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缝照进来,我从床上幽幽转醒,奇怪,今天好安静!
平日里,不等我醒来,窗外叽叽喳喳鸟鸣便开始了,团团那个早起娃便开始拉我起床。
今天,没有鸟也没有娃……
我睁开眼睛,逡巡四周,我去,这儿是哪儿
床好大,和我睡觉前躺的1.5米小床比,简直不要太舒服。
房间也很大,与我睡觉前住的10平米小屋比,简直不要太宽敞!
我起身环顾四周,越看越熟悉,这房间怎么那么像我十八岁待过的那间卧室。
即便被狗男人萧山半夜偷偷扔出家门打包回娘家也不可能来到这间房了啊!
因为这间房已经被推平了!根本不会再存在于世上!
所以,我是穿越了重生了来到了平行时空被狗男人萧山和他的小情人气死然后回到自己十八岁了
我赶紧去找镜子,镜子安在客厅书柜侧边,我在这套房子里出生并居住了十八年,每一处角落我都熟悉。
镜子里是一张满是胶原蛋白的脸,我试着笑了一下,镜子里同步映出来一张青春洋溢的笑脸。
我,一个本该在家里带五岁女娃娃的全职妈妈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来到了自己的十八岁。
十八岁那年我高三,学习一般,按当时的高考成绩,很可能只能上普本。
但,我爸是个要强的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他懂大道理,认为即便是女娃娃也要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人生。
我数学不好,他带着我亲自去找数学教得好的班主任,哀求人家收下我。
那班主任还真收了,我便开始在高三一班上课。
萧山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他也上高三一班,那时,我们同桌。
2、
宁宁,起来了快,今天你爸专门请了假带你去见班主任。我转头看过去,年轻了十五岁的妈一边把饭菜端到桌子上一边跟我说话。
年轻了十五岁的爸从洗手间出来,擦擦自己刚洗过的手,坐在饭桌前准备吃饭。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吃饭!一天天,磨磨蹭蹭的。爸训斥道。
我上前试探着问:爸,那班主任是教数学的吗
爸喝了口稀粥,含糊道:对啊,你数学不好,那王老师可是市里有名的数学老师。
我:那去了岂不是要遇到萧山不行,不能去!
好不容易重生回到十八岁,我的人生再也不要和姓萧名山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我试探着问爸:可以换所学校吗
爸是个急脾气,眼睛一瞪:你自己数学啥样心里没点数吗
我沉默了,爸也是为我好,十八岁的我不懂,现在重生归来的我完全懂。
反正是去好好学习的,遇到了萧山又怎样,当最熟悉的陌生人就行了!
我点点头,向爸保证这次会好好学习的。
高三一班门口,一群埋头苦读的高三党把我拉进了现实,那些年被高考支配的噩梦……它奔现了!
我站在门口切切实实认识到,再有不到360天的时间,我就要再一次参加高考了。
可是属于我的智力高光时刻早已过去,现在的我是个三十三岁家庭主妇,每天被孩子、一日三餐、家务琐事包围着,脑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运转去处理这么高难度的知识点了!
