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为资深写文选手,经过多年奋斗,鹿小寻的月收入终于稳定在了3000块。
写过文的都知道,大神作家千千万,炮灰作家更是亿亿万。
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写网文是千军万马跳火山,活下来的太少了。
鹿小寻对自己3000块的收入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现在找工作那么难,牛马多如狗,遍地大学生。
鹿小寻顶着常年熬夜的黑眼圈从电脑前抬起头,把最后一口方便面吐噜进嘴里。
潇洒松手,泡面叉子滑回汤里。
老式居民楼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映得屏幕上未保存的文档像团幽蓝的鬼火。
防盗链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发出刺耳的嗡鸣。
她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铁门。
谁啊她攥紧泡面纸杯,塑料杯壁被捏出细密的褶皱。
上个月才刚被偷了电瓶车,此刻后背沁出的冷汗把睡衣黏在椅背上。
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鹿小寻摸到门边,小心贴上猫眼向外看。
楼道灯光正在剧烈摇晃,透过变形的鱼眼镜片,她看见一团黑影蜷缩在门前,深色液体顺着水泥地砖的缝隙蜿蜒。
妈妈……沙哑的男声裹着血气,我来找你了,开…门。
鹿小寻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艹,神经病,老娘正儿八经的母单哪来这么大儿子。
啧,工作已经很操蛋了,大晚上还遇到神经病。
毫不犹豫将门口的鞋柜推过来抵到门口,再将钥匙插进锁口,跑到电脑桌上拿起手机就要报警。
此刻防盗链随着门外人的动作哗啦作响,金属碰撞声里混着压抑的咳嗽。
2.
你、你找错人了......她抵着门板的掌心全是冷汗,刚要按下拨号键,我已经报警了,你最好赶紧滚。
妈妈,我是顾寒声,沙哑的男声再次传来,我好疼。
鹿小寻心脏骤然收紧,这什么情况,才刚熬了一晚上就要猝死
电脑上的内容正是刚刚写的顾寒声被男主打断三根肋骨扔进冰湖,此刻门外传来的血腥气真实得令人作呕。
锁骨下两寸,蝴蝶状胎记。男人声音忽然清晰起来,你写在第四章第七段。
鹿小寻猛地后退半步撞到衣架,玄关处挂着的帆布包应声落地,露出里面《暗夜枭雄》的打印稿。
她颤抖着解开防盗链,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挤进门缝。
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门框,指甲缝里嵌着冰碴。
月光从阳台漏进来,照见男人脸上交错的伤痕——左眼尾的刀疤和她写在人物小传里的一模一样。
顾寒声整个人摔进玄关时带进来一股凛冽的寒气。
鹿小寻看着他军靴上凝结的血冰碴在暖气里融化,在地板上洇出暗红的水痕。
男人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她想起昨天写的车祸情节里顾寒声的右腿骨折了。
鹿小寻眼里映着大片的红,鼻尖萦绕的血腥味让人想吐。
顾寒声突然低笑起来,染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鹿小寻赶紧忍着不适去翻医药箱,手抖得厉害,棉签掉了一地。
身后传来衣料撕裂声,男人撕开浸透血污的衬衫,露出她亲手设计的那道贯穿胸腹的旧伤。
原本该是印刷在纸上的文字,此刻正在她眼前随着呼吸起伏。
为什么要让我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七次顾寒声突然抓住她递纱布的手腕。
掌心温度烫得惊人,虎口枪茧摩擦皮肤的触感真实得可怕,为什么每次都要夺走我珍视的东西
医用酒精在空气中挥发成尖锐的气味。
鹿小寻看见他锁骨下方的胎记,深褐色的蝶翼边缘还沾着冰湖里的藻类。
鹿小寻骤然僵住,上周写了他被男主按进冰水,自己当时还咬着奶茶吸管纠结要不要再加个失明设定。
此刻那些轻率打下的文字都变成实体伤口陈列在眼前。
3.
