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蓝遇宁颤抖的手指抚过烫金的华东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她以为三年的挑灯夜战终于有了回报。然而,父亲蓝志刚的怒吼击碎了她的梦:女孩读什么书去电子厂打工!一场关于教育、性别与代际冲突的战争悄然爆发——从偷藏身份证到母亲塞来的三千元零钱,从送外卖攒钱到深夜的逃离计划。当录取通知书被撕成碎片,这个18岁女孩能否冲破原生家庭的牢笼,抵达她梦中的上海
1.
蓝遇宁用颤抖的手指抚过信封上烫金的华东师范大学几个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的牢笼。
六月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在浅蓝色连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站在邮局门口,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将信封边缘撕开。
录取通知书四个黑体大字映入眼帘时,遇宁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在大街上失控尖叫。
三年高中,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凌晨,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模拟试卷,那些被咖啡因撑起的通宵——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妈!妈!我考上了!遇宁几乎是飞回家的,推开位于泉城济南槐荫区那栋老旧居民楼三层的家门时,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母亲邱雁正在厨房里择菜,听到喊声匆忙擦着手走出来,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
慢点说,什么考上了
华东师大!我的第一志愿!遇宁将通知书高高举起,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中文系!妈,我可以去上海读书了!
邱雁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接过通知书,手指轻轻抚过纸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我就知道我闺女能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爸知道了吗
还没,我第一个告诉你的。遇宁搂住母亲瘦弱的肩膀,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大葱和酱油的味道,爸在哪
在阳台抽烟吧,刚才还在说腰疼。邱雁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她压低声音,遇宁,你爸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厂里又裁员了...
遇宁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没事的妈,这可是好消息啊!
她穿过狭小的客厅,推开通往阳台的纱门。
父亲蓝志刚正背对着她吞云吐雾,灰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黝黑的脸上皱纹纵横,眼神浑浊而疲惫。
爸!我考上华东师大了!遇宁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充满喜悦,将通知书递到父亲面前。
蓝志刚接过那张纸,眯起眼睛看了很久。
遇宁注意到他指甲缝里洗不掉的机油痕迹,和手背上几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去年在汽修厂被排气管烫伤的。
学费多少这是蓝志刚看完后的第一句话。
遇宁的心沉了一下。
一年五千,加上住宿费大概七千多。但是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还有奖学金...
七千多蓝志刚冷笑一声,将烟头摁灭在窗台的铁罐里,你知道我一个月挣多少吗三千二!还要供你弟弟上那个破私立初中。
爸,我可以打工,可以做家教,我不会全指望家里...
别做梦了。蓝志刚打断她,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水泥地,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你表姐读了个三本,现在不照样在家带孩子
遇宁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当头给了她一棒。
爸...这是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就是赶紧找个正经工作,帮家里减轻负担。蓝志刚转身又要点烟,打火机咔哒咔哒响了几声才冒出火苗,你李叔说他闺女在电子厂一个月能拿四千多,包吃住。明天我带你去见见他。
我不去!遇宁的声音突然拔高,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要上大学!这是我凭本事考上的!
蓝志刚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遇宁熟悉的暴怒。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上大学!遇宁后退一步,后背抵在纱门上,我可以贷款,可以勤工俭学,不会花家里多少钱...
闭嘴!蓝志刚的巴掌重重拍在铁栏杆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你弟弟明年就中考了,他才是要考大学的那个!你是姐姐,就该为家里考虑!
遇宁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凭什么凭什么蓝遇安就能理所当然地上大学他才初二,成绩一塌糊涂,而我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年级前十!
因为他是男孩!蓝志刚咆哮道,男孩才是传宗接代的!你将来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了,我凭什么花那么多钱供你
邱雁闻声赶来,站在纱门边手足无措。
老蓝,有话好好说...
滚一边去!都是你惯的!蓝志刚瞪了妻子一眼,一个丫头片子,心比天高!
遇安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十四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游戏机的兴奋红晕。
吵什么啊我打游戏都听不见了!
回你屋去!蓝志刚对儿子说话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爸在跟你姐说正事。
遇宁擦掉眼泪,突然冷静下来。
爸,我不会放弃的。华东师大九月十号开学,在那之前我会准备好一切。
你敢!蓝志刚的脸涨得通红,只要你敢踏出这个家门一步,就别认我这个爹!
