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判了他八年,而我给了他一颗子弹。
站在法庭上,我望着张小虎那张依旧带着不屑的脸。
听着法官宣读那轻如鸿毛的判决——八年,换我妻子的一条命。
那一刻,我明白了:正义从不降临,除非你亲手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时,整个法庭陷入死寂。
张小虎倒下的瞬间,我看到他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恐惧——
那是我妻子临死前都没能等到的悔意。
……
1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陈小茹撑着的伞面上。她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不时低头看手表——十点四十五分,王建国又加班了。她拢了拢单薄的针织开衫,初春的雨夜还带着刺骨的寒意。
应该带件外套的。陈小茹小声嘀咕着,呼出的白气在昏黄的路灯下迅速消散。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二十分钟前发给丈夫的短信:我在楼下等你,买了宵夜。没有回复。
马路对面的网吧门口,四个黑影晃动着走出来。他们勾肩搭背,笑声穿透雨幕传来,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尖锐和肆无忌惮。
操,又输了!为首的少年狠狠将空饮料罐踢飞,金属罐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滚出老远,发出刺耳的声响。
陈小茹下意识地往路灯杆旁靠了靠。她不是第一次在这个点等丈夫,但今晚的雨似乎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只剩下这一小片被路灯照亮的区域是安全的。
喂,看哪边!一个染着黄发的少年突然指向陈小茹,那女的一个人站那儿干嘛呢
等野男人呗。另一个戴着耳钉的少年怪笑着,声音故意提高。
陈小茹假装没听见,低头摆弄手机。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脚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她给王建国发了条新消息:你到哪了下雨了,快点回来。
嘿,阿姨!黄毛突然冲她喊,这么晚一个人不寂寞啊
陈小茹握紧了伞柄,指节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往小区里走几步。保安亭就在二十米外,那里有光,有人。
哟,还害羞了!耳钉少年吹了个口哨,四个人晃晃悠悠地穿过马路。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运动鞋,但他们毫不在意,反而像是被这恶劣天气刺激得更加兴奋。
陈小茹加快了脚步。她能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里震动。保安亭的灯光就在眼前,她几乎要跑起来了。
跑什么啊阿姨!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她的包带,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踉跄。雨伞掉在地上,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你们干什么陈小茹声音发抖,她看清了这四个人的脸——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可能才十五岁。他们脸上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眼睛里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借点钱花花呗。黄毛——后来警方才知道他叫张小虎,十七岁——一把抢过她的包,粗暴地翻找着。
把包还我!陈小茹伸手去夺,却被另一个少年推了一把,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疼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还是挣扎着想去按保安亭的紧急按钮。
妈的,就两百块钱!张小虎嫌弃地把钱包扔进水坑,突然盯着陈小茹脖子上的金项链,眼睛一亮,这个值点钱吧
不行!那是我丈夫送的结婚礼物!陈小茹护住项链,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她终于按响了警报器,刺耳的警铃声划破雨夜。
操!快走!耳钉少年慌了神,但张小虎却露出狰狞的表情,怕什么又没摄像头!
2
后来的事情,陈小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身上,记得有人用什么东西砸了她的头,记得冰凉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血液流进眼睛。警铃声越来越远,世界越来越黑。
当保安赶到时,四个少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陈小茹躺在血泊中,金项链被粗暴扯断的痕迹在她脖子上留下一圈淤青。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王建国三分钟前回复的消息:马上到,给你带了热奶茶。
王建国永远记得那个雨夜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妻子的蓝色连衣裙被雨水和血水浸透,像一朵凋零的花。他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捧着陈小茹已经冰冷的脸,奶茶从塑料袋里漏出来,在雨水中晕开一片惨白。
小茹小茹!他的声音撕心裂肺,但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
三天后,警方在张小虎常去的网吧抓获了四人。审讯室里,张小虎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说:就是打着玩呗,谁知道那女的那么不经打。
打着玩负责审讯的老刑警猛地拍桌而起,你们抢了她的东西,把她打成重伤不治,这叫打着玩
我们又没想杀她。张小虎耸耸肩,她自己倒霉呗。再说了,我们未成年,能判多重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王建国的心脏。他坐在医院太平间外的长椅上,手里攥着妻子的死亡证明,耳边回荡着律师委婉的提醒:王先生,由于凶手都是未成年人,特别是主犯张小虎还不满十八岁,最高刑期可能不会超过十年...
