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就是一个长相甜美的普通医官罢了
因为宫里给贵人们诊病的药材少了,我便去山上寻找可以入药的药材
没想到却遇到了一个浑身是血还挺好看的男人
我秉着医者仁心给他治伤,没想到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我的人生也因为这次意外被改变……
01
梅雨惊孕
太医院后院的药香被连日梅雨泡得发涩,林酿雪跪坐在青石砖上分拣当归。三个月大的胎儿在她腹中安静蜷缩着,像团初凝的藕粉,稍有不慎就会碎在森严宫规里。
林医女,陈院判唤你。
铜盆边沿凝结的水珠砸进泥里,她指尖一颤,当归须须飘落在绣着忍冬纹的裙裾上。
三日前为晕倒的淑妃施针时,自己竟被诊出滑脉的荒唐场景又涌上心头。
你师父若还在,怕是要亲手清理门户。
陈院判低沉的声音在林酿雪耳边响起,那枕木拍在桌子上的声音使得林酿雪一惊
绕过晒药架时,她下意识护住小腹。
檐角铁马叮咚作响,恍惚又见师父临终前抓着她的手
苍老手指蘸着药汁在榻边写下苍梧二字:那夜救你的贵人……咳咳……定要寻到……
跪下!
紫檀木门轰然闭合的声响惊散回忆,林酿雪望着满地银针在阴影里泛冷光。
陈院判身侧立着尚宫局掌事崔嬷嬷,对方襦裙上金线绣的獬豸兽正张牙舞爪瞪着她。
老身最后问一次
崔嬷嬷碾着佛珠逼近:癸亥年霜降夜,你在何处
雨声忽然大起来,她盯着地砖缝里半片忍冬叶:那夜..……在苍梧山采七星藤..……
满口胡言!
药杵重重砸在案几,乌木筒里银针哗啦啦倾泻
当夜玄甲卫封山搜捕叛党,你一个未出阁的医女如何进得去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领,林酿雪想起那夜山洞里浓重的血腥气。
男人滚烫的手掌扣住她后颈时,龙涎香混着铁锈味灌满鼻腔:别点灯……求你……
本官查过记档。
陈院判突然抽出一卷泛黄册子:
三年前你师父病逝当夜,太医院药库少了三株百年人参、二两鹿茸——这些可都是吊命的药材。
崔嬷嬷尖利的指甲划过她锁骨:小蹄子莫不是偷药私会情郎说!那野种父亲是哪个营的侍卫
没有!
她猛地抬头,忍受着指甲划过皮肤带来的疼痛,紧紧的咬着后槽牙:师父教导医者仁心,那夜弟子确在救治伤患……
啪!
耳光裹着药香扇过来时,林酿雪本能地护住小腹。
铜盆里炭火噼啪爆响,映出半张烧焦的美人画——是先帝朝私通侍卫被处死的柳医女。
剥皮揎草,曝尸百日。
崔嬷嬷捏着她下巴强迫抬头:你若现在招供,老身许你留个全尸。
雷声碾过琉璃瓦,雨幕里忽然传来小宫女惊慌的叫喊:走水了!西偏殿走水了!
混乱中,林酿雪摸到袖袋里冰凉的瓷瓶。
这是今晨替王美人看诊时,那位总爱分她糖糕的娘娘悄悄塞来的:雪儿,这是西域来的假死药……
发什么呆!
陈院判踹开房门
所有医女速去救火!
她踉跄着混入人群,却在穿过月洞门时被攥住手腕。
转头对上一双含泪的圆眼,是总跟在她身后学配药的小药童阿谣。
师姐……
小丫头把温热的油纸包塞进她袖中,声音压得极低:师父临终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若遇死劫,就去江南找沈……
林酿雪!崔嬷嬷的厉喝刺破雨幕。
阿谣猛地推她一把:快走!西角门第三块砖是松动的!
听着阿谣的话,想着师傅的嘱托、袖袋中娘娘给的假死药,最重要的是肚子中尚满三个月大的宝宝,林酿雪不再犹豫,顶着刺骨的春雨,抱着药箱在雷声中狂奔。
师父留下的青玉腰牌将肋骨撞的生疼,纂刻的苍梧二字像团火烙在心头。
三年前那个雪夜,正是这块玉牌为她在封山令下劈开生路。
抓住她!私通叛党者格杀勿论!
宫墙黑影里倏地亮起玄甲卫的刀光,林酿雪翻身跃过荷花池时,腰间丝绦突然断裂。
玉牌落水的轻响惊破雨夜,涟漪里浮动着火把扭曲的倒影。
对不住……
她贴着宫墙蜷缩成团,掌心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娘亲定让你尝遍长安街的糖画,看遍江南的杏花雨……
暗巷深处突然传来车轮辘辘声,青布马车帘缝里探出半截玉如意——是王美人的信物!