我下意识地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望过去,一个身姿挺拔的男生正低头写字,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腕骨在阳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萧山,即便他变成了十八岁的模样,我也能在上百号人的教室里一眼认出他。
这个贼好看的狗男人,我一定要远离他。
可能我盯他盯得过于专注,伴着咬牙切齿的味道,萧山抬头往我这边望过来。眼神冷淡又疏离,就像后来我们为家庭琐事无数次争吵后,他看我的眼神一样。
心脏突然传来钝痛,像被人狠狠攥住。我仰起头,把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当我定睛再次望过去的时候,萧山已经低下头继续写字去了,就好像他从没抬过头。
我自嘲,这才是真正的他,从不为任何人和任何事打乱自己的节奏,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妻子。
上百号人的教室里,只有萧山旁边有个空位置,班主任理所当然把我安置在他身边。
之前,我们俩的孽缘也是从成为同桌开始的,没关系,淡定,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在讲台上做了自我介绍便走去我自己的座位。
座位狭窄得很,萧山必须站起身给我让位,我才能进去。
十八岁的他高瘦清俊,站起来挺拔如松,我瞥了一眼他课桌上摊开的笔记,字如其人,苍翠如松柏。
难怪十八岁的我一眼便沦陷,还记了好多年,我本就是个颜控加字控。
我坐进了自己的位置里,右边是墙,左边是萧山。
第一节课是英语,我英语从小到大都不错,可以利用上课时间发发呆。
三十三岁的我怎么就莫名其妙重生到十八岁了
如果我重生了,那团团呢
团团是我的女儿,五岁,汉字还没认识几个,数字也学得稀松平常。
如果我重生了,是不是意味着三十三岁的我……死了
团团呢团团怎么办
我为什么会死
我努力去回想三十三岁的我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脑袋像针扎一样疼,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倒是从十八岁认识萧山到我们两人在一起,结婚生子整个十五年的经历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过。
咳,我就不该主动去招惹他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
咔哒一声,我抬头望去,是萧山把笔合上的声音。
这节英语课结束了。
我收回自己的思绪,下节是数学课,重新回到十八岁,我要好好学习,考上心仪的专业,远离萧山再也不见!
3、
数学课上,王老师讲完解题思路便让大家自习。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数学基础,尤其现在我的身体里还装着三十三岁的脑子,学这些知识真是……太难为我了!
我把数学课上的题都抄下来,自己琢磨良久,还是毫无头绪。
数学杀我,想考大学可真难。
我记得十八岁那年我数学也是这么差,后来我是怎么提高来着
哦哦,对了,好在有萧山。
他英语语文一般,我数学差,我们当时成立了互帮互助小组。
我抬眼去看他,他背脊挺直,甚至有些僵硬。
我盯着他看了两秒钟,在犹豫要不要问他,或许问别人也可以的,比如,我记得萧山前面坐的那位女生叫李秋,人数学也嘎嘎强!
我问李秋也一样。
我抬起手指打算去戳李秋的背,结果手伸到半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拦住了去路。
萧山的手里捏着一本摊开的笔记递给我:这道题的答案和解题思路,你看看,有啥不懂的再问我。
我被硬塞了一纸答案,还没来得及问个所以然,萧山欲止又言:以后数学方面有什么难题,问我就行。
我: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一切为了学习,我接受萧山的数学支援,毕竟他的数学成绩在高三年级一骑绝尘,稳居单科第一宝座。
来而不往非礼也,作为回报,我主动支援他英语。
我记得上一世的十八岁,也是这样,互动得多了,我陷得也深了,心中对萧山的暗恋也更重了。
不过,这次重走十八岁,我不会再喜欢他了,我得是个记打的人!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数学的专攻克难上,这是我不曾有过的体验。
上一世的我只考取了一所普通本科,学着那所大学吊车尾的专业;而萧山去了国内首屈一指的理工科高校,学着那所大学最有前途的专业。大学毕业,我调剂去读了个冷门专业的研究生,而萧山进了科技公司,短短几年,便开始自己带团队做项目,我们有了团团后,我便开始了家庭主妇的生活。
我的世界里只剩老公孩子,没有多余一丝时间来为自己活着,更别提分给爸和妈的精力了。
我很累,可生活如此,谁让我们生活在魔都呢被吊在钢丝绳上走,下面是万丈深渊,一个没留神,便万劫不复了。
那时我爱惨了萧山,大学追了四年才到手的人,我视若珍宝,我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个家,期望它能更坚固,经得住风吹雨打,可惜它到最后还是一片狼藉。
如果一开始没心动就好了,现在还来得及,我拍拍自己昏昏欲睡的脸,又继续肝了几道数学题。
4、
我虽然满怀雄心壮志,但数学太难,我做着做着便不小心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里有团团还有萧山,他们父女俩在玩小火车……
萧山在草稿纸上划下第8道辅助线时,忽然闻到若有似无的奶香。这味道让他笔尖一顿,墨迹在几何图形上洇出圆点。恼人的蝉鸣和教室里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童声:
爸爸!小火车卡住啦!
