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个傍晚,赵大川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给你。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放在晓阳手中。
晓阳打开一看,是一本崭新的《孕期保健手册》,书页还散发着油墨的清香。县城...新华书店买的。赵大川结结巴巴地解释,我问了售货员...她说这个最好。
晓阳翻开书,发现扉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给晓阳和大川的孩子。爸爸会保护你们。字迹虽然稚拙,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你练了很久吧晓阳轻声问。
赵大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老李头...教我的。
老李头是村里唯一读过初中的老人。晓阳想象着赵大川笨拙地握着铅笔,在油灯下一遍遍练习这几个字的模样,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拉过赵大川粗糙的大手,轻轻贴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孩子在动呢,你感觉到了吗
赵大川的手僵硬了片刻,随后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迹象。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我...我去给孩子做个小床！他激动地站起来,差点撞到低矮的门框。
晓阳笑着看他翻出积攒的木材,笨手笨脚地开始刨削。这个男人或许不会说甜言蜜语,但他的爱如此实在,就像他种下的每一棵树,扎扎实实地生长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然而,沙漠从不会轻易放过幸福的人。九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袭击了村庄,气温骤降十几度。晓阳不幸染上风寒,高烧不退。
赵大川连夜骑马去镇上请医生,回来时浑身湿透——半路上下起了冰雹。老医生诊断后脸色凝重：孕妇高烧很危险,得赶紧退烧,不然孩子可能保不住。
晓阳在昏沉中听到这句话,泪水顺着滚烫的脸颊滑落。这个曾经不想要的孩子,如今已成为她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
赵大川跪在炕前,用湿毛巾一遍遍为晓阳擦拭身体。他粗糙的手指轻柔得像羽毛,生怕弄疼了她。别怕...我在...他不断重复着这句简单的安慰。
三天三夜,赵大川几乎没有合眼。当晓阳的高烧终于退去时,他长满胡茬的脸上露出了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我们的孩子...没事了。晓阳虚弱地握住赵大川的手。
赵大川将额头轻轻抵在晓阳的手上,肩膀微微颤抖。这个在沙漠风暴面前从不退缩的汉子,此刻却因为后怕而战栗。
病愈后的晓阳变得更加谨慎,但她的肚子也像沙漠中顽强生长的植物一样,一天天变大。赵大川几乎包揽了所有重活,甚至学会了做简单的饭菜。
十一月的一个清晨,晓阳被一阵剧痛惊醒。她推醒身边的赵大川：可能要生了！
赵大川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我去叫接生婆！他冲出屋子,很快又折返回来,往晓阳手里塞了个铃铛,疼了就摇...我在外面能听见。
晓阳握住那个曾经救过她命的小铃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疼痛一波波袭来,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接生婆很快赶到,检查后却皱起眉头：胎位不太正,可能要难产。
赵大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去请医生！他转身就要往外跑。
接生婆拦住他：来不及了,镇上离这儿三十多里,而且看天色马上要起沙尘暴了。
果然,窗外天色渐暗,远处已经能看到沙尘暴形成的沙墙。
我能行。晓阳咬着牙说,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的。
赵大川蹲在炕前,紧紧握住晓阳的手：我哪儿也不去...陪着你。
生产持续了整整一天。晓阳的嗓子喊哑了,力气几乎耗尽,但孩子还是没能出来。接生婆越来越焦急：再这样下去,大人孩子都危险。
赵大川突然站起来：我去请医生！
可是沙尘暴...接生婆的话没说完,赵大川已经冲出了屋子。
晓阳在疼痛的间隙,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和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她摇响铃铛,却无人回应——这一次,赵大川听不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晓阳的意识开始模糊。接生婆不断用湿毛巾拍打她的脸：坚持住！千万别睡！
就在晓阳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屋外传来马蹄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浑身是沙的赵大川拽着一位中年医生冲了进来。
救救她！赵大川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求求你...