那就不认。遇宁轻声说,然后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门。
她扑在小床上,把脸埋进印着卡通图案的枕头里无声痛哭。
房间只有六平米大,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简易衣柜就挤得满满当当。
墙上贴着她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大学照片和励志语录,书桌上整齐码放着高中教材和笔记——这些都是她曾经奋斗的见证,现在却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门外传来父母压低声音的争吵,然后是父亲摔门而去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母亲轻轻敲门。
遇宁...妈能进来吗
遇宁坐起身,抹了把脸。
进来吧。
邱雁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眼眶红红的。
她在女儿床边坐下,把水递给她。
别跟你爸一般见识...他那个老思想...
妈,你当年也是这样吗遇宁突然问道,你明明考上了护校,为什么最后没去
邱雁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谁告诉你的
外婆去世前说的。她说你成绩很好,本来能当护士的。
邱雁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角,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
那时候...家里穷,你爸急着结婚...他答应如果我放弃护校,就给我家彩礼钱给我哥娶媳妇...
遇宁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你就放弃了
我们那个年代...女孩子没什么选择。邱雁苦笑一声,你比我强,至少现在时代不同了...
但爸的思想还停留在三十年前!遇宁握紧拳头,妈,我不会重蹈你的覆辙。我一定要上大学,不管用什么方法。
邱雁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握住女儿的手。
你爸...他把你的录取通知书拿走了。
遇宁如遭雷击,猛地站起来。
什么他怎么能...
嘘...邱雁按住她,别急,妈有办法。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部老旧的智能手机,递给遇宁。
我用这个拍了照片,还录了视频。现在通知书都有编号,学校系统里也能查到。他拿走原件没用。
遇宁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确实是通知书的清晰照片,不禁松了口气。
妈...你...
妈没本事,帮不了你太多。邱雁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你...你想办法走吧,别管你爸说什么。
遇宁紧紧抱住母亲,闻到她发间廉价的洗发水味道。
妈,等我毕业了,一定接你离开这里。
邱雁拍拍她的背,突然警觉地直起身。
你爸回来了。记住,别硬碰硬,要智取。
那天晚上,遇宁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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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她悄悄起身,从床底下拉出一个饼干盒,里面是她三年来攒下的零花钱和压岁钱——总共两千四百元。
距离学费还差得远,但至少是个开始。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闺蜜鹿晓的名字。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发了条短信:晓晓,明天放学能见个面吗有急事商量。
鹿晓几乎是秒回:当然!出什么事了
遇宁咬着嘴唇打字:我爸不让我上大学。
三个闪烁的省略号之后,鹿晓回复:操!明天下午四点,老地方见。我们一起想办法。
放下手机,遇宁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本笔记本,开始列计划:
1.
联系学校招生办,咨询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机会
2.
找暑期工,尽可能多赚钱
3.
准备必要的生活用品
4.
查清楚去上海的火车票价格
5.
如果最坏情况发生——离家出走
写到第五条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十八年来,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主动离开这个家,即使它并不完美。
窗外,济南夏夜的微风送来槐花的香气。
遇宁深吸一口气,突然注意到书架上那排旧书后面露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的一角。
她踮起脚把它抽出来,发现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旧信封,上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雁子亲启。
怀着莫名的不安,遇宁轻轻打开信封。
里面是几页已经泛黄的纸张,字迹娟秀却因年代久远而模糊。
只看了一眼,遇宁就认出了那是母亲的笔迹。
1989年5月12日,晴。护校录取通知书今天到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有志刚阴沉着脸。他说如果我敢去上学,就退婚。我哭了整整一夜...
遇宁的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觉地翻到下一页。
1989年5月15日,雨。爸说哥哥的婚事不能拖了,志刚家给的彩礼是唯一希望。妈哭着求我理解,说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读书有什么用可我想当护士啊,我那么努力才考上的...
纸张上有明显的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遇宁的视线模糊了,她颤抖着翻到最后一张。
1989年6月1日,阴。今天把录取通知书烧了。志刚站在旁边监督,直到它完全化为灰烬。他说这样才对,女人就该相夫教子。我看着那些灰烬,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死了。再见了,我的白衣天使梦。
遇宁合上日记,泪水已经打湿了前襟。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偷偷支持她,为什么眼中总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哀伤。
2.
下午四点整,蓝遇宁推开泉韵奶茶店的玻璃门,冷气混着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的校服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紧贴在皮肤上。
这家开在济南七中后门的小店是他们班同学的老据点,老板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从不赶他们走。
遇宁!这边!角落里的鹿晓站起来挥手,她剪了短发,发梢染成紫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遇宁快步走过去,书包重重地砸在椅子上。
她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我操,真不让你上大学啊鹿晓瞪大眼睛,递过一包纸巾,你爸疯了吧华东师大多难考啊!
遇宁用纸巾捂住眼睛,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说...女孩子读书没用...要我打工供遇安上学...
