做我该做的。赵清远的声音冷酷无情,如果你敢阻拦,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说完,他大步离去。陈墨林呆立片刻,突然跪倒在地,无声地哭泣起来。
许明远和周晓棠趁机悄悄下楼,离开了藏书阁。
他要杀我们灭口!一出藏书阁,周晓棠就紧张地说,我们得报警!
没有证据,警察不会相信两个学生的话。许明远沉思道,我们需要更多证据...今晚是姐姐忌日,赵清远一定会去藏书阁做法事维持那个镇魂法坛。如果我们能当场抓住他...
太危险了!周晓棠抓住他的手臂,他已经杀了三个人了!
正因如此,必须阻止他。许明远坚定地说,晓棠,你回宿舍去,这事与你无关。
不!周晓棠倔强地摇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我们一起收集证据,然后去找我父亲。他是省教育厅的官员,有足够的影响力让警方调查。
许明远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好。但答应我,如果情况危险,你必须立刻离开。
两人约定晚上十点在女生宿舍后的小树林碰头,然后分头行动,以免引起怀疑。
许明远回到宿舍,仔细研读林素心的日记。日记中详细记录了当年学生运动的情况,以及她对赵清远贪污捐款的怀疑。翻到最后几页时,一张折叠的纸条从中滑落。
纸条上是林素心娟秀的字迹:
明远吾弟:
若你见此信,恐姊已遭不测。赵清远贪污学生捐款,勾结外人,吾握有证据藏于《西湖游览志》书脊内。此事凶险,万勿轻举妄动,可寻陈墨林老师相助。他虽软弱,良心未泯。
姊素心绝笔
许明远心如刀绞。姐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担心他的安全。他必须找到那份证据,为姐姐讨回公道。
天色渐暗,许明远正准备赴约,突然听到窗外有石子敲击的声音。他推开窗,看到周晓棠站在楼下,脸色苍白,焦急地向他招手。
怎么了许明远小声问。
老李头...老李头死了!周晓棠的声音颤抖着,说是突发心脏病...但一小时前他还好好的!
许明远浑身发冷:赵清远在灭口...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迅速收拾好东西,正准备下楼,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从枕头下取出那把家传匕首别在腰间。今晚,他可能需要用它来保护自己和周晓棠。
夜幕降临,杭州师范学校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许明远和周晓棠借着月光,向藏书阁潜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双阴冷的眼睛正从校长办公室的窗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子时的钟声在杭州师范学校的钟楼上敲响,悠长的余音在夜色中回荡。许明远贴在藏书阁外墙的阴影里,数着钟声,手指不自觉地抚过腰间的匕首。十二下钟声,宣告着民国二年十一月十七日的到来——姐姐林素心去世二十周年的忌日。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周晓棠猫着腰靠近,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警察和记者都安排好了,她小声说,我父亲联系了《申报》的记者和警局的朋友,他们会在午夜时分包围藏书阁。
许明远点点头:赵清远已经进去了。十分钟前,我看到他提着煤油灯上了三楼。
陈墨林呢
还没出现。许明远皱眉,希望他不要做傻事。
周晓棠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枪,许明远惊讶地挑眉。
父亲给我的防身用,她解释道,我只学过基本用法。
希望用不上它。许明远轻声说,准备好了吗
周晓棠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两人借着月光,悄无声息地溜进藏书阁。夜晚的藏书阁比白天更加阴森,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抗议入侵者。月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投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如同血迹般的光影。
三楼东侧的书架前,许明远熟练地按顺序排列书籍,机关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线昏黄的光亮——密室中已经有人了!
两人屏住呼吸,从缝隙中窥视。密室中的景象让周晓棠差点惊叫出声,许明远迅速捂住她的嘴。
赵清远背对着他们,站在法坛前,手中握着一把古旧的青铜剑,正在低声吟诵着什么。法坛上的符咒被重新排列过,中央的木偶被红绳紧紧缠绕,周围摆着七盏油灯,火光摇曳,将赵清远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扭曲变形如同恶魔。
...玄阴镇魂,封禁冤灵,七灯不灭,魂魄不苏...赵清远的声音低沉而诡异,林素心,你再等二十年吧!
他举起青铜剑,正要刺向木偶,密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墨林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面色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
住手,清远!陈墨林的声音嘶哑,够了...二十年了,该结束了...