姑娘快上来!
车夫压低斗笠:美人娘娘说,往南三百里有人接应。
当马车碾过朱雀街青石板时,林酿雪掀开车帘回望。
太医院檐角的镇火兽在雨幕中模糊成墨团,像极了师父药庐里那只总偷吃甘草的狸奴。
她颤抖着解开阿谣给的油纸包,四块枣泥山药糕整整齐齐码着,最底下压着半枚染血的龙凤佩——正是那夜从昏迷的男人身上扯下的信物。
原来您早就知道……
泪水砸在玉佩残缺的龙尾上,她忽然想起师父弥留时的呓语:雪儿,那孩子是福星……千万护住了……
雷鸣轰然炸响,车辙印很快被暴雨冲刷干净。
荷塘深处,那枚刻着苍梧的玉牌正缓缓沉入淤泥,玄甲卫的刀尖挑破水面时,惊散一池破碎的月光。
02
桃源初逢
江南的雨总带着糯米的甜香,林酿雪将最后一屉茯苓糕端上柜台时,檐角铜铃正撞碎满巷晨曦。三年前那场浇透灵魂的暴雨,终于在这里凝成蜜雪堂窗棂上温润的水痕。
娘亲!小满够不到糖罐子!
奶声奶气的呼喊混着瓷勺叮当,扎双螺髻的小团子正踮脚扒着灶台。晨光给她的绒发镀上金边,像只偷蜜的熊崽儿。
林酿雪笑着拭去女儿鼻尖的面粉:不是说好等娘亲来调糖浆
话音未落,林小满胖乎乎的手臂已扫过青瓷罐,琥珀色的桂花蜜顺着灶台蜿蜒成河。
哎呀呀!
小满非但不慌,反而拍着沾满茉莉花粉的小手直蹦:娘亲快看!月亮掉进星星海啦!
顺着她肉窝窝的手指望去,淡金蜜液裹着雪白花粉在晨光里浮沉,竟真似揉碎的月光。
林酿雪忽觉心尖刺痛——三年前雪夜山洞里,那人高烧中攥着她染血的衣襟呢喃:好苦……要甜的……
就叫碎玉酿吧。
她将女儿举上榆木柜台,小满立即晃着脚丫冲街口吆喝:甜甜的碎玉酿!三文钱暖肚肚哟!
街对面茶楼忽起一阵骚动。几个挑夫撂下扁担窃语:瞧见没新来的萧老板包了天字房整月。
听说做香料生意的,戴着银面具怪瘆人……
林酿雪擦拭青瓷碗的手蓦地僵住。
晨风卷着某种沉郁香气掠过鼻尖,像是陈年龙涎香裹着雪松的清冷。
这味道……
分明是当年为压制他体内剧毒,在药炉前熏染三日的气味!
姑娘,来碗碎玉酿。
玄色衣摆扫过门槛的刹那,她手中瓷勺当啷砸在青砖上。
戴银面具的男人正立在逆光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叩着紫檀柜台,袖口隐约露出半寸烧伤疤痕。
小满突然从柜台底钻出来,蜜糖似的嗓音浸着雀跃:叔叔买糖糖吗你身上有爹爹的味道!
小满!
林酿雪慌忙去捞女儿,却见男人已俯身平视小团子。面具下传来低沉的轻笑:哦你爹爹是什么味道
是……是……
小满皱起鼻子努力形容:是灶火舔锅底的味道!是娘亲半夜偷偷闻的香囊味道!
林酿雪霎时血色尽褪。
藏在怀中的龙凤佩碎片突然灼烧胸口,那夜山洞里,她正是嗅着这股龙涎香,将昏迷的男人拖进避风处。
他滚烫的额头贴着她颈窝时,血污都掩不住眉间那道旧疤……
童言无忌,客官见谅。
她强压颤抖将小满护在身后:碎玉酿马上就好。
男人却径自绕进后厨,玄色锦靴碾过满地阳光:听闻老板娘药膳双绝,萧某可否讨教……
话音戛然而止。
林酿雪转身时,正撞见他凝视着灶台边的药碾——青金石碾槽里残留着苍术粉末,与她三年前留在山洞药渣的成分一模一样。
叔叔要帮忙烧火吗
小满突然抱住男人大腿,圆眼睛眨得像星星:娘亲说会做饭的叔叔都能当爹爹!
林小满!
