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病得很重,只要她能活着,我受尽欺辱全无所谓。
但她还是走了。
这群人浑然不觉失母苦痛,更不知失去软肋的人也没了弱点。
我一个一个报复了回去。
他们觉得我疯了。
直到太子立于阶下,我也冷若冰霜:我当初就该一个巴掌扇死你。
太子在周遭惊恐目光下,乖乖把脸凑了过来。
1
秋日萧索
我娘是当朝太子唐暄案的乳母,也是尚书林康泉之妻。
二十年前我爹还只是个小官,我娘风风光光嫁进来之后,我爹的官路才开始平步青云,自此爹娘恩爱,家庭美满。
只是旧日风光不过过眼云烟。
如今因病成日用药吊着,我娘屋里常年飘着一股苦味,我爹来了两次便不爱来了,树死了几棵,养丢只狗,冷冷落落,正逢秋日很萧索。
中秋庆会,好似也与我们没关系。
主母屋内的丫鬟全被周姨娘借去筹备秋会,连个照看的人都不曾留下。
我独自煮着药,被烟熏得眼有些疼,吹凉了才送到阿娘枕边。
她才醒,环顾四周问道:绣兰她们人呢
绣兰是她儿时便伴着长大的丫鬟,比我们母女缘分还要久。
我瞒她:绣兰姑姑出去采买了。
阿娘出了些神,我忐忑她信还是不信,她却不要我扶,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嘬嘴喝完了苦药。
阿棠,她忽然喊我,阿娘要是有天死了……
阿娘!我打断她,不要说这种话,阿娘福气大着呢。
阿娘脱力地躺了回去,不再言语,我心里也不好受,却也无法说什么劝慰,低头收下碗勺。
你平日里陪我待在院子里,也不怎么出去走动……咳咳,她摸着我的脸轻声道,眼见中秋了,你也该去添几件衣裳,过个节日。
中秋庆会本该是主母来筹备,只是阿娘病弱不好操劳身子,周姨娘便接过爹给的吩咐,趾高气扬地使唤主母屋里的丫鬟。
还以主母不出力为由头,要我们拿银子出来补贴家用。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气得发抖,要是以前,那个姓周的哪里敢给我们脸色看,早些年阿娘对她多有照拂,她就是如此对待我们的!
但这些都不能和阿娘讲。
我抚上她好凉好凉的手:阿娘,我不爱出去的,我中秋就在屋里陪您。
你出去沾点喜气,也好带进这屋子来不是,阿娘脸色苍白,笑起来却很像她爱的水莲花。
我眨眨眼:好啦,我待会就出去,也为阿娘多添几件新衣。
阿娘笑着自嘲多大年纪了又穿不出去,却也没有拒绝,又说:太子中秋会回来么你们好好见一见……
我们见什么呀,你们才该见见。
你和太子虽没有同怀之情,却有同源之缘,这都是皇恩,你要续着。
好好好。我连声同意了。
心里却想着,如若当年第一次见到唐暄案在我娘怀里吃奶就扇了他一巴掌算是同源之缘的话……
绣兰姑姑回来了,我便按母亲吩咐出去置办衣裳。
临走前,我瞧向绣兰头上不大显眼的新簪子,没在母亲面前言明。
2
嫡庶之争
临中秋,成衣铺子人满为患,我孤身一人容易站得住脚,穿过人流站在料子前。
我摸着橘红的布料,知道阿娘偏爱这温庄的调子,不想此时却有人叫住我。
林满棠
我回头看去,心渐渐沉下来。
是林含槐,周姨娘的女儿。
她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丫鬟,有几个还是主母屋里的,每个人手上都有东西。
怎么没叫妹妹和你一起出来买衣裳,你独自出来这般落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林府混得不如意了。林含槐抬手笑起来,目光却如针一般狠辣扎进我的肉里。
我不欲与她逞口舌之快,阿娘还在等我回家。
你怎么还不理人呀,林含槐笑意盈盈,你在这挑什么料子难不成你在给你母亲置办衣裳
我忍着怒气,目光刮过她的脸,不想她越发笃定:我娘怎么会忘了主母的衣裳呢,姐姐难道觉得妹妹不懂事,欺辱了你们家
她自顾自招了个丫鬟过来,我认出是主母屋里扫地的丫头,叫柳絮,林含槐从她手里拿出干素的白纱。
你娘镇得住这样的料子吗你做女儿的也不考虑,这白色正好对上你娘要死不死的样子,你戴孝时候还能在你娘死后继接过来穿,林含槐凑过来低声言语,在我要吃了她的目光下笑得更灿烂了,能穿三年多呢,实用又便宜——啊!