医生迅速检查了情况,开始专业处理。一个小时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沙漠的夜空。
是个男孩！接生婆喜极而泣。
晓阳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赵大川跪在炕前,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泪流满面。
我们的...儿子。赵大川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晓阳枕边,他像你...好看。
晓阳看着这个红彤彤的小生命,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了无边的幸福。她抬头望向窗外,沙尘暴已经停了,满天繁星格外明亮。
给他起个名字吧。晓阳轻声说。
赵大川沉思片刻：赵绿洲...好不好我们希望...沙漠变绿洲。
晓阳微笑着点头,泪水滑落枕边。这一刻,她终于完全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这片沙漠是她的家,身边这个男人是她的爱人,而这个新生儿是他们共同的未来。
第五章
生根发芽
小绿洲的出生改变了整个家庭的氛围。赵大川变得更加勤劳,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劳作,只为能早点回来抱抱儿子。晓阳则发挥自己的知识优势,开始系统研究沙漠治理的方法。
书上说,治沙要先固沙,再造林。晓阳指着从县图书馆借来的书籍对赵大川说,我们可以试试草方格法。
赵大川认真听着,不时点头。虽然识字不多,但他对治沙有着本能的领悟力。麦草...村里有的是。他指着书上的图示说。
第二天,两人就开始在沙地上试验草方格法——将麦草横竖交错地扎进沙里,形成一个个小方格。这种方法能有效固定流沙,为植物生长创造条件。
真的有用！一个月后,晓阳兴奋地发现草方格内的沙子不再随风流动,而旁边的对照区已经被风吹得面目全非。
赵大川憨厚地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包种子：县里林业局...给的沙蒿种子。试试
夫妻俩开始在草方格内种植沙蒿。这种植物耐旱、根系发达,是理想的固沙植物。然而,沙漠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连续一个月无雨,新种的沙蒿几乎全部枯死。
晓阳跪在干枯的幼苗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赵大川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再试一次...我们找更耐旱的。
这次失败让晓阳意识到,仅靠热情是不够的,治沙需要科学方法。她开始频繁往返于县城图书馆,查阅各种资料,甚至写信向省城的专家请教。
功夫不负有心人。晓阳终于找到适合当地条件的治沙植物组合——梭梭、花棒和沙打旺混种,既能固沙又能改良土壤。更关键的是,她学会了深栽浅埋的种植技巧,大大提高幼苗成活率。
春天来临,夫妻俩带着新知识和希望,重新开始种植。这一次,他们扩大了面积,采用了更科学的方法。小绿洲已经会爬了,经常被放在田边的毯子上,好奇地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
看,儿子,这是我们的未来。晓阳抱起小绿洲,指着新栽的幼苗说。小家伙咿咿呀呀地伸手,似乎想触摸那些嫩绿的叶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夫妻俩的精心照料下,第一年种下的梭梭已经长到一人多高。远远望去,那片曾经的荒漠已经出现了一抹绿色。
我们做到了！晓阳兴奋地抱住赵大川。五年前,这里还是一片不毛之地；而现在,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小小的奇迹。
赵大川却摇摇头：还不够...沙漠还在前进。他指向远处,那里黄沙依旧肆虐,不断侵蚀着村庄的边缘。
晓阳明白丈夫的意思。他们的成功只是开始,要想真正阻止沙漠扩张,需要更大规模的治理。
我们可以申请政府的治沙项目。晓阳思索着,有了资金支持,就能动员更多人参与。
赵大川眼睛一亮：村长说过...县里鼓励治沙。
在村长的帮助下,晓阳起草了一份详细的治沙计划书,申请县里的生态建设项目资金。起初,官员们对这个农村妇女的计划不以为然,但当他们实地考察了赵家那片绿洲后,态度立刻转变了。
了不起！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县林业局局长惊叹道。