他猛然抬头,数学讲义上的立体几何图正在融化成彩色蜡笔痕迹。穿着草莓睡衣的小女孩坐在地毯上,肉乎乎的手指正努力掰开托马斯火车的车厢连接处,暖黄色灯光将她的绒毛镀成金边。
团团要轻轻推这里。他听见自己带笑的声音,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闪烁。当他蹲下身时,地板上散落的积木硌得他膝盖发疼,这痛感真实得可怕。
小女孩转头露出天真的笑容,他突然看清那张与新同桌徐宁八分相似的脸,都有一双璀璨如星辰的大眼睛。
妈妈呢团团突然扔下玩具,粉色拖鞋啪嗒啪嗒跑向玄关,刚才还在浇多肉......她踮脚够到门把手,门外却是翻涌的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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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山的心脏突然被无形的手攥住,他冲过去抱住女儿。怀中的小身体温暖柔软,带着婴儿特有的奶香,可当他低头时,团团眼眶里滚落的泪珠竟在空气中凝结成冰晶。
妈妈不要我们了吗冰晶坠地碎裂的声响中,他看见雾中浮现徐宁的背影。她穿着那件冰蓝色冲锋衣——正是今早出现在他梦中的装束——正拖着行李箱向雨幕中走去。
指尖触到门框的瞬间,整个世界开始崩塌。
徐宁!
钢笔掉落在地的脆响将一切拽回现实。萧山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右手正死死抓着自己
新同桌——我的袖口。
你做噩梦了我皱眉抽回手臂,另一只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校服袖口留下几道褶皱。
这人怎么回事,上课竟然也睡觉,做梦还叫我名字就这学习态度是怎么次次考年级第一的
我讪讪捡起滚到脚边的钢笔递给他,金属笔身还残留着两人交叠的体温。
萧山接过钢笔随意放在桌子上,摘了他的眼镜机械地擦拭镜片,数学公式在模糊的视野里扭曲成梦里团团的涂鸦。
当他重新戴上眼镜,发现我正趴在他整理的错题集上犯困,晨风掀起纸页,露出夹层里无意识画下的简笔画——戴蝴蝶结的小女孩牵着两个大人。
这道英语题,前面的李秋突然转身用笔尖轻点我的面颊,我还是没太明白你写的解题思路,你能展开讲讲吗
我抬起一双瞌睡眼,身体前倾,茫然拉过她手中的试卷,有些凌乱的发丝垂落在萧山摊开的书页上,风从窗外吹进来,散发出一股茉莉花香。这是上一世我最爱的洗发水香味。
萧山仓皇起身撞翻椅子:我去洗把脸。走廊尽头的镜子里,三十三岁的萧山正在水面下浮动,脸颊处还留着团团昨晚啃咬的牙印。冰凉的自来水顺着手腕流进袖管,那滴在梦中凝结的泪似乎渗入了血管。
他回到教室时,我正在和李秋讨论一道物理题的解法。阳光将我耳后碎发染成琥珀色,随着讲话轻轻摇晃。
萧山坐在座位上盯着我耳边的碎发发呆,不知道他是否会突然想起梦里某个相似的黄昏,团团也是这样晃着羊角辫,坐在他肩头去够便利店的气球。
只是一个梦而已。却又不只是梦那么简单。
萧山最终还是收回打量我的目光,默不作声拿起笔,继续在习题本上写写画画。
5、
学习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因进度落后了太多,我发现自己的时间严重不够用,除了数学我还有物理、化学要肝,生物还好一些,另外两门理科还真是完全还给老师了,一点儿知识点都没留存在脑子里。
辅助函数应该这么解……
这道题你得考虑重力加速度的因素……
……
我有些疑惑地望着旁边过于积极辅导我解题的少年,萧山最近有些奇怪,他不是应该一直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自持吗至少我大学追他的那四年,他就是这性格。
然而一向冷淡自持的他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带一瓶酸奶,雷打不动,起初我是拒绝的,无功不受禄。但他说这是报酬,报答我帮助他补习两门课的酬劳。
我拿起酸奶看了一眼,如实,我乳糖不耐受,只能喝酸奶,如实的酸奶不甜,想加蜂蜜或燕麦,都随自己心意,我大学追他那四年,曾给他买了四年的酸奶,可惜后来才知道他从不喝酸奶!