顾寒声后腰那道蜈蚣状的缝合疤是她三天前随手加的,此刻缝线周围已经发炎溃烂。
男人解开皮带时金属扣磕在地砖上的脆响,惊醒了呆滞的鹿小寻。
等等!你腿上这个......她盯着对方大腿外侧的贯穿伤,正是自己昨天卡文时临时添加的枪伤。
创口边缘的灼伤痕迹还新鲜着,混着冰水的伤口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顾寒声忽然扯过茶几上的打印稿,纸页哗啦作响。
他染血的手指按在最新章节的段落上:‘子弹穿透肌肉时,顾寒声竟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那只手。’您写得真动情。
他把您字咬得很重,像是要把这个称谓嚼碎了吞下去。
鹿小寻后退时撞翻了泡面桶,汤汁在地板上漫成诡异的图案。
这个被她当作赚钱工具的反派角色,此刻正用书中描写过的、狼一般的眼神盯着她。
那些为了制造冲突随手抛掷的苦难,此刻化作实体横亘在四十平米的老旧出租屋里。
窗外忽然传来救护车的鸣笛。顾寒声条件反射般摸向腰间,这个动作在书里出现过不下七次。
当他意识到这里不是枪林弹雨的书中世界时,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鹿小寻看见他脖子上那道差点要命的刀伤,正是自己上个月为了水字数添加的暗杀情节。
别开灯。男人突然哑着嗓子说。鹿小寻这才发现他的瞳孔在黑暗中泛着不正常的灰——这是她上周刚写的虹膜异变后遗症。
书里这个设定只为让男主识破他的伪装,此刻却在台灯暖光下显出妖异的质感。
当警笛声彻底消失后,顾寒声忽然从后腰抽出一把军刀。
刀柄上缠着的绷带还是潮湿的,刃口残留着冰晶的反光。
鹿小寻记得这个细节,那是他被追杀三天三夜逃到边境时的装备。
现在你可以轻松解决我了,我的造物主。他把刀尖转向自己的心脏位置,
您很恨我吧,就像删除一段错误代码,杀了我吧。顾寒声握着鹿小寻的手刺向自己的心脏。
不…不是,我不恨…鹿小寻猛的抽回手。
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那些在文档里轻描淡写写下的伤痕,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无数张控诉的嘴。
血珠滴在顾寒声手背上时,他灰蒙蒙的瞳孔剧烈收缩。
这个被写成冷血无情的反派突然触电般松手,军刀当啷落地。
鹿小寻看见他下意识去捂她伤口的动作停在半空,指关节发出僵硬的咔嗒声,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操控肢体。
不恨我那为什么,顾寒声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为什么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让我对疼痛上瘾他扯开绷带露出小臂内侧密密麻麻的割伤。
新旧疤痕叠成扭曲的梯田,每次快要忘记痛苦的时候,您就安排新的灾难降临。
鹿小寻的创可贴悬在半空,怎么说,说这样写才有流量,才有人看,才能挣钱
4.
鹿小寻看着她面前血淋淋的顾寒声,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这些自残的细节是她半年前从心理学文章里抄来的,为了给反派增加病娇属性好有流量。
此刻那些潦草的资料搜索都化作具象的伤痛,在暖黄色灯光下蒸腾起血腥气。
顾寒声自嘲的笑了下,一下子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我艹,你别死啊。鹿小寻赶紧上前,手足无措的蹲在旁边,颤着手指放到他鼻子下。
气流抚过指尖,呼,没死鹿小寻松了一口气不小心碰到他的脸。
滚烫的温度让她指尖一缩,顾寒声发烧了,鹿小寻赶紧给他弄了个冰毛巾。
又费了死劲把他挪到沙发上,动作间发现他后颈有块硬币大小的烧伤——这是开篇时男主给他的见面礼。
原本该是推动剧情的小伏笔,此刻伤口边缘已经溃烂化脓。
男人在昏睡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妈妈......
滚烫的呼吸扑在她手背上,为什么连您也要抛弃我这句台词出现在第十二章,当他发现母亲的死不是意外时。
鹿小寻僵在原地,文档里那些为了制造反转而添加的阴谋,此刻化作实体性的疼痛。
顾寒声的眼泪滑过发红的脸颊,滴在她手背上时还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个被设计成复仇工具的角色,此刻脆弱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鹿小寻莫名感觉心口发堵,花钱找小诊所的大夫上楼简单看了下。
幸好都是旧伤,没什么大事,大夫看到顾寒声满身的伤边啧啧称奇这小伙子喂了药。
鹿小寻也没心情写文了,就坐在旁边看着顾寒声,顾寒声后半夜退了烧,她也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晨光初现时,打印稿散落一地,鹿小寻刚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见厨房传来碗碟碰撞声。
她冲进去时,看见高大的男人正对着微波炉发愣,军装外套下摆还在滴水。
这个......顾寒声指着转动的便当盒,能热鸡汤
他记得女主曾用这个桥段照顾生病的男主。
鹿小寻这才发现他左手小指不自然的弯曲——那是二十章时被刑讯留下的旧伤。
第一缕阳光透过油污的窗户照进来,顾寒声忽然转头露出她从未写过的笑容。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而是孩童般纯粹的好奇:原来清晨的光是蜜色的。
这个被永远困在雨夜和地下室的角色,第一次触摸到了晨光的温度。
5.