晓阳详细介绍了他们的方法和经验。赵大川站在一旁,看着妻子自信从容地讲解,眼中满是骄傲。这个曾经哭着要逃婚的女孩,如今已经成长为沙漠治理的专家。
一个月后,好消息传来——他们的项目获批,获得了五万元启动资金和大量免费苗木。更令人振奋的是,县里决定将他们的经验推广到其他受沙漠化威胁的村庄。
我们要出名了！晓阳开玩笑地对赵大川说。
赵大川却突然严肃起来：不是为了出名...是为了家园。
晓阳收敛笑容,认真点头。是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可以生存的土地。
随着项目启动,越来越多的村民加入到治沙队伍中。晓阳负责技术指导,赵大川则带领大家实地操作。夫妻俩默契配合,将一片又一片荒漠变成了绿洲。
媒体闻讯而来,记者们惊讶于这对普通农民创造的奇迹。沙漠夫妻的故事开始在当地报纸和电视上传播,激励着更多人投身生态建设。
然而,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家庭却遭遇了变故。赵大川的父亲——当年救过林老汉的老赵突然病倒了。
病床前,老赵虚弱地握住儿子和儿媳的手：我看到了...你们做的...比我这辈子...强多了。
晓阳流着泪摇头：爸,没有您当年的救命之恩,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老赵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布袋：留着...等你们...扩大规模时用。里面是各种珍稀树种的种子,有些已经存放了十几年。
三天后,老赵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葬礼上,赵大川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攥着那袋种子。晓阳知道,丈夫在用沉默承受着失去至亲的痛苦。
当晚,赵大川独自一人来到他们最早种植的那片梭梭林,将父亲的骨灰撒在了树下。爸...您看着...我们会让整个沙漠...都变绿。他对着星空许下诺言。
晓阳远远站着,没有打扰丈夫与父亲的最后告别。月光下,她看到赵大川的肩膀微微抖动,但当他转过身来时,脸上已恢复了坚毅。
明天...我们开始新项目。赵大川简单地说。
晓阳点点头,挽住丈夫的手臂。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是沙沙作响的梭梭林,仿佛老赵在为他们加油鼓劲。
第六章
开花结果
获得政府支持后,治沙工作进入了快车道。晓阳和赵大川带领村民们在村庄周围建起了长达十公里的防护林带,采用草方格固沙与植物造林相结合的方法,效果显著。
春天来了,新栽的树苗抽出嫩芽,远远望去,防护林带像一条绿色的长龙,守护着村庄免受风沙侵袭。
妈,这是什么树呀五岁的小绿洲指着一棵开花的树问道。
这是沙枣树,能结出甜甜的果子。晓阳抱起儿子,让他闻闻花香。
赵大川在不远处指导村民们栽种新一批树苗。他比五年前更加黝黑精瘦,但眼神中的坚定丝毫未减。看到妻儿,他挥手示意他们过去。
儿子,来帮爸爸浇水。赵大川将一个小喷壶递给小绿洲。
小家伙认真地给每棵树苗浇一点水,嘴里还念念有词：快长大呀,保护我们的家。
这一幕被前来采访的记者拍下,成为第二天报纸的头版照片——《沙漠中的绿色希望：一家三口的治沙故事》。
报道引起了更大反响,省里的专家专程前来考察,将他们的经验总结为赵氏治沙法,在全省推广。晓阳和赵大川被邀请到各地传授经验,从最初的紧张结巴到后来的从容自信,他们用自己的故事激励了无数人。
荣誉接踵而至。治沙模范、生态建设先进个人、感动乡村人物...面对这些称号,夫妻俩始终保持谦逊。
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每当被问及成功的秘诀,晓阳总是这样回答。
而赵大川则会补充：是沙漠...教会了我们坚持。
随着治沙面积的扩大,生态环境明显改善。干涸多年的小河重新有了流水,消失已久的野生动物也开始回归。最令人惊喜的是,村民们发现沙地土壤逐渐改良,可以种植更多种类的作物了。
八月的一天,晓阳正在整理治沙资料,小绿洲突然跑进来：妈,外面有只好大的鸟！
晓阳出门一看,不禁惊呼出声——一只罕见的金雕正栖息在他们最早种的那棵梭梭树上。这种猛禽对栖息地要求极高,它的出现意味着这里的生态系统已经相当健康。
赵大川闻讯赶来,与晓阳并肩而立,静静欣赏这难得的景象。金雕锐利的眼睛环顾四周,然后展翅高飞,在蓝天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它还会回来的。赵大川轻声说,这里...有了生命。