我喜欢的他不一定会喜欢,我是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了之后,我便再也没有送过他。
我说:我不爱喝酸奶的。
他明显愣了一下,喃喃道:你不是乳糖不耐受,只能喝酸奶吗
他怎么知道我乳糖不耐受即便乳糖不耐受也只能喝酸奶吗我把如实推给他,我只爱白水。
从此,我的桌子上便雷打不动每天一瓶矿泉水……
他这么积极地靠近,我心中还是忍不住会泛起涟漪,苦笑,我这个人总是喜欢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为了不让自己重蹈覆辙,在萧山这里越陷越深,我有必要跟萧山划清界限。
我把课桌上书本摆放的位置往右偏移了几厘米,每天尽量贴墙坐,少喝水,减少进出座位的次数,有不会的难题首先去麻烦李秋……
那天,我和李秋在梧桐树下聊天,感觉一直有人盯着我看,抬头去找那道目光,却看到班级外面的走廊上,偏过头去的萧山正和一位娇小的女生交谈。
俩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女生忽然笑了,然后拍拍萧山的肩膀转身走了,风吹过她的长发,我在她转身的瞬间看清楚了那张脸——金灵。
我瞳孔骤缩,她怎么也在这里
李秋看我有些不对劲,顺着视线看过去,给我科普道:那位就是金校长的女儿,听说成绩很好,已经保送复旦了,不经常来学校的。
我竟然不知道金灵也是这所高中毕业的,而且还是个十足的学霸,原来她和萧山高中就认识了。
李秋揽着我的肩膀安慰道:是不是觉得他俩挺郎才女貌的咳,咱普通人羡慕不来的,学霸们的世界咱插不进去。
她是有实力和萧山并肩站在一起的,我自嘲,忽然觉得上一世的自己万分孤勇,作为普通人竟然肖想了萧山,真是傻得可爱。
为了时刻提醒我,这一世千万不能再不管不顾恋爱脑,我在自己的笔记本内侧写上远离魔都远离萧山八个大字,然后开始投入下一轮更加残酷的高三学习中。
我一定要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和专业!
二模的成绩排名出来了,我排在年级第98名,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位次了,爸妈甚至王老师都说我这大半年来已经尽力了。
可是还不够,我估算了一下,这成绩离我心仪的学校和专业还差一些。
我继续逼迫自己认真学习,不停刷题,懈怠了便看看笔记本内侧鲜红的八个大字。
这一世,我要独立自主,掌控自己的人生,高考只是一切开始的第一步。
6、
高考前三天,我刚出校门便又匆匆折回去,我把自己天天不离身的笔记本落在座位上了。
我狂奔回教室的时候,恰好看到萧山弯腰伸手在捡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本子散落在地上,扉页内侧的八个大字鲜红醒目。
心无端被揪起来,萧山看到了!