你弟那个天天逃课打游戏的废物鹿晓的音量陡然提高,引得旁边几桌学生纷纷侧目,她赶紧压低声音,你爸眼睛长屁股上了吧
遇宁苦笑一声,把母亲拍的录取通知书照片给鹿晓看。
他还把原件没收了,好像这样就能阻止我似的。
鹿晓咬着吸管,眼珠转了转。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听他的去电子厂
怎么可能!遇宁握紧拳头,我就是偷跑也要去上海。问题是...她声音低下去,学费、生活费、路费...我只有两千多存款。
鹿晓突然拍桌而起,差点打翻奶茶。
有了!我表哥去年考上复旦,说他们学校有绿色通道,贫困生可以先入学后缴费。你们华师肯定也有!
遇宁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可我怎么去上海我爸肯定会盯着我...
先别管那么多,第一步是联系学校。鹿晓掏出手机快速滑动,华师招生办电话...找到了!现在就打
遇宁的心跳加速,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熟人,才点点头。
用你的手机打,我爸查我通话记录。
电话接通后,遇宁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她结结巴巴地说明情况,电话那头的女老师耐心听完,语气温和却坚定。
蓝同学,这种情况我们遇到过。首先,录取通知书原件不是必须的,系统里有你的信息。其次,国家助学贷款完全可以覆盖学费和基本生活费,只要你有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编号...
我遇宁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疯狂记录,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希望的泪水。
挂断电话后,她抓住鹿晓的手。
有希望!助学贷款最高能贷八千,足够第一年的学费和住宿费!我还可以申请勤工俭学岗位!
太棒了!鹿晓欢呼一声,随即又皱眉,不过...生活费呢上海消费那么高。
我可以打工。遇宁咬着嘴唇盘算,奶茶店、家教、发传单...什么都行。对了,你表哥说的那个绿色通道,老师说确实有,但要村委会或居委会开贫困证明...
这个难办了,鹿晓挠头,你爸是居委会的熟客,他们肯定不会瞒着他给你开证明。
遇宁的肩膀垮了下来。
是啊...而且我身份证还在家里,我爸要是藏起来...
两个女孩陷入沉默,各自搅动着杯里融化的冰块。
窗外,七中的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校门。
遇宁,鹿晓突然抬头,眼神坚定,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离家出走的话,可以先住我家。我爸妈去广州出差了,下个月才回来。
遇宁瞪大眼睛。这...
别急着拒绝,鹿晓握住她的手,我家离火车站近,你随时可以走。而且...她神秘地眨眨眼,我在美团做骑手的表哥说,暑假送外卖能月入过万!
真的遇宁的心跳加速,可我没电动车...
共享单车就行!我表哥说他认识几个大学生就这么干的。鹿晓越说越兴奋,你要是现在开始干,到九月能攒不少钱呢!
希望的火苗在遇宁胸中重新燃起。
她迅速计算着:如果真能月入过万,哪怕只有七八千,两个月下来也够第一年的生活费了。再加上助学贷款...
我干!遇宁斩钉截铁地说,但得瞒着我爸,就说...就说我去同学家学习。
行,我帮你圆谎。鹿晓拍拍胸脯,明天周六,我带你去办健康证和注册骑手账号!
回家的路上,遇宁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指向远方的路。
经过小区门口的菜市场时,她特意买了父亲爱吃的卤猪耳和一瓶二锅头——这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软化父亲的戒心。
推开门,屋里飘着红烧肉的香味。
母亲在厨房忙碌,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弟弟的房门紧闭,里面传出游戏音效。
爸,我买了您爱吃的。遇宁把塑料袋放在茶几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蓝志刚斜眼瞥了瞥,鼻子里哼了一声。
哪来的钱
上次模拟考的奖学金,一直没花。遇宁撒谎道,心跳如鼓。其实那是她打工攒下的钱。
蓝志刚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撕开塑料袋捏了块猪耳朵扔进嘴里。
算你还有点良心。他含糊不清地说,明天跟我去李叔那看看,电子厂招工呢。
遇宁的胃部一阵绞痛,但她强迫自己微笑。
爸,明天不行,我们班组织去山师附中听高考志愿填报讲座,班主任特别要求的。
讲座蓝志刚皱眉,你都考完了还听什么讲座
是为下一届学弟学妹准备的,遇宁急中生智,我是学生会学习部长,得去帮忙组织。
蓝志刚将信将疑,正要再问,邱雁端着菜从厨房出来。
吃饭了。遇宁,去叫你弟。
晚饭在诡异的平静中度过。
遇宁主动给父亲倒酒,夹菜,表现得异常乖巧。
蓝志刚几杯酒下肚,脸色渐渐缓和,甚至问了几句关于华东师大的事——当然,是以虽然你去不了但说说也无妨的语气。
遇宁抓住机会,绘声绘色地描述校园多美,师资多强,就业前景多好。
她注意到母亲听得很认真,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再好也没用,蓝志刚最后总结道,打了个酒嗝,女娃子读那么远干嘛济南又不是没大学。你要真想上,明年重考个山师大多好,还能住家里。
遇宁的筷子停在半空,胃里的食物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她终于明白父亲的算盘——不仅要剥夺她上名校的机会,还要把她永远拴在身边。
我吃饱了。她放下碗筷,声音平静得可怕。
回到房间,遇宁立刻反锁房门,从书包里掏出今天记的笔记,开始制定详细计划。
助学贷款需要准备的材料、美团骑手的注册流程、从济南到上海的火车票价格...