晓阳握住丈夫的手,心中充满感慨。十年前,她还是个满腹委屈的新娘,哭着要逃离这片荒漠；而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她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家园。
当天晚上,村里召开大会,庆祝治沙工程第一阶段顺利完成。村长激动地宣布：根据县里的测量数据,过去五年,我们村的森林覆盖率从3%提高到了27%,沙化土地减少了60%！
村民们欢呼雀跃。这些曾经饱受风沙之苦的农民,如今成了生态建设的先锋。许多人主动要求扩大自家的治沙面积,甚至邻村的村民也来取经。
庆功宴上,晓阳被推举发言。她站在众人面前,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这些曾经对治沙持怀疑态度的人,如今都成了坚定的支持者。
十年前,我刚到这里时,看到的只有绝望。晓阳的声音有些哽咽,是我的丈夫赵大川教会我,在沙漠中也能找到希望。今天的一切证明,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赵大川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泪光。当晓阳邀请他一起切庆祝蛋糕时,这个沉默的汉子只说了一句：谢谢大家...相信我们。
宴会结束后,一家三口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月光下,防护林带随风轻摆,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这片土地的重生故事。
小绿洲已经困得趴在赵大川肩上睡着了。晓阳轻轻抚摸儿子柔软的发丝,突然说：我想扩大我们的苗圃,培育更多适合沙漠的树种。
赵大川点点头：东边那块地...平整好了。
我还想建一个小型气象站,更科学地监测环境变化。
好。
也许...我们可以申请成立一个合作社,带动更多村庄一起治沙。
赵大川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妻子：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晓阳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丈夫的脸颊。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赵大川红了脸,即使在月光下也能看得分明。
回到家,安顿好小绿洲后,晓阳取出一个笔记本,开始规划未来的治沙蓝图。赵大川坐在她身边,不时提出建议。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和谐得如同一体。
窗外,沙漠的夜风依旧在吹,但已经不再那么狂暴。防护林带像忠诚的卫士,过滤掉了大部分沙尘。星空下,新栽的树苗正悄悄扎根,准备迎接明天的太阳。
晓阳合上笔记本,靠在赵大川肩头。她想起婚礼那天自己的眼泪和绝望,想起逃婚时的恐惧,想起决定留下来时的犹豫...所有的曲折,最终都化作了这片生机勃勃的绿洲。
我们会让更多沙漠开花。晓阳轻声说。
赵大川握紧妻子的手,无声地许下承诺。在这片他们共同拯救的土地上,爱情和理想如同那些深深扎根的树木,经得起任何风沙的考验。
第七章
逆风前行
治沙合作社成立的公告贴在村委会门口已经一周了,报名表上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名字。晓阳坐在桌前,反复核对着账目,眉头紧锁。
还是不够。她叹了口气,买树苗的钱还差一大截。
赵大川轻轻放下茶杯：慢慢来...大家需要时间...相信。
晓阳抬头看着丈夫。十年来,风沙在他脸上刻下更深的皱纹,但眼中的坚定丝毫未减。她伸手抚平他衣领的褶皱：我去县里再跑一趟,看看能不能申请到更多补助。
正当晓阳收拾材料准备出发时,村委会大门被猛地推开。村民老王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不好了！林子出事了！
晓阳和赵大川立刻奔向他们的防护林。眼前的景象让晓阳双腿发软——成片的梭梭树叶片枯黄,树干上爬满了黑色的小虫。
天杀的沙棘蚧！晓阳跪在一棵病树前,手指颤抖地拨开树皮,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虫卵。
这种害虫专门攻击耐旱植物,能在短时间内摧毁整片林地。更可怕的是,它们的繁殖速度极快,如果不立即控制,五年的心血可能毁于一旦。
怎么办村民们围上来,眼中满是恐慌。这些树是他们抵御沙漠的最后屏障。
晓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需要专用农药,但县里不一定有...