啪!
我用尽力气扇了她一巴掌。
林含槐半边脸肿得高起,侧耳淌出血来,柳絮大惊地用手上的白纱捂住林含槐的耳朵:小姐您没事吧,小姐!
周遭乱成一团,白纱红了一片。
你敢打我林含槐将围过来的丫鬟挥开,被我打得站不稳,只能怒目圆睁,你还想不想要你娘的命了我可是好心求了一块百年人参……
柳絮赶忙站出来:大小姐,二小姐给夫人求了药的,您怎么能得罪二小姐呢
我顿时失了声,有些难以置信。
看来姐姐不想要了……林含槐用白纱捂着耳朵,作势要离开。
我慌乱地拦住她:别走!我要!
跪下求我,林含槐道,我要你在这里跪下,磕头喊‘我错了,求小姐原谅’。
我怔愣在那里。
这是丫鬟受罚时的说辞,林含槐要尚书嫡女向庶女行丫鬟礼。
她怎么敢……
已经不是第一次受她所欺,嫡庶之间的礼节,我都早已不在意了,她倒是还在乎得很。
我平静地屈膝跪下来,俯身直至头触地。
我错了,求小姐原谅。
方才混乱后变得很安静,我的声音清晰地响在铺内。
林含槐满意了,将止血的白纱扔在我面前:赏你的,叫裁缝做成衣裳吧。
含槐,我提醒道,人参……
林含槐毫不在意道:到时候就送到主母屋里头,你怎么不收下这白纱。
我将面前的白纱叠好收进随行的包里:多谢小姐。
瞧你这没骨气的样子。林含槐身后跟着一群丫鬟离开了。
骨气,在阿娘性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至亲至爱可使我自卑自贱。
十寸膝下便能换这百年人参……不知道有多值。
3
祠堂受罚
绣兰姑姑服侍完,阿娘便早早睡下了。
我回来时站在门外,在她告退时凉凉道:你这簪子,从哪来的
绣兰淡淡笑道:小姐说笑了,给夫人做下人这么久,总不至于一根簪子都买不起。
我没看走眼,坠着的那颗,是东海华珠,年前爹爹赏给了周姨娘,你的二心兜不住。
绣兰有恃无恐:小姐难道要赶我走夫人好不起来说到底都是命,我会为夫人送终,如今只不过是另谋出路。
我冷言:我在时,你不必在眼前。
小姐真是长大了,绣兰摇摇头苦笑道,老爷叫小姐回来后去祠堂领罚,小姐还是快快动身吧,老爷很不高兴。
祠堂噤若寒蝉。
柳絮在我踏进门前拦住我:老爷今儿被人参了一本,喝醉了酒,小姐你千万不要硬抗啊。
我没作声,入门就见林康泉执着罚鞭黑气沉沉地望着我。
你还知道回来!听说你大庭广众下打了你妹妹一巴掌,含槐都耳出血了,你真会做姐姐!你给我跪下受罚!
