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心里很着急,随马主任走进了一条水泥路,路口有一个修鞋补鞋的摊,王进没细看。但修鞋补鞋的摊主看到了王主任和马主任,是那个扫大街的女人。
这女人站起来首先叫了一声王主任,后又叫了一声马主任。
王进认出了这个女人,就问你怎么也修鞋补鞋,不是在干环卫吗
女人忙说,王主任,我这是瞅着空干,从来不耽搁扫大街的。
见王进点点头,忙又说,王主任、马主任到家里吃饭吧！我这就收摊,反正总是没生意,我这就去买菜！说着就开始收拾工具。
王进连忙说,你忙,你忙吧！我们有事！
马主任说,别客气了,要感谢王主任,就把工作做好。
那女人说,那是,那是。
女人目送王进和马主任走了一段路,方才坐下。
王进边走边问马主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主任说,你呀,真是贵人多忘事。前段日子你答应我安排一个人扫地,我就是安排的她！
王进记起来了。因为最近文明城市建设抓得紧,群众对市容市貌建设也早有反映。所以,王进上次给有关人员开了会,要求增加人手,马主任提到给她安排一个人,王进随即答应了,并当场给环卫所长说的。
这就点小事,难怪那女人要三番五次地谢。
王进心满意足地买了甲鱼回来,就开始和淑芳研究送哪些人,先送谁,后送谁,各自安排在什么时间。两人研究的结果是,先得送保险公司经理,这是最关键的人物,不管是搬动哪个人出面,最终得他点头。
其次是送市里管组织人事的章副书记,这人选非得经过他这一关。若是他对要进的人心里没个底,肯定就给刷下了。
最后还得送人事局长,人事局长虽然只是个履行手续的单位,但说句把话还是起作用的。即使不起关键作用,作福不灵,作祸还是挺灵的。研究了拜访各路神仙的先后顺序,就得马上行动了。
第一炮打得不怎么响。王进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总经理连送去的礼物看都没看一眼。不过,总经理没推说有事要办,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说,王主任,搞这一套不妥吧
王进听了心里老大不舒服,心里想,你是嫌少还是咋的但还是轻言慢语地说,一点小意思,也没什么,谈不上妥不妥的,您能给我们帮上忙,我们会感激不尽的。以后有需要小弟帮忙的地方,即使赴汤蹈火,小弟会效犬马之劳。
总经理趁王进低下头的机会,飞快地看了一眼淑芳。淑芳心跳一下,就听总经理说,这事难哪！你是干行政的,能理解我是身不由已。我是在夹缝中做人哪！你看现在,市里来打招呼的领导不少,他们岂是我得罪得起的,要了这个的人,就得罪了那个的人,名额又有限,难哪！
淑芳说,我想您总归有办法的,您又不是才当一天两天的经理！这么多年,又不是现在才进人,进了一批又一批,您要是每次都得罪他们,您这总经理能当到现在这事无论如何拜托您了。
总经理说,啊哟,你可别这么说！这回我实在不敢造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总经理这话有些模楞两可。王进是混迹官场的人,这话也听得多了。知道挑战和机遇并存,既不绝望,也不容乐观。淑芳却有些不屈不挠,她说,想了这种心事,非办成不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走了总经理家后,他们把第二个晚上安排去章副书记家里。去章副书记家里更要慎重。市委机关住宅楼里住的全是干部,去早了,站在那里很显眼,章副书记会不舒服；去迟了,人家恐怕已经睡了。所以,两人讨论一会后,就把时间安排到了晚上九点半。
两个在家里呆着,心中都有些不安。时钟敲了九下的时候,自家的门铃响了。淑芳去开了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个衣着俭朴的女人,正背着一捆甘蔗,见了淑芳就问,是王主任的家吗淑芳答应是,站在门口不动。
王进走过来一看,见是那个扫大街的女人,忙说请进。那女人就进了门,也不脱鞋,甘蔗一放下就靠在墙上,一缕灰尘顺着甘蔗杆落到了光亮的地板砖上。
女人坐在沙发上看了屋里的陈设,说了几句赞叹家里收拾得好干净的话,又开始说一些感谢的话。淑芳很不耐烦,说,老王,该走了。
女人听到她们说有事,也就站起来,依然又说着谢谢的话出了门。
淑芳把甘蔗搬到卫生间靠墙竖下说,哪来这么个人,给她帮了忙送这东西！明天叫你小弟把甘蔗搬走算了。
王进说,哪里帮个什么忙,就为叫她扫大街的事。其实也不算是我让她去的,这女人多此一举。
淑芳看了看时钟说,该走了！
两人提了甲鱼,出了门。
到章副书记家里似乎顺利一些,王进毕竟跟章副书记熟。章副书记死活不肯要甲鱼,不过后来还是收下,也没作什么难,只说,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王进离开章副书记家的时候,信心就增强了,随后又叹口气说,照他们那口气,我们的东西没送到位。第一次只是暂时压个砣,我们得准备送第二趟、送第三趟的礼物了。下次、下下次我们得送什么东西呢