鹿小寻指尖攥紧,扭头去卫生间搓毛巾,搓得手指头都发白了。
染血的毛巾泡在粉色塑料盆里,像开了一朵食人花。
她偷偷瞄了眼客厅,顾寒声正盯着电视机里的购物广告发呆,刚拆了石膏的腿搭在掉漆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他突然指着正在尖叫只要998的主持人。
卖锅的,你没见过鹿小寻把拧干的毛巾晾在生锈的暖气片上。
没见过,训练营里没有。顾寒声诚实的摇摇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电视机。
鹿小寻呼吸一窒,她给他的设定是从小培养的杀戮机器,她近乎仓皇的偏过头转移话题,你要不要喝点粥我煮点。
鹿小寻看也不看顾寒声,一头扎进厨房。
没过一会厨房飘来焦糊味,顾寒声站在门口往里瞅。
鹿小寻手忙脚乱地关火,锅底粘着的米粒黑得发亮。
男人伸手要碰电磁炉,被她一巴掌拍开:烫!
他低头看自己发红的手背,突然笑了:比烙铁凉快。
这话让鹿小寻想起第三十七章的刑讯戏,当时她边吃薯片边写男主往他手背按烟头。
现在那个烟头疤就横在顾寒声虎口处,像条僵死的蜈蚣。
两人沉默的吃了早饭,顾寒声对什么都好奇,这看看那看看,这碰碰那碰碰。
鹿小寻为了防止他受伤把电视打开给他看。
她看着乖乖坐着的顾寒声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顾寒声转头看她,小狗眼衬的整个人乖乖的我喜欢这里,妈妈别嫌我。
看她没出声,顾寒声又补充道我没地方去,过段时间找到挣钱的活我就搬出去。
鹿小寻嗓子干的厉害应了声好。
傍晚去超市采购,鹿小寻往推车里猛塞方便面。
顾寒声拎起包粉色卫生巾:暗器吓得她差点把整排货架撞倒。
路过冷冻区时,他盯着冒白气的冰柜看了足足十分钟,睫毛上结了一层霜。
你没见过超市鹿小寻往他怀里塞了袋打折水饺。
我住的地方,顾寒声把冻得梆硬的水饺贴在脸颊上,只有军火库和刑房。
鹿小寻不说话了。
收银台排队时,前面小孩的气球突然炸了。
顾寒声瞬间把鹿小寻拽到身后,水果糖撒了一地。
他右手已经摸到后腰,发现没带枪才慢慢松开拳头。
这个动作鹿小寻太熟了,每次写到他被埋伏都会这么写。
保安往这边瞅时,鹿小寻赶紧踮脚捂住他眼睛:是气球!气球!
就像安抚受惊的大型犬,顾寒声的睫毛在她掌心颤啊颤,挠得人心慌。
当晚洗澡时出了乱子,鹿小寻教了三遍热水器开关,最后举着花洒示范:红点是热水,蓝点是冷水。
顾寒声突然抓住她手腕,温热的水流浇在两人脚背上。母亲从前...
他声音闷在雾气里,也这样教我认枪械保险栓。
鹿小寻手一抖,花洒砸在积着水垢的瓷砖上。
她这才发现顾寒声背上除了刀伤,还有大片陈年烫伤——是她开篇写他被黑帮抓去当童工的情节。
那些伤疤在蒸汽里泛着红,像地里钻出来的怪虫子。
半夜鹿小寻被敲键盘声吵醒,推开虚掩的房门,看见顾寒声正在看她的小说存稿。
屏幕蓝光映着他脸上的疤,像戴了半张鬼面具。
这里不对。他指着最新章,他从不用右手开枪。
鹿小寻凑近看,真是自己写错了,以前的文档里男主是左撇子。
你怎么知道...