我去市里！赵大川已经转身跑向摩托车。
等等！晓阳追上去,市林业局找张科长,就说是我要的,他知道用什么药！
赵大川点点头,发动机轰鸣着冲上了沙土路。晓阳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知道他这一路不会停歇——市里离这一百二十里,大半是沙漠便道。
接下来的等待格外煎熬。晓阳组织村民先手工清除虫卵,但收效甚微。夜幕降临时,虫害已经蔓延到更多区域。
晓阳姐,回家休息吧。年轻村妇小李劝道,你都守了一天了。
晓阳摇摇头：我再等等。她点亮马灯,继续巡视林地。灯光下,那些曾经生机勃勃的树木如今奄奄一息,就像她内心逐渐熄灭的希望。
凌晨三点,远处终于传来摩托车的声音。赵大川浑身尘土,眼白布满血丝,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纸箱。
拿到了！他哑着嗓子说,嘴唇干裂出血。
晓阳接过农药,发现箱子还是温的——赵大川一定是全程用体温保护着这些药剂,生怕沙漠夜寒影响药效。
你...晓阳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赵大川只是摆摆手,转身就去准备喷洒工具。这个男人从不多言,但他的每一个行动都在诉说我在。
农药喷洒持续了三天。期间赵大川几乎没有合眼,背着沉重的喷雾器走遍每一寸林地。晓阳则负责调配药剂和记录受灾情况,两人配合默契,就像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
第四天清晨,晓阳在巡查时发现虫害终于被控制住了。新抽的嫩芽虽然稀少,但确实存在着。她疲惫地靠在一棵幸存的梭梭树上,泪水无声滑落。
会好起来的。不知何时,赵大川站在了她身后,粗糙的手掌轻轻搭在她肩上。
晓阳转身埋进丈夫怀里,闻着他身上混合着农药和沙土的气息。这味道如此熟悉,如此安心。我们差点失去一切。她闷声说。
赵大川抚摸着她的头发：不会的...有你在...我们总能找到办法。
这场虫害危机成为合作社的转折点。村民们亲眼目睹了晓阳夫妇如何不顾一切拯救林地,开始真正信任他们的领导。报名表很快填满了,甚至邻村的农民也慕名而来。
资金问题也意外得到解决。县里派来考察虫害的专家被晓阳的防治方案折服,将她的草方格+灌木+滴灌治沙模式推荐到省里,获得了科技创新奖和二十万元奖金。
这笔钱全部投入合作社。晓阳在村民大会上宣布,我们要买更好的设备,建自己的苗圃,再也不怕虫害了！
掌声雷动中,赵大川站在角落,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妻子,眼中满是骄傲。这个曾经哭着要逃婚的女孩,如今已成为带领数百人对抗沙漠的领袖。
第八章
成长的烦恼
合作社成立第三年,赵绿洲初中毕业了。十五岁的少年继承了母亲的书卷气和父亲的坚毅性格,成绩优异,尤其热爱生物课。
晚饭时,绿洲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爸,妈,我想考市里的重点高中。
晓阳和赵大川交换了一个眼神。市里离村子八十多里,意味着儿子要住校,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为什么非要去市里晓阳轻声问,县高中也不错啊。
绿洲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因为市里有最好的生物老师！我想学更多关于生态修复的知识,将来...他顿了顿,将来帮你们把整个毛乌素沙漠都变成绿洲！
赵大川的筷子停在半空。儿子的话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父亲临终时的那袋种子和那个未完成的梦想。
去吧。赵大川说,声音有些沙哑,好好学。
晓阳惊讶地看着丈夫。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关键时刻总是能直击要害。她点点头：我们会想你的。
绿洲欢呼起来,兴奋地描述着自己的计划。晓阳微笑着倾听,心里却泛起阵阵酸涩。儿子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道路要走。这是好事,但作为母亲,放手从来不是易事。
开学那天,一家三口起了个大早。赵大川检查了好几遍摩托车的油量,晓阳则往儿子的行李箱里塞了各种零食和药品。
妈,够了,箱子要炸了。绿洲无奈地笑着。
晓阳这才停手,帮儿子整理衣领：记得每天喝够水,别熬夜,有事就给村里小卖部打电话...
知道了知道了。绿洲抱了抱母亲,又向父亲伸出手,爸,我会努力的。
赵大川握住儿子的手,另一只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有我们。
看着摩托车载着儿子远去,晓阳的眼泪终于落下来。赵大川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孩子...有梦想...是好事。
晓阳靠在丈夫肩头：我知道,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了。
赵大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们去看看...新规划的林地吧。
这是他一贯的方式——用行动代替言语,用工作冲淡离愁。晓阳擦干眼泪,跟着丈夫走向那片正在开垦的沙地。那里,新的希望正在萌芽。
三年后,更大的考验来临了。赵绿洲以优异成绩考上北京林业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
北京！那么远...晓阳看着录取通知书,手微微发抖。
绿洲蹲在母亲面前：妈,那里有全国最好的沙漠化防治专业。我想学最先进的技术,回来帮你们。
晓阳想说县里也有农业大学,想说合作社现在正需要人手,但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这些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去吧。又是赵大川,简单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送别比三年前更加艰难。这一次,儿子要去的是千里之外的北京,半年才能回来一次。火车站里,晓阳最后一次整理儿子的衣领：记得按时吃饭,北京干燥,多喝水...