十年王建国喃喃自语,眼前浮现陈小茹生前最后一张照片——她站在阳光里,怀里抱着他们收养的流浪猫,笑得那么温柔。而现在,四个恶魔用打着玩三个字,就轻易抹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毁掉了一个家庭。
3
媒体很快报道了这起案件,舆论一片哗然。未成年人保护法到底保护了谁的标题占据了各大报纸头条。张小虎的父母——一对做建材生意起家的暴发户——开始四处活动,找关系、请律师,甚至在采访中暗示陈小茹深夜独自在外也有责任。
我儿子平时很乖的,就是朋友义气重了点。张小虎的母亲在镜头前抹着眼泪,那个女的要是当时不反抗,也不会...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们愿意赔钱。
王建国关掉了电视。赔偿多少钱能买回他妻子的生命多少钱能填补他心里这个血淋淋的窟窿他走进卧室,床上还放着陈小茹昨晚读了一半的书,梳妆台上她的护肤品整齐排列,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出门。
法院开庭那天,王建国穿上了结婚时的西装。旁听席上坐满了记者和关注此案的市民。四个少年被法警押进来时,王建国死死盯着张小虎的眼睛——那里没有一丝悔意,只有不耐烦和隐约的得意。
检察官陈述案情时,王建国听到身后有人小声议论:听说主犯家里花了大价钱请了最好的律师,可能要往'临时起意'和'年龄认知不足'上辩护...
休庭时,王建国在走廊遇到了张小虎的父母。张父挺着啤酒肚,脖子上挂着粗金链,瞥了王建国一眼就转开了视线。张母则假惺惺地走过来:王先生,节哀啊。这事谁都不想的,咱们还是谈谈赔偿...
滚。王建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4
一个月后,判决结果出来了:张小虎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判八年,其余三人分别被判三到五年。法庭给出的理由是考虑被告人均为未成年人,且有悔过表现。
悔过王建国在法庭上大笑出声,笑声凄厉得让法警都紧张起来,他们什么时候悔过了我妻子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在一个雨夜等我回家
法官敲着法槌要求肃静,但王建国的质问像刀子一样插在每个人心上:八年换一条人命,这就是正义等她墓前的花都谢了,这些杀人犯就能重获自由,而我妻子永远回不来了!
走出法院,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对准了王建国。他站在台阶上,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王先生,您对判决结果满意吗
您会继续上诉吗
据说张家愿意支付两百万赔偿金,您会接受吗
王建国看着镜头,眼神空洞:多少钱能买回我妻子的命如果今天死的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会接受这样的判决吗
当晚,王建国回到空荡荡的家。餐桌上还放着陈小茹最后准备的晚餐——已经发霉变质的红烧鱼和青菜。他机械地打开电视,新闻正在播放对张小虎的采访。画面中,那个杀害他妻子的少年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还年轻,出来还不到二十五岁,怕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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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国关掉电视,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把老式手枪——他父亲作为退伍军人留下的遗物。他抚摸着冰凉的金属,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第二天清晨,王建国站在陈小茹的墓前,放下了一束她最爱的白色满天星。
小茹,等我。他轻声说,然后转身走向了法院——今天是张小虎上诉的开庭日。
法院门口人头攒动,王建国平静地通过了安检。当法警押着张小虎走进法庭时,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清脆的咔嗒声——手枪上膛的声音。
你杀了我妻子。王建国站起来,声音平静得可怕,法律给你八年,我给你一颗子弹。
后来的事情,新闻报道得很详细:王建国当场击毙了张小虎,然后平静地放下枪自首。他在法庭上的最后陈述只有一句话:当法律不能保护无辜者时,受害者只能自己寻求正义。