林酿雪急得去捂女儿嘴,胃里的不适却突然翻涌。
酸水呛进喉管时,男人已递来浸过薄荷水的帕子:夫人胃疾不宜操劳,这顿早膳不妨让萧某代劳。
她触电般缩回手,帕子上龙涎香混着薄荷直冲颅顶。
恍惚又见雪夜山洞里,自己将浸血的红枣姜酿喂进他唇间。男人昏迷中攥住她手腕,烫人的呼吸喷在耳后:别走……
不劳客官费心。
她猛地退后撞翻糖罐,琉璃盏碎成满地星辰:蜜雪堂只招待食客,不招厨子!
男人低笑一声,银面具映着窗外突然密集的雨丝:巧了,萧某正想应聘……
他忽然逼近半步,烧伤的指尖擦过她耳垂:毕竟能缓解胃疾的陈皮燕窝粥,整个江南只有我会熬。
惊雷炸响的刹那,林酿雪瞥见他颈间红绳——末端悬着的半枚玉佩,正与她怀中的残片严丝合缝。
03
糖醋陷阱
蜜雪堂后厨蒸腾着酸甜交织的雾气,林酿雪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砧板上的鳜鱼死不瞑目地瞪着她,正如窗外那个劈柴的男人——萧沉焰麻衣下的脊背弓成流畅的弧度,每斧下去都震得晾晒的陈皮簌簌作响。
娘亲,鱼尾巴动了!
小满扒着灶台惊呼,沾满糖霜的小手在青砖上印出朵朵白梅。
林酿雪慌忙按住挣扎的鱼身,刀刃在鳞片间打滑。
三个月前男人初到江南,借查案接近林酿雪,带来的不仅是回忆,还有朝夕相处间的那份本就在之前埋藏的悸动。
他像滴入清水的墨,不动声色晕染开她苦心经营三年的平静,三个月的相处,使两个心里藏着秘密的人,在疑惑和试探中感情不断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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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
低沉的嗓音贴着耳后炸开时,她手肘撞翻糖醋碗。
琥珀色酱汁泼向玄色衣袍的刹那,男人竟旋身用广袖兜住瓷碟,琥珀色的糖醋汁顺着他的腕骨淌成细流。
萧某这身衣裳……
他垂眸舔去指尖酱汁:倒是比鳜鱼先尝了鲜。
林酿雪倒退半步抵住水缸,孕吐的酸水混着心悸涌上喉头,这强烈的反应让她不由得想起这三个月与男子的相处……
晨光斜切进窗棂,将他颈间红绳映得宛如血丝——那半枚龙纹玉佩正贴着他跳动的脉搏,与她怀中的凤佩残片隔着两人的衣物共鸣。
林酿雪压下身体的不适,语气冷冷的:
客官若是验货,前厅备着试香碟。
她攥紧剖鱼刀,刀刃映出自己发白的唇色:后厨腌臜,莫污了贵人的眼。
萧沉焰却径自拈起案上茱萸:老板娘可知,茱萸籽碾碎与苍术同煎……
他突然逼近,龙涎香混着木屑气息笼罩下来:最能缓解孕早期的心悸
青瓷坛从架上坠落,在两人足间碎成齑粉。
小满欢叫着冲来捡瓷片,却被男人抢先抱上八仙桌:小心扎手。
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面人:昨儿见市集有卖糖画的,顺手捏了个小厨娘。
面人杏眼圆腮的模样分明是小满,腰间却悬着枚精巧的药碾。
林酿雪如坠冰窟——那正是她藏在米缸底的青金石药碾,三年前山洞里用来研磨解毒药的工具!
叔叔怎么知道小满喜欢药碾子
小满晃着脚丫啃面人:娘亲夜里总摸着碾子发呆,上面还有……
林小满!
林酿雪劈手夺过面人,孕吐反应却排山倒海袭来。
她转身干呕的瞬间,男人温热的掌心已贴上后腰。
冒犯了。
萧沉焰单手解开大氅裹住她,另一只手稳稳端来温盐梅汤:三日前见夫人孕吐频繁,特向济世堂讨了这个方子。
酸汤入喉的刹那,记忆如惊雷劈开混沌。
三年前雪夜,她也是这样扶着山洞石壁呕吐。
那时腹中尚未孕育生命,却因连取三夜心头血而虚弱至此。
昏迷的男人滚烫的手突然攥住她脚踝,沙哑的呓语混着洞外风雪:别走……求你……
夫人这胎象……
萧沉焰的指尖不知何时搭上她脉门:倒像是癸亥年霜降前后受的惊。
灶膛里爆响的火星惊醒林酿雪。
她猛地抽手,杨梅汤泼湿男人前襟。
湿透的衣料下,狰狞的箭伤从锁骨蜿蜒至心口——正是当年她亲手剜出毒箭的位置!
