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柳絮,太子爷萧景睿的大丫鬟。
十年前,我七岁,被买入东宫时瘦得像根豆芽菜。太子那年十二,见我可怜,便指了我做他的贴身丫鬟。十年相伴,我以为自己在他心中至少有那么一点不同。
直到今日。
絮儿,过来。太子坐在书房的红木椅上,朝我招手。他身着月白色锦袍,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俊美的脸上带着我熟悉的温柔笑意。
我放下手中的茶盘,快步走到他跟前,习惯性地跪下:殿下有何吩咐
抬起头来。
我顺从地仰起脸,对上他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我读不懂的光芒,让我心头莫名一紧。
李德全向我要你。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李德全,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东厂督主,手段狠辣,喜怒无常。太子竟要把我送给他
殿下...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
太子伸手抚上我的脸,拇指轻轻擦过我的眼角——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流泪了。
你没做错什么,恰恰相反。他的声音依然温柔,李德全见过你几次,对你很是欣赏。如今朝局动荡,我需要他的支持。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原来如此,我只是他笼络权贵的一件物品,可以随意赠送的玩物。
絮儿,你向来最懂我的心意。他的手指滑到我的下巴,轻轻抬起,此事关乎大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我闭上眼,泪水滚落。十年朝夕相处,我为他挡过毒酒,为他传递密信,甚至在他病重时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以为这些至少能换来一点真心,原来不过是自作多情。
奴婢...遵命。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心如刀绞。
太子满意地笑了,拍拍我的脸:好丫头,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今晚李德全会派人来接你,去准备吧。
我机械地行礼退下,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走出书房,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东宫的花园里,桃花开得正艳,一如去年此时,太子亲手为我折下一枝,笑着说人面桃花相映红。
原来都是假的。
回到自己的小屋,我呆坐在床边,看着这个住了十年的地方。简单朴素,却处处有太子的赏赐——墙上的字画是他亲手所题,妆台上的玉簪是他去年生辰所赠,枕边的话本是他偷偷从宫外给我带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东宫的管事嬷嬷。
柳姑娘,这是殿下让送来的。嬷嬷递过一个锦盒,脸上带着几分怜悯,殿下说,让你好好打扮。
我木然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套崭新的衣裙和几件首饰,比我平日穿戴的华贵许多。这是要把我包装成一份体面的礼物啊。
嬷嬷...我抓住老嬷嬷的手,声音哽咽,我走后,谁来照顾殿下的起居他夜里看书总忘了添衣...
嬷嬷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傻丫头,这时候还惦记着这个。东宫不缺伺候的人,你...你多保重自己吧。
我松开手,苦笑着点头。是啊,我算什么不过是个丫鬟,东宫随时可以找到替代的人。
夜幕降临前,我换上了那套新衣,梳了最时兴的发髻,戴上太子送的首饰。铜镜中的女子眉眼如画,却面色惨白,眼中无光。
柳姑娘,李府来人了。门外小丫鬟怯生生地通报。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环顾这个小小的房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东宫正门前,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那里,旁边站着几个面无表情的太监。太子竟亲自在门口相送,见我出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絮儿今日...很美。他轻声说,伸手似乎想碰我的脸,又收了回去。
我跪下行大礼:奴婢拜别殿下,愿殿下...万事顺遂。
太子沉默片刻,突然压低声音:记住,你永远是我的人。这只是权宜之计...
我抬头看他,眼中再无往日的柔情:殿下放心,奴婢明白自己的身份。
起轿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掀开轿帘回望。太子仍站在原地,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我看见他抬手似乎想挽留什么,但轿子已经转过宫墙,将他彻底隔绝在我的视线之外。
轿子晃晃悠悠,穿过一道道宫门。我紧握双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不至于崩溃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我被搀扶着下轿,眼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匾上李府两个烫金大字在灯笼映照下闪闪发光。
柳姑娘,督主在花厅等您。一个年长的嬷嬷引我入内。
穿过曲折的回廊,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既然逃不掉,至少要体面地面对。花厅门前,嬷嬷停下脚步:姑娘自己进去吧。
我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厅内灯火通明,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的身影背对着我站在窗前。
奴婢柳絮,拜见督主。我跪下行礼,声音平稳得自己都感到惊讶。
那人缓缓转身——李德全约莫四十出头,面白无须,五官端正得出奇,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几乎会以为是个儒雅的文士。但他的眼睛,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的精明与算计,让人不寒而栗。
起来吧。他的声音尖细却有力,走近些,让咱家好好看看太子爷的心头肉是什么模样。
我起身向前几步,始终低垂着眼帘。
抬头。
我慢慢抬起脸,对上他的目光。李德全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笑了:果然是个妙人,难怪太子舍不得。
他踱步到我面前,冰凉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知道为什么太子舍得把你送给咱家吗
我屏住呼吸,没有回答。
因为他懦弱。李德全冷笑,他需要东厂的支持,却不敢直接开口,只好送个美人来试探。可惜啊...
