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白雪。
是塔塔尔王国最小的公主。
我有初雪一样白皙的皮肤和雪花般耀眼的美貌,所以人们常常唤我为白雪公主。
父王总说,我眼中的忧郁不似少女。
白雪公主,真是令人不悦的称呼。
同那个闻名于世的童话故事一样,我有权势滔天的父王、狠心恶毒的后妈和虚伪善妒的姐妹。
但我厌倦了作为公主尊贵而枯燥的生活,也想逃脱故事原本的结局。
所以,我选择了从城堡出逃。
放弃了水晶鞋和钻石冠冕,自然也不需要同其他公主一样每日修习声乐、舞蹈、绘画和枯燥的皇家礼仪,憋着气把自己硬塞进明显小半码的蓬蓬裙。
曾经的公主姐妹们都笑我放弃金枝玉叶的优渥生活选择去过苦日子,但我却觉得每天和小矮人们一起种地养花,乐的清闲自在。
他们都以为我一无所有。
但只有我记得,公主不为人所知的真正结局。
除了同我一起生活的七个小矮人和这栋捡来的小破房子,我还有一面能洞察世间所有秘密的魔镜,它能够回答一切我想知道的秘密,只要我真诚发问：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漆黑的房间里,光滑的镜面上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
我等待许久,魔镜没有说话。
2
同往常一样,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若是从前在塔塔尔城堡,清晨便有女仆唤我起床梳妆上早课,睡懒觉是万万不可能的。
院子里的鸡已经饿得咕咕叫,我打着呵欠到屋里铲了一盆米往院子里一撒,大鸡小鸡们一拥而上开始啄起来。
我把铲子丢进身后的米缸,转身进了小矮人们的卧室。
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出去打猎了。
七张小床整齐地排成一排,小被子叠得方方正正。
很好,今天不用我收拾房间。
吃过早饭之后,我同往常一样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打理一番便准备做午饭。
却没想到小矮人们今天提前归来,还带回了一个特别的猎物。
他们七个人举着十四只手把一个奄奄一息的大活人抬进院子里的时候,我整个人是懵圈的。
这怎么打猎还把人给打了呢
米缸都见底了,鸡都快饿肚子了。
家里可没钱赔啊。
我赶紧上前让他们把人放下,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这人虽然很虚弱,但仍有气息,想来应该只是虚弱过度昏了过去。
小矮人们七嘴八舌地跟我解释了半天,我拼拼凑凑大概了解到,他们去打猎的路上捡到了这个人,看他虚弱地躺在地上,喊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又怕放着不管会出事,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把他扛了回来问我。
我看了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比七个小矮人加起来还要长的男人,想了想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狠了狠心冲小矮人们挥了挥手：把他搬进屋！
总归也不能见死不救。
3
那男人醒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杀鸡,一菜刀下去鸡脖子断了一半,溅了我一脸血。
一个小矮人从屋里冲出来拉我的衣角,急慌慌地挥着两只小手冲我往屋里比划。
我在围裙上草草擦了擦手上的血,跟着小矮人进了屋,看见那原本奄奄一息的男人已然清醒。
许是看到了我脸上的血污,他吓得两眼一瞪又要晕过去。我担心他晕了没法问话,于是赶紧走上前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响亮得很。
这一耳光给他抽懵了。
站在床边的小矮人们也懵了。
八个人十六只双眼睛齐刷刷地瞪过来,给我瞪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略有几分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擦了脸上的血。
他终于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指着我说：你你你！你居然敢打本王子！
什么劳什子王子,荒山野岭的,哪来的王子
巧了吗这不是,我一脸不屑：你是王子,不才在下本小姐我还是公主呢！
他好像被戳中了心事,脸涨得通红,更加委屈了：我就是王子！
我上下打量他一遭：真是王子
他点头如捣蒜。
我仔细看了看他那一身破烂,沾满泥污的衣角居然还是用金线缝的边,这样的工艺确实只有皇室子弟才能穿。
难道说真捡了个王子回来
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我仍然怀疑他的身份：你真的是王子
他拍了拍胸脯,正色道：库里国王子卡尔,如假包换！如果你不信,可以……可以派人飞鸽传书去库里国去打听打听。
库里与我的故国塔塔尔距离遥远,向来是没有任何牵扯。
况且,我自幼便离开塔塔尔,就连塔塔尔的子民也并不能认出我就是当年的小公主,所以他应当是不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并不想和任何王室的人产生关系,也完全不想伺候这个什么库里的王子。