赵清远冷笑一声:你来干什么不是要去警局自首吗
我去了...但走到半路,我...陈墨林痛苦地抱住头,我看到了她...林素心...她就站在校门口,看着我...
胡言乱语!赵清远厉声喝道,哪有什么鬼魂!都是你懦弱的幻想!
不是幻想!陈墨林突然激动起来,她回来了...因为我们的罪孽...刘世襄、马文才、老李头...他们都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赵清远的表情变得狰狞:那就再镇压她二十年!他猛地挥剑刺向木偶。
许明远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书架冲了进去:住手!
赵清远和陈墨林同时转身,震惊地看着闯入的两人。油灯的火光剧烈晃动,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果然是你,林素心的弟弟。赵清远很快恢复冷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早该想到的。怎么,来为你姐姐报仇
许明远的手按在匕首上:我是来揭露真相的。二十年前,你为了掩盖贪污学生捐款的事实,杀害了我姐姐!
证据呢赵清远讥讽地问,就凭你们两个学生的话,谁会相信
我有证据。陈墨林突然说,从怀中掏出一本发黄的账簿,这是当年的募捐记录,上面有你的签名和被涂改的金额。我一直...留着它...
赵清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
还有这个。许明远取出林素心的日记,我姐姐记录了你的罪行,还有她藏在《西湖游览志》里的证据。
赵清远的目光在四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大笑起来:那又如何今晚过后,你们都会成为意外死亡的统计数字!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他猛地挥剑向许明远刺来。许明远侧身闪避,但剑锋还是划破了他的衣袖,鲜血顿时涌出。周晓棠惊叫一声,举起手枪,却因为害怕误伤而不敢开枪。
你以为就凭你们两个小孩子能对抗我赵清远狞笑着,林素心当年也是这么天真!
他再次挥剑,许明远拔出匕首格挡,金属相击迸出火花。陈墨林突然冲上前,一把抱住赵清远的腰:快跑!带证据去找警察!
赵清远暴怒,反手一剑刺入陈墨林的腹部。陈墨林闷哼一声,却仍死死抱住他不放:我...赎罪的时候...到了...
陈老师!许明远想上前救援,却被周晓棠拉住。
看法坛!她惊恐地指向法坛。
七盏油灯中的三盏突然熄灭,密室内的温度骤降。剩下的四盏灯火焰暴涨,却发出诡异的蓝光。中央的木偶剧烈颤动,红绳一根根崩断。
不!赵清远惊恐地大叫,镇魂法阵被破坏了!
一阵阴风突然席卷密室,吹灭了所有灯火。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蓝色身影缓缓浮现——是一个穿着旧式蓝布衫的年轻女子,长发披散,面容苍白却依然能看出生前的秀美。
姐姐...许明远喃喃道,泪水模糊了视线。
女鬼——林素心的怨灵缓缓抬起手,指向赵清远。赵清远面如死灰,踉跄后退:不...不是我...是陈墨林...是他杀了你...
陈墨林倒在血泊中,虚弱地摇头:我...承认我的懦弱...但我没有...杀你...赵清远...用砚台...
林素心的怨灵飘向赵清远,他惊恐地转身就逃,撞翻了法坛。木偶滚落在地,发簪从许明远怀中掉出,正好刺穿木偶的心脏位置。
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怨灵发出凄厉的哀嚎,身影开始扭曲变形。藏书阁剧烈震动,书架纷纷倒塌,书本如雨般落下。
她在消散!周晓棠喊道,法坛被毁,她的魂魄要灰飞烟灭了!
许明远扑向发簪:不!姐姐不该这样消失!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道教安魂咒,一把抓起发簪,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发簪上,然后高高举起: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魂魄归位,超度往生!林素心,姐姐,安息吧!
发簪突然绽放出柔和的金光,笼罩住即将消散的怨灵。林素心的面容渐渐平静,她看向许明远,嘴角微微上扬,做了一个口型:谢谢。然后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
藏书阁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四个活人的喘息声。
楼下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警察!所有人不许动!
赵清远如梦初醒,抓起青铜剑就要逃跑。许明远想阻拦,却因失血而踉跄了一下。周晓棠举起手枪:站住!不然我开枪了!
赵清远狞笑一声,突然扑向周晓棠。一声枪响划破夜空,赵清远肩头中弹,却仍不停步,一把抓住周晓棠作为人质,拖着她向窗口退去。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赵清远咆哮道,青铜剑抵在周晓棠脖子上。
警察和记者冲进密室,领头的警官举枪对准赵清远:放下武器!你逃不掉了!