他的手指加重力道:可惜他不知道,咱家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试探。
我心跳如鼓,却强自镇定:督主明鉴,奴婢只是奉命而来,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
李德全松开手,突然哈哈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太子倒是送了个有趣的玩意儿。他转身走向主座,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西厢房。咱家不缺伺候的人,你只需...随叫随到。
奴婢明白。
还有,他端起茶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记住你现在是谁的人。太子能给你的,咱家能给双倍;但他给不了的...比如自由,咱家也能给。
我心头一震,但面上不显:谢督主厚爱。
离开花厅后,我在嬷嬷的引领下来到西厢房。房间比我在东宫的大许多,陈设也更为奢华。待嬷嬷退下,我立刻瘫坐在床边,浑身发抖。
这一夜,我睁眼到天明。脑海中不断回放太子送我离开时的表情,那句你永远是我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安慰,还是...另有深意
而李德全,这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他留下我真的只是为了美色吗
窗外,东方渐白。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太子或许会后悔,但我...永远不会原谅。
我在李府的第一周过得异常平静。
西厢房成了我的囚笼,华丽却冰冷。每日有丫鬟送来三餐,按时按点,精致程度不输东宫,但我食不知味。李德全似乎忘了我这个人,再没召见过我。
第七日清晨,我正对镜梳妆,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柳姑娘,督主请您过去。是个面生的小丫鬟,声音细若蚊蝇。
我的手一抖,玉簪差点落地。终于来了。
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气,选了件素净的衣裙换上,既不过分招摇,也不显得刻意朴素。在宫中十年,我深谙如何在这种场合拿捏分寸。
小丫鬟引着我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我从未来过的院落。这里比府中其他地方更为幽静,院中种着几株梅树,虽不是花期,却自有一番清雅。
督主在书房等您。小丫鬟在月洞门前停下,示意我自己进去。
我整了整衣襟,缓步走入。书房门半掩着,我轻轻叩了叩。
进来。李德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推门而入,一股墨香扑面而来。书房宽敞明亮,四壁书架直抵屋顶,上面摆满了书籍字画。李德全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正在批阅文书。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使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更添几分阴郁。
奴婢见过督主。我福身行礼。
李德全搁下笔,抬眼打量我:在咱家这儿住得可还习惯
托督主的福,一切都好。我垂眸应答。
过来。他招手。
我缓步上前,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疏远,也不会太过亲近——在宫中伺候贵人多年,我早已掌握这种微妙的分寸。
李德全眯起眼:太子调教出来的人,果然懂规矩。他忽然话锋一转,知道太子为什么选你送给咱家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但面上不显:奴婢愚钝,不敢揣测主子们的心思。
愚钝李德全轻笑,太子身边最得力的柳絮姑娘若是愚钝,这宫里就没有聪明人了。他站起身,绕着我慢慢踱步,太子选你,一来因为你确实有几分姿色;二来...他忽然停在我身侧,声音压低,二来因为你够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屏住呼吸,感觉他的目光如刀般刮过我的侧脸。
督主过誉了。我轻声说,奴婢不过是个下人,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吗李德全忽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那如果咱家现在让你说出太子的秘密,你会听话吗
我直视他的眼睛,不闪不避:督主明鉴,奴婢只知道伺候主子的本分,从不过问其他。
我们对视良久,李德全突然松开手,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忠心的丫头!他回到座位上,不过柳絮,你要记住,你现在的主子是咱家。太子能给你的,咱家能给;他不能给的,咱家也能给。
奴婢明白。
今晚府上有宴,你也来。他挥挥手,示意我可以退下。
我行礼退出,直到走出院落,紧绷的背脊才稍稍放松。李德全比我想象的更难对付,他留下我绝不是为了美色那么简单。
回到西厢房,我坐在窗前出神。李德全的书房藏书之丰,远超一般太监的品味。那些书籍中不乏珍本孤本,有些连东宫藏书楼都没有。这个发现让我更加确信,他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傍晚时分,几个丫鬟捧着衣物首饰来到我房中。
姑娘,督主让您换上这些参加今晚的宴会。为首的丫鬟恭敬道。
我展开那套衣裙——是一件海棠红的对襟襦裙,质地轻盈如烟,袖口和裙摆绣着精致的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首饰是一套红宝石头面,在烛光中熠熠生辉。
这样的装扮,未免太过艳丽了些。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丫鬟们帮我梳妆打扮,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红唇似火,与我在东宫时的素净打扮判若两人。
姑娘真美。一个小丫鬟忍不住赞叹。
我勉强笑笑。美又如何不过是件被包装得更精致的礼物罢了。
宴会在正厅举行。我被引到厅侧的小隔间里等候,透过珠帘能看到厅内的情形。宾客陆续到来,看衣着打扮,多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太监,还有几位朝中官员。
督主到!