妈,我都记着呢。绿洲笑着拥抱母亲,然后在父亲面前站得笔直,爸,合作社的事您别太累,该雇人就雇人。
赵大川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带上。里面是一把梭梭种子和一个小铃铛——当年系在晓阳包上的那个。
绿洲小心地收好,转身登上列车。当火车鸣笛启动时,晓阳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赵大川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目送列车远去,直到它变成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
回家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合作社办公室堆满了等待处理的文件,新规划的五千亩治沙工程即将启动,但此刻,他们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我们去种棵树吧。晓阳突然说。
赵大川领会了妻子的意思。两人带着工具来到他们最早种下的那片梭梭林,在中央位置栽下一棵新苗。
等绿洲回来时,这棵树就该长高了。晓阳轻声说,浇水的手很稳。
赵大川在旁边立了块小木牌,用刀刻上日期和赵绿洲三个字。这是他们表达思念的方式——用生命迎接生命,用成长陪伴成长。
第九章
洪水中的誓言
绿洲去北京的第二个夏天,毛乌素地区遭遇了罕见的大暴雨。连续三天的降水让干涸多年的河床再次奔涌起来,合作社新建的苗圃危在旦夕。
必须抢在洪水前加固堤岸！晓阳在紧急会议上拍板,分组行动,一组去转移幼苗,一组跟我去筑沙袋墙！
赵大川已经带着第一批人去了最危险的地段。当晓阳赶到时,河水已经漫过了临时堤坝,男人们正拼命堆垒沙袋。
气象站说上游降雨量更大,洪峰两小时后到达！晓阳大声通报情况。
赵大川点点头,脱下早已湿透的外衣,露出精瘦却结实的身躯。四十多岁的他依然力大无穷,一次能扛两袋沙子。
雨越下越大,河水不断上涨。就在堤坝即将合拢时,一段基础突然坍塌,三个村民瞬间被急流卷走。
救人！赵大川大吼一声,跳入浑浊的洪水。
晓阳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看到丈夫在激流中抓住一个村民,奋力推向岸边,然后又转身去救其他人。当第三个村民被推上岸时,一个浪头打来,赵大川消失了。
大川！晓阳的尖叫声撕破雨幕。她不顾一切地向河边冲去,被村民们死死拉住。
太危险了！
晓阳姐,别去！
晓阳挣脱不开,绝望地看着汹涌的河水。突然,远处露出一个黑点——是赵大川！他被冲到了下游的一个沙丘上,正艰难地往上爬。
他没事！快,准备绳子！晓阳指挥着,同时抓起急救包就往下游跑。
沙丘离岸边有十几米远,洪水隔绝了通路。赵大川趴在沙丘顶部,似乎受了伤,无法动弹。
大川！坚持住！晓阳声嘶力竭地喊着,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
村民们带来了绳索和木板,但水流太急,几次尝试搭建临时桥梁都失败了。天色渐暗,情况越来越危急。
我去。晓阳突然说,开始往腰上系绳子。
不行！太危险了！大家纷纷劝阻。
晓阳摇摇头：我体重轻,你们拉住绳子。如果我被冲走,就拉我回来。她看向沙丘上的丈夫,我不能失去他。
绳子系好后,晓阳小心翼翼地踏入洪水。刺骨的冷水瞬间没到大腿,冲力几乎把她掀翻。她咬着牙,一步步向前挪动,全身肌肉绷紧对抗着水流。
加油！晓阳姐！岸上的村民为她鼓劲。
十米的距离,晓阳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当她的手终于抓住沙丘边缘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她艰难地爬到赵大川身边,发现他脸色惨白,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骨折了。
傻男人...晓阳哽咽着检查伤势,非要逞英雄。
赵大川虚弱地笑了：你...不也是...