逃不掉赵清远疯狂大笑,二十年前我能逃掉,今天也一样!
他拖着周晓棠退到窗边,突然,他的表情凝固了——窗外,一个模糊的蓝色身影正对他微笑。赵清远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松开周晓棠,踉跄后退。
不...不可能...法坛已经...
他退到窗边,蓝影轻轻一推。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赵清远向后跌出窗外。二十年前的一幕重演了——只是这次,推他的是真正的冤魂。
沉闷的撞击声从楼下传来,随后是一片死寂。
三个月后,杭州师范学校迎来了新校长。赵清远的贪污和谋杀罪行被《申报》详细报道,震惊全国。陈墨林因重伤不治去世,但临终前的忏悔和提供的证据为案件侦破起了关键作用。
许明远和周晓棠站在藏书阁前,春日的阳光洒在古老的建筑上,驱散了往日的阴霾。
你真的决定留下来许明远问道,以你的家世,可以去更好的学校。
周晓棠笑了笑:这里需要改变,而我们可以成为改变的一部分。再说...她脸微微泛红,某人答应过要和我一起办杂志的。
许明远也笑了,从怀中取出那枚银质发簪:姐姐的发簪...那天晚上,它真的发光了,对吧不是我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我也看到了。周晓棠认真地说,你姐姐...她终于安息了。
许明远望向藏书阁的窗户,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穿蓝布衫的少女对他微笑,然后消失不见。他知道,二十年的冤屈终于洗清,姐姐的灵魂可以真正安息了。
走吧,他轻声说,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两人并肩走向阳光
民国十三年春,杭州师范学校的学生活动室内,油墨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许明远仔细地将最后一张蜡纸从油印机上取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大功告成!周晓棠拍手笑道,拿起一张还带着温度的新刊物,《晨光》两个楷体字在报头熠熠生辉。
这是他们创办的《新青年报》副刊第三期,专门发表学生们的进步文章。许明远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嘴角却挂着满足的微笑。一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事件后,他和周晓棠决定继承林素心未竟的新闻理想,创办了这份刊物。
这篇《论女子教育之必要性》写得真好,周晓棠指着其中一篇文章,没想到校长会亲自投稿支持我们。
许明远点点头。新任校长方维夏是位开明的教育家,对他们的刊物给予了极大支持。这与赵清远时代形成了鲜明对比。
窗外,学生们已经排起了长队,等待领取新鲜出炉的刊物。自从上期刊登了揭露某教授抄袭的文章后,《晨光》在学生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我去发刊。周晓棠抱起一摞刊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许明远注视着她活力四射的背影,不禁想起一年前那个在藏书阁并肩作战的夜晚。
分发完刊物,周晓棠神秘兮兮地回到活动室,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收发室刚收到的,署名'素心友人'。
许明远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小心地拆开信封。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却依然清晰:
许君明远鉴:
闻君继承令姊遗志,创办刊物,甚慰。令姊生前除调查捐款贪污外,另发现学校后山'禁地'实为军阀私运军火之仓库。赵某不仅贪污,更为军阀走狗。证据藏于后山老槐树洞中,以红绸包裹。慎之,此事较捐款案更为凶险。
素心友人
顿首
许明远的手微微发抖。一年过去了,姐姐的事情竟然还有未解之谜。
后山禁地...周晓棠若有所思,就是那个挂着'危险勿入'牌子的旧仓库我入学时就被告诫绝对不能靠近。
许明远折好信纸:今晚我们去看看。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周晓棠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所以我提前准备了手电筒和...一把手枪。
许明远挑眉:你父亲还让你带着这个
当然不。周晓棠狡黠地眨眨眼,这是我偷偷从他抽屉里'借'来的。放心,我练了一年射击,现在枪法可准了。
夜幕降临,两人借着月色悄悄来到学校后山。所谓的禁地是一处被高墙围起来的院落,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生锈的铁锁,墙头还缠着铁丝网。
看那边。许明远指向围墙一角,那里的砖石有些松动,可以翻过去。
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攀过围墙。院内杂草丛生,中央是一排看似废弃的仓库,黑黢黢的像几口棺材。夜风吹过,草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周晓棠不自觉地靠近了许明远。
老槐树在那里。许明远指向院子角落一棵高大的槐树。
树洞离地约一人高,许明远伸手探入,果然摸到一个用红绸包裹的小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本巴掌大的记事本和几张照片。
是姐姐的笔迹。许明远轻声说,借着月光翻阅记事本。上面详细记录了林素心如何偶然发现赵清远与几名军人在后山密会,又如何在夜间潜入仓库,拍下了里面堆积的木箱——照片上清晰可见木箱上军火的字样。
天啊...周晓棠倒吸一口冷气,赵清远不仅贪污,还参与军火走私
许明远继续翻阅,突然停在一页上:这里写着...每月十五日子时,会有卡车来运送货物。今天就是十五日!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两人迅速躲到树后,只见两辆卡车缓缓驶入院落,停在仓库前。几个穿军装的人跳下车,开始卸货。
真的是军火!周晓棠抓紧了许明远的手臂,我们得赶紧报告警察。
就在这时,许明远脚下的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一名军人警觉地转头:谁在那里
跑!许明远拉起周晓棠就往围墙方向冲去。
站住!身后传来怒喝和拉枪栓的声音。
子弹呼啸着从耳边飞过,两人拼命奔跑。快到围墙时,许明远突然将周晓棠推向一个矮树丛:分开跑!你去报警,我引开他们!