我不管你什么王子公主的,既然被我捡回来了就得听我的,身体恢复好了赶紧离开这里。我这里穷得很,养不起闲人！
王子可能是被那天我脸上的血吓到了,连连点头,乖巧得像我家院子里啄米的老母鸡：好说好说,本王子肚子饿了,你你你这里可有饭菜
小矮人们站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七脸茫然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捂着脸算了算家中的口粮还能坚持几日,最后一狠心一跺脚冲他们挥了挥手：把灶上的米饭和鸡蛋拿来！
4
可能是对我那一巴掌记了仇,也可能是怕话多了被我赶走,王子殿下一连几天都对我一言不发,却也没离开,只是每天默默发奋干饭。
只干饭,不干活。
他干的饭越多,我的心越滴血。
要知道我们的住处距离城镇很远。
远,只能靠打猎来的猎物到市集上去换米吃。
眼看他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已经行动如常,我也担心夜长梦多,他的身份会生出是非,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万一被塔塔尔王国的人发现我躲在这里,父王可能会派人抓我回去。
况且家里的米缸越来越空,多养一个闲人实在负担太重,只能让他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那天他在院子里看我养的花,我刚砍完柴,状似无意地溜达到他旁边：嗨！王子,看花呢
王子大人看了看我手里的斧子,估计是想到了第一次见我时的惨状,有些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赶紧把斧子往旁边一丢,举起两只空空的手冲他晃了晃：别怕别怕,我不打你,安全第一。
王子煞白的脸上恢复了血色：你养的花甚好,其中不乏名贵的品种,就连库里皇室都很少见,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心想可不嘛,这里面不少都是我当初离家的时候从城堡里偷出来的。
我那王后后妈最讨厌这些招蜂引蝶的花草。城堡里根本没人愿意照顾花草,我若是不把它们偷出来,这些花花草草肯定是无人问津,不久也便渴死了。
我嘿嘿一笑：这些都是不值钱的野花野草,我出去闲逛的时候随手摘来的,没什么名贵的。王子要是喜欢,走的时候我给你带上几株。
王子摇摇头：从前我在城堡里养过一些,都没活下来。
不一样的哦,野花野草生命力强,这几年开得不错,你带回去养,肯定能活。我看着这些生命力旺盛的花,从前在城堡里娇弱,如今跟着我走了出来,风吹雨打这么多年,已经都是坚强的花儿了。
王子只顾着看花,没有回应我。
我硬着头皮继续问：话说回来,王子最近这几天感觉身体恢复得如何,准备何时启程回库里
王子听完这话却皱了眉头：你要赶我走
我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赶你走,是你既然恢复了,也没有一直住我家的道理啊
闻言王子竟生出了几分怒意：我无处可去,当初你既救了我一命,怎么能半途而废,如今你是要赶我出去流浪吗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我自觉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只好坦白：我们家余粮不多了,你也看到了小矮人们出去打猎也打不着什么稀罕东西,再这样下去真要揭不开锅了。你别误会哈,我倒真不是心疼这点粮食,只是巧妇她难为无米之炊嘛……
王子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我一个姑娘家家的,收留你一个王子也不方便嘛况且这荒郊野岭的,王子殿下身娇体贵,我和小矮人们也伺候不好你,万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三长两短的,我也没法跟您父王母后交代不是……
原来是这样,是我思虑不周了,从前在库里我从来没担忧过吃饭穿衣的问题,没想到他却松了一口气似的：此前我确实没想到你生活如此拮据,既然如此,我可以帮你干活,也可以跟着小矮人们一同去打猎,我保证家里有粮食吃,还能有肉吃,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我的骑射是库里王国最好的猎人教出来的,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我看着他真诚而又有些着急地眼神,赶他走的话没有再说不出口,只能答应让他继续留下。
但他一个王子,硬留在我这深山老林的小破屋里到底是为什么呢
5
库里王子开始日日随着小矮人们去打猎,他加入之后,每日带回来的猎物多了很多,也丰富了很多。
家里也终于吃上了肉食,有时是一只野鹿,有时是几只兔子。小矮人们逐渐和他成为了好朋友,我看着每日桌上的肉菜,也没再动赶他走的心思。
我仍然过着每天莳花弄草、喂鸡嗑瓜子的日子。
他们清晨出门打猎,中午归来,我负责为他们准备饭菜,收拾屋子。
只是这院子里和从前不一样,多了个碍眼的人。我虽觉得他带回来的猎物顺眼的很,但每日看他仍然感到有几分碍眼。
主要是因为——
王子虽然会打猎,但脑子不太好。
属于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请他帮忙喂鸡,他嫌弃鸡不懂礼法,随地大小便。
请他帮忙扫地,他说从未用过清扫工具。