我乖顺地跪下来。
见我不顶嘴,他也没了出气的法子,只能一鞭比一鞭更重地抽向我的后背。
林康泉饮酒后便像个失智的野兽,有时连阿娘都要打,他要罚我,与后宅姊妹间的冲突无关,是他在朝堂上受了气,我争辩不得的。
说来也巧,自阿娘病了以后,林康泉的官路也越来越不顺。
有风言传,是他用阿娘阳寿换的官场康庄大道,林康泉听了后气极,说与女人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
阿娘是太子乳母,是故皇后对林府也多有照拂……
鞭子陷入我的皮肉,蚀骨之痛袭来,我颤抖到几近无法思考,却止不住想着,阿娘要是闻到血腥味该怎么解释。
林康泉在我心里早就不是爹了,我只有阿娘一个亲人。
护好阿娘就好,其他什么我都不必管,我自己也不重要。
我没控制住眼神,让林康泉察觉到我的恨。
他不生气,反倒像嗅到了骨头的野狗:你敢这么看我抽鞭子还不够是吗那就还一只耳朵给你妹妹!
我隐隐不安,心重重跳了一下。
林康泉每一巴掌都带着掌风,用十成十的力道一遍遍甩在我的侧脸上。
我脸上火辣后便没了知觉,只感到耳朵汩汩流出血,头晕目眩,浑身散发着腥味的死气,我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醒来时大夫告诉我。
我右耳失聪了。
4
遗言遗物
我的名是爹娘一同起的。
林康泉在我出生那年踌躇满志,取的一个满字,和阿娘爱的棠花并行为名。
到起周姨娘那房女儿起名时,皇后薨了,阿娘病了,没了照拂的林康泉官路坎坷许多,为人内敛了不少。
同是起了周姨娘爱的槐花字,林康泉踌躇后定夺了个含蓄的含字。
自此尚书府风采不再。
族内支离,宅私起,下人二心。
这些阿娘都看在眼里,操劳半生,失宠后夫君不听自己的劝了,林康泉的路越走越窄,自己躺在床榻无能为力。
要是再知晓我半边耳朵废了,阿娘……
我没忍住悲恸落下泪,但也绣兰退出来前擦干了。
阿娘半卧着身子,有些担忧:你这三日怎么没来我听闻你爹叫你去祠堂领罚了……
她声音很细,我侧着左耳才能听清,顿了半晌才解释道:阿娘,我犯了错,受了些鞭伤。
他打你哪里了阿娘忧心忡忡,你给我看看,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我听不大清,但也猜得出:……小伤,他打得不重。
不重你三日没来。阿娘眼眶红了,呐呐说着,巴巴伸出手想摸我的脸。
我将脸凑了过去,如同稚儿那般蹭她。
我安心与她温存着,这般解释她信了,便不再追问,耳疾她也看不出。
她拥着我,便使我心安得太早,没察觉她那孤注一掷般的决心。
阿娘将唇附在我额间,留下了遗言与遗物。
这是当年皇后给我的信物,中秋你便拿着这个,和太子好好见一面,叫他护着你。
我离近听清了,收下玉佩,笑着与她说:好,阿娘你们也要见一面。
阿娘没答话,将我几乎揉进骨血里那样紧着拥。
她没应,便真的没做。
别说唐暄案没见到她,我也没再见到她。
中秋庆会一早,阿娘趁我去衣铺拿成衣时候,养足了力气出门。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于是要将她这些年攒的打与痛算上我的一并,含着恨亲手给林康泉下了毒。
被林康泉饮下肚发觉不对,边咳血边命人拖阿娘下去。
……打没两下便将她活活打死了。
中秋庆会街邻都挂着灯笼,我满心喜悦的,手上还捧着给她做的橙红成衣,就这么看到她的半边都是血的尸被盖上竹席扔出了林府。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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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血债血偿
阿娘病了很久,久到我我几近忘了,阿娘从来都是受不了委屈的人。
我把她教我的全都忘了,却在她死后记起来。
中秋庆会,前堂的礼炮已经在放了。
我比谁都清楚外强中干的尚书府有多重视这次宴请的庆会。
能做主的都没来,周姨娘便自己坐在主母的位置,组织宾客。
我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迹,手上握着林康泉挂在书房的剑,拖在地上闪出些许火星。
宾客见到我,还没热好的场子彻底冷下来。
我冰寒望着周姨娘:谁准你一个妾室坐在这个位置的
她愣了半晌,赶忙拍案而起:你怎么能带这种东西来宴席,快拦着她!