随着一声通报,李德全身着正紫色蟒袍步入正厅,众人纷纷行礼。他在主座坐下,环视一周,然后朝我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
柳絮,出来见见各位大人。
我深吸一口气,掀帘而出。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向我。我强自镇定,走到李德全身前行礼。
这位是柳絮姑娘,原是太子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在咱家府上做客。李德全的声音带着几分炫耀,太子割爱,咱家却之不恭啊。
厅内响起一阵暧昧的笑声和恭维声。我感到脸颊发烫,却不得不保持微笑。
柳姑娘果然天姿国色,难怪太子殿下都舍不得放手。一个满脸谄媚的官员凑过来,目光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
李德全似笑非笑:王大人说笑了,太子殿下何等人物,怎会舍不得一个丫鬟
是是是,下官失言了。那官员连忙赔笑。
宴会持续到深夜。我被安排在李德全身侧倒酒布菜,忍受着众人或明或暗的打量和调笑。李德全似乎很享受这种炫耀的感觉,时不时对我做出一些亲昵举动,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奉承。
听说柳姑娘精通琴艺,不如为大家助兴一曲酒过三巡,有人提议。
我看向李德全,他微微颔首。
丫鬟搬来古琴,我在厅中央坐下,指尖轻抚琴弦。在东宫时,太子最爱听我弹《高山流水》,每每听得入神。如今物是人非...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一挑,一曲《广陵散》倾泻而出。这是首充满杀伐之气的曲子,与我此刻的心境正相契合。
琴音铮铮,如金戈铁马,厅内渐渐安静下来。当我弹到高潮处,余光瞥见李德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曲终,掌声雷动。
好!不愧是太子调教出来的人!李德全拍手称赞,来人,赏!
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锦盒上前。李德全打开盒子,取出一对翡翠镯子,亲自为我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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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镯子是一对的,据说能保佑主人平安顺遂。他握着我的手腕,声音只有我能听见,希望你能在咱家这里,找到真正的'平安顺遂'。
我低头谢恩,心中却一片冰凉。这哪是什么赏赐,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
宴会结束后,李德全让人送我回房。刚进门,我就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今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羞辱——羞辱我,更是羞辱太子。
我摘下那对翡翠镯子,狠狠扔到床上。镯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不知此刻的东宫,太子在做什么可曾想起被他亲手送走的我
我摇摇头,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无谓的思念。他已经抛弃了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正当我准备熄灯就寝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谁我警觉地问。
柳姑娘,东宫来人了,说是给您送东西。是守夜的嬷嬷声音。
东宫我心头一跳,连忙开门。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柳姑娘,太子殿下让奴才给您送些日常用度。小太监恭敬地递上盒子。
我接过,盒子不重,却压得我心头沉甸甸的。
殿下...可还安好我忍不住问。
小太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殿下这几日心情不佳,昨夜还发了好大的脾气。今早突然吩咐奴才来给您送东西。
我点点头,赏了他几个铜钱,打发他走了。
回到房中,我打开檀木盒。里面是几件精致的首饰和一瓶我常用的熏香——都是我在东宫时喜爱的东西。最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我的手微微发抖,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絮儿珍重,勿忘旧主。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这是什么意思既然舍得送我走,又何必假惺惺地送这些东西是愧疚,还是另有所图
我把信纸揉成一团,想扔掉,却又在最后一刻松开了手。缓缓展开皱巴巴的纸,盯着那熟悉的字迹看了许久,最后将它藏在了贴身的荷包里。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太子的面容和李德全意味深长的眼神。我感觉自己像一只陷入蛛网的小虫,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清晨,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刚梳洗完毕,就有丫鬟来报,说李德全让我过去。
书房里,李德全正在品茶。见我进来,他示意我坐下。
昨晚睡得可好他似笑非笑地问。
托督主的福,一切安好。我垂眸应答。
东宫送来的东西,可还满意
我心头一震——他果然知道!