一条条列下来,她发现最大的难关不是钱,而是如何在父亲眼皮底下完成这一切。
敲门声突然响起,遇宁慌忙把笔记本塞到枕头下。
谁
我。是母亲的声音。
遇宁打开门,邱雁闪身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
吃点水果,今天这么热。
谢谢妈。遇宁接过盘子,突然注意到母亲另一只手拿着个旧信封。
邱雁把信封塞给她,声音压得极低。
里面有三千块钱,是我这些年偷偷攒的。你收好,别让你爸知道。
遇宁瞪大眼睛。妈!这...
嘘...邱雁紧张地看了眼门口,妈帮不了你什么,就这点心意。你...你真决定要走了
遇宁鼻子一酸,重重点头。
嗯。鹿晓说可以先住她家,我明天去办外卖骑手的手续,暑假打工攒钱。
邱雁的眼里噙着泪水,她伸手抚摸女儿的脸颊。
你比妈勇敢...真好。她顿了顿,身份证我给你偷出来了,在你书包暗袋里。但录取通知书...你爸锁在厂里保险箱了。
遇宁紧紧抱住母亲,闻着她身上油烟和廉价雪花膏混合的味道。
妈,等我站稳脚跟,一定接你出来。
邱雁摇摇头,苦笑道: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但你不一样。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外婆留给我一个金镯子,我明天拿去金店卖了,应该能换个四五千...
不行!遇宁坚决反对,那是外婆留给你的唯一东西。
傻孩子,邱雁擦掉眼角的泪,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外婆要是知道她的镯子能帮外孙女上大学,不知多高兴呢。
门外传来脚步声,邱雁慌忙站直身子,提高音量道:西瓜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去讲座呢!然后迅速离开了房间。
遇宁握着那个鼓鼓的信封,感觉有千斤重。
她轻轻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钞票,大多是十元二十元的零钱,整齐地捆成三叠。
这是母亲多少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啊...
第二天一早,遇宁就背着书包出门了。
父亲还在睡觉,母亲在厨房准备早餐,弟弟的房门依然紧闭。
她在餐桌上留了张纸条:去听讲座了,中午不回来吃饭。
鹿晓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骑着一辆共享单车。
上来!我载你去疾控中心办健康证!
接下来的两周,遇宁过上了双重生活。
白天,她是勤奋的外卖骑手,骑着共享单车穿梭在济南的大街小巷;晚上,她是乖巧的女儿,按时回家,帮做家务,对父亲毕恭毕敬。
她的皮肤被晒黑了,手臂上多了几处擦伤,但钱包渐渐鼓了起来。
为了防止父亲发现,她把赚来的钱都存在鹿晓的银行卡里,只留少量现金应付日常开销。
七月底的一个傍晚,遇宁送完最后一单,疲惫地走进鹿晓家小区。
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二小时,送了四十多单,腿软得像面条。
今天赚了三百多!鹿晓兴奋地晃着手机,照这个速度,到九月份你至少能攒一万五!
遇宁瘫在沙发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希望如此...但我爸最近好像起疑了,老问我为什么这么累。
再坚持一个月,鹿晓递给她一杯冰可乐,助学贷款申请你搞定了吗
嗯,材料都准备好了,就等八月中旬去银行办手续。遇宁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让她清醒了些,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火车票,开学季很难买。
这个包在我身上,鹿晓拍拍胸脯,我表哥认识火车站的人,可以帮你留票。
遇宁正想道谢,手机突然响了。是母亲。
遇宁!你在哪快回来!邱雁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爸发现你打工的事了!他...他把你的东西都翻出来了!
遇宁的心跳骤停。他怎么...
李叔在万达看见你送外卖,告诉了他!邱雁急促地说,你快回来解释,就说只是暑假体验生活...