被他用子弹打穿过二十七次。他撩起衣服下摆,露出藏在发际线里的圆形疤痕。
鹿小寻喉咙干的说不出话,她记得那天叫了麻辣烫外卖,辣油滴在键盘上时顺手写了这段。
现在那个键盘的F键还粘着干掉的擦不掉辣油浸出的黄色。
出租屋的水管年久失修,顾寒声不知道从哪里翻出锈迹斑斑的扳手蹲着修水管,比我们用的刑具差远了。
他说这话时,鹿小寻正在拧生料带,闻言差点把水龙头拧断。
水柱喷出来的瞬间,顾寒声用身体挡在她前面。
带着铁锈的凉水浇透了他的黑T恤,布料贴在背上,露出凹凸不平的伤疤轮廓。
鹿小寻突然发现他后腰多了道新鲜的擦伤——那正是她昨晚刚写的追车戏。
什么情况,鹿小寻慌张失措,我…我没发,怎么会…
你的伤...她伸手要碰,顾寒声突然转身。
还在喷水的水管在他们中间划出银亮的弧线,像道次元裂缝。
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鹿小寻鬼使神差地想起,自己曾用雕塑般的面部线条形容过他。
现在这道雕塑正在她四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漏水,黑T恤紧贴在八块腹肌上——这是她当初为了吸引读者眼球加的设定。
创作者都像您这样吗他突然开口,往角色心里扎刀子时,还在嗦酸辣粉
鹿小寻手里的扳手咣当砸在洗菜池里。
上周写到顾寒声目睹女友被杀时,她确实在吃加了两包醋的泡面。
后来他们坐在滴水的厨房里吃泡馍。
顾寒声学着她掰馍,结果把瓷碗敲出个豁口。
在我们那儿,他捏着碎瓷片比划脖子,这种失误要挨二十鞭。
鹿小寻顿了一瞬把自己碗里的糖蒜夹给他:这儿不兴这个。
看着他被蒜辣得眼眶发红还要硬撑,突然有点想笑。
笑着笑着鼻子就酸了——书里他被灌辣椒水都没掉过眼泪。
当晚赶稿时,顾寒声蹲在旁边削苹果,水果刀在他手里转出花,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
鹿小寻盯着他灵活的手指,这双手在书里扭断过十三个人的脖子,此刻正在切兔子苹果。
别写我中枪了。他突然说,换成摔跤吧。刀尖戳进苹果里,摔在油菜花田里,不疼。
鹿小寻转头看窗外,对面楼的灯光像排列整齐的文档格子。
她想起自己从没给顾寒声安排过晴天,他永远在雨夜或地下场所活动。
文档光标不停闪烁,她本来也没想再写中枪,人活生生就在眼前,下不去这个手。
鹿小寻听他的话写道滚下草坡时压扁了一串蒲公英。
想了想又写道,完成任务后顾寒声修了三个月的假,天天按时用药,伤疤愈合。
按下保存键时,顾寒声胳膊上的擦伤突然开始愈合,像被橡皮擦抹过的铅笔痕。
顾寒声摸着光洁如新的皮肤,眼里第一次闪出晨星般的光。
这一刻的寂静里,老式电脑主机的嗡嗡声格外清晰。
6.
后来他们蹲在阳台看楼下小孩放风筝,顾寒声的头发被晚风吹乱。
鹿小寻突然问:要是重来,你想当什么人
风筝线突然断了,飘飘摇摇挂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上。
顾寒声的侧脸在暮色中模糊成剪影:卖早点的吧。
他指着楼下热气腾腾的煎饼摊,每天都能看见太阳升起来。
她在便签本上记下这个设定,顾寒声又补充道:修车也行,也挺好的。
鹿小寻写完继续蹲在电脑椅上啃指甲,文档里光标闪得人心慌。
顾寒声盘腿坐在地上拼九块九包邮的拼图,塑料片撒得到处都是。
阳台外头知了叫得撕心裂肺,屋里电风扇嘎吱嘎吱转,吹得他额前碎发一飘一飘的。
要不你当个花匠她突然蹦出一句,脚趾头勾着人字拖晃啊晃,就那种戴草帽种玫瑰的。
顾寒声捏着拼图的手顿在半空,他今天穿了鹿小寻的哆啦A梦T恤,紧绷的胸肌把蓝胖子撑得变了形。
我在书里杀过七个花匠。他说着把最后一块拼图按进去,图案是俗气的向日葵田。
鹿小寻正点外卖的手一抖,可不是么,第二卷里他为了找情报血洗过花卉市场。
那些溅在白色马蹄莲上的血点子,当初还是她参考番茄酱广告写的。
外卖来得正好,顾寒声抢着拆包装盒,手指头被一次性筷子划了个口子。
鹿小寻翻出创可贴时,发现他手腕内侧又冒出个新伤口——正是她上午刚写的毒针暗器戏码。
您吃饭时别盯着我胳膊看。顾寒声把麻婆豆腐推过来,容易消化不良。