我无奈,只好请他帮我浇浇花,修修枝杈。
那日嗑瓜子的时候我望着他捣鼓花草的身影突然好奇心涌上心头：你堂堂库里国的王子,为什么会流落在林子里小矮人说捡到你的时候你都快断气了,你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小矮人们的枪法我是知道的,平日里打个兔子都打不到,更别说打倒他这么大个人了。
王子摆弄花草的动作一顿：既然你救了我一命,我便告诉你实话。我父王年迈,有意在我和王兄中选出一人成为他的接班人。为了得到王位,一向疼爱我的王兄不惜与我反目成仇。遇见小矮人那天正是我被王兄追杀至此,我一路逃窜,慌乱之中从山崖跌下,没成想竟因祸得福保全了性命。
王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多亏你救了我一命。
我将手里的瓜子壳丢在地上,大鸡小鸡们一哄而上围在我脚下啄了起来。
天边有厚重的云彩压了下来,树叶哗哗抖动,我望着风雨欲来的灰色天空,心情忽然有些沉重：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你我还真是有缘。
王子回过头来,清冷的风吹过他的头发和衣摆,我看不清他的神色,辨不明他的情绪：这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向魔镜开口了。
6
山中无日月,只有四季的变换。
转眼间夏天就过去了。
最近这段日子,他每次跟小矮人们一同去打猎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块洁白的狐皮,有时候是萤火虫做的灯笼,也有一些从集市上换来的小物件。一开始我把他们都摆在卧房的架子上,后来实在摆不下了,便都好好地收在箱子里,林林总总已经攒了满满一箱。。
看着箱子里的那些小玩意儿,我有时候也觉得好笑,曾经那么多金银珠宝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现在竟然在收拾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我是不是太久太久,没有被这么用心对待过了。
直到昨天傍晚,他回来得格外晚,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满头是汗地冲了进来。
他头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同清晨的泉,他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像是淬了蜜糖的利剑,一把扎在我心口上。
他眸子里是少年独有的神采飞扬：阿雪,今天运气真好,我打到了一只小老虎,我用虎皮为你换了这件公主裙。在我们库里,用自己的猎物给女孩换裙子是求爱的意思。
他说：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卡尔,我是库里的王子。
他说：我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你愿意答应我吗
跟我回库里,我会让你成为库里最尊贵的女人。
我望着他如朝阳般明媚的面孔陷入了沉思：难不成真给自己捡了个王子回来
前世的回忆蓦然涌上心头,那双无形的命运之手好像再一次扯住了我的衣角。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开闸泄洪的堤坝。
我强按下心中的焦灼,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我又不是公主,不喜欢这种华丽的裙子,干活不方便。
王子愣在原地,抱着公主裙的手轻轻抖了抖。
我装作没有看见,面无表情地回了房间。
他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跳如擂鼓,甚至忘记了去深究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心动的声音那么响亮,我只想装聋作哑。
7
没错,我重生了。
烂俗。
但我的的确确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的人。
王子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离开,而是更加热切地对待我。虽然我说不喜欢,但他仍日日用猎物为我换来各种漂亮精致的衣裙首饰。
今日王子和小矮人们都出门打猎去了,我闲来无事拿出了魔镜。
这镜子自从上一世就一直跟着我,原本是父王送我的三岁生日礼物,后来一直为我所用,没想到重生一遭,这镜子居然还跟着我,只不过如今这面魔镜不太稳定,时灵时不灵的。
我用手帕将魔镜擦拭了一遍,然后尝试着唤醒它：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手里的镜子毫无波澜。
我不甘心,又换了一个问题：魔镜魔镜告诉我,今日是否宜出门
泛黄的镜面忽然闪过一丝光芒,一双熟悉的绿色眼睛自镜中睁开,我听到魔镜冰冷而充满蛊惑力的声音：东方。
这镜子果然是时灵时不灵。
本来今日我懒得很,是不想出门去的,但既然魔镜说了,就去东边看看也无妨。
8
小镇东面偶尔会有集市,附近的居民都会来采买。
集市中的商品可以用货币直接购买,当然也可以在双方愿意的情况下以物易物。
那日王子带回来的公主裙,应当就是在这个集市上换来的。