家丁面面相觑,为难地靠近。
我抬手举起林康泉的尚书腰符,向四周围过来的家丁认出后停了动作。我道:谁敢动。
周姨娘面色苍白起来,着急忙慌想要跑下台。
我一劈手,剑直直插在她案前,险些斩到她的发髻,周姨娘捂着胸口咚一下坐到地上。
林含槐从侧座冲出来质疑:林满棠!爹……爹怎么会把腰符给你参汤我已经叫下人熬了,你还要做什么!
像是为了证明她所说,柳絮匆忙将参汤端上席来,还冒着白汽。
我望着那碗参汤淡淡出神。
林康泉当然不会把腰符给我。
他不想坏了这次庆会,便锁了消息,前堂谁也不知道。
为了撑场面,下人都去前堂了,林康泉躲在主屋,身边没人,我提着剑,他还笑了出来。
林康泉他被毒疯得厉害,笃定我不敢杀他,肆无忌惮告诉我:因为你娘一病不起的毒就是我下的,她当然要报复回来,我就该防着……这不叫的狗就是会咬人,你杀了我还逃得掉吗
一股诡异的杀意充血一样从我心口蔓延至四肢。
阿娘死了,我也早就不想活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我提着剑指着他。
林康泉瞠目欲裂:你敢!
我猛然向下一捅,林康泉腿上多了一个血洞,在他喊出来之前,迅雷不及耳将手边的枕巾塞进他嘴里,再捅了他另一条大腿一剑。
做完一切,我喘了口气,低声道:不过既然是阿娘的愿望,你就慢慢等着毒发身亡吧。
取下他的尚书腰符,拦下被唤来的大夫,我一步一步走到前堂。
我们也有旧账要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药死我阿娘最喜欢的树和主母屋院里的黄犬。
我端起参汤从林含槐头上浇下去。
啊——!
林含槐脸上顷刻烫红,在她尖叫间鼓起水泡,又一寸寸发紫。
我一眼看出了:又有毒你明知我娘来不了前堂,这碗汤是给谁的
这一下牵扯太多,没人想喝毒汤,宾客怔愣后要来阻挠的动作停了。
林含槐吓住了,纵然脸面崩塌,却也无措地逃到周姨娘身后,周姨娘护崽一般跪立起来。
我蹲下来望着她们母女,笑道:躲什么,你说我把你娘杀了,你挑的那段白布,自己也能用。
这话一出,四周更静,撞见林家的秘辛和丑事,又波及安危,不少宾客已然想离席了。
门外忽然有细音高声一叫,所有人当即回席侧跪下来——
太子到!
