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防老六十五岁的李凤娟躺在病床上才明白,她倾尽所有养大的儿子,连五百块生活费都给不起;而那个被她当作泼出去的水的女儿,正红着眼眶为她擦洗身体。当老屋拆迁款下来时,儿子举着房产证要分钱,女儿却默默收起了病危通知书……
1.
李凤娟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发呆。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落,像极了她的生命,一天天枯萎下去。
咳咳——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捂住嘴。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手帕上沾了点暗红色的血迹。李凤娟心里一惊,赶紧把手帕折起来塞回兜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六十五岁的李凤娟独自一人住在赵家村的老宅里。这房子还是她结婚那年公婆给盖的,三十多年过去,墙皮剥落,屋顶的瓦片也缺了好几块,一到下雨天就漏得厉害。村里人都劝她去找儿子,可她总是摇摇头:志强在城里不容易,我不能给他添麻烦。
厨房里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哨声,李凤娟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她的关节炎又犯了,右膝盖肿得像个馒头,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再疼也得自己烧水做饭,这家里除了她,再没第二个会喘气的了。
老太太,您在家吗院门外传来张婶的声音。
李凤娟放下水壶,一瘸一拐地去开门。张婶是村里有名的热心肠,丈夫早逝,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现在在村口开了间小卖部。
张婶啊,快进来坐。李凤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张婶手里提着个塑料袋:我给您带了点菜,自家地里种的,新鲜着呢。她看了眼李凤娟的脸色,皱眉道:您这气色可不太好,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
李凤娟摆摆手:吃了吃了,就是昨晚上没睡好。
两人进了屋,张婶熟门熟路地把菜放进厨房,又帮李凤娟倒了杯热水。志强这个月给您打钱了吗张婶突然问道。
李凤娟的手抖了一下,热水洒在裤子上。打了,打了…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您就别骗我了。张婶叹了口气,村里谁不知道您那儿子…唉,当初您把全部积蓄都给他买房,现在连每个月答应给的五百块生活费都拖拖拉拉。
李凤娟的眼圈红了:志强他…他也有难处。城里开销大,小孙子又要上学…
您呀!张婶气得直拍大腿,您就是太惯着他了!您忘了他结婚那会儿怎么对您的嫌您土气,不让您上台讲话,酒席都没给您安排主桌!
李凤娟不说话了,只是低头搓着衣角。那些记忆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可她从来不敢跟别人说,怕丢儿子的脸。
张婶看她这样,也不忍心再说下去。对了,您那闺女最近有消息吗
提到女儿,李凤娟的眼睛亮了一下:晓梅上个月打电话来了,说孩子要中考了,忙得很…
要我说,您这闺女比儿子强多了。虽然嫁得远,可逢年过节总记得给您寄东西。张婶说着,看见墙上的挂钟,哎呀,我得回去看店了。您记得把菜炒了吃,别又省着放坏了。
送走张婶,李凤娟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她突然想起存折上只剩二十三块钱了,而儿子答应给的生活费已经拖了半个月。
要不…去趟镇上吧。她自言自语道。
镇上邮局有台取款机,儿子说过,钱会打在那张卡上。虽然腿疼得厉害,可不去看看,心里总不踏实。
李凤娟换了身相对体面的衣服,从床底下摸出个布包,里面装着身份证和银行卡。她想了想,又往兜里塞了两块饼干——万一赶不上午饭,好歹能垫垫肚子。
去镇上有五里路,平时李凤娟会坐村里的小巴,可今天不是集日,小巴不开。她只能慢慢走,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刚出村口,天上就开始飘雨。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后来越下越大。李凤娟没带伞,只好把布包揣在怀里,低着头加快脚步。
雨水打在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李凤娟想起去年生病,高烧到三十九度,打电话给儿子,儿子说在出差,让她自己去诊所。是张婶发现她倒在院子里,叫了救护车。那次住院花了三千多,儿子回来给了两千,剩下的还是女儿寄钱补上的。
小心!一声大喊把李凤娟从回忆中惊醒。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镇上的马路中间,一辆摩托车正朝她冲来。
李凤娟慌忙往旁边躲闪,脚下一滑,重重摔在了路边的水坑里。摩托车呼啸而过,溅起的泥水泼了她一身。