集市口原本有棵大树,不少镇子上的老人会在树下乘凉聊天。今日不知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个带着紫色头巾的老婆婆佝偻在地上捡苹果。
散落的苹果从大树下一直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只好帮她捡起苹果来,边走边捡,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老婆婆面前。
她接过苹果同我道了谢,然后从布袋里仔细选出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递给我,说：美丽的姑娘,你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皙,你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你的心灵像钻石一样透亮,这个苹果是我的谢礼,请你务必收下。
我望着她手里那颗红彤彤的苹果,陷入了沉思。
上一世,就是这颗红苹果结出了我最后的苦果。
命运多么奇妙,兜兜转转,避无可避。
9
我把那颗苹果带回了家。
一颗鲜红、饱满而充满着诱人气息的果子。
一颗有毒的果子。
上一世这颗果子被吃下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王子救了公主,他们相爱了。
若是我吃下这颗苹果,故事的结局还会和从前一样吗
我看着手中的果子,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脑袋越来越沉,紧接着就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之中。
该死的镜子,也没跟我说只是拿着这苹果也会中毒啊
10
再醒来时,我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王子紧紧地搂着我,正在小心地给我喂水喝。
我被他箍得太紧,忍不住轻轻哼唧了一声,没想到他几乎是喜极而泣地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我：你终于醒了！
我被他抱得更紧,站在一旁的七个小矮人齐刷刷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是中毒了吗,睡了多久
他低头看我,两只明亮的眼睛氤氲着水汽,沉吟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你睡了一天一夜,我怕得要死,我担心你醒不过来。
我实在是没想到这毒苹果如此厉害,居然只是拿着都能中毒,也许是毒素通过皮肤进入了我体内,所幸剂量小,我只是昏睡了一日。
我看王子哭唧唧的可怜样子,忍不住想安慰他几句。
正欲开口,他却忽然低头欺身而上,直到他柔软的嘴唇带着发涩的泪水碰到了我的,我才意识到他在吻我。
他居然吻了我！
他居然敢吻我！
真是失礼！真是混账！
我感到他胸膛中那颗心脏同我的一样在炙热地跳动着,我听见他用沙哑的声音说：让这苹果连我也一起毒死吧,这样我就能同你葬在一处了。
你是谁都好,可你偏偏是王子。
我猛地一把推开了他,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夺门而出。
我绝不能重蹈覆辙。
11
推开他,几乎已经是明确的抗拒和拒绝了。
那日之后,我以为王子会离开。
可他并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每天跟小矮人们一同去打猎,时不时地在集市上给我淘换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一切好像都同原来一样。
可我知道已经完全不同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他,想起他炙热的怀抱和那个生涩的吻。
也许是我孤单了太久。
也许是命中注定。
也许是我这颗苍老的心已经干涸了太久。
我承认,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他年轻的身体,朝气蓬勃的灵魂,炙热的感情。
这一切都是我所向往的。
我冰封的、年迈的、遍体鳞伤的心脏,正前所未有地被新的生机抚慰着。
也许我终究是无法逃脱注定的命运。
哪怕是一期一会、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魔镜魔镜告诉我,他是否为我而来
光滑的镜面隐藏在昏黄的光影里,魔镜不说话。
12
秋天就快要过去。
我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好像他本来就属于这里。
每天和小矮人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像日子能够一直这么平静下去。
然而,好景不长。
那天中午,我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草帽扣在脸上小睡了一会,盘算着下午给他们做点什么好吃的。
忽然几点啪嗒的水滴声,我拿开草帽一看,天空竟然已经飘起了雨,我赶紧把院子里晒的衣服和木柴收进屋里。
阴云压了下来,风雨越来越大,王子和小矮人们一直没有回来,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实在无法安心在家等他们,于是便拿上雨伞出了门,去他们平日打猎的地方找一找他们,万一遇见什么特殊情况也可以接应他们一下。