三
应市民的要求,清洁工人扫地的时间必须与下下班高峰期时间错开。所以,早晨四点多钟,清洁工人就已经开始行动。天还没亮,大街上已经干干净净了。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清洁工人就已经开始了工作。下班之前,大街上又光洁靓丽了。
按理说,王进应该很难遇到那位扫大街的女人。可这些天,王进总是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去去来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
王进坐不住,是那种心里发烧到处找水喝的人的状态。所以,王进在去去来来的时候就经常看见那个女人。王进本不想跟那女人打招呼,但那女人每次总是主动地叫着王主任、王主任,说一些王进一句也听不进的话,也时常重复着说过无数次的谢谢的话,这使王进心里很烦。
王进想,怎么会有这种女人,絮絮叨叨啰嗦个不停！不就是安排你扫个地吗要感谢你得去感谢马主任和环卫所长,就算我不经意地帮了个忙,也用不着老要谢谢谢谢,你要谢到什么时候为止！烦人不烦人呐！我怎么就帮人帮出个麻烦来了。难道这女人在另外打什么主意不是
王进后来在街上来来去去的时候,老远看见那个女人,就目不斜视。无奈自行车得走人行道,扫大街的人也在人行道清扫。这女人把王进的模样记得很熟,王进一经过,她就迅速反应过来。见王进擦肩而过,就停下扫帚瞅王进的背影一会。王进有时骑过去后,就掉转头看那女人一眼,他想看那女人的反应,发现女人盯着自己的背影看,就感觉后背爬了个毛毛虫,怎么也拍不掉。
这天下午,王进在与这女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这女人的裤子膝盖处破了一大块,边扫地,腿子边艰难地挪动着。就回转来问那女人,你的腿怎么了
女人显出很痛苦的神情说,早晨骑车来扫地时,在路上摔了一跤,摔得不轻。王进说,腿伤了就去治伤吧,我给环卫所说说再去换个人。
女人听了一怔,眼眶里慢慢溢出了泪水说,王主任,我能坚持,不碍事的,我保证把地扫的干干净净,求您别换我。
王进有些为难,你连腿都不看好怎么工作
女人说,王主任,您是个好人,我很感激您。我这腿明天就能好,您看,您看！女人说着努力想保持正常的走路姿势走了两步给王进看。
王进笑了,他不知道这女人为什么要这样,分明痛苦不堪,却硬想装成没事的样子。
王进骑车走时,只觉得这女人很特别,但他不愿多想这女人的事,他心中还装着自己的大事。
保险公司进人的事研究的时间越长,给王进和淑芳带来的痛苦越大。两人经常往那些人家里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跑去多了,人家会厌烦；不去又得不到个消息。人家又总是不给一个肯定的答复。就这样两人日日夜夜被煎熬着。
淑芳这天坐不住了,她要单独去找总经理一趟。
王进坐在家里等着淑芳的消息。家里的地板本来拖干净了,他又给拖了一遍。衣服自己动手洗了、晾了。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的事,王进只是靠它来打发难耐的时光。
门铃终于响了,王进快步上前迅速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是那个扫大街的女人。女人手里的透明塑料袋里有一条阿诗玛的香烟,女人走进了王进的屋子。
女人没有坐,两条腿仍然是一高一低地站着。女人对王进说,王主任,早该来看了您了,您别怪我们这些乡下人不懂什么规矩。这次来看您也没什么东西,买条香烟送跟您,不成敬意。
王进觉得这女人的话说得不怎么中听,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什么时候计较过你的礼物你说早该来看我,上次不是送了捆甘蔗来看了换了别人,王进早不耐烦了,但王进忍下了。
她觉得这女人有点特别,心里早原谅她了。于是用手推开那条烟,对女人说,你的心意我领了,香烟我不能要。你的腿伤也不去看看,花钱买什么香烟！
那女人说,王主任,我已经买了,您一定得收下！要不,我就不走了。
王进说,好,好,我收下,我收下！可你这退怎么还不去看看
女人说,没什么要紧。您千万别换人啊！
王进说,我是替你着想,不换就不换吧,只要你没问题。
女人说,我没问题。
女人走后,王进把烟顺手丢在卧室里的写字台上,心里想,这女人究竟怎么啦
淑芳回来了,一脸的兴奋。王进看了那模样,心里就知道有好消息了。
果然,淑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浑身散了架似地叹了口气说,这回算是搞定了！
王进问,怎么一去就搞定了