老太太,您没事吧路边杂货店的老板跑出来扶她。
李凤娟想说自己没事,可一站起来,右脚踝传来剧痛,她又跌坐回去。
怕是扭伤了,我帮您叫个车送医院吧老板好心问道。
不用不用,李凤娟连连摆手,我歇会儿就好,还得去邮局…
这大雨天的,您去邮局干啥
我儿子…给我打钱了,我去取…李凤娟的声音越来越小。
杂货店老板摇摇头,转身回店里拿了把伞给她:那您慢点,别再摔着了。
李凤娟道了谢,拄着伞当拐杖,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可她顾不上这些。她只想知道,儿子的钱到底打了没有。
邮局里人不多,李凤娟颤抖着手把卡插进取款机。密码是儿子的生日,她记得清清楚楚。
余额查询:23.45元。
李凤娟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变黑。儿子又食言了。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
回村的路上,雨小了些,可李凤娟走得比来时更慢。不只是因为脚踝疼,更因为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了个大洞。
路过村卫生室时,李凤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进去。拿药要花钱,而她只剩下二十三块了。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李凤娟脱下湿衣服,发现右脚踝肿得老高,青紫一片。她用热毛巾敷了敷,然后从抽屉里找出半瓶红花油——那是女儿去年寄回来的。
抹药时,电话突然响了。李凤娟的心跳加速,手忙脚乱地接起来。
妈,是我。儿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志强啊…李凤娟的声音有些发抖。
刚才张婶打电话说你冒雨去镇上了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这么不懂事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李凤娟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我就是想去看看…
看什么我不是说了这个月公司资金周转有问题,下个月一起给你吗儿子的语气很不耐烦,你这样让我在村里很难做人知道吗好像我不孝顺似的。
不是,妈没那个意思…
行了行了,我过两天有空回去看看你。对了,小杰要报个英语培训班,五千块钱,你那儿还有存款吗
李凤娟握电话的手紧了紧:妈…妈就剩二十三块钱了…
什么儿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上次不是给你留了两千吗这才几个月就花完了你是不是又乱买保健品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那些都是骗人的!
李凤娟想说那两千块半年前就用来修屋顶和买降压药了,可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你以后别没事往镇上跑,让人看笑话。儿子说完就挂了电话。
李凤娟慢慢放下听筒,坐在床边发呆。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可她的心却像泡在冰水里,越来越冷。
她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几张照片。最上面那张是女儿晓梅结婚时拍的,穿着红裙子,笑得像朵花。下面压着一张全家福,那时志强还在上大学,站在她和丈夫中间,一脸骄傲。
丈夫走了十年了,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凤娟啊,咱们有志强这个儿子,你晚年有靠了。
有靠了…李凤娟苦笑着重复这句话,眼泪滴在照片上。
她拖着伤脚,慢慢挪到堂屋,在丈夫的遗像前点了三炷香。老头子,我想你了…话没说完,就泣不成声。
那晚,李凤娟发起了高烧。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想喝水,可暖壶是空的;想叫人,可这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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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开门啊!
不知过了多久,李凤娟听到有人用力拍打院门。她挣扎着想起来,可全身软得像棉花,一点力气也没有。
砰的一声,院门被撞开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
天啊!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李凤娟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一张满是泪水的脸。那是她的女儿晓梅,远嫁到三百里外,已经两年没回家的女儿。
晓…梅…李凤娟想伸手摸摸女儿的脸,可胳膊抬到一半就落了下去。
妈,您别动,我马上送您去医院!晓梅转身对门外喊:建军!快来帮忙!