他说这话时嘴角沾着饭粒,凶巴巴的表情配着卡通T恤,活像炸毛的流浪猫。
洗碗时出了岔子,顾寒声非说洗洁精是毒药,差点把整瓶都倒进水池。
泡沫漫到客厅时,鹿小寻正趴在茶几底下找失踪的U盘。
抬头看见他举着钢丝球如临大敌,裤腿卷到膝盖,小腿肚上还留着上周写的捕兽夹伤疤。
这是清洁剂!她夺过瓶子晃了晃,看见没能吹泡泡。
说着蘸了点往他手背上一抹,吹出个颤巍巍的泡泡。
顾寒声盯着泡泡看它啪地碎掉,突然说:比血泡好看。
鹿小寻后脖颈一凉,想起第十九章他被吊在毒日头底下,浑身烫起水泡的情节。
夜里赶稿时,顾寒声蹲在椅子上剥毛豆。
豆子噼里啪啦掉进不锈钢盆,像在给键盘声打拍子。
鹿小寻确实不想再写了,但不写就没钱,没钱她们俩就得饿死。
没办法,只能写,尽量让他好过点,写到顾寒声右肩中箭正好被脖子上的平安扣挡住时,身后突然哐当一声响。
怎么了她回头看见他捂着左肩,指缝里渗出血丝,毛豆撒了一地,在节能灯下绿得刺眼。
您写错了。顾寒声龇着牙撕开衣领,平安扣早被打碎了。
那道狰狞的手术疤在冷光下泛青,正是第三卷做卧底时留下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马上改……鹿小寻慌慌张张要改文档,老电脑突然死机。
重启时顾寒声已经自己包扎好了,用牙咬着绷带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她每次懒得写治疗过程,搞不懂怎么写就会用他熟练地包扎伤口一笔带过。
为了弥补顾寒声,第二天鹿小寻带他去逛夜市,顾寒声对发光气球产生了兴趣。
小贩忽悠他买了个会唱歌的,结果刚到手就漏气,哼着走调的生日歌瘫成塑料皮。
鹿小寻憋笑憋得肚子疼,一转头看见他站在套圈摊子前跃跃欲试。
想要哪个她换了十个藤圈。
顾寒声指了指最远的陶瓷存钱罐,罐子做成招财猫造型,笑得见牙不见眼。
鹿小寻记得书里他卧室摆着个类似的——不过是用来装敌人眼珠的。
第一个圈飞出去砸翻了玩具车。顾寒声皱眉调整姿势,肩胛骨在廉价T恤下绷出漂亮的弧度。
第五个圈擦着存钱罐耳朵飞过时,老板娘都看不下去了:小伙子手腕往下压点呀。
第十个圈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招财猫倒下时,顾寒声眼睛亮得吓人。
鹿小寻突然想起他从没在书里赢过什么,每次快要到手的东西都会被男主抢走。
7.
回程路上下了雨,顾寒声把外套撑在两人头顶,淋湿的布料透出背肌轮廓。
鹿小寻瞥见他后腰的刀伤在雨里泛红,像是新鲜了许多。
这不对劲,她明明三天前就把那段刑讯戏删了。
伤口在恶化她伸手要撩他衣角。
顾寒声突然踉跄着撞上路灯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手里还死死搂着那个招财猫存钱罐。
旧伤而已。他喘着气笑,嘴角却有点抽搐,还没电击疗法疼。
鹿小寻浑身发冷,她今天根本没更新,昨晚文档里写的是顾寒声在图书馆查资料!
洗衣机轰隆隆转着湿衣服时,鹿小寻终于发现不对劲。
顾寒声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手机从掌心滑落,屏幕停在她的小说评论区界面。
最新章底下有条高赞留言:反派突然去图书馆太OOC了,建议安排男主来虐!
她蹑手蹑脚凑近看,顾寒声锁骨下的胎记正在渗血。
不是伤口破裂的那种血,而是像红色钢笔水从皮肤里渗出来,在旧T恤上晕开一朵小花。
文档自动弹出来的时候,鹿小寻打翻了蜂蜜水。
黏糊糊的液体渗进键盘缝隙,而屏幕上的字正在自己跳动:
【顾寒声跪在刑讯室,电击器贴上太阳穴的瞬间,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不……这不是我写的!鹿小寻疯狂按删除键,但文字像有了生命不断重生。
沙发上的顾寒声开始抽搐,手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嗒声,仿佛有看不见的电流穿过身体。
她抓起手机要关机,发现评论区又刷新了:不够狠!反派就应该被折磨得惨叫求饶!