客官请自重!
她将小满护在身后,药碾尖角抵住咽喉:蜜雪堂虽小,却也不是……
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孤女寡母
萧沉焰忽然轻笑,烧伤的指尖抚过她颤抖的手背:三月前初见时,夫人用这招吓退过收保护费的混混。
他突然压低嗓音:但若我说……
后窗竹帘忽被劲风掀起,十二连盏烛台应声而倒。
林酿雪下意识扑向小满,却被铁箍般的臂膀卷入怀中。
旋转的视野里,男人银面具擦过她额角,龙涎香浸透每一根发丝。
当啷——
烛台砸中水缸的巨响中,她听见自己怀中凤佩的嗡鸣。
萧沉焰的掌心正紧贴她后颈,与当年山洞里如出一辙的体温穿透襦裙。
现在信了么
他呼吸扫过她湿润的眼睫:能徒手接住坠楼孕妇的……
薄唇擦过她耳尖:可不是普通香料商。
小满突然从桌底钻出,糖醋鱼不知何时被她抱在怀里:叔叔救娘亲,小满请你吃鱼尾巴!
林酿雪在蒸腾的酸甜气息中眩晕。
男人喉结上的水珠坠下来,正落在她腕间月牙疤上。
三年前浸透鲜血的绷带,三年后沾着糖醋的襦裙,仿佛命运执笔在旧伤痕上描画新甜腻。
萧某可否讨个彩头
他忽然握住她执勺的手,带起糖醋汁在鳜鱼上勾出金丝:这道糖醋鱼,当名唤……
檐角铜铃骤响,携着雨丝卷入一声惊雷。林酿雪在他眸中看见自己破碎的倒影,和那句淹没在雷鸣中的——
相思缠。
04
双黄蛋谜
晨雾裹着炊烟爬上青瓦时,萧沉焰正将双黄蛋舀进青瓷碗。
这个男人自从几个月前遇见并与林酿雪有了感情以后,就一直赖在她们家里,每日都要亲手做顿饭食。
蛋液裹着虾仁在粥面漾开金浪,小满趴在他肩头数炊饼上的芝麻:一、二、……叔叔昨夜讲故事把娘亲气跑啦!
林酿雪攥着药杵的手一颤,昨夜的对话又浮上心头。
萧某家乡有个规矩。
男人擦拭银匙时漫不经心道:若女子肯吃男子百日羹汤,便是应了求亲。
瓷勺磕在碗沿的脆响惊飞在房梁上筑巢的燕子,她望着粥里晃动的倒影——这已是萧沉焰住进后院的第四个月。
从陈皮燕窝到当归鲫鱼,他竟真将孕期药膳做出七十二般变化,连济世堂的老大夫都来讨教方子。
娘亲快看!
小满突然举着蛋壳蹦来:这个蛋蛋有两个太阳!
半透明蛋膜上,两个卵黄如日月相偎。
林酿雪瞳孔骤缩——三年前离宫那夜,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锦囊里,正藏着枚双黄野鸡蛋:若遇两日同辉之象……咳咳……切记去伪存真……
小心!
萧沉焰的疾呼与小满的惊呼同时炸响。
蹦跳的团子绊到晾药绳,男人飞身去接时,腰间玉佩撞上石磨。
裂帛声里,半枚龙纹佩滚落药渣堆,露出内里嵌着的鎏金徽记——竟是半幅龙凤呈祥纹!
小满可伤着
林酿雪慌忙去抱女儿,余光却瞥见那残纹。
掌心突然沁出冷汗,与她藏在妆匣底凤佩的纹路在记忆里严丝合缝。
无妨。
萧沉焰捻起碎片,烛光在疤痕交错的手掌投下诡影:幼时顽皮摔碎过,请巧匠用金箔补的。
他突然抬眸:老板娘精通医理,可能修补
更楼声忽然粘稠起来。
林酿雪盯着他掌中残玉,三年前雪夜画面割裂闪现:
昏迷的男人颈间红绳断裂,她拾起染血玉佩时,师父突然出现拽她离开:此物关联甚大,速随我……
娘亲
小满扯她袖角:叔叔流血了!