一个高大的男人应声而入,二话不说就把李凤娟抱了起来。
等等…李凤娟虚弱地说,我的…我的存折…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存折!晓梅哭着说,您烧得这么厉害,脚还肿成这样,必须马上去医院!
李凤娟被女婿抱上停在院外的汽车。她靠在女儿怀里,闻着女儿身上淡淡的香味,突然觉得特别安心。
晓梅…你怎么回来了…李凤娟小声问。
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您生病了没人管,心里不踏实,今天就请假回来了。晓梅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幸亏我来了,不然您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李凤娟想说些什么,可眼泪先一步流了下来。她突然想起女儿出嫁那天,儿子志强在酒桌上笑着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妈就靠我了。
现在,这盆泼出去的水回来了,而那个承诺要给她养老的儿子,连五百块钱的生活费都迟迟不给。
去医院的路上,李凤娟一直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好像一松开,女儿就会消失似的。她想起女儿小时候,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转,甜甜地叫着妈妈;而儿子从小就嫌她唠叨,上初中后就再也不让她去学校了,说她是农村妇女,丢人。
妈,到了。晓梅的声音把李凤娟从回忆中拉回来。
医生检查后,脸色很严肃:老太太右脚踝严重扭伤,肺部有感染,高烧39.5度,还有严重营养不良和脱水。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营养不良晓梅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妈,您平时都不吃饭吗
李凤娟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吃的…就是没什么胃口…
办理住院手续时,护士问:有医保吗
李凤娟摇摇头:我…我没办那个…
妈!晓梅又惊又怒,我去年不是专门寄钱让哥给您办新农合吗他说办好了啊!
李凤娟茫然地看着女儿:志强说…说那个没用…
晓梅气得浑身发抖,掏出手机就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赵志强!你还是人吗妈现在在医院,高烧快四十度,脚肿得不能走,医生说严重营养不良!你答应给妈办医保的钱呢妈连五百块生活费都要冒雨去镇上取,结果摔成这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志强不耐烦的声音:晓梅,你别听风就是雨。妈就是爱小题大做,吃点药就好了。医保的事我忘了,回头补上就是。
忘了妈都快被你饿死了你跟我说忘了晓梅的声音引来了护士站的侧目,我告诉你赵志强,从今天起妈的事不用你管了!
你什么意思志强的声音也提高了,妈是我养着的,村里谁不知道我孝顺你一个外嫁女少在这指手画脚!
你养着晓梅冷笑,妈存折上只剩二十三块钱了!这就是你养的
她肯定乱花钱了!上个月我才给过两千…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晓梅打断他,算了,跟你这种人说不通。妈住院的钱我来出,以后你也别假惺惺地当孝子了!
说完,晓梅直接挂了电话,蹲在走廊里痛哭起来。建军拍拍妻子的肩膀:别气了,先照顾好妈要紧。
病房里,李凤娟听着外面的争吵,眼泪浸湿了枕头。她没想到女儿会为了自己和儿子翻脸,更没想到儿子在电话里会是那种态度。
老太太,您女儿真孝顺。护士一边给她量体温一边说,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李凤娟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其实从未真正关心过她;而被她忽视的女儿,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
那天晚上,晓梅坚持留在医院陪床。她给母亲擦身体,喂饭,按摩肿胀的脚踝,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
晓梅…李凤娟犹豫着开口,你…你不用这样的…妈没事…
妈,晓梅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您别说了。从今天起,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已经和建军商量好了,等您出院,就搬去和我们一起住。
李凤娟震惊地看着女儿:那怎么行…你婆家…
婆婆已经同意了。晓梅笑着说,她说家里多个老人是福气。而且小杰明年就上大学了,家里正好空出一间房。
李凤娟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想起女儿出嫁时,按照村里的规矩,她只给女儿准备了两床被子和几件衣服,所有的积蓄都留给儿子买房了。可如今…
妈,您别哭啊。晓梅慌忙给母亲擦眼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来看看
李凤娟摇摇头,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妈是高兴…妈没想到…
晓梅似乎明白母亲想说什么,轻轻抱住她:妈,您养我小,我养您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跟嫁不嫁人没关系。
夜深了,李凤娟在女儿的陪伴下慢慢入睡。这是丈夫去世后,她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2.