他已经拾起了笔记本,打算继续往下翻看。
还给我,我冷冷出声,快步上前,想一把夺走那本笔记。
但萧山个子太高,他微一扬手,我即便蹦上三蹦也够不着他手里高举的笔记。
我不甘心,准备上前硬抢,但一向冷淡自持的萧山竟然把笔记本往他自己书包里一塞,仗着自己腿长,一溜烟跑没影了。
笔记本里写的都是我每个午夜梦回,回想起上一世时的撕心裂肺,我把上一世那个徐宁剥离出来写进笔记本里,带在身上,时刻警醒自己。
而今,这笔记本却不小心掉了偏偏被萧山捡到,命运想要捉弄一个人,真是半点招呼也不提前打一下。
好在学校放假了,三天后便是高考,考完我们就能各奔东西,江湖相忘。
至于那本笔记,萧山不想归还就留给他吧,他想看上一世的徐宁就让他看,我心里恶狠狠地想。
如果他好奇打开,必然能发现那笔记本的皮质封面已经磨损,页角微微卷起,是被我反复摩挲过的。
第一页的日期便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在笔记本里是这么写的:
今天又梦到团团了。她抱着小熊问我为什么不要她,我该怎么解释解释她的父亲在我怀孕八个月时,还在和金灵讨论'项目合作'解释他手机里那些金灵发给他的倾诉微信,他却从来不删,备注却是'工作群'
他说我太敏感,说金灵只是学妹。可为什么每次她来家里,他都要亲自下厨,而日常的生活中,都是我包揽一切家务,为什么团团的生日,他总说在加班还是和金灵一起
我倦缩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闻着医院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脸色苍白如纸,独自经历先兆流产的时候,他的电话是打不通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接到金灵电话,俩人在会议室待到凌晨。
团团问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该怎么回答说他在你发烧那晚,其实是在陪金灵看项目企划书说他在你第一次登台表演时,正在和金灵共进晚餐
全职家庭主妇后,我独自接送团团上幼儿园,独自辅导她功课,哄睡了团团,深夜只能躲在厨房默默流泪,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哭泣,终于向他提了离婚,他却说我无理取闹,说我被全职主妇的生活逼疯了。可他不知道,我早就找到了工作,只是舍不得团团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
团团总爱抱着他的脖子撒娇,说爸爸你要对妈妈好一些。可是他总是口头说好好好,转身便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他能看到最后一页,我在最后一页写的是: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从未遇见他。
7、
高考终于结束了,我今年超常发挥,考上了我心仪的学校——川大临床医学八年制。萧山依旧被沪上交大录取,两座城市相隔千里,以后是真的要各奔东西,没有交集了。
我闭门在家收拾行李,没有参加任何同学的告别会,客厅里堆着几个纸箱,妈妈正在将老相册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爸爸蹲在角落,用报纸包裹着那盏水晶吊灯——那是他亲手安装的,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
拆迁办来通知了,这座老房子就要被拆掉,我们必须在月底前搬走,新家安在郊区,离一高很远,除了李秋,我没告诉任何人地址,我在高三的朋友除了李秋本就没有几个。
可是,我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在转弯的巷子里,身后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萧山站在三米开外,白衬衫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拿着沪上交大的录取通知书和那本笔记,目光灼灼。
徐宁,萧山把笔记本递给我,除了这本笔记,我在梦里还梦见过好多次你和团团。
徐宁,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让我照顾你好吗
我转身,看见他眼中的期待,像极了团团想要冰淇淋时的眼神。可我知道,那不是爱,只是愧疚与补偿。
萧山,我轻声说,你梦见的那些,不是爱情,是责任。
萧山向前一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这次一定......
没有这次了。我打断他,我不爱你了。
晚风掀起我的校服下摆,那本该有一道淡淡疤痕的腰间此刻却洁白无瑕。那道淡淡的疤痕是我之前剖腹产留下的痕迹,萧山在梦里应该见过。此刻那抹洁白无暇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我们两人隔开。
萧山的手无力垂下,录取通知书随风飘远却没有想着去捡。他或许会想起梦中那个雨夜,我拖着行李离开的背影。
有些错过,注定无法挽回。
祝你前程似锦。我把他飘远的录取通知书捡回来塞进他手里,转身离开渐行渐远。
萧山还站在原地,看着夕阳沉入地平线。夜风微凉,他忽然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落下,团团最后一次牵他的手,也是这么凉。那个总是喊着爸爸抱的小女孩,终究只存在于梦境中。
夜色渐浓,四周街道亮起零星灯光。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暮色中,只留下一地斑驳的树影。萧山蹲下身,捡起飘落的梧桐叶,轻轻放在光影分界线上。
他知道,这一次,我们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8、
再一次见到萧山是在老家城市第一人民医院,那时,我已经28岁,八年制临床毕业后,在导师的课题组里又做了两年博士后,然后在导师的推荐下,以人才引进的方式来到家乡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做了一名医生。
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爸去年脑溢血差点儿去世,妈老了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要回来照顾二老,他们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二的亲人了。
手术室的自动门缓缓打开,我摘下口罩,深深吸了一口气。连续八小时的脑肿瘤切除手术让我精疲力尽,但看到监护仪上平稳的生命体征,疲惫中又带着欣慰。
徐医生,3床病人术后反应良好。护士递来病历本,另外,院长让您去一趟会议室,说有个重要项目要谈。
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十年临床训练让我早已习惯这种高强度工作。我快步走向更衣室,镜中的自己比起学生时代多了几分干练,白大褂下的身材依旧纤细,只是眼角悄然出现的细纹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推开会议室的门时,我愣住了。
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他正在翻阅项目书,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页,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徐医生,这位是萧总,院长热情地介绍,他们公司研发的神经外科手术机器人,目前在临床实验阶段......