淑芳说,还是找总经理有效。这回我没去他家里,是在办公室找的他。你瞧他对我怎么说他说,小姐,其实你的条件比其他人好。我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我问我有什么条件他说,你人长得好漂亮！现在漂亮是第一位的,这个条件我从来都是很看重的。
我松了口气对总经理说,我说哩,李总经理说一句话就算数,市里的干部还要给你说好话哩！他说,你不仅人漂亮,思想也很灵活。我说,以后还靠您多关照。总经理说,看你的表现了嘛！
淑芳兴致勃勃地说着,王进却黑了脸,说,你他妈是一个十足的白痴！
淑芳的笑容突然不见了,他怒吼一声：你他妈才是个白痴,一点卵用都没有。要不是我出马,你跑到猴年马月都跑不出个结果。
王进苦笑了一声,不想跟她争什么。
四
转眼就进入了腊月,机关里都在忙着写总结,做些煞尾工作好安安逸逸地过个年。
王进除了做必做的那些工作外,还多了一桩事情。他下班有空就去接淑芳,顺便去看望一下总经理。
所谓看望,也不过是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敬上一支烟,在总经理手中没事干的时候扯几句闲话。来的次数多了,总经理就说,是不是又怕淑芳飞了王进也不在意他说话的意思,就说,她娇惯了,一天不接就要发脾气,现在女人比男人地位高哟,女尊男卑的时代到来了。
年关逼近,慰问五保户、军烈属、特困户的事摆到了议事日程上。这天,办事处的领导多忙重要的事情去了,民政办的同志原准备请书记带队深入居民农户问寒问暖的事,因为书记有更重要的事耽搁了。
但再不去就迟了,民政办的同志在为难的时候就看到了尚在机关的王进,认为只要有个领导带队就行,于是就把访贫问苦的迫切性对王进说了,非要王进带个队不可。
王进本不想去,他惦记着淑芳。但碰上这种事再要推迟确实说不过去,弄不好还会得罪人,就答应了。
王进一路访贫问苦就一路想,为什么老是要接淑芳,我守得了她一时守不了她一生。你就是栓根绳子在她身上,你一眨眼,她想干什么,还会去干什么。
王进七弯八拐就来到了马主任所在的村里。马主任陪同王进和民政办的同志一家一家地走,送寒衣,每户送一百元钱,再说些嘘寒问暖的话。
王进又七弯八拐就到了那个扫大街的女人家里,王进也不知道那家就是那个扫大街的女人的家。
扫大街的女人当时不在家里。
王进感觉到走进的家,这哪像一个家一间很窄小的瓦房,前面堆满干燥的木柴,后面堆放着横七竖八的稻草。堂屋中间是一张油腻的八仙桌,几条凳子缺胳膊少腿,上面堆放着破旧的衣衫。
屋里的老奶奶正在责怪一个十多岁的孙女,说她不该去花五元多钱去买一本与课堂知识不相干的文学书籍。女孩说她就爱看文学书,说她到书店看了好多回都没敢买,这钱是她拣饮料盒换来的钱,忍不住就买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走进屋里时,老奶奶停止了唠叨。老奶奶明白是办事处的领导救济她家来了,因为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这样。
老奶奶很感动地给来的人让座。这时,房间里传来咳嗽声。王进进门看了,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王进问马主任这是谁的家马主任说就是你安排的那个清洁工人的女人的家。
王进问,她家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马主任说,她男人在五年前瘫痪了,先花了几千块钱医治,后来再拿不出钱,就一直躺在家里。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可以常年照顾,孩子要上学,女主人要去赚钱。
马主任说,腊英原来是个很聪明、很贤惠的人,这些年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原来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忙里忙外是一把好手。现在就有些变了,只知道拼命地做,也不随便多说话,一说起来又总是唠唠叨叨。
王进这时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名字：腊英。
走出腊英的家门,又推了自行车上路。民政办主任递给王进一根黄鹤楼香烟,王进拿着香烟推着电动车走了一截路,就将那根烟碾得粉碎了。他上了电动车,骑的时候差点从车上摔下来。等到扭正了车龙头,就看见前面有一小堆破碎的玻璃渣,一不小心,玻璃渣扎破了皮鞋。
王进下了车,对前面的人说,你们先走吧,我的鞋坏了,我要去补鞋。民政办主任说,反正这个村还只有一家,王主任就别再去了。
王进推着电动车朝那条水泥路的路口走去。他想,那个扫大街的女人一定在那里。他要跟那女人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