不过是些日常用度,殿下体恤旧仆罢了。我尽量使声音听起来平静。
李德全轻哼一声:太子倒是念旧。他放下茶盏,柳絮,咱家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抬头看他,等待下文。
从今日起,你搬去东跨院的听雨轩。那里更清净,适合你。他顿了顿,另外,咱家已命人在院中辟了一间琴室,你闲来无事可以弹弹琴,免得荒废了技艺。
我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突然对我这般优待。
怎么,不满意李德全挑眉。
不,奴婢受宠若惊。我连忙行礼,只是不明白为何...
咱家做事,需要向你解释他冷冷打断我。
我噤若寒蝉。
去吧,今日就搬过去。他挥挥手,晚上咱家会去听你弹琴。
退出书房,我心中疑云密布。李德全的态度忽冷忽热,时而亲近时而疏远,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搬入听雨轩的过程很顺利。这个院子比西厢房精致许多,院中一泓清池,几丛修竹,颇有几分雅致。琴室设在池边的小楼上,推开窗就能看到粼粼水光。
我抚摸着崭新的古琴,心中五味杂陈。在东宫时,太子也曾在花园里为我建过一座小琴台,说我弹琴时像画中走出的仙子。
如今琴在人非。
傍晚,李德全果然来了。我为他弹了几曲,他闭目聆听,时而点头,看起来很是享受。
你的琴艺比咱家想象的还要好。曲终时,他评价道,太子倒是会享受。
督主过奖了。我低头道。
柳絮,他突然正色,咱家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自己只是一件被转手的玩物,对吗
我心头一跳,不敢应答。
咱家留下你,自有道理。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你是个聪明人,总有一天会明白。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人坐在琴前,满腹疑惑。
夜深人静,我独自站在听雨轩的小楼上,望着远处的宫墙。那里是东宫的方向,我曾以为会待一辈子的地方。
太子送我出宫那晚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还有那封简短的信。他到底在想什么而李德全,这个深不可测的太监,他留我在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场看不见的漩涡,而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清醒,等待时机。
搬到听雨轩的第七天,李德全离府办事去了。
清晨,送饭的丫鬟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坐在小楼的窗前绣花。阳光透过窗棂,在绣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督主说大概要去三五日,让姑娘安心在府里待着。丫鬟放下食盒,恭敬地说道。
我点点头,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这些天来,李德全几乎每晚都来听我弹琴,有时还会与我闲聊几句。他的态度时冷时热,让人捉摸不透,每次相处都让我精神紧绷。
用完早膳,我决定去书房找几本书来看。李德全虽然不在,但他曾说过我可以自由出入书房。
书房门没锁,我轻轻推开。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给满室的书架镀上一层金色。我沿着书架慢慢走着,指尖滑过书脊,寻找感兴趣的读物。
一本《贞观政要》吸引了我的注意。在东宫时,太子常读这本书,有时还会与我讨论其中的治国之道。我伸手去取,却不小心碰落了旁边的一卷竹简。
竹简落地散开,我连忙蹲下收拾。就在此时,我发现竹简后面的暗格里露出一个信封的一角。我的心猛地一跳。
不该看的别看——这是宫中生存的第一准则。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抽出了那封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但封口的火漆印让我浑身冰凉——那是东宫的印记。
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拆不开信封。终于,我取出了里面的信笺,上面是李德全熟悉的笔迹:
殿下所托之事,臣已着手安排。柳氏女聪慧过人,确为上佳人选。然此事关系重大,望殿下三思。若事败,臣恐难以保全...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似乎只是草稿。我的眼前一阵发黑,扶住书架才没有跌倒。
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托李德全安排什么而我,又是什么人选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太子为了讨好李德全而送出的礼物,但这封信表明,事情远比我想象的复杂。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协议,而我,成了这个协议中的棋子。
我颤抖着将信放回原处,重新摆好竹简。正要起身,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柳姑娘在吗是管家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我在找本书看。
管家推门而入,见我站在书架前,微微颔首:老奴来取督主交代的文书。
请便。我拿起《贞观政要》,我已经找到了,先告退了。
走出书房,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快步回到听雨轩,关上门,这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那封信的内容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太子和李德全到底在谋划什么我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午后,我坐在琴前,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琴弦,发出不成调的声响。往常熟悉的琴室今日显得格外陌生,就像我突然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