风大雨大,刚出门我就被淋了个落汤鸡,但我一点也顾不上,他们一早就出门打猎,也没有带雨具,算起来已经淋了很久的雨。特别是王子,他养尊处优惯了,身体要受不了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走得越来越急。从前我没有孤身来过这片林子,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所以一定要在夜色彻底黑下来之前找到他们,不然我可能自身都难保。
低矮的灌木丛划伤了我的脚踝,我急匆匆地穿过一片又一片茂盛的荆棘,雨水已经彻底浸湿了我的衣服,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
四处都是哗哗的雨声和呼呼的风声,这处与那处看起来长得都是一片墨绿的颜色,他们到底在哪儿
忽然,草丛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心中一紧,猛地停住了脚步,本能地躲到了身旁的树后面。
一道矫健的黑影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在月色中跳了两下,又钻进了另一片草堆里,消失不见了。
原来是一只野兔。
我长舒一口气,真是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月黑风高的雨夜,黑漆漆的树林,这场景简直太恐怖了,幸好不是人！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啪嗒的声音。
我确定那是有人踩到地上枯枝的声音！
一股麻酥酥的寒意从后背直冲后脑勺,我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炸了起来。
我不敢回头。
只能站在原地假装毫无所觉。
是跑还是转身给他一拳
思忖之间,身后的黑影迅速笼罩上来,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一把严严实实地捂住了我的嘴！
我努力挣扎,却也只能发出一丁点呜咽的声音,在风雨之中和蚊子哼哼没有什么区别。
我害怕极了,却根本毫无挣扎的余地！
13
难道本公主今天就要折在这里了
不行,既然无法呼救,那就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电光石火之间,我想起父王曾经教导过我,若是被人从后方钳制,可以用脚踩或是用肘击。
我刚想发力,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侧响起：别怕,是我。
是他！
我转过身,一张苍白而狼狈的脸蓦地闯进我的眼帘。
他浑身都湿透了,碎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原本透亮的眸子胧着一层灰色的雾气,唇色是触目惊心的苍白。
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掩着嘴轻轻地咳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他手上和衣服上都是斑驳的血迹：发生什么了
他抬手捏了捏我的脸,触感是一片冰冷：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出来了,太危险。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股无名的怒火从我心中噌地冒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很勉强地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安抚我：小点声,不然会把他们招过来。
他们他们是谁小矮人们呢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更深的林中有人声传来,他来不及回答我的问题,便拉着我闪身猫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他把我按在他怀里,护着我往灌木深处躲。
我抬头一看,他脸上、脖子上都是被荆棘划破的伤痕,血珠子断线一样落下来,我的心被揪得四分五裂。
他伸手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只得把疑问按回肚子里,不敢再出声。
14
很快,有一群士兵打扮的人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他们都背着弓箭,手里拿着长剑和盾牌,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为首的人穿着华贵,眉眼之间竟然与王子有几分相似。很快,一名士兵跪在他面前向他汇报：殿下,卡尔王子就是在这附近消失的,前面的灌木丛很深,现在天色太晚,我们对这里不熟悉,无法进去深入查探。不过这灌木丛荆棘密布,咱们的士兵都进不去,卡尔王子应该也不会冒险躲藏在里面。
为首之人冷哼一声：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弓箭手准备,扫射灌木丛！
不好,他们要用箭射灌木丛！