遇宁挂断电话,脸色惨白。鹿晓见状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陪你回去!
不...不行,遇宁摇头,我爸看见你会更生气。我得自己面对。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推开门就看见父亲铁青的脸。
客厅一片狼藉,她的书包被倒空,笔记本、存折、骑手工作证散落一地。
解释。蓝志刚的声音冷得像冰。
遇宁深吸一口气。
我在打工攒大学学费。
大学学费蓝志刚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起茶几上的存折,两千七百块这就是你两个礼拜的成果连路费都不够!
这只是开始...遇宁努力保持镇定,到九月份我能攒够...
闭嘴!蓝志刚突然暴怒,将存折撕成两半,我让你死了这条心!他又抓起桌上的几张纸——那是遇宁打印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和助学贷款资料,统统撕得粉碎。
遇宁扑上去想抢救,却被父亲一把推开,撞在墙上。
后脑勺传来尖锐的疼痛,但她顾不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希望化为纸屑。
老蓝!别打孩子!邱雁冲过来护在女儿身前。
滚开!都是你惯的!蓝志刚怒吼,背着我打工长本事了啊!从今天起,不准踏出这个家门一步!
遇宁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满地的碎片,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近乎歇斯底里。
你笑什么蓝志刚被这反常的反应震住了。
我笑你可悲。遇宁擦掉眼泪,直视父亲的眼睛,撕吧,撕得再碎也没用。录取信息在学校系统里,身份证在我手上,钱可以再赚。你关得住我的人,关不住我的心。
蓝志刚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颤抖着手指着遇宁,好...好...你翅膀硬了是吧我看你怎么飞!说完摔门而去。
邱雁扶起遇宁,心疼地查看她后脑的伤。
疼不疼妈给你擦点药...
妈,我不能再等了。遇宁低声说,眼神坚定,我要提前走,就这几天。
邱雁的手顿了一下,眼泪扑簌簌落下。
妈知道...妈帮你。
接下来的三天,遇宁表面上屈服了,乖乖待在家里做家务,对父亲唯命是从。
暗地里,她和母亲紧锣密鼓地准备着逃离计划。
邱雁真的卖了金镯子,换来四千八百元钱。加上遇宁之前攒的,总共有了七千多现金。
鹿晓也传来好消息:买到了八月五日开往上海的K371次硬座票,学生价只要112元。
八月四日晚上,趁父亲去上夜班,遇宁开始收拾行李。
不能带太多东西,一个双肩包就是全部。
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品、身份证、手机充电器、母亲给的钱...还有一张全家福,那是她十岁时在趵突泉拍的,照片上四个人都在笑。
路上小心,邱雁把一个平安符塞进女儿口袋,这是妈从千佛山求的,保佑你平平安安。
遇宁紧紧抱住母亲,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想把这一刻永远铭记。
妈,等我安顿好就联系你。
别急着联系,邱雁摇头,等你爸气消了再说。钱藏好,别让小偷摸去。
凌晨四点,天还黑着。
遇宁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发现母亲已经等在客厅,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
煮了几个鸡蛋,还有馒头和咸菜,路上吃。邱雁的声音哽咽,水壶也装满了...
遇宁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无声痛哭。
邱雁轻拍她的背,像哄婴儿一样哼着小时候的摇篮曲。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遇宁轻轻关上门。
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像在为她引路。
小区门口,鹿晓和她的表哥已经等在出租车里。
遇宁上车后,出租车立刻驶向火车站。
晨光微熹中,济南的街道安静而空旷,只有早起的清洁工人在扫地。
都准备好了鹿晓递给她一个文件袋,里面是助学贷款的所有材料,还有我帮你整理的上海生活指南。
遇宁点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火车站渐渐近了,巨大的钟楼在黎明中显得格外庄严。
遇宁突然想起初三学过的《背影》,朱自清的父亲翻越月台为他买橘子的情景。而她的父亲...她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
取票、安检、候车...一切顺利得不像真的。
当广播通知K371次开始检票时,遇宁的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膛。
保重,鹿晓红着眼圈拥抱她,到了发消息!
嗯,谢谢你...谢谢你们。遇宁依次拥抱鹿晓和她表哥,然后转身走向检票口。
就在她即将通过闸机的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遇宁!
她浑身一颤,缓缓回头。
母亲邱雁站在候车厅门口,头发凌乱,脚上还穿着家里的塑料拖鞋,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妈!遇宁想往回跑,却被检票员拦住。
邱雁挤过人群,气喘吁吁地来到女儿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遇宁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年轻的邱雁穿着白色护士服,站在护校门口,笑容明媚如朝阳。
带着妈的梦想...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