5
枪声在法庭内炸响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王建国感觉到手枪在掌心的后坐力,看到张小虎额头上那个突然出现的黑洞,以及随后喷溅在被告席挡板上的鲜血。尖叫声如潮水般从旁听席涌来,法警扑向他的动作像是慢镜头。
他没有反抗,任由手枪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为他跪下。王建国对惊慌失措的法警说,声音平静得不像刚刚结束了一条生命的人,我妻子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倒下的。
接下来的记忆变得碎片化——冰冷的手铐、刺眼的闪光灯、警车后座铁栅栏的触感。王建国透过警车窗户看到法院门口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有人举着手机拍摄,有人举着
hastily
制作的标语。他眯起眼睛,辨认出其中一个牌子上写着八年换一命,一枪还一枪。
看守所的白色墙壁上有一道裂缝,从天花板延伸到离地一米左右的位置。王建国盯着那道裂缝已经三个小时,直到狱警打开铁门。
律师来了。
周律师是陈小茹的表哥,也是王建国现在唯一愿意接触的人。他提着公文包走进来,眼圈通红,第一句话却是:外面已经炸锅了。
王建国机械地抬起头。
媒体把你塑造成了悲情英雄,周律师压低声音,微博热搜前五全是这个案子,'正当防卫'、'司法不公'这些关键词都被锁了。
我不是英雄。王建国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只是...不能再活在一个让张小虎那种人八年就能重获自由的世界里。
周律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过桌面:这是今早的报纸。
头版照片是王建国被押出法院的瞬间,标题触目惊心:《以暴制暴:一个丈夫的绝望反抗》。副标题写道:当法律辜负了受害者,正义该如何实现
舆论对你有利,周律师说,但法律就是法律。一级谋杀罪名成立的话...
死刑王建国竟然笑了,那再好不过。我可以去见小茹了。
别这么说!周律师猛地拍桌,小茹不会希望你这样!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善良王建国打断他,眼睛突然亮得吓人,善良的人死了,残忍的人活着,这就是你信奉的法律
会见不欢而散。王建国被带回牢房时,听到其他囚犯在铁栅栏后窃窃私语:那就是干掉未成年杀人犯的主儿...牛逼啊,为民除害...
6
当晚,王建国做了个梦。梦里陈小茹站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棵樱花树下,花瓣落在她肩头,她笑着对他说:建国,回家吃饭了。他刚要伸手去拉她,画面突然切换成雨夜里那滩混着雨水的鲜血,陈小茹的眼睛无神地睁着,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王建国惊醒时,发现枕头已经湿透。看守所的夜灯从铁窗缝隙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线,像一把刀。
第二天提审时,检察官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眉间有深深的皱纹。他翻开案卷,第一句话就让王建国愣住了。
我理解你的痛苦。
王建国冷笑:是吗
我女儿三年前被酒驾司机撞成植物人。检察官平静地说,对方赔钱减刑,只坐了两年牢。
王建国这才注意到检察官胸前的名牌:林海。他曾在新闻上看过这个名字——那个坚持起诉酒驾司机却被舆论指责不近人情的检察官。
那你更应该明白,王建国声音发抖,当你看着凶手逍遥法外,而你爱的人再也回不来时...那种感觉能把人逼疯。
林海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法律不是完美的,但它是我们唯一的标准。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
世界会变得更安全。王建国打断他,至少张小虎再也不能伤害任何人了。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一个年轻警员探头进来:林检,受害...呃,张小虎的父母在外面闹事,要求严惩凶手。
王建国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疯狂:现在他们知道要求严惩凶手了当他们儿子打死我妻子时,他们说的是什么'孩子还小'、'不是故意的'!