王子拉着我的手紧了紧,现在跑根本已经来不及了,他冲我安慰地笑了笑,冲我比了一个别怕的口型,然后一把把我搂进了他的怀里。
他用他的身体护住了我,我想挣扎开,但是他的力道不容置疑,我被他牢牢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我蜷缩在他怀里,他的心跳声夹杂着利箭穿破风雨的凌厉声在在我耳边炸开。
一支支羽箭从我们身侧的灌木中划过,扎进更深处的泥土里,我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我们都能平安。
箭头在风中发出尖锐的响声,王子抱住我的身体忽然猛地颤抖了一下,我听见他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声——他中箭了！
我听见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没有动,反而是更用力地抱住我,我不敢出声,只能抬头去看他苍白的脸,灰暗的光影里,他勉强地冲我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安慰我。
可是他的身体在发抖,长时间的淋雨已经让他的体温不正常地高了,现在又中了箭,我知道他是在强撑,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我担心。
15
弓箭队扫射之后一无所获,为首的人见天色越来越暗也不愿在山林中逗留,便下令撤退了。
一直等到士兵们全部离开,林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逐渐停了。
他们好像走远了我说。
王子终于如释重负般松开了紧紧抱着我的手,他张口,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你...没事...太好了......
紧接着,便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栽倒下去,没了意识。
我拼尽全力才把他从灌木丛里拖出来,这才看到原来他背上中了两箭,硬是忍住了没有出声。
他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整个人都很烫,应该是伤口被雨淋着感染了。
16
如果不是半路遇见了前来寻找我们的小矮人们,我恐怕半路就坚持不住了,更别提一个人把他背回来。
好在小矮人们常年在外打猎,懂得一些医术。王子的伤口看起来骇人,但都没有伤到要害,皮肉虽痛,却不会危及性命。在他们的精心救治下,王子很快就醒了,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到底是年轻,恢复得比我想象的快得多。
但是被发现的恐惧却笼罩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
王子看出我的忧虑,主动将原委告诉了我：之前我同你说过,我是在被我王兄追杀的途中被小矮人们救回来的。那天夜里那个下令放箭的人,就是我的王兄。我原本以为,坠崖之后,只要我一直不出现,他们都会以为我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能追我追到这里来。他现在知道我还活着,恐怕早晚会查到这里,抱歉,是我拖累你了。
虽然是为了追杀他,但那日在他王兄的箭下,是他舍命护了我。
跟我回库里好吗,这样我才能保护你。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我早该明白他不属于这里,如果继续留下,他的王兄还会派数不清的人来追杀他,而我就只能成为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我摇了摇头,理智告诉我不能再次踏入这场命运的旋涡之中重蹈覆辙。
他没有继续阐述那些大道理,而是在我面前单膝跪下,牵起我的手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阿雪,跟我回库里,做我的王后,我要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的眼睛清透如泉,一如我们初见那一天。
17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跟他回库里。
不是为了当那个什么劳什子王后,只是我害怕他继续留下会有更多的危险,我实在不忍再看到他受伤。
离开之前,我问王子：你从没问过我来自哪里,家在何处,不会好奇吗
王子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因为那些都不重要呀,你家在哪里,父母是谁,都不影响你是你。
我从不曾向他坦白我的身世,心中总是有些不安：那万一我是什么大恶人的女儿怎么办
王子很是无奈地说：大恶人多大的恶人
就,就超级大的那种呢
你又不是大恶人,我是和你在一起,又不是和你爸妈在一起,这些都不重要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是乞丐还是公主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爱上你的时候你的样子,本来就没有什么附加条件。我的心就这么一点点大,你已经够我爱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别的。
可是......