赵志强挂断妹妹的电话,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办公室里几个同事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抓起西装外套快步走出公司大门。
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赵志强站在写字楼下的吸烟区,颤抖着手点了根烟。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妻子王丽发来的微信:小杰培训班的钱你到底凑到没有老师今天又催了!
赵志强深吸一口烟,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只回了一句:再给我两天时间。
烟抽到一半,又一个电话打进来。看到来电显示刘哥两个字,赵志强的手一抖,烟头掉在地上。
喂,刘哥…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
赵志强,你小子挺能躲啊电话那头的声音阴恻恻的,五万块钱拖了半个月了,当我开慈善机构的
刘哥,最近手头确实紧,我老婆管得严…
少他妈废话!对方突然提高音量,明天中午12点前,连本带利六万,见不到钱我就去你公司要!听说你在那家外贸公司当个小主管不知道你老板知道你赌博欠债会怎么想
赵志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刘哥,别!我想办法,一定想办法!
电话挂断后,赵志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六万块…他现在连六千都拿不出来。信用卡早刷爆了,同事朋友借了个遍,现在听到他名字都躲着走。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妹妹发来的照片。母亲躺在病床上,瘦得颧骨突出,右脚踝缠着厚厚的绷带。附言是:医生说妈严重营养不良,还有轻度肺炎。这就是你说的‘养得很好’
赵志强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扶着墙慢慢蹲下,胃里翻江倒海。上次见母亲是什么时候春节不,春节他借口公司值班没回去…是去年中秋,对,他带着老婆孩子回去待了不到两小时,连饭都没吃就说要赶回城。
我真是个人渣…赵志强喃喃自语。
可这能全怪他吗三年前他还是个小有成就的个体老板,开了两家五金店,每个月净赚两三万。要不是听信朋友的鬼话去投资那个矿场,要不是后来为了翻本开始赌博…
赵志强摇摇头,强迫自己停止回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得先解决眼前的危机。刘哥那种人说到做到,真闹到公司他就完了。
他翻遍通讯录,最后目光停留在李晓东这个名字上。这是他大学同学,现在开了家装修公司,混得不错。上次同学聚会还主动说有事可以找他。
电话接通后,李晓东听起来很热情:哟,赵总,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赵志强咽了口唾沫:东子,我…我遇到点急事,能借我六万块钱吗下个月一定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个…最近公司资金周转有点困难。要不你找别人问问
东子,我真是走投无路了!赵志强声音发颤,我保证就这一次…
志强啊,李晓东的语气冷了下来,上周刚听老张说你到处借钱不还,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咱们同学一场,别弄得难看。我还有会,先挂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赵志强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渗出血丝。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想起家里还有条金项链,是结婚时给王丽买的,应该能当个万把块。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王丽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你又死哪去了小杰等你辅导作业等到睡着!
赵志强没接话,径直走向卧室:我找点东西。
找什么王丽跟进来,看见丈夫翻箱倒柜,突然明白过来,你又要拿东西去当上次我的戒指还没赎回来!
就应急用一下…赵志强从抽屉深处摸出首饰盒。
王丽冲上来抢夺:不行!这是家里最后值钱的东西了!
放手!赵志强用力一推,王丽踉跄着跌坐在床上。
两人都愣住了。结婚十二年,这是赵志强第一次对妻子动手。
王丽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赵志强,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离婚!
离就离!赵志强吼回去,整天就知道钱钱钱!