点赞数正在飞速上涨,每增加一个红心,顾寒声胳膊上就多一道焦黑的电击痕。
鹿小寻抄起板凳砸向路由器。火花四溅中,顾寒声突然睁开眼,瞳孔里闪着数据流般的蓝光。
他伸手按住她发抖的手背,掌心温度烫得惊人:他们在逼您。
断网后的文档终于安静下来,鹿小寻用纱布按着他冒血的太阳穴,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键盘上。
顾寒声歪头蹭了蹭她发抖的手腕,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条受伤的大狗。
明天去买防晒霜吧。他突然说,您后颈晒脱皮了。
说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戳了戳她发红的皮肤,力度轻得像蝴蝶降落。
后半夜鹿小寻偷偷改写了大纲,她把顾寒声的结局改成了在小镇开了间早餐店,闲暇时还会给小朋友们修儿童玩具。
按下保存键时,顾寒声书里的工具箱里的扳手突然长出一朵小野花,黄灿灿的像是从阳光里偷来的。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天,顾寒声找了个修理铺的工作,鹿小寻也把全文改好,两人一起去打印店打印新修订的书稿。
两个人蹲在打印店门口,老板正给她的新书稿过塑,封面上重生之修理铺老板几个字被太阳晒得发亮。
街上的油墨味混着煎饼里的葱花香,熏得她鼻子发酸。
屋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隔着玻璃,她看见顾寒声正对着复印机较劲,刚拆封的A4纸撒了一地。
这人今天换了件工装裤,裤腿上还沾着修理铺的机油,弯腰捡纸时后腰露出一截纱布——是上周修摩托车被排气管烫的。
按绿色按钮!鹿小寻把煎饼袋子咬在嘴里,双手比划着喊。
顾寒声的侧脸在机器红光里忽明忽暗,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当初他单手拆炸弹都没这么费劲过。
老板捧着热乎的书稿出来时,顾寒声正在和自动门较劲。
感应器嘀的一声,他条件反射往后腰摸,摸到空荡荡的皮带才松了肩膀。
这个动作鹿小寻昨天在监控录像里见过——便利店那次他差点把防盗门当机关拆了,最后还是她去赎的人。
小伙子没见过感应门老板笑着递过文件袋,鹿小寻干笑两声,瞥见顾寒声耳尖泛红。
这人现在学会害羞了,昨天被超市阿姨夸长得俊还知道低头搓衣角。
回家的公交车上,顾寒声非要帮拎着菜篮的老奶奶占座。
结果自己一屁股坐在人家刚买的鸡蛋上,蛋黄顺着座椅缝往下流。
鹿小寻掏纸巾时发现他手腕上新添了道划痕,是今早修自行车被链条刮的。
没事。他把手缩进袖子,比书里挨枪子儿强。
这话说得轻松,可鹿小寻分明看见他疼得嘴角抽了一下。
当初写他中弹后谈笑风生,现在真见着活人忍痛,心里跟扎了根鱼刺似的。
晚饭是西红柿炒蛋配糊锅巴,顾寒声学用电饭煲了,但还是掌握不好水量。
鹿小寻扒拉着焦黑的米饭,突然想起书里他给女主煮粥的情节。
当时为了表现铁汉柔情,还特意描写他熬糊了三锅粥——现在看着对面鼻尖沾饭粒的男人,忽然觉得那些文字轻飘飘的像柳絮。
看什么顾寒声把唯一完整的荷包蛋夹到她碗里,明天该交水电费了。
说着从裤兜掏出个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开支。
鹿小寻眼尖地看见修车铺三月盈利后面画了个歪扭的笑脸。
8.