没有可是,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
也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爱了。
那就让我再勇敢一次,赌这一次,我能获得幸福。
18
离开山中小屋那一日,我同小矮人们道别,彼时已是深秋,院子里金叶子落了一地,花花草草们也逐渐进入了休眠期。我告别了这一切,跟着秋风一起,开始了属于我的流浪。
就这样,我随王子去到了他的故乡,库里王国。
从踏进库里国的土地到进入城堡,一路绿灯,就连街上的百姓都认识这位年轻的王子,王位的有力继承人。怪不得刚见他的时候,他敢叫我用飞鸽证实他的身份,他确实是深受爱戴的王子。
他没有骗我,回到王宫的第一件事,他就带我面见了他的父亲,也就是库里的国王。
我同王子一起在大殿上向他的父王行礼,年迈的国王威严而冷峻。他似乎并不关心他的孩子是否平安,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王子身侧的我：卡尔,这是谁
王子看出我有些紧张,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对国王说：父王,孩儿这次在外遇险,是她救下了我,多亏了她我才能再次回到库里。
国王手持金色权杖,深邃的眼神好似能将我看穿。
既是救命之恩,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说出来,我会满足你。
我还未开口,卡尔王子一步上前挡在了我身前,我听到他略微有些紧绷的声音：父王,孩儿要娶她。
我感觉国王利箭一样的目光就要把我的脑袋凿出个窟窿,若不是当场对一个女孩发怒有失他作为一国之君的风度,我感觉下一秒他手里的金色权杖就要落在我身上。
如我所料,库里国王惊闻他最喜爱的小王子居然从山里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勃然大怒,直接把王子和我一同从殿里赶了出来。
王子拉着我的手安慰我：你不要着急,一切有我。我一定会说服我父王的。
我装作毫不在意：很正常啦,毕竟你是王子,忽然跑回来说什么要去娶一个不明来历的女人,确实挺扯的,哈哈……我若是你父王,可能会吹胡子瞪眼地冲下来打你屁股。
王子被我逗笑了：他年纪都那么大了,我才不会老老实实被他揍呢。
我点点头,安慰他：没关系,回到这里能保证你的安全就好,别的我都不在乎。
19
王子将我安排在他的寝殿,便接到了他王兄归来的消息,匆匆离开了,临走时还没忘将两个侍女留下来安顿我。
这两个侍女看起来都年纪不大,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索性和她们聊几句：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小姑娘一高一矮,高的性子开朗些,主动介绍道：我叫亚琳,这是我妹妹亚朵。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在殿里侍奉小王子了。亚朵没说话,只是跟着点了点头。
除了在山中一同生活的短暂时光,我其实并不太了解王子的过去：你们叫他小王子
亚琳点点头：是的,库里王国一共有两位王子,一位就是我们的主人卡尔王子,我们称他小王子,还有一位就是卡尔王子的哥哥,大家称他大王子。
我点点头,试探道：我听卡尔说他们两兄弟并不和睦。
亚琳是个没心没肺的,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倒豆子一样问什么答什么：虽然两位王子表面上是兄友弟恭,而且都非常受国王殿下宠爱,但他们并不是同一个王后所生,所以私下里并不和睦哦。况且,这个王国最终只会有一个继承人,他们两个人要么你死我活,要么你活我死,怎么可能真的毫无芥蒂
我想起刚刚在殿前见到的国王殿下其实已经非常沧桑年老了,他不可能到现在都对下一任国王没有计划才对。
我思忖片刻,继续问：国王殿下难道就看着两个儿子争来争去,什么也不管吗
亚琳惊呼一声：哦,我的老天爷,国王殿下早就说过了,眼下卡卡尔国力衰微,他们两兄弟无论是谁,只要是……亚琳话说了一半,亚朵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角,亚琳这才警觉自己说多了话,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讪笑了一下。
我看她的样子便知道这是不能对我提起的事情,那我也不便多问,于是转移话题道：这殿里的装饰很是华贵奇异,不如你们带我参观一下吧。
亚琳如蒙大赦,连连称好。
20
没过几日,王子便告诉我他的父王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他会为我举行盛大的婚礼。
当我问起,他是如何让他父王同意我们的婚事时,他却选择了沉默,他说：阿雪,你什么都不用管,放心,一切有我。
因为孤身在异国他乡而焦虑不安的我终于安下心来,这一世不做公主也好。
21
婚礼那一日,我穿着我曾一度拼了命想要逃离的华丽的公主裙,走向了我的命运。
库里的结婚仪式并不繁琐,我和王子要在城堡外乘花车巡游一周,然后再一同走过殿前的凯旋大道,最终登上大殿,向群臣和民众示意。
大殿之上,坐在最中间的是库里国王和他的王后,在她身侧的居然是一个绝对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的熟悉面孔。
父王！手里的花束跌落在地,我几乎是惊叫出声。
虽然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很多,他的须发已经变得花白,但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的父亲,塔塔尔国的国王。