他抓起项链摔门而出,没看见妻子绝望的眼神和桌上已经写好的离婚协议书。
第二天中午,赵志强凑了三万八给刘哥,好说歹说求宽限一周。走出茶楼时,他想起母亲还在医院,犹豫再三还是打车去了县医院。
病房里,李凤娟正靠在床头喝粥,晓梅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着。看到这情景,赵志强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他站在门口调整了下表情,才笑着走进去:妈,我来看您了。
李凤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志强!
晓梅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还知道来
晓梅,李凤娟轻轻拉了下女儿的袖子,别这样…
赵志强假装没看见妹妹的冷脸,走到病床前握住母亲的手:妈,对不起,这段时间公司太忙了…
李凤娟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却温暖有力。她仔细端详着儿子,心疼地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
没事,就是工作累的。赵志强勉强笑笑,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药瓶和水果,妈,您好点了吗
好多了,多亏你妹妹…
是啊,多亏我。晓梅冷冷地插话,哥,你知道妈为什么营养不良吗她每天就吃两顿饭,一顿就一碗稀饭配咸菜!给你打电话要生活费,你就各种推脱!
赵志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有打钱的…
打多少什么时候打的晓梅不依不饶,敢不敢把存折流水打出来看看
晓梅!李凤娟提高声音,你哥工作不容易…
妈!晓梅又气又急,您还护着他!您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吗
她掏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给母亲看:这是我昨天去他公司打听时拍的。他早就不在那上班了!半年前就因为挪用公款被开除了!
李凤娟震惊地看着照片里陌生的儿子——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哪还有半点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
志强,这…这是真的吗李凤娟颤抖着问。
赵志强低着头,半晌才挤出一句:公司裁员…我暂时没找到合适的…
别撒谎了!晓梅厉声打断,我都打听清楚了,你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房子都抵押了!王丽姐要跟你离婚是不是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赵志强心里。他突然崩溃了,跪在病床前嚎啕大哭: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那些人逼我还钱,不还就要我的命啊!
李凤娟被儿子的样子吓坏了,挣扎着要下床扶他:志强,快起来…
妈您别动!晓梅按住母亲,冷冷地看着哥哥,所以你就连妈的生活费都拿去赌妈生病你不管,自己倒是有钱赌
我没有!我真的想给妈打钱的…赵志强哭得像个孩子,我就是…就是总想着再赢一点就收手…结果越输越多…
李凤娟听着儿子的哭诉,心如刀绞。她一直以为儿子在城里过得好,没想到…
欠了多少她轻声问。
赵志强不敢抬头:…三十多万。
什么!李凤娟差点背过气去,三十多万
妈!妈您别激动!晓梅赶紧按呼叫铃,一边狠狠瞪了哥哥一眼,你看看你把妈气成什么样了!
医生护士赶来给李凤娟检查,晓梅趁机把赵志强拉到走廊上。
赵志强,我警告你,她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从今以后,妈的事不用你管。你要是敢打妈那点养老钱和房子的主意,我跟你没完!