晓阳迅速固定好丈夫的伤腿,然后用绳子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回家了。
在村民们的协作下,两人被一点点拉回岸边。快到岸时,一个浪头打来,晓阳差点被冲走,是赵大川用身体护住了她。
当终于踏上坚实的土地,晓阳瘫坐在地,抱着丈夫痛哭失声。赵大川轻抚她的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
这场洪水最终冲毁了合作社部分设施,但因为及时转移,大部分树苗得以保存。更重要的是,它让晓阳和赵大川重新确认了彼此的重要性——他们不仅是治沙路上的伙伴,更是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人。
赵大川的腿伤需要静养两个月。这段时间,晓阳白天处理合作社事务,晚上回来照顾丈夫,常常累得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一天夜里,晓阳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她发现赵大川不在床上,急忙起身寻找。月光下,她看到丈夫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仰望着满天繁星。
怎么起来了腿不疼吗晓阳轻声问,为他披上外衣。
赵大川摇摇头：想起...二十年前...你逃婚那晚。
晓阳笑了：那时候我多傻啊。
不傻。赵大川认真地说,是你...让我看到了...沙漠外的世界。
晓阳靠进丈夫怀里,两人静静站着,听着远处防护林的沙沙声。二十年前那场被迫的婚姻,如今已成为最珍贵的缘分；那片绝望的荒漠,也已变成充满希望的绿洲。
第十章
沙漠花开
时光如梭,转眼间赵绿洲已从大学毕业,并在中国科学院攻读博士学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带着最先进的治沙技术回到家乡,准备大展拳脚。
爸妈！我回来了！绿洲推开合作社办公室的门,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研究员。
晓阳从文件中抬起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年轻人高大挺拔,穿着整洁的衬衫西裤,戴着眼镜,活脱脱一个学者模样,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在沙地里打滚的小男孩
儿子！晓阳冲过去抱住他,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想给你们个惊喜。绿洲笑着转向门口,爸呢
话音刚落,赵大川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身上还沾着泥土和树叶。看到儿子,他猛地刹住脚步,上下打量着,最后咧嘴笑了：像你妈...好看。
当晚,一家三口围坐在老房子的餐桌前,就像二十年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只是这一次,是儿子在讲述外面的世界,父母认真倾听。
我想在合作社基础上成立研究所。绿洲兴奋地摊开计划书,结合传统经验和现代科技,把我们的治沙模式推广到整个西北地区！
晓阳和赵大川相视一笑。儿子带回来的不仅是新技术,还有更广阔的视野和更远大的梦想。
需要多少钱晓阳直接问到了关键。
绿洲说了个数字,让父母都瞪大了眼睛。
但是,他赶紧补充,我已经联系了几家环保基金会,他们都很感兴趣。只要我们先做出示范效果,投资不是问题。
赵大川拍拍儿子的肩膀：放手去做...我们支持。
有了父母的支持,绿洲很快行动起来。他在合作社旁建起了简易实验室,引进了一批先进设备,开始系统研究最适合当地条件的治沙植物组合。
晓阳则负责协调村民参与新项目,赵大川则带着年轻人实地操作。一家三口各司其职,配合默契,将传统经验与现代科技完美结合。
一年后,他们的成果震惊了整个学术界。在同样降水量条件下,采用新方法的试验区植被覆盖率比传统方法高出40%,而且成本更低,可持续性更强。
媒体报道接踵而至,国内外专家纷纷前来考察。曾经默默无闻的沙漠小村,如今成了生态建设的典范。
晓阳女士,您二十年前能想到有今天吗一位记者问道。
晓阳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防护林,笑了：说实话,当年我只想着怎么活下去。是我丈夫教会我,在沙漠中也能找到希望。
记者又转向赵大川：赵先生,您最初为什么坚持治沙呢
赵大川思考了一会儿,简单地说：为了家。
这个回答看似朴素,却道出了最深的真理——对家园的爱,是最强大的动力。
庆祝晚宴上,晓阳被授予全国治沙模范称号,赵大川获得生态卫士荣誉,而绿洲的科研成果则拿到了青年科技创新奖。一家三口站在领奖台上,闪光灯下,晓阳恍惚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哭泣的自己和沉默的赵大川。谁能想到,一段被迫的婚姻,竟成就了如此不凡的人生
夜深人静时,晓阳和赵大川又一次来到他们最早种下的那片梭梭林。树木已经高大粗壮,枝叶繁茂,完全看不出这里曾是荒漠。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晓阳轻声问,让沙漠开花。
赵大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二十年前老赵留给他的那袋种子。多年来,他们陆续种下了大部分,但赵大川始终留着最后几颗。
现在...是时候了。他将种子倒在晓阳手心。
借着月光,两人在树林中央挖了个小坑,将最后几颗种子埋下,浇上水。
爸的梦想...实现了。赵大川轻声说。
晓阳握住丈夫的手：我们的也是。
远处,朝阳正缓缓升起,为整片绿洲披上金色的光芒。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故事也将继续。在这片曾经荒芜的土地上,生命终将找到自己的出路；而爱与坚持,永远是最强大的力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