姑娘,东宫又来人送东西了。丫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心头一震:让他进来。
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太监,这次他带来一个小包袱。
殿下让奴才给姑娘送些蜜饯果子,说是姑娘以前爱吃的。小太监恭敬地递上包袱。
我接过,轻飘飘的包袱此刻却重若千钧:替我谢谢殿下。
小太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殿下还有口信,说...说若姑娘愿意,三日后未时,可在城西的静心庵一见。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沁出汗来:殿下要见我
是。殿下说,姑娘若愿意去,就在李府后门的柳树上系一条红绸;若不去,便什么都不用做。小太监说完,匆匆行礼退下。
我呆立在原地,手中的包袱仿佛烫手一般。太子为何突然要见我是因为那封信中提到的事吗
整个下午,我都在纠结要不要赴约。理智告诉我应该远离这些是非,但内心深处,我无法否认自己仍然渴望见到太子,亲口问问他为何这样对我。
夜幕降临时,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要绣花样子,向管家讨了一条红绸。午后,趁下人们歇息的时候,我悄悄来到后门,在那棵老柳树上系上了红绸。
绸带在风中轻轻飘动,像一滴血,又像一团火。
等待见面的三天里,我寝食难安。李德全那封信中的只言片语不断在我脑海中回响,而太子突然要见我的举动更添疑云。
第三天中午,我换上最素净的衣裙,只戴了一支简单的木簪,告诉丫鬟我要去后院赏花,不要打扰。
李府后门平日只有一个老嬷嬷看守,我给了她几个铜钱,说想出去买些绣线,很快就回。老嬷嬷见是我,没有多问就放行了。
静心庵离李府不远,是一处僻静的小庵堂,香火不旺,平日里少有闲人来往。我到达时,庵中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
施主是来上香的么一个老尼姑从佛堂走出来问道。
我...我来找一位姓黄的公子。我胡乱编了个姓氏。
老尼姑了然地点头:黄公子在后院竹林等候多时了。
我的心砰砰直跳,跟着老尼姑穿过佛堂,来到一处小小的竹林。竹林中央有座石亭,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我也能一眼认出——那是太子萧景睿。
老尼姑悄然退去。我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法挪动半步。
太子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存在,缓缓转身。
三个月不见,他消瘦了许多,一袭普通的青色长衫更显得他形销骨立。但他的眼睛依然如墨般深邃,此刻正紧紧盯着我,眼中情绪复杂得让我读不懂。
絮儿...他轻声唤道,声音沙哑。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我鼻尖一酸,但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我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殿下。
太子像是被我的生疏刺痛了,眉头微蹙:不必多礼。他示意我进亭子坐下,你...过得可好
托殿下的福,李督主待我不薄。我刻意用恭敬而疏远的语气回答。
太子苦笑一声:你在怪我。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我沉默以对,手指紧紧攥住衣角。
絮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子倾身向前,眼中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急切,我送你去李德全那里,并非不要你了,而是...
而是什么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是最合适的礼物还是因为我是您和李督主之间交易的筹码
太子的脸色变了:你...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足够多了。我强忍泪水,殿下,我在您身边十年,忠心耿耿,您却连一句实话都不肯给我吗
竹林沙沙作响,一时间亭子里静得可怕。太子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我确实与李德全有交易。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朝中局势复杂,父皇近来身体欠安,二皇子一党蠢蠢欲动...我需要李德全的支持。
所以您把我送给他我的声音颤抖。
不!太子猛地抬头,我原本只是想让你暂时去他府上住一段时日,作为我信任他的表示。我没想到他会...他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没想到他会真的将你视为所有物。
我冷笑一声:殿下莫非以为,将我这样一个大活人送去,李德全会只当我是客人
太子的脸色更加难看:我错了。他伸手想握住我的手,但我躲开了,絮儿,我后悔了。这些日子没有你在身边,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重要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若我真那么重要,他怎会舍得将我送人
殿下,您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太子深吸一口气:我要带你回东宫。
我震惊地看着他:什么
我已经安排好了。太子的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三日后,李德全要去江南督办漕运,至少一个月才能回来。届时我会派人接你离开李府。
那李德全回来后发现我不见了...