夜里改稿时,顾寒声蹲在阳台修她的旧台灯。
螺丝刀磕碰声混着蝉鸣,听得人昏昏欲睡。
鹿小寻写到新角色来修玩具车时,突然听见啪嗒一声。
暖黄的光晕在桌面漾开,台灯罩上趴着只铁皮青蛙——是他用废零件改的。
青蛙眼睛是两个纽扣电池,按下开关会一蹦一蹦地撞笔筒。
客户小孩落下的。顾寒声用沾着机油的手挠鼻尖,改着玩玩。
灯影在他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那块被男主用打火机燎过的疤淡得快看不见了。
鹿小寻转了转青蛙发条:比书里做的定时炸弹可爱。
说完就后悔了,顾寒声擦螺丝刀的手顿了顿,金属表面映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冰箱突然嗡嗡启动,黑暗中谁也没说话。
当初为了制造冲突,她写他给女主弟弟做炸弹当生日礼物。
现在那只铁皮青蛙在稿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撞得人心口发闷。
周末去游乐园取材,顾寒声被小孩围得水泄不通。
他蹲在碰碰车场边上修遥控器,工具箱里突然冒出个奥特曼脑袋。
叔叔能修这个吗缺门牙的小胖子递上断胳膊的玩具。
顾寒声从裤兜摸出迷你螺丝刀,拆开时塑料碎片崩到鹿小寻裙摆上。
她举着冰淇淋不敢动,看他用修汽车的手艺对付小玩具,睫毛在阳光下抖得像蝴蝶翅膀。
好了。他把奥特曼举过头顶,胳膊肘还留着昨夜修水管撞的青紫。
孩子们欢呼着跑开时,旋转木马的彩灯正好亮起来。
顾寒声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盖住了鹿小寻写在备忘录上的温柔日常四个字。
傍晚在长椅上吃热狗,番茄酱滴到他工装裤上。
鹿小寻掏湿巾时碰到他膝盖,那里有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是原著里被男主按在碎玻璃上跪的。
此刻夕阳把疤痕染成金色,像道迟来的愈合痕迹。
要是当初……她话说一半,被过山车的尖叫声淹没。
顾寒声把热狗包装纸折成方胜:现在这样挺好。
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那道差点要命的刀疤。
游乐园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照得他侧脸像打翻的调色盘。
鹿小寻喉咙发紧,她终于明白那些读者为什么骂她冷血——当纸片人变成会痛会笑的活人,每个潦草的虐点都成了扎在心上的倒刺。
回家的地铁上,顾寒声靠着车窗打盹。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出版社编辑的信息跳出来:新书冲上畅销榜了!读者都说反派改造计划超暖心!
鹿小寻熄了屏,玻璃窗上倒映着两人模糊的影子。
顾寒声的脑袋随着列车晃动一点一点,最后轻轻磕在她肩头。
当初写他昏迷都要保持警惕的人,此刻呼出的热气穿透薄衬衫,烫得她眼眶发酸。
车窗外广告牌飞速后退,重生两个字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鹿小寻轻轻扶正他的脑袋,指腹擦过他腰那块光滑的皮肤。
9.
第二天下午又到采购的时候,鹿小寻蹲在超市货架前挑糖果,购物车里堆着泡面和打印纸。
顾寒声推着车跟在后头,工装裤兜里露出半截螺丝刀——他现在走哪都带着工具,昨天还帮收银员修好了卡壳的扫码枪。
要草莓味还是柠檬味她举起两盒糖晃了晃。
顾寒声伸手要拿,货架突然晃起来。
地震警报在头顶炸响的瞬间,他本能地把鹿小寻护在身下。
货架上的文具噼里啪啦往下砸,修正带滚了满地,像被扯断的磁带。
等晃动停止时,鹿小寻发现他后背扎着支钢笔。
墨水流进衣领,在浅灰T恤上晕出朵乌云。没事,他反手拔出笔尖,比书里插的匕首浅多了。
可鹿小寻分明看见他手指在抖——第五卷里他为了救女主空手接白刃,伤到了神经。
结账时顾寒声盯着小票看了足足三分钟。
薯片涨价了。他掏出记账本认真誊写,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
鹿小寻想起书里他签死亡合同时龙飞凤舞的签名,鼻尖突然发酸。
回家的十字路口飘着槐花香。顾寒声突然停住脚,从裤兜摸出个铁皮青蛙:修车铺小孩送的。