殷红血珠正从萧沉焰指缝渗出,混着金箔碎屑坠入药碾。
林酿雪倏地起身:我去取三七粉。
转身时却被攥住腕子,男人带茧的拇指按上她跳动的脉门。
不急。
萧沉焰就着血迹在石台画符,龙飞凤舞的'萧'字逐渐成型:先教小满认字可好
烛火爆出个灯花,林酿雪猛地抽手。
妆匣钥匙在袖袋发烫,那枚藏在夹层的凤佩正叫嚣着要破匣而出。
当年师父拼死相护的秘密,难道就是这个
二更梆子响过三巡,她终于颤抖着打开檀木匣。
缺角的凤佩躺在素帕上,金线补全的尾羽与今日所见龙纹完美契合。
窗外忽然传来萧沉焰哄小满入睡的童谣,竟是《千金方》里安胎药的配比诀!
当归三钱熟地黄,艾叶……
药杵当啷落地,林酿雪踉跄扶住妆台。
铜镜映出她煞白的脸,与三年前山洞里那个攥着染血绷带的少女重叠。
原来师父说的'去伪存真',是要她剖开甜蜜假象——每日的羹汤里,究竟藏着几分真心
骤雨突至时,她摸黑将凤佩埋进桂花树下。
湿土裹着指甲的瞬间,忽觉身后龙涎香逼近。
萧沉焰的蓑衣滴着水,掌心托着碗热气腾腾的姜枣茶:夫人夜半葬花
惊雷劈亮半个庭院,林酿雪看见他腰间新佩的玉环——那缺失的凤纹位置,正与她埋下的残佩分毫不差。
05
椒香破局
江南市集的喧嚣裹着辣椒辛香撞进蜜雪堂时,林酿雪正将最后一勺辣酱封入陶瓮。
鲜红的酱汁里浮着几粒不起眼的淡黄药粉——那是用苦参与蛇床子配的痒痒散,专治地痞无赖。
林娘子,该交秋税了。
刀疤脸的王癞子一脚踹翻门边药篓,晒干的连翘碎成金粉。
他身后八个泼皮呈扇形围住柜台,粗布衣襟上还沾着前日被辣椒粉呛出的泪渍。
小满突然从柜台底钻出,抱着辣酱罐像只护食的猫崽:不许抢娘亲的辣椒!
哟,小野种还挺凶。
王癞子伸手要掐她脸蛋,却被林酿雪用铜勺格开:每月二两银子的平安钱,交不出就拿小丫头抵……
寒光闪过,剖鱼刀已抵在他喉间。
林酿雪腕间的玉镯磕在柜台上叮当作响,那是今晨萧沉焰硬给她戴上的:若遇险情,摔碎此镯。
王大哥说笑了。
她刀锋下压半寸:昨儿不是刚托您往临安送了批辣酱
藏在袖中的左手悄悄拧开药瓶,痒痒粉混着晨风扑向泼皮们。
人群突然传来骚动。
萧沉焰一袭绀青长衫分花拂柳而来,手中竟提着王癞子家祖传的鎏金算盘:萧某替夫人算笔账——
算珠噼啪炸响:光天化日勒索孕妇,按《大周刑统》当断掌,私了的话……
他突然握住王癞子手腕,骨裂声与惨叫同时迸发。
林酿雪趁机将小满塞进药柜,却见孕诊脉案从暗格滑落。
三年前离宫那夜的画面骤然涌现——太医令朱砂笔圈着'癸亥年霜降'的字迹,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
小心!
王癞子的匕首刺破晨雾,萧沉焰旋身将她护在怀中。
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漫开时,她看清他颈间那道旧疤——正是三年前自己剜出毒箭的位置。
别看。
温热手掌覆上她双眼,萧沉焰的声音裹着狠戾震颤胸腔:带小满去后院数药杵。
泼皮们的哀嚎渐次响起,林酿雪却僵在原地。
那卷飘落的脉案正被萧沉焰踩在靴底,朱砂批注的受孕日期浸在血泊里,像朵开到荼蘼的彼岸花。
夫人受惊了。
萧沉焰转身时已敛去杀气,指尖还沾着泼皮衣领上的辣椒粉:午膳吃金汤肥牛可好花椒能安胎……
他突然顿住,染血的指尖捏起脉案残页。
林酿雪腹中胎儿突然躁动,仿佛感应到父亲目光正灼烧着霜降二字——那正是三年前雪夜,龙涎香染透她中衣的时刻。
更楼声突然震耳欲聋。
萧沉焰抚过卷轴边缘焦痕,那是淑妃宫中特有的熏香痕迹。
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三年前他遭暗算逃入苍梧山,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绣着忍冬纹的医女裙裾……
06
酒酿认亲
暮色裹着酒香漫过青石阶时,萧沉焰正将最后一勺酒酿倒入青瓷盅。
三年陈的糯米在烛光里浮沉,像极了他此刻晃动的眸光——那卷浸血的脉案在案头摊开,'癸亥年霜降'的朱砂批注,正灼烧着他刻意遗忘的雪夜。
砰!