林海示意警员先出去,然后直视王建国的眼睛: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现在网上分成两派——一派说你是为民除害的英雄,另一派说你是冷血杀手。几乎没人记得陈小茹了,她成了这场争论中的一个符号。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王建国心里。他想起陈小茹生前最讨厌成为焦点,她总是默默帮助流浪动物,给邻居孤寡老人送饭,从不张扬。
我要怎么做...王建国突然崩溃了,双手抱头,我甚至不能好好地悼念她...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林海合上案卷:庭审定在下个月。这段时间...试着找回你妻子希望你成为的那个人吧。
王建国被带回看守所时,电视里正在播放关于他的专题报道。画面切到法律专家侃侃而谈:无论动机如何,私刑都是对法治社会的严重破坏...
换台后,另一个频道正在采访街头民众。一个中年妇女对着话筒哭诉:我儿子被校园霸凌致残,施暴者因为未成年只被批评教育...如果法律不能保护我们的孩子,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王建国关掉了电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单独的复仇者,而成了某种社会情绪的宣泄口。人们在他身上投射了对司法系统的不满,对未成年人犯罪问题的恐惧,对受害者权利的诉求...而这些,都与陈小茹无关了。
7
一周后,周律师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张小虎的父母要求见你。
让他们滚。
他们说要道歉...还带了赔偿金...
王建国猛地站起来,手铐哗啦作响:多少钱多少钱能买回小茹的命他们现在知道失去孩子是什么滋味了
会面室里,张父的啤酒肚似乎小了一圈,金链子也不见了。张母眼睛红肿,一见到王建国就跪了下来:王先生,我们错了...我们不该那样说陈女士...
起来。王建国冷冷地说,别玷污了我妻子的名字。
我们愿意赔偿...五百万,一千万都可以...张父声音发抖,只求你...在法庭上承认是一时冲动...
王建国盯着这对曾经趾高气扬的夫妇,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不是道歉,而是恐惧。恐惧舆论的压力,恐惧自己成为下一个张小虎。
你们儿子杀了我妻子,我杀了你们儿子。王建国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们扯平了。但记住,当你们为儿子求情时,可曾想过我妻子的命也是命
张母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那不一样!小虎还是个孩子!他的人生才刚开始!
会面在混乱中结束。王建国回到牢房,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想起陈小茹曾经说过的话:建国,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恶人,而是那些永远觉得自己没错的人。
庭审当天,法院外聚集了上千人。支持者和反对者分站两侧,中间是严阵以待的防暴警察。王建国被押送的车不得不从地下车库进入。
法庭内座无虚席。王建国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陈小茹生前的同事、他们共同的邻居、甚至还有那只流浪猫的救助者。最后一排坐着张小虎的父母,他们身边是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大概是张小虎的朋友。
被告人王建国,你被指控犯有故意杀人罪,你是否认罪法官的声音在法庭内回荡。
王建国站得笔直:我认罪。我杀了张小虎,并且...我不后悔。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法官连敲三次法槌才恢复秩序。
林海作为公诉人站起来陈述:法律不允许任何人擅自剥夺他人生命,无论出于何种理由。如果每个人都以私刑代替法律,社会将陷入无政府状态...