赵志强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垂头丧气地走了。
一周后,李凤娟出院了。晓梅和丈夫建军商量后,决定接母亲去自己家住。
妈,您就安心跟我们过。收拾行李时,晓梅一边叠衣服一边说,您那老房子我托张婶照看着,地也租出去了,每年有点收入。
李凤娟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悄悄摸了摸枕头下的存折——那是她最后的积蓄,两万八千块钱。昨天志强偷偷来看她,说债主逼得紧,她心一软,取了一万给他…
晓梅啊,李凤娟犹豫着开口,你哥他…也是一时糊涂…
晓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接话。
妈知道对不起你…李凤娟继续说,可你哥现在这么难,咱们能不能…
妈,晓梅转过身,眼圈发红,您知道建军为了接您来住,跟他妈吵了多少次吗我们房子小,小杰马上高三,本来就不宽敞。可我看您一个人那么苦,实在不忍心…
李凤娟低下头,眼泪砸在手背上。
您要帮哥,我不拦着。晓梅深吸一口气,但请您想想,这些年是谁真心对您好您生病时是谁在身边您连医保都没有,这次住院花了八千多,都是我们出的。哥问过一句吗
李凤娟无言以对。女儿说的都是事实,可她就是放不下儿子…
晓梅看母亲这样,也不忍心再说下去。她蹲下来握住母亲的手:妈,我不是要您不管哥。只是希望您多为自己想想,好吗
李凤娟点点头,把女儿搂进怀里。她闻到女儿身上淡淡的油烟味,突然想起晓梅小时候,总是趴在灶台边看她做饭,说妈妈做的饭最香…
去女儿家的路上,李凤娟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她活了六十五年,第一次要离开赵家村,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
妈,到了。晓梅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车停在一栋略显陈旧的小区楼前。建军提着行李走在前面,晓梅搀扶着母亲慢慢上楼。
房子小,妈您别嫌弃。开门时晓梅有些不好意思。
李凤娟走进门,打量着这个两室一厅的小家。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客厅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餐桌上还摆着欢迎她的鲜花。
外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从里屋跑出来,腼腆地站在她面前。
这是小杰,上次见您时才这么高呢。晓梅比划着,眼眶又红了。
李凤娟颤抖着手摸了摸外孙的头:长大了…真像你妈小时候…
晚饭是晓梅亲手做的,四菜一汤,都是李凤娟爱吃的。建军开了瓶啤酒,小杰讲着学校的趣事,晓梅不停地给母亲夹菜…这样温馨的家庭氛围,李凤娟已经很多年没体验过了。
晚上,躺在专门为她准备的小床上,李凤娟久久无法入睡。她想起儿子绝望的哭声,又想起女儿这些年寄来的每一件衣服、每一盒药…两个孩子的面孔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让她的心像被撕成两半。
第二天一早,晓梅就去上班了,嘱咐母亲好好休息。建军也出门跑车了,家里只剩李凤娟和小杰。
外婆,我妈说您脚还没好利索,有事就叫我。小杰给她倒了杯水,又拿出遥控器,您想看什么电视
李凤娟有些不适应这种被照顾的感觉:不用管我,你学习要紧…
我作业写完了。小杰笑着说,我妈说您一辈子辛苦,现在该享福了。
这句话让李凤娟鼻子一酸。享福…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享福。
中午,小杰热了晓梅准备好的饭菜,祖孙俩边吃边聊。李凤娟这才知道,女儿在纺织厂当会计,一个月工资才四千多;建军开出租车,早出晚归;小杰成绩很好,想考医学院…
我妈常说,要是当初能上大学就好了。小杰无意间说道,她说外婆您为了供舅舅读书,让她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
李凤娟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刺。当年家里穷,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学,她毫不犹豫选了儿子,觉得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
下午,李凤娟试着帮忙收拾屋子,却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叠医院收据。仔细一看,全是晓梅这半年来看病的记录——胃炎、腰椎间盘突出…最后一张是上周的,诊断写着过度劳累,建议休息。
李凤娟的手不住地发抖。女儿身体这么差,却从没在她面前提过一句…
晚上晓梅下班回来,看见母亲红着眼圈坐在沙发上,吓了一跳:妈,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凤娟拉着女儿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粗糙的手指和微微驼背的肩膀,突然看清了一个事实:她一直忽视的女儿,才是真正继承了她坚韧善良品格的孩子。
晓梅…妈对不起你…李凤娟终于哭出声来。
晓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母亲可能看到了什么。她轻轻抱住母亲:妈,都过去了…咱们往前看…
夜深人静时,李凤娟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决定。她摸索着从包袱里拿出存折,看着剩下的一万八千块钱,心里有了打算。
这笔钱,她不会再给儿子了。明天就让晓梅带她去银行,把钱分成两份——一万给晓梅治病养身体,八千留着给自己办后事。至于老家的房子和地…她得再想想。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李凤娟想起小时候常对儿女说的那句话:月亮婆婆看着呢,做人要凭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