萧山转过身,目光与我相接。八年时光仿佛被压缩成一瞬,我竟然能感觉到心跳漏了一拍。他的轮廓比记忆中更加深邃,眼神却依然清澈,只是多了几分商海沉浮后的沉稳。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强迫自己保持专业姿态:萧总。我接过项目书,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那触感让我想起高三时他递来的酸奶和午夜梦回时两个人的过往。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萧山详细讲解了手术机器人的性能参数,他的专业知识让在座的医生们都感到惊讶。我注意到,他在讲解时会不自觉地用食指轻点桌面,这是团团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徐医生觉得如何院长突然点名。
我抬起头,正对上萧山期待的目光。
我清了清嗓子:从临床角度来说,机械臂的灵活性还需要改进,特别是处理脑干区域时......
萧山认真记录着我的建议,时不时点头。会议结束时,他递来一张名片:希望有机会深入交流。
我接过名片,纯黑的底色上烫金字体写着山宁医疗科技。我忽然想起梦中某个雨夜,他追出来时手里也拿着名片,只是那时的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司名字很有寓意。我随口说。
萧山笑了笑:取自'山高水长,宁静致远'。他的目光温柔而克制,也有人说,像两个人的名字。
我感觉耳根发烫,借口还有手术匆匆离开。走廊里,我听见护士们在议论:听说萧总为了这个项目,放弃了魔都的上市机会......
我停下脚步,望着窗外熟悉的城市街景。十年前离开时,我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如今,命运却以另一种方式,将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
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宁宁,老房子那片要重建了,要不要回去看看
我握紧手机,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胸口涌动。我回头看了眼会议室的方向,萧山正在收拾资料,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缘分,兜兜转转还是会重逢。
手术观摩室里,我全神贯注地盯着显示屏。机械臂在萧山的操控下,精准地避开脑干区域的血管网,将一枚直径仅3毫米的肿瘤完整切除。
漂亮。我忍不住赞叹,V7版本机械臂的灵活性提升了至少40%。
萧山摘下操控手套,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多亏你的建议,我们在关节处增加了仿生学设计。
他的目光落在我还在专注看机器人的侧脸上,呢喃道:十年过去了,你依然会在思考时不自觉地咬下唇。
然而我并没有听到,我还在回想刚才的手术过程。
不过,我调出手术录像,在处理前庭神经时,机械臂还是出现了0.1秒的延迟。我指着屏幕,这里,如果病人有突发情况......
我明白。萧山快速记录,下周我们重新调整算法。他顿了顿,要不要一起去实验室可以直接测试改进方案。
我看了眼日程表:明天下午三点,我有空。
9、
实验室里,各种精密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我换上白大褂,将长发利落地扎起。萧山正在调试设备,他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试试这个。他递来一副特制手套,增加了触觉反馈系统。
我戴上手套,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我操控机械臂完成一系列精细动作,惊喜地发现延迟问题得到了明显改善。
太棒了!我忍不住转身,却发现萧山就站在身后。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实验室的灯光在他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
徐宁,他的声音很轻,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
萧山,我后退一步,我很感谢你的支持。但你知道的,我的重心永远在手术台上。
萧山笑了笑,眼神温柔:我知道。我也没想改变什么。他转身调试设备,只是觉得,能和你一起拯救生命,这样就很好。
我想起这些日子相处,每次深夜手术结束,都能在休息室发现温热的养生茶;每次项目会议,他都会提前准备好相关资料;甚至在我感冒时,实验室总会恰好多出一台空气净化器。
我感觉胸口有些憋闷,如果上一世他也这样温柔细致……
对了,萧山状似随意地说,你们那片老房子重建方案出来了,要不要去看看
我惊讶抬头:你怎么知道......