我会处理。太子斩钉截铁地说,他不敢拿我怎样。
我沉默良久,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这太冒险了;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要我回到那个我称之为家的地方。
为什么我终于问出口,为什么现在又要我回去
太子的眼神软化下来,他轻轻抚上我的脸,这次我没有躲开:因为我不能没有你,絮儿。这三个月来,我寝食难安,每每唤你的名字,才惊觉你已经不在身边。东宫没有你,就像失去了灵魂。
他的话语如此真挚,眼中的痛苦如此真实,让我坚硬的心开始松动。
给我点时间考虑。我最终说道。
太子似乎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好。三日后子时,我会派心腹在李府后门等候。你若愿意回来,就跟他走;若不愿意...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也不会怪你。
我们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竹林中的风声填补着沉默。
我该回去了。我站起身,太久不回去,会引起怀疑。
太子也站了起来,突然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我僵住了,这个拥抱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记住,我永远是你的景睿。他在我耳边低语,用了我从未听过的自称——不是本宫,不是孤,而是他的名字。
我轻轻挣脱他的怀抱,没有回答,转身离去。走出静心庵时,我的脸上已经布满泪水。
回李府的路上,我的思绪比来时更加混乱。太子的话在我耳边回响,而那封密信的内容又不断提醒我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李府后门的老嬷嬷还在打盹,我悄悄溜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听雨轩内,我坐在窗前,看着夕阳西下,心中天平左右摇摆。我应该相信太子吗还是说,这又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夜幕降临,我点亮烛火,取出针线筐,想用绣花来平静心绪。就在此时,我在筐底发现了一张小纸条,显然是不久前有人偷偷放进去的。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书房暗格,再看一次。
我的手开始发抖。这是谁放的为什么要我看那封信是太子的人,还是...李德全的试探
犹豫再三,我决定冒险再去一次书房。如果这真是个陷阱,至少让我死得明白。
夜深人静时,我披上外衣,悄悄向书房摸去。府中守夜的侍卫不多,我很熟悉他们的巡逻路线,轻易避开了。
书房门锁着,但我记得窗户有一扇不太牢靠。我轻轻推开一条缝,挤了进去。
月光透过窗户,给书房蒙上一层银蓝色的薄纱。我摸索着来到那个书架前,找到竹简后的暗格。
信还在那里。我颤抖着取出,这次我发现下面还有另一张纸。我小心地展开,上面是太子熟悉的笔迹:
德全卿:柳氏女一事,务必谨慎。她虽为棋子,亦关乎大局。若事成,卿所求官职,孤必不吝赐。切记,勿伤她分毫。
这封信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我头上。棋子...大局...原来我真的只是一枚棋子!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慌忙将信塞回暗格,却来不及躲藏。
书房门被推开,烛光亮起。李德全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深夜造访书房,柳姑娘好雅兴。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督主...我...
找书他缓步走近,还是...找这个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正是我刚才看的那封。
我面如死灰,知道辩解已是徒劳。
出乎意料的是,李德全并没有发怒。他叹了口气,竟然伸手扶我起来:起来吧,地上凉。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料到你会来查探。李德全在书案后坐下,事实上,那封信是我故意让你发现的。
什么我彻底糊涂了。
坐下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有些事情,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我战战兢兢地坐下,心跳如鼓,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是什么。
李德全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斟酌词句:柳絮,你以为自己只是太子送给我的一件礼物,对吗
我没有回答,但我的表情出卖了我。
真相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李德全轻笑一声,太子确实想用你换取我的支持,但我留下你,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我鼓起勇气问道。
李德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愣住了:我...我七岁被买入东宫,之前的事记不太清了...
你本姓沈,是前礼部侍郎沈言之女。李德全的话如同惊雷,十年前,沈言因牵涉谋反案被满门抄斩,只有你侥幸逃脱,后被卖入东宫。
我浑身发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不可能...
太子一直知道你的身份。李德全继续道,他留下你,本是想有朝一日利用你来牵制某些人。但后来...他顿了顿,后来他爱上了你。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太子知道我的身世他留下我是为了利用我那后来的温情,那些笑容和关怀,都是假的吗
那...那督主为何告诉我这些我声音嘶哑。
李德全的眼神变得复杂:因为我欠沈家一个人情。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柳絮,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太子身边,继续做他的心上人和棋子;二是留下来,帮我扳倒太子。
我震惊地看着他:扳倒太子
朝局动荡,皇上病重,太子并非唯一的选择。李德全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你恨太子利用你,不是吗这是报复的机会。
我低下头,心乱如麻。我确实恨太子将我当作棋子,但恨意之下,那份十年的感情真的能轻易抹去吗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最终说道。
李德全点点头:我给你三天。正好,三日后我要离京南下。等我回来时,希望听到你的决定。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记住,无论你选择哪边,都将是棋手而非棋子。好好想想吧。
李德全离开了,留下我一人坐在书房中,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得魂不守舍。
回到听雨轩,我彻夜未眠。我的身世、太子的利用、李德全的提议...这一切太过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黎明时分,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黎明时分,我坐在听雨轩的小楼上,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整整一夜,我的思绪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颠簸不定。
我是沈家女太子一直知道我的身世这些年来,他对我的好,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攥紧手中的丝帕,指节发白。十年的信任,一朝崩塌,那种痛楚比我想象的还要剧烈。
晨光渐亮,我洗净脸上的泪痕,唤来丫鬟梳妆。铜镜中的女子眼下泛青,但眼神却比往日更加坚定。
姑娘昨夜没睡好丫鬟小心翼翼地问。
做了个噩梦罢了。我淡淡回应,今日我要出门一趟,去静心庵上香。
丫鬟面露难色:督主不在府中,姑娘外出恐怕...