不等周晓棠反对,许明远已经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还故意发出声响。追兵果然被引开,周晓棠含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咬牙转身翻出围墙。
许明远在仓库间穿梭,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闪身躲进一个半开的仓库门,却惊讶地发现里面堆满了木箱,有些已经被打开,露出里面的步枪和弹药。
在这里!一个士兵发现了他的踪迹。
许明远迅速躲到木箱后,但追兵已经包围了仓库。进退两难之际,他注意到墙角有一盏煤油灯,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当士兵们踹开门冲进来时,许明远猛地将煤油灯砸向一堆木箱。火焰瞬间窜起,点燃了木箱间的干草。
疯子!这里全是弹药!士兵们惊恐地后退。
许明远趁机冲向侧门,却被一名军官拦住。两人扭打在一起,许明远虽然身手敏捷,但终究不敌职业军人,被一拳打中腹部,踉跄后退。
找死!军官举起手枪。
千钧一发之际,仓库的横梁因火焰烧灼而断裂,砸在军官身上。许明远趁机逃脱,但火势已经蔓延,整个仓库开始崩塌。
浓烟中,许明远迷失了方向。热浪灼烧着他的皮肤,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烟雾中——穿着蓝布衫的林素心!
姐姐许明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素心的灵魂向他伸出手,指向一个方向。许明远顺着指引,发现了一个被火焰包围的窄缝——那是仓库的通风口!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通风口,刚挤出窄缝,身后就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股热浪将他掀飞出去,重重摔在草地上。
明远!周晓棠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她带着警察赶回来了。
许明远想回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姐姐站在月光下,向他微笑着挥手告别...
当许明远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晓棠趴在床边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许明远轻轻动了动手指,周晓棠立刻惊醒:你醒了!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医生说你再晚送来十分钟就没救了...
军火库...许明远嘶哑地问。
全炸毁了。周晓棠擦去眼泪,警察抓住了几个逃跑的军人,他们供出了背后的军阀。报纸已经报道了这件事,连上海《申报》都派记者来采访了。
许明远微微一笑:姐姐...她最后帮了我。
周晓棠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是那枚银质发簪:我在围墙边找到的。它...它指引我找到了你。当时你已经被浓烟包围,我根本看不见你,但这发簪突然开始发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校长找我们谈话了。周晓棠换了个话题,说我们立了大功,但也惹了大麻烦。那些军阀的余党可能会报复。
许明远叹了口气:连累学校了。
不,校长说为我们骄傲。周晓棠眼睛亮了起来,他还建议...建议我们去上海发展。《晨光》的影响力已经超出校园,我们应该有更大的舞台。
上海...许明远若有所思,确实是个好地方。那里有更多需要揭露的黑暗。
那我们一起去周晓棠期待地问,脸颊微微泛红。
许明远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好,一起去。
他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周晓棠的手。令他惊喜的是,她没有抽回,反而握得更紧了。
窗外,春日的阳光洒在杭州师范学校的屋顶上,为古老的建筑镀上一层金色。藏书阁的彩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见证着新一代年轻人的成长与爱情。
而在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穿蓝布衫的模糊身影静静站立,脸上带着欣慰的微笑,然后慢慢消散在春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