伯母告诉我的。他眨眨眼,上周我去探望,她做的红烧肉很好吃。
我想起来,上一世,萧山最爱吃的就是我妈做的那道红烧肉。
上一世啊,我猛然顿住,金灵呢萧山的无名指上空空如也,他和金灵这对金童玉女最终也没修成正果吗
我试探着问:你和金灵
萧山赶紧澄清:我和金灵没什么关系,我的合伙人是一位学长。他这些年午夜梦回时分,也会做有关徐宁和团团的梦,他终于搞清楚,原来梦里金灵是他的合伙人,他们一起开公司,搞事业,徐宁对他俩误会的太深了。
所以,他这次开公司,选择了一位实力强悍的学长做合伙人。
萧山低下头看我,眼睛里盛满了深情:徐宁,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不论在梦里还是现实中,梦里的我不善表达,我一直在努力改变。
我张嘴欲说,他打断我继续道:你不用急着拒绝,也不用有压力,我已经打定主意等你一辈子,他笑容干净明朗,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毕竟,能看着你实现梦想,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实验室的灯光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我盯着那对颀长的影子,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不需要言语,就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永远在需要时亮起,却不会打扰手术的节奏。
10、
我和萧山依旧保持着合作关系,业余偶有交集,也是他被我妈请来家里做客,我才知道,爸脑溢血的时候,是萧山从就近的魔都赶回来,及时帮爸办理了住院手续,并陪着妈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宿。
我的心悸动了一下,说不感动是假的,他与上一世相比,变化太多。就像是一块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冷玉,变得温润细腻起来。
从我家离开,萧山递给我一个地址,笑着邀请我去做客,他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高中时教我的。
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只好去了,顺着地址找过去,是一栋房子,门牌号是520,和我们上一世家的门牌号一样。
萧山打开门迎接我,我推门而入,愣住了。
玄关处的鞋柜上摆着一只陶瓷小猪,是团团最喜欢的储蓄罐;客厅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温暖的光芒,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开放式厨房的吧台上,还放着我最爱用的那款咖啡机。
欢迎回家。萧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他穿着居家服,手里端着两杯红酒。他的目光温柔而忐忑,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这是......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们的家。萧山轻声说,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建的。他放下酒杯,牵起我的手,来,我带你看个地方。
儿童房里,淡粉色的墙纸上印着星星月亮,床上摆着一只巨大的泰迪熊。书桌上放着画册,翻开的那页上画着三个手牵手的小人。
这是......我的指尖轻轻抚过画纸。
团团的房间。萧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虽然她只存在于我们的梦里,但我想给她一个家。
感觉眼眶发热。我走到衣柜前,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各色小裙子,从婴儿服到公主裙,按照年龄顺序排列。
每一件都是她可能会喜欢的款式。萧山的声音有些哑,我知道这很傻,但是......
不……不傻。我转身,泪水终于滑落,谢谢你记得她。
萧山抬手擦去我的泪水,指尖的温度让我想起梦中那个雨夜。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任由我离开。
徐宁,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不需要任何人来完整你的人生。你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追求。但是......他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你愿意让我成为你人生的一部分吗不是束缚,不是责任,只是......一个可以分享喜悦与悲伤的人。
戒指在夕阳下闪着微光,内圈刻着To
my
forever
home。
我望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想起手术室里默契的配合,想起实验室里并肩的身影,想起每一个疲惫夜晚的养生茶。
原来,爱不是放弃自我,而是在追逐梦想的路上,有人愿意与你并肩而行。
好,我试试。我轻声说,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
萧山颤抖着手为我戴上戒指,然后紧紧将我拥入怀中。夕阳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像多年前教室里的那个黄昏。
只是这一次,我们终于学会了如何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