我自有分寸。我打断她,去准备吧。
梳洗完毕,我取出一套素净的衣裙换上,又从妆匣最底层取出太子送我的那支白玉簪——这是十六岁生辰时他亲手为我戴上的。我盯着簪子看了许久,最终将它插入了发髻。
静心庵的晨钟刚刚敲过,我独自一人走进庵门。那位老尼姑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来,默默引我去了后院的竹林。
太子已经在那里等候,一袭素袍,背对着我站在石亭中。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絮儿,你来了。他快步上前,却在看到我的表情时停住了脚步,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直直望入他的眼睛:殿下,沈言是我的什么人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后退一步,扶住石桌才稳住身形:你...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
所以是真的。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您一直知道我是沈家女,却从未告诉我。
絮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我确实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世,但我留下你不是为了利用你...
那是为了什么我冷笑,殿下仁慈,留下一个罪臣之女在东宫十年
太子痛苦地闭上眼:一开始...确实有政治考量。沈言案牵连甚广,留下你或许将来有用。但后来...他睁开眼,目光灼灼,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了你。那些年对你的好,没有半分虚假。
那为何要将我送给李德全我逼问道,声音开始颤抖。
我不得不这么做!太子抓住我的肩膀,二皇子一党近来动作频频,他们找到了当年沈言案的证据,可以证明我外公也牵涉其中。若此事曝光,我的太子之位难保!李德全手握东厂,只有他能帮我压下这件事。
我浑身发抖,既是因愤怒,也是因心碎:所以您就用我来换取他的支持在您心中,我终究只是个可以交换的物件
不!太子将我拉入怀中,不顾我的挣扎,我原以为只是让你去他府上住一段时间,做个样子。我没想到他会...会真的对你有非分之想。絮儿,这三个月我悔恨交加,夜不能寐。
我用力推开他:殿下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价值——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你不是棋子!太子声音嘶哑,我今日冒险见你,就是要带你离开。三日后,我会派人...
不必了。我打断他,我不会回东宫。
太子如遭雷击,呆立原地:什么
十年情分,抵不过一朝权谋。我退后一步,向他行了一个大礼,奴婢就此拜别殿下。
絮儿!太子抓住我的手,你不能走!李德全会伤害你的!他留下你绝不是因为美色,他一定另有图谋!
我挣脱他的手:督主已经告诉我,他欠沈家一个人情。
他在骗你!太子急切地说,李德全与沈家从无往来,他留下你,定是想利用你来对付我!絮儿,你被他蒙蔽了!
我摇摇头:殿下,我已经分不清谁真谁假。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了。
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原谅我苦笑,殿下,有些事,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去的。
竹林间一阵风吹过,掀起我们的衣角。太子站在那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至少让我保护你。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无论你信不信,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你若执意留在李府,我...我不勉强你。但若有一日你需要帮助,东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行礼,然后转身离去。走出几步,我听见太子在身后轻声说:那支白玉簪,是我母后的遗物。我送给你时,就已将你视为此生最重要的人。
我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走出静心庵时,我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湿透。
回到李府,我径直去了书房。出乎意料的是,李德全正在那里,似乎早料到我会来。
见过督主。我行礼道。
李德全放下手中的书,抬眼打量我:去见太子了
我心头一跳——他派人跟踪我但转念一想,这也不足为奇。
是。我坦然承认,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哦李德全挑眉,太子怎么说
他说督主留下我,是想利用我对付他。我直视李德全的眼睛,还说你与沈家从无往来,所谓欠人情是谎言。
李德全突然大笑起来:萧景睿啊萧景睿,到这时候还不忘挑拨离间。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柳絮,你信谁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但我知道一件事——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了。
李德全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志气。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离开。我直视他的眼睛,既不回东宫,也不留在李府。请督主放我自由。
书房内一时寂静。李德全背着手踱步到窗前,久久不语。
你知道多少关于沈言案的事他突然问道。
几乎一无所知。只听说父亲...沈大人牵涉谋反...
谋反李德全冷笑,那不过是先帝清除异己的借口罢了。沈言是清白的,他唯一的'罪',就是知道了太多皇室的秘密。
我心跳加速:什么秘密
李德全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现在告诉你还为时过早。不过...他顿了顿,我可以答应放你自由,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离开京城,至少三年内不要回来。李德全的声音变得严肃,也不要与太子有任何联系。如果你答应,我会给你足够的银两安身立命。
我沉思片刻:督主为何要这样做若真如太子所说,您留下我是为了对付他...