6
太子驾到
杏黄衣袍翻飞,走过倒下的清酒、翻洒的菜肴、滴落的血迹,身后宫侍面不改色紧跟其后从门外游鱼般流进来,两边依次排开,太子则站定在我面前。
唐暄案。
我没跪,高他一阶冷眼看着。
一时间没人吭声,林含槐猛地跪出来,在我身侧砰砰磕头。
我猜她大礼行完要对唐暄案大喊做主。
没想到她磕头礼还没磕三下,唐暄案开口了。
肃静。
林含槐第二个头磕下被这句话压得不敢起来。
呼吸间,唐暄案道:许久未见,棠姐姐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我耳朵大抵真的出了问题,太子没有依照我朝法令押我入大牢就算了,怎么还一副叙旧要撑腰的样子
他能做什么
他自顾不暇才要上战场去堵朝臣的嘴,别让林家的事再多让他添一层枷锁。
当然有,不知太子还记不记得儿时的旧事,我想了很多年……我顿了一下,不要命道,我当初就该一巴掌扇死你。
反正都是死,说完我就准备提剑捅周家母女俩一人一剑,最后再给自己来一下。
一鼓作气的事。
我不意外听见随行公公喊了一句大胆和座下的吸气声。
但这些动静在一刹那都胎死腹中。
因为这一刹那唐暄案的脸在我面前渐渐放大——他矮下身,真的把脸凑了过来。
言语甚至带着笑意:扇吧。
开玩笑,我眉不自觉拧起来,这一巴掌扇下去连提剑捅人的喘息机会都没有。
我眼神往后瞟,准备现在动手。
唐暄案身子慢慢直起来,高声道:林女冲撞皇族……
我瞬间拔出剑。
唐暄案动作更快地按下。
我心下冰凉地挣扎起来。
将林家妾室与林二小姐带下去,唐暄案朗声急言宣布完,在我耳侧低声,别脏了自己的手。
7
旧事重提
元熙五年,皇帝携后妃与群臣,冬狩于关北山。
雪急,后妃、初降生的太子与群臣妻同受困。
太子饥,哭闹难止,皇后手足无措。
时任官州刺史的林康泉之妻周锦然挺身而出,喂足太子奶水,逗太子乐。
我那时在做什么呢
阿娘怀里徒然抱了个别的孩子,将我丢给了绣兰,我急得无师自通学会了走路。
在阿娘震惊的目光下,一扭一拐走过去,给太子脸上来了一巴掌。
众人皆惊。
但唐暄案据说当时笑了,是故皇后也没有责怪,回去便将阿娘招进宫来做了太子乳母。
哺乳太子间,我也跟着阿娘在宫里作唐暄案的玩伴。
宫女在远处看着,唐暄案就跟在我后头到处跑。
太子断奶后,纵然皇后不舍,却还是遣了我们回去。
隔月,林康泉受帝命升为尚书令,全家迁至京城。
阿娘时不时受邀去宫里与皇后作伴,我和唐暄案便见得更多了。
棠姐姐,你今日看着不大高兴唐暄案放下毛笔。
我撑着脑袋看他写字:是有点,阿爹又要结婚了,下人说这个新阿娘要是生了儿子,我爹就不喜欢阿娘了。
唐暄案点点头:这是纳妾,父皇经常纳妾。母后与我说,只要我比得过父皇的其他孩子,就不会失宠,你这么厉害,肯定不会的。
我望着他写的圣明两个字没说话。
好景不长,皇后受宫人毒害,三年后贵妃得势。
我们见面更少。
太子受朝臣质疑,皇上拖了七年,无奈之下送十五岁的唐暄案去北疆历练。
自我们城外相送那年算起,到他如今站在我面前擦血。
又是过了七年。
他倒是比以前高了许多,如今丰神俊朗,阿娘看了也会欣慰吧。
我含恨咬紧牙关:多谢太子,林府内家丑就不劳烦太子插手,臣女要林康泉血债血偿……
不是没有关系的,棠姐姐,唐暄案退了两步,朝我伸出手,要不要同我去拷问林康泉,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这件事能有什么原委……
林康泉给阿娘下毒……林康泉为什么要给阿娘下毒
我满心仇恨倒是忘了这件事。与太子有关,那便是和宫里挂钩了。
该不会——
我抬眼与唐暄案对上。
姐姐果然聪慧,猜出来了。
8
父女决裂
林康泉这副落败的样子我从未见过。
他双腿有两个窟窿站不住,便被吊提起来,脸上充紫,浑身都是鞭伤与干涸的血迹。
纵然如此,还是难解我心头之恨。
太子……他阴毒的嗓音响起来,你还真的回来了。
林尚书在路上安排的刺客确实让我喝了一壶,不然本来可以早点见到乳母与棠姐姐的。唐暄案咬牙切齿,说到后句神色自责。
我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林康泉。
确实如我所料,林康泉自皇后去世后便与其他奸臣臭味相投,站队了由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共逐唐暄案到北疆。
我没想到的是,当年在宫中阿娘为了皇后与贵妃顶了嘴,贵妃从此记恨在心,林康泉为表忠心要政友妹妹周姨娘下了这阴狠的毒药来表忠心,并对回朝的太子痛下杀手。
我聋了一只耳,他轻描淡写的答话更加刺伤了另一只耳朵。
林康泉闭上双目:我自知政败,要杀要剐,太子随意吧。
唐暄案不答,握住我颤抖的手:你想如何
政败……你的所作所为便是区区政败便能说得清的么我隔着铁栏,厉声道,林康泉,你夺人母,伤其女,害己妻,你就是畜生不如的混账!