酒坛碎在廊下的动静惊起夜鸦,林酿雪掀帘时正撞见萧沉焰倚着桂树。
月光将他手中半枚龙纹佩照得森冷,与埋在她妆匣底的凤佩隔着三重夜色共鸣。
夫人可听过……
他忽然将酒液淋在腕间旧疤上:取心头血作药引的滋味
林酿雪手中药杵当啷坠地。三年前的画面随酒香汹涌而至:
山洞外暴雪封山,她划开中衣将匕首抵上心口,血珠坠入药罐时,昏迷的男人忽然攥住她脚踝:
冷……
萧某三年来遍寻名医。
他踉跄逼近,酒气混着龙涎香将她困在廊柱间:都说这疤里的毒,需得取血之人的……
你醉了。
她转身欲逃,却被染血的脉案拦住去路。
泛黄的纸张上,朱砂圈住的日期正渗出猩红,仿佛要将那个雪夜重新染色。
灶间忽传来瓷罐碎裂声。
林酿雪冲进去时,见小满正踮脚够着半罐红枣:娘亲给叔叔煮醒酒汤呀!
碎瓷间滚动的暗红果实,分明是当年山洞药箱里短少的那批贡枣。
别碰!
她慌忙去抱女儿,身后却响起萧沉焰沙哑的嗤笑:原来夫人也怕往事烫手。
铁锅突然被夺走,男人修长手指捻起姜片:
当年那位医女喂我喝的,可是这般……
刀光闪过,姜丝如雪落进沸水:
红枣姜酿
水汽蒸腾间,林酿雪恍惚又见山洞火光。
那时她剜心取血后几近昏厥,仍强撑着将姜酿喂进他齿间。
男人滚烫的唇咬破她指尖,血珠混着药汁被他无意识吞咽……
小心!
萧沉焰的疾呼惊醒幻梦。
她怔怔看着被蒸汽灼红的手背,却见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旧疤上,赫然纹着枚染血的忍冬花!
当年毒发高烧,我咬破恩人指尖。
他擒住她手腕按向纹身:醒来后凭着齿痕寻遍十三州,夫人猜我找到什么
月光忽然大亮,林酿雪腕间月牙疤与那纹身严丝合缝。
小满突然举着糖人挤进两人之间:
叔叔怎么知道娘亲这里甜甜的
糖人指尖点着朱砂,正是她取血的位置。
惊雷劈开往事,萧沉焰突然将酒坛砸向水缸。
飞溅的琉璃中,他捧着半枚凤佩跪进满地狼藉:太医院林氏阿雪,三年前苍梧山雪夜……
林酿雪的泪砸在玉佩裂痕上,恍惚看见师父临终前抓着龙凤佩嘶吼:
那夜救你的贵人要夺你孩儿……
原来师父以命相护的,是她误以为要杀子灭口的谎言!
娘亲不哭。
小满突然将糖人塞进林酿雪口中:叔叔说吃甜的就不苦了。
酒酿的甜香忽然浓得呛人。
萧沉焰颤抖着从怀中取出染血的绷带——正是三年前她用来包扎心口的布料。
殷红血渍上歪斜绣着'酿雪',被岁月磨成暗褐的相思。
那日你留的药方……
他喉结滚动着抵上她额角:我请人译了三年,才知是安胎药的剂量。
08
八宝胎动
暴雨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像极了三年前雪夜山洞外的冰雹。
林酿雪攥紧药箱冲进雨幕时,腹中胎儿突然狠踢肋骨——七个月大的孩子,竟比她这个当娘的还急着见人间。
林娘子!
浑身湿透的樵夫跪在泥水里磕头:我家婆娘胎位倒转,稳婆说……说怕是……
血水混着雨水漫过门槛,林酿雪指尖刚搭上产妇脉搏,就被死死攥住。
农妇青白的指甲掐进她腕间月牙疤:保孩子...求您...
胡说什么!
她抽出银针在烛火上燎过:当年苍梧山雪地里我都能将人救活,何况……
腹中剧痛突然绞断话音,羊水顺着裙裾浸透草席,没想到,正在给别人接生的自己居然也有早产的迹象了。
林酿雪强忍着绞痛为农妇将孩子接生,自己却因为即将早产倒下了。
惊雷劈亮产房那瞬,她看见萧沉焰撞开木门。
雨水顺着他眉骨流进衣领,龙涎香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隔壁灶上烧着热水,小满在数药杵。
出去!