我与太子的恩怨与你无关。李德全打断我,我放你走,一是兑现当年对沈言的承诺;二是因为...他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我欣赏你的胆识。能在太子和我之间周旋而不失方寸的女子,值得一个好结局。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答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必现在回答。李德全挥挥手,我明日南下,十日后回来。届时你给我答复即可。
谢督主。我深深行礼。
离开书房,我回到听雨轩,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倒在榻上。短短两日,我的世界天翻地覆。身份、信任、感情,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复杂。
傍晚,我正在整理思绪,丫鬟匆匆进来:姑娘,东宫又来人送东西了。
我皱眉:什么东西
说是姑娘的日常用物。丫鬟递上一个包袱,送东西的小太监说,殿下吩咐,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我接过包袱,没有当场打开。待丫鬟退下后,我才解开查看——里面是几件我平日爱穿的衣裳,几本我爱读的书,还有...一个精致的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翡翠耳坠,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江南甚好,适合静养。珍重。
我盯着字条看了许久。太子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想离开还是...这又是什么计谋
三日后,李德全如期离京南下。临行前,他特意来听雨轩告别。
十日后见。他意味深长地说,希望到时听到你的好消息。
我行礼送别,心中已有决断。
李德全离府的当天夜里,我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必要的银两。太子送我的东西,我只带了那支白玉簪和翡翠耳坠,其余的都留在了房中。
子时,万籁俱寂。我悄悄来到后门,老嬷嬷已经睡熟。轻轻推开门,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柳树下——是太子身边最信任的侍卫统领,赵锋。
姑娘。赵锋抱拳行礼,殿下命我护送姑娘出城。
我摇摇头:不必了。请转告殿下,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自有去处。
赵锋面露难色:这...殿下吩咐...
赵统领,我打断他,请你告诉殿下,柳絮已经不是东宫的丫鬟了。从今往后,我要走自己的路。
赵锋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我坚决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姑娘保重。殿下说,若姑娘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回来。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肩上的包袱,转身走入夜色中。
京城的大门已经关闭,我在城南的一家小客栈住下。客栈简陋但干净,老板娘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见我孤身一人,特意给了我一间靠里的安静房间。
姑娘要远行她一边帮我整理床铺一边问。
嗯,去江南。我回答。
江南好啊,暖和,景致也好。老板娘笑着说,我有个侄女在苏州开了家绣坊,姑娘若无处投奔,可以去她那里。这是地址。她递给我一张纸条。
我道谢接过,心中感慨万千。在东宫十年,我几乎忘了普通人之间的善意可以如此简单纯粹。
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我就随着商队出了城。回头望望高耸的城墙,那里有我十年的青春,有我曾经视为主子、后来又爱又恨的人,有复杂的权谋和未解的谜团...但从此以后,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三个月后,苏州。
我在老板娘侄女的绣坊里安顿下来。凭借在东宫学到的精湛绣艺,很快成了绣坊的顶梁绣娘。坊主林娘子待我如亲妹,不仅给了我优厚的工钱,还让我教其他绣娘技艺。
江南的春天比京城来得早,桃花已经开得烂漫。这日午后,我正在绣架前赶制一件嫁衣,林娘子匆匆进来。
柳妹妹,有位贵客指名要见你。她神色有些紧张,说是从京城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谁找到了这里太子还是李德全
前厅里,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背对着我站着。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不是太子,也不是李德全,而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柳姑娘他微微颔首,在下姓陈,是李督主府上的管事。
我浑身紧绷:督主派你来做什么
陈管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督主让我交给姑娘。他说姑娘看了自会明白。
我迟疑地接过信,拆开火漆。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沈言案将重审,真相大白之日不远。你父清名可复。珍重。
我的手不住颤抖,信纸飘落在地。陈管事弯腰拾起,重新递给我。
督主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他压低声音,'棋手非棋子,好自为之'。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百感交集。李德全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何要重审我父亲的案子他与我父亲到底有何渊源
陈管事没有多留,传完话就告辞了。我站在绣坊门口,看着他的马车远去,手中的信纸被春风轻轻拂动。
远处,太湖烟波浩渺,几只白鹭掠过水面。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而过去的谜团仍未完全解开。但我知道,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我都将以棋手而非棋子的姿态去面对。
我转身回到绣架前,拿起针线。阳光透过窗棂,在锦缎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针尖穿过绸缎,拉出细细的金线,一针一线,绣出新的图案,新的生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