青蛙背上用红漆歪歪扭扭画着笑脸,弹簧尾巴在夕阳下一颤一颤。
信号灯变绿时,刺耳的刹车声撕破黄昏。
鹿小寻被猛地推开,怀里的糖撒了一地。
她摔在马路牙子上,眼睁睁看着顾寒声像块破布似的被撞飞出去,手里还攥着那只铁皮青蛙。
柏油路上漫开暗红的河,糖被血泡得发胀。
鹿小寻爬过去时,看见他工装裤兜里掉出的小本本——最新一页记着给妈妈买生日蛋糕,日期是后天。
救护车鸣笛声里,顾寒声的瞳孔开始涣散。
他沾血的手指动了动,铁皮青蛙突然蹦了一下,弹簧尾巴戳到鹿小寻手背。
修车铺……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冒血沫,帮我……浇花……
鹿小寻疯了一样按他胸口,摸到满手温热的潮湿。
这双手曾隔着屏幕敲出他三十八次死亡,此刻却救不回一次真实的心跳。
护士掰开她时,她看见顾寒声锁骨下的蝴蝶胎记在血污中忽隐忽现,像要振翅飞走。
重症监护室的消毒水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鹿小寻攥着被血染红的工装裤,听见医生说是奇迹——那么重的伤,内脏居然没破裂。
她摸着裤兜里黏糊糊的草莓味的糖果,眼眶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深夜里,病床上的顾寒声开始说胡话。
妈妈……他挂着点滴的手在空中乱抓,当修车匠……挺好……
监测仪发出刺耳的尖叫,鹿小寻扑过去按住他渗血的绷带,泪水把病历单上的字迹泡得模糊。
晨光爬上窗台时,顾寒声的枕头下露出书稿一角。
鹿小寻轻轻抽出来,发现是她新书的结局——他偷偷用红笔在从此过着平静生活下面画了条波浪线,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护士换药时惊呼伤口愈合得太快,鹿小寻盯着他锁骨下淡去的胎记,突然抓起笔记本冲出病房。
走廊长椅上,她抖着手敲下最后章节:修车铺老板在阳台上种满会变色的蔷薇,一生平安。
按下保存键的瞬间,病房传来顾寒声的声音,妈妈。
鹿小寻猛的冲回病房时,轻轻抱住顾寒声,枕头被压出更深的凹痕。
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盆花,嫩芽上还沾着晨露。
10.
三个月后顾寒声痊愈出院,鹿小寻签售会上,有个穿连体裤的小孩蹭到桌前。叔叔让我给你的。
脏兮兮的小手递上铁皮青蛙,背上用颜料涂着笑脸。
鹿小寻抬头望向人群,顾寒声穿着工装裤对她做了口型我去买菜。
傍晚她去了修车铺,卷帘门关着,门缝里塞着水电费缴费单,刚出院她让顾寒声在家好好休养。
透过玻璃往里看,工作台上摆着没拼完的汽车模型。
花盆里的蔷薇突然开了,花瓣层层叠叠像小说结局。
鹿小寻把铁皮青蛙放在工具箱上,转身时听见咔嗒一声。
回头看见青蛙自己蹦进了阴影里,弹簧尾巴在夕阳中划出金线。
修车铺重新开张那天,春阳把顾师傅汽修的招牌晒得暖烘烘的。
鹿小寻踮脚往玻璃窗上贴营业时间,胶带总是粘住她刘海。
身后工具箱叮叮当当响,有个熟悉的嗓音哼着走调的歌。
扳手递我。蹲在摩托车底的人伸出手,腕骨上淡青的血管微微凸起。
鹿小寻把工具拍在他掌心,瞥见他虎口处的月牙疤在机油里发亮。
男人从车底滑出来,扬起沾着灰的脸。
阳光漏过他睫毛在鼻梁投下小片阴影,嘴角蹭到的黑油像颗俏皮痣。
这车得换火花塞,他摘下手套挠挠后颈,跟哄小孩换牙一个道理。
鹿小寻盯着他锁骨位置,那里工装服扣子松了一颗。
男人转身拿零件时,她突然伸手扯开他衣领——深褐色的蝴蝶胎记正在呼吸,翅膀尖沾着亮晶晶的汗珠。
妈……妈妈。男人耳朵尖泛红,手里螺丝刀差点戳到自己。
门口风铃叮咚响,穿背带裤的小女孩抱着断臂芭比冲进来:顾叔叔!你说今天给娃娃安机关枪的!
鹿小寻看着他从工具箱底层摸出迷你焊枪,裤兜里掉出颗彩虹糖。
窗台上的铁皮青蛙突然蹦到糖纸旁边,弹簧尾巴在阳光里划出金线。
当啷啷——
修理铺角落的老电视突然飘起雪,午夜剧场正在重播《修理铺的向阳花》。
片尾曲响起时,男人往她手心塞了颗草莓味修正带:擦擦眼泪,顾客该以为我欺负小姑娘了。
门外槐花落成雪,春风卷着汽修手册哗啦啦翻页。
停在大结局那页的纸飞机从屋顶滑翔而下,正落在装满彩色玻璃珠的铁皮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