她将染血的褥单砸向他:产房晦气……
我萧沉焰的种,何来晦气
男人突然单膝跪地,将颤抖的她圈进怀里:当年你取心头血救我,今日我剖心取胆也要护你们周全。
阵痛如潮水吞没神智前,林酿雪恍惚见他撕下中衣。
染血的绷带缠上她手腕时,熟悉的忍冬花纹刺痛双眸——正是三年前裹过她心口伤的布料。
吸气。
萧沉焰的唇贴上她汗湿的额角,竟在背诵《千金方》:凡横产者,先出儿手……
他掌心贴着胎位缓缓推按:稳婆,取艾草炙至阴穴!
雷声碾着林酿雪的惨叫滚过房梁。
林酿雪在剧痛中咬破他肩头,血腥味混着记忆汹涌——原来那些被她当安神汤喝下的药膳,每一味都精准对应《千金方》里的保胎方!
看见头了!
稳婆突然尖叫:娘子再使把劲!
萧沉焰的手突然覆上她青筋暴起的手背,十指相扣的刹那,龙凤佩的裂痕竟在血污中严丝合缝。
林酿雪在最后一声嘶喊中听见婴儿啼哭,恍惚间三年前雪夜的山洞开出了桃花。
是个小千金……
稳婆的喜报被破门声打断。
小满举着咬半口的月饼挤进来,糖馅沾在萧沉焰染血的衣襟:爹爹怎么也会背娘亲的书
暴雨骤歇,月光淌进满地血水。
萧沉焰将啼哭的婴孩贴在她汗湿的胸口:因为……
他吻去女儿唇角的豆沙:你娘亲那本《千金方》,是我亲手抄的。
檐角最后一滴雨落下时,林酿雪终于看清他颈间红绳——那枚染血的忍冬花纹玉佩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医方小楷。
最末一行朱砂未褪:癸亥年霜降,与妻酿雪定终生。
09
蜜火追妻
暴雨砸在蜜雪堂的青瓦上,林酿雪握着泛黄药典的手微微发颤。
烛火将'癸亥年霜降'的批注烤出卷边,案上那枚七星藤标本在湿气里渗出淡紫暗纹——与萧沉焰后颈的毒痕如出一辙。
吱呀——
雕花门被推开时,她迅速将毒藤压进《千金方》。
萧沉焰端着安神汤进来,狐裘下摆还沾着岁安的奶渍:夫人查了三日医案,可查出为夫藏私房钱的所在
林酿雪突然掀开他衣袖,指腹按在新鲜刀疤上:上月你说剿匪受伤,实则是试药。
她举起琉璃瓶,里面泡着的紫叶随动作翻涌:
七星藤混入龙涎香便是剧毒,你日日戴着这香囊……
话未说完,萧沉焰突然含住她指尖。
温热的舌卷走毒粉,喉结滚动着咽下:味道比三年前好些。
他眼底映着跳跃的烛火:那夜你喂我喝血时,可比这苦多了。
惊雷劈亮半室药柜,萧沉焰突然扯开衣襟。
心口忍冬花纹旁新增的箭伤狰狞可怖,与师父惯用的三棱箭完全吻合。
你十四岁生辰那日……
他蘸着安神汤在案上勾画苍梧山地形:林太医引你目睹我遇刺,是为让你情急之下动用禁术。
记忆如毒藤绞住心脏。
林酿雪想起那年师父书房密信:借萧氏子之死,可断淑妃一臂……
字迹在泪眼中晕开,她突然被拽进带着药香的怀抱。
嘘——
萧沉焰的唇贴着她颤抖的眼帘:恩怨要放凉了算。
大掌抚上她产后微隆的小腹:但有人等不及了。
院墙外传来瓦片碎裂声。
萧沉焰旋身将妻女护在药柜死角,岁安的银镯撞出清响——机关启动,三百枚淬毒银针齐发。
二十名黑衣人栽进辣椒酱缸,惨叫声惊起夜鸦。
林酿雪抱着岁安退至后院,却发现地窖堆满火油。
蜜火焚城,玉石俱焚……
墙头血字未干,萧沉焰已踢开酒坛纵身跃上桂树。
火星顺着浸蜜引线窜成火龙,将夜色撕开猩红裂口。
抱紧。
他用襁褓带将岁安缚在她胸前,剑锋挑破刺客咽喉:
三年前你师父火烧太医院,今日这招倒是长进。
烈焰吞没回廊时,林酿雪想起生产那夜。
萧沉焰抱着哭闹的岁安哼唱:爹爹砍了歪脖子树,给安安打摇床……
原来那树正是师父传递密信的暗桩。
热浪舔舐面颊的刹那,她突然扯开他衣领——旧疤上纹着新刺青:她抱着岁安教小满捣药。
黎明咬破天际,蜜雪堂已成焦土。
小满蹲在废墟里扒拉出半罐桂花蜜:爹爹把坏人做成糖葫芦啦!