王建国的辩护律师则打出了感情牌:我的当事人在遭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后,精神处于极度崩溃状态。法医鉴定显示他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庭审持续了整整一天。当最后陈述时,王建国拒绝了律师准备的稿子,自己站了起来。
我不是英雄,也不是冷血杀手。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普通人。他的声音很轻,但法庭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我知道杀人不对,但当法律给出的答案让人无法接受时...人们会自己寻找答案。
他转向张小虎的父母:我不求你们原谅,就像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儿子一样。但请你们记住,从今以后每当有未成年人犯罪被轻判,公众会想起张小虎,会想起我妻子...也许,这会改变些什么。
判决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考虑到案件特殊性及被告精神状况,王建国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当法警带他离开时,旁听席上突然有人开始鼓掌,随后更多的人加入。法官不得不再次敲响法槌。王建国没有回头,但他听到了哭声、议论声,还有记者们急促的快门声。
在押往监狱的车上,周律师告诉他:最高法院已经宣布将重新审视未成年人犯罪的相关法律条款...媒体称这是'陈小茹法案'。
王建国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突然想起陈小茹生前最后一个生日,她许愿时说:希望世界上少一点伤害。而现在,她的死或许真的能改变些什么。
小茹,他在心里轻声说,你总是能让世界变得更好。
监狱的高墙渐渐逼近,阳光被铁窗分割成碎片落在地上。王建国知道,接下来的十五年将无比漫长,但至少——他终于可以纯粹地悼念陈小茹,而不必再被裹挟进舆论的漩涡了。
8
监狱放风区的铁丝网外,一株野生的蒲公英在风中摇曳。王建国盯着那抹黄色已经十五分钟了,看着阳光穿透它纤细的花瓣,在地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9785,有人探视!狱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建国缓缓起身,囚服下的身体比十五年前瘦削了许多,鬓角也已全白。他安静地跟着狱警穿过一道道铁门,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探视室里,周律师正在翻阅文件。看到王建国进来,他立刻站起身,眼角皱纹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
明天就是你出狱的日子。周律师推过来一个文件夹,这是你的新身份证和一些必要文件。我在城郊给你租了间小房子,暂时...
谢谢。王建国轻声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想先去个地方。
周律师了然地点头:我开车送你去。
蒲公英的种子从铁丝网的缝隙飘进来,落在王建国脚边。他弯腰拾起,轻轻一吹,那些白色小伞便四散开来。
你知道这十五年里,有多少人因为'陈小茹法案'而得到公正吗周律师突然说,去年那个校园暴力致死案,五个未成年被告全部按成人量刑...
王建国望向窗外:小茹会高兴的。她总是相信世界会变得更好。
第二天清晨,监狱大门缓缓打开。王建国眯起眼,十五年没见过的阳光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周律师的车就停在路边,但王建国摇了摇头。
我想一个人走走。
他背着简单的行李,沿着公路慢慢前行。路边的广告牌上写着未成年人犯罪防治法实施十周年,下面是一行小字:还社会以公正,还孩子以明天。王建国嘴角抽动了一下,继续向前走。
墓地坐落在城东的小山坡上,春日的阳光将墓碑照得发亮。王建国熟门熟路地找到那个位置——陈小茹的墓碑前已经放了一束新鲜的满天星。
他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十五年来,除了周律师,没人知道陈小茹葬在这里。
我们每周都来。
王建国猛地转身,看到张小虎的父母站在不远处。张父的啤酒肚不见了,金链子换成了普通的红绳;张母的头发全白了,手里攥着一条已经褪色的手帕。
你们...王建国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从你入狱第三年开始。张母声音颤抖,一开始是...是想问问你妻子,为什么我们的儿子会变成那样...
王建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墓碑边缘,那里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光滑。
后来呢他最终问道。
张父上前一步:后来我们发现...她墓碑前总是有流浪猫的脚印。保安说附近小区的猫经常来这里,就趴在这块墓碑上晒太阳。
王建国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哽咽:她最喜欢猫了。我们第一次约会,她花了一小时喂校园里的流浪猫,我就在旁边傻等。
三个人沉默下来,只有风吹过墓碑间的沙沙声。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已经和十五年前大不相同,高楼大厦像森林一样生长。
我们开了个基金会。张母突然说,帮助那些...像小虎一样的问题少年。用我们儿子的名字命名,很讽刺是不是
王建国看着这对曾经不可一世的夫妇,现在他们佝偻着背,眼中是洗尽铅华后的平静。仇恨像一块冰,在他胸口慢慢融化。
不,他轻声说,这很好。
张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去年我们资助的一个孩子,考上大学了。他父亲...也是暴力犯罪的受害者。
照片上的少年站在大学校门前,笑容腼腆。王建国突然想起张小虎在法庭上那张满不在乎的脸,两者重叠在一起,让他胸口发紧。
我要走了。王建国放下自己带来的花——也是满天星,明天...我可能还会来。
张母突然抓住他的袖子:你的房子...我们知道在哪里。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
王建国轻轻挣脱:谢谢,但不用了。
他走出墓园时,阳光正好。路边报刊亭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陈小茹法案'修订提案今日通过人大审议,将进一步降低严重暴力犯罪的刑责年龄...