林康泉没什么气力地低低笑着: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气到浑身冰凉,唐暄案将我揽在怀里:你在乡下留了个儿子吧,因为觉得不会绝后,便在这与我嚣张。
唐暄案说到这嗤笑了一声。
林康泉骤然噤声,剧烈颤动起来:……不可能!我藏得这么好!你别动小羽。
我以为我耳朵听错了……什么儿子
随后牢门开了,一个男孩便被押了进来。
男孩挣脱开当即给林康泉吐了一口唾沫:卖国贼!你不是我爹!
林康泉气血上涌:小羽你瞎说什么!我算什么卖国贼!
太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你要杀以后的皇帝,就是卖国贼!我呸!
林康泉重重喘息一声,全身伤痛失血彻底发作,怒急攻心以至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唐暄案挥挥手令进来的人都出去,我冰凉的躯体感受他暖和的手按着我手上的穴位。
他张口:……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没再作声,我转头看见他面色苍白,手附上我聋掉的那边耳朵。
又在出血了。
我勉强笑了笑。
太子……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9
南下寻梦
林康泉被押回官州游街示众,被刺瞎双目,他只能蜷缩在囚车里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与大声谩骂。
这就是当年那个威风的官州刺史。
害死全家的罪魁祸首!
臭鸡蛋味道甫一充进他的鼻子,他惊惶地爬到另一边:不是我不是我……!
游街三日,他已然奄奄一息,我踏进牢房,他敏锐地快速躲在墙角,声音干哑苦苦哀求。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唐暄案命人进来,听到刀斧的碰撞声,他猛地瑟缩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蹲下来,垂着眼皮看他:我昨日去了阿娘的墓前,柳絮与我讲,阿娘身子骨弱到被打三大板就咽了气……你已然中毒了,每日咳血无人侍奉,你说你能不能受三大板呢
小棠,小棠……爹爹错了,你娘与我夫妻这么多年,你看看情分……
打板子太轻了,阿娘想你受毒药之苦,我便请了个好的药酒师傅。
说完我站起来牵唐暄案离开了,身后刀斧声响起来。
唐暄案表情难以言喻,我挑眉:觉得我狠
不,觉得很帅,唐暄案紧了紧手指,轻笑着,你知道我的心意,还这么牵着我出来了。
唐暄案,我要走了,我打断他,看着他错愕的神色,京城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可留恋的,阿娘曾说过,她喜欢到闲花处走走,我过几日就带着她的遗物南下,她一直想在江南种花。
我有听说你在备行囊,唐暄案身边的小厮端上酒水,临行前与我喝一杯
我觉得怪异,玩笑道:有下东西吗
有。
唐暄案垂眸无声笑了笑,抬眼看向我的眼睛。
我不强留你,你放心喝,只是我自己一个心愿。
实话说,唐暄案帮我这么多,要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倒也没事。
碰杯后,我一口饮下去:所以是什么东西
唐暄案将我们的空杯递回给小厮:是我在北疆偶得的一种蛊虫,我若是对除你外的其他人动情,我会暴毙而死……