萧沉焰往炭堆埋红薯,火光将他背上的刺青映得清晰——蜜雪堂平面图每处机关标着药膳名。
林酿雪将解毒丸塞进他嘴里:欠多少
欠三个孩……
话音被吻封进焦香的晨雾。
废墟忽升起百盏孔明灯,每盏画着吃糖人的小满与酣睡的岁安。
王爷!林太医残部尽数落网。
萧沉焰捏着女儿胖脚丫轻笑:明日去岳母坟前种片桃林可好
他蘸炭灰在她掌心写'岁岁',岁安突然抓住父亲手指咿呀:爹……甜……
远处新栽的桃枝在风中轻颤,似有银铃般的笑声掠过灰烬。
而那只泡过七星藤的琉璃瓶,正在废墟深处渗出诡谲的紫光……
010
岁岁团圆
重建的蜜雪堂裹着糖霜似的初雪,檐下新挂的琉璃灯里晃着蜜渍梅子。
林酿雪将最后一勺八宝饭扣进青瓷碗,抬头便见萧沉焰蹲在院中雕糖人。
玄色王袍下摆沾着面粉,掌心托着的糖人全家福正在晨光里淌金——小满啃着糖葫芦,岁安抓着拨浪鼓,连她鬓角的茉莉绢花都纤毫毕现。
王爷这是要改行当糖匠她拈起碎糖渣点在他鼻尖。
萧沉焰顺势咬住她指尖:本王在练手。
腰间玉佩突然轻响,残缺的龙纹已被金丝补全:待会儿接旨时,夫人可要抓紧为夫。
话音未落,街口传来十二声净鞭。
小满抱着岁安冲进厨房,两团奶香撞上林酿雪的孕肚:娘亲!黄衣裳的爷爷带着会叫的鸭子来啦!
宣旨太监的朱漆托盘上,明黄圣旨与银丝长命锁并陈。
萧沉焰忽然掀袍跪下:臣请陛下添个彩头。
他解下佩剑呈上:用这把斩过七星藤的剑,为小女开荤。
林酿雪眼眶一热。
按大周祖制,唯有嫡出皇嗣能用御剑开荤。
她抚着微隆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第三个孩子,而萧沉焰在奏折上写的是臣妻三胎,恳请御医轮值。
萧王妃接旨——
圣旨展开的刹那,岁安突然抓住长命锁。
机关轻响,锁芯弹出半块凤佩,与她妆匣里的残片'咔嗒'合拢。
太监笑道:陛下说,这锁要等小郡主及笄才能开……
现在就能开。
萧沉焰突然将锁按进八宝饭,蜜糖裹着机括融化,露出里头微雕的婚书——正是三年前他蘸着血,在山洞石壁上刻的那份。
宴席过半,小满带着贵女们摸进后厨。
灶台上摆着雕成宫殿的南瓜盏,岁安在摇篮里咿呀指挥:姐……偷……
是借!
小满踮脚够到琉璃罐,却见萧沉焰系着碎花围裙转出屏风。
男人单手抱起女儿,剑柄敲开核桃:要三勺桂花蜜,还是五勺
要爹爹!
岁安糊他满脸糖渍。
林酿雪寻来时,正撞见这幕。
她举着孕诊脉案挑眉:王爷解释解释,这'癸亥年霜降'的脉象……
萧沉焰突然含住她耳珠:是为夫趁你醉酒,偷改了小满的生辰帖。
他掌心贴着她微隆的腹部:这个才是雪夜种的瓜。
暮色染红窗棂时,宾客尽散。
萧沉焰将新雕的糖人插满草垛,小满挨个舔过去:这是娘亲,这是爹爹,这是……
这是妹妹。
林酿雪握着第三个糖人出现,糖丝勾出的小襁褓里藏着粒红豆:昨儿济世堂诊的脉。
萧沉焰的刻刀'当啷'落地。
他忽然将妻儿裹进大氅,朝着初雪大喊:萧沉焰此生,得三味至宝——
蜜雪堂的甜!
小满举着糖葫芦蹦跳。
岁岁安的暖!
岁安吐出奶泡。
林酿雪笑着咽下他的话:还有……战王府的黏人精。
雪粒落在糖人上,将全家福凝成琥珀。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宫墙深处,皇帝正把玩着七星藤残瓶,朱笔圈住奏折上'漠北药膳分堂'的字样,对身侧影卫轻笑:把这贺礼,添到小丫头的抓周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