王建国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他按照周律师给的地址,来到城郊的一栋小公寓。房间很小,但干净整洁,桌上放着一沓信——这十五年来他收到的所有受害者家属的来信。
他泡了杯茶,坐在窗前慢慢翻阅。有感谢他推动法案改变的,有倾诉同样失去亲人痛苦的,还有询问如何面对仇恨的...每一封都承载着一个破碎家庭的故事。
最上面是一封信信,邮戳是三天前的。王建国拆开,里面是一张照片——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站在儿童之家的门口,神情倔强。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我父母被校园霸凌者逼自杀,听说您明天出狱。我能见您吗
王建国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男孩的眼睛让他想起陈小茹——那种温柔的倔强。
9
第二天清晨,他再次来到陈小茹墓前。令他惊讶的是,昨天的满天星旁边又多了一小束野花,花瓣上还带着晨露。
他每年今天都来。
王建国回头,看到儿童之家的工作人员牵着小男孩的手站在身后。男孩穿着高大的外套,眼睛却亮得惊人。
张爷爷张奶奶说您会来,男孩挣脱工作人员的手,跑到王建国面前,他们说您知道...知道怎么活下去,当全世界都不公平时。
王建国蹲下身,与男孩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陈星。男孩挺直腰板,院长给我取的,说像天上的星星。
陈...王建国的声音哽住了。他看向墓碑,陈小茹的照片在阳光下微笑,就像十五年前那个雨夜前一样温柔。
我妻子...她也姓陈。王建国轻声说,伸手拂去男孩衣领上的一片草叶,你喜欢猫吗,小星
男孩用力点头。
王建国站起身,向工作人员问道:领养他...需要什么手续
工作人员惊讶地睁大眼睛:但您刚出狱,而且...
我有稳定的退休金,王建国平静地说,还有一栋小房子。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感觉。
他看向陈小茹的墓碑,仿佛在征求同意。一阵风吹过,墓碑前的满天星轻轻摇曳,像是点头。
10
三个月后,王建国牵着陈星的手再次来到墓前。男孩已经换上了合身的新衣服,怀里抱着一只橘色的小猫。
妈妈,陈星认真地对着墓碑说,我会照顾好王叔叔的。还有小橘也是。
王建国摸了摸男孩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小茹,'陈小茹法案'的修正案昨天正式实施了。林海检察官说,这可能是我国未成年人司法史上最重要的改革之一。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陈星和小猫在墓园空地上追逐玩耍的身影,阳光给他们镀上一层金边。
我收养了一个孩子。他很像你——善良又倔强。王建国的声音轻柔,我想你会同意的。
风再次吹过,带来远处城市的喧嚣和近处孩童的笑声。王建国站在墓碑旁,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法律已经改变,两个家庭以奇怪的方式和解,一个孤儿找到了家。
而陈小茹,永远停在了那个雨夜。
叔叔!陈星跑过来,小猫在他肩头趴着,张爷爷张奶奶说下周带我去游乐园,我能去吗
王建国望向墓园入口,张小虎的父母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给陈星的礼物。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过去的仇恨,现在的和解,未来的希望。
当然可以。王建国说,然后对着墓碑轻声补充,我们会好好的。
离开时,陈星突然问:叔叔,为什么妈妈墓碑前总是有猫来
王建国望向湛蓝的天空:因为她爱它们,而它们也记得她。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新闻广播的声音隐约可闻:...此次'陈小茹法案'修订,标志着我国未成年人司法制度进入新阶段...
但王建国已经不再听了。他握紧陈星的小手,走向那个有灯光等待的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