我拧起眉有些不满又有些疑惑。
他紧接着道:你不必有多余负担,是我自己的愿望,我知你经此事很难信人,故希望我在你这永远是信得过的冰清玉洁之人。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冰清玉洁一词逗笑了,我将他母后给阿娘的玉佩还给他。
这是你自己的抉择,我不是深宫之人,阿娘与我说过许多想做之事,如今我只想将其当做阿娘的遗愿逐一完成。
我还没从阿娘的离开中走出来,无法投身于儿女之情。
隔两日,我便行船南下,到江南。
阿娘有年梦到开了一间花铺,我便选址开了一间。
后院种了阿娘最爱的花种,收养了一只黄犬,我好似看到阿娘站在树荫下冲我轻笑。
阿娘葬归故里,我带着她的几件橘红色的衣裳时不时行船走一段,看看别处的花。
10
终成眷属
七年后,京城传来新帝登基的消息。
唐暄案勤于政事,国事欣欣向荣。
七年间他有偷偷来看过我,被我发觉,还骗我他又被发配南疆,我揪心一阵他才赶忙解释是胡扯的。
他走后,我在客间枕下发现他留下的玉佩。
锦然花铺名满而归,京中贵人要花铺的专花,我便进京顺道在茶馆便听听京城的风流韵事。
当今圣上如今二十有八,后宫还是空无一人。
有人道是,陛下在北疆误中了蛊,此生只能与一位女子相生相守,可那女子大抵是不愿苦守深宫,后宫便没了人选。
是故,投怀送抱的女子都被当做刺客送了出去。
听后觉得好笑是有的,但也有些心软。
要是说我对他绝无情谊,那自然是假的。
他从未劝过我,阿娘拿出玉佩是希望我能嫁与他,他只是祝我能好好栽花平安顺遂。
梨花落至脚边,风拂过,七年时间也足够我想明白了。
我扣响了宫门。
玉佩开路畅通无阻,宫人像是被提前打点过,我一路就走到御书房。
当年递酒的小厮几乎在门外打起瞌睡,累极了的模样。
徒然见到我,他双目瞪大,正要通报。
我忽然起了坏心,让他噤声。
小厮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句陛下我端茶进来了,唐暄案应了一声,门开了,他也没抬头,披着明黄色的外袍,垂眼批着奏折,像是被某处难住了,手指一下一下点着额间。
我一寸寸走进来,心的擂鼓声比我想象中大得多。
我最后跪坐在他书案对面。
唐暄案先是被书案上女子的影子吸引住了,才慢慢抬起头,见到我一刹那,他劳累导致的喘息声都停了。
有点真啊这次……我疑心他怎么除了看着没别的反应就听他呐呐道。
小厮没忍住笑出声。
唐暄案被他笑醒了。
阿棠!他蹭一下站起来,莫名退了一步,又敦地的坐了回去,半晌冷静自持道,陈侃,你先出去。
诺。陈侃悻悻退到门外,贴心地关上门。
御书房内气流涌动,无人说话。
我先闲聊般地开口:我来京城送花,花铺近来生意不错。
是,有听说,唐暄案点点头,我看他喉间凸起滚了滚,随后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展示自己的急不可耐,还有吗许久不见,还有没有别的想与我说的。
我想了想:我半道听说,当今圣上很是可怜,后宫亏空……
阿棠,我在等你,等你做后宫的皇后,他止不住想要添些砝码,后宫无人,其他事务我都能处理,我还养了些花匠,本想今年送下南去,我知你不是深宫之人,江南你想回就回,我……
好。
阿棠
我做你的皇后。
唐暄案绕过来有些发抖地拥住我,像经年渴水的人终逢绿洲。
绣金窗外的棠花映入我的眼帘,我闭上眼,手攀上他的背像花瓣一样轻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