他怎么在这里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里是库里,距离塔塔尔国最遥远的国度,他作为国王,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我一把拉住了王子,惊恐地向他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子却是毫不惊讶的样子：阿雪,这是我给你的惊喜,你一定也希望有亲人来见证你的婚礼吧
一股寒意从我的后背升起来,我的心脏扑通一声跌进了冰冷的湖水中：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塔塔尔国的公主的
难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王子没有说话,只是对我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心中的疑惑和惊惶让我手脚发软,我几乎是一步也走不动了,我想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下去了。
这时,王子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强横且不容置疑,他想拉着我往前走,我站在原地甩开了他的手：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怎么可能呢我从没有向他提起过任何塔塔尔国的事情。
王子眼见我不配合,低声劝我：阿雪,具体的事情等仪式结束后我再向你解释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陌生又可怕,他对我到底还有多少隐瞒
我摇了摇头：现在就告诉我,不说明白我不会与你成婚的！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重得像是要把我的手捏断：所有民众都在这里看着,你要让我和我的父王母后难堪吗
我咬着牙反抗他的桎梏：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
他的语气里是我从没见过的不耐烦和焦躁：就算这些你都不在乎,那你父王呢如果你不配合,你们都别想走出库里！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你在威胁我,卡尔,你怎么能
伪装的面皮一旦撕破,哪里都是千疮百孔,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阿雪,你只要配合我完成这场仪式,我们皆大欢喜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两败俱伤呢你父王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是看你闹笑话的。你觉得再闹下去,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他真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库里王宫吗
他话里的意思是在明晃晃地拿我父王的人身安全要挟我。我的软肋被他戳中,只能被他硬拉着继续往大殿上走。
你这样强迫我完成这个仪式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王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边向两侧的亲眷示意,一边低声说：完成仪式就是最大的意义,很快你就会明白。
我怒不可遏,一边被他强迫着朝大殿靠近,一边低声质问他：
明白什么你这个疯子,你给我说清楚！
你把我当个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
堂堂库里国王子,跑到深山老林里来,难道就是为了骗我吗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即使是像现在这样逼迫我与你成婚,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卡尔！
王子全然不顾我的质问,只是一味地昂着头挂着标准的微笑向两侧示意,强行维持着表面的骄矜。
望着他虚伪的表情,我忽然噤声,有些自嘲地想：也许我从未认识过真实的他。
重来一次,居然还是栽在男人身上。
活来活去还是一样没出息。
从殿前到大殿上,短短几十米,我却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本来以为,我从重生以来和我这位父王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长,更谈不上有什么亲密的感情,但是看到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血亲,我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
——真是好久不见,我亲爱的父王殿下。
22
大殿之上,库里国王与王后起身,紧接着我父王也站了起来,原本端坐在殿上的库里高官们全都站了起来。
我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父王,发现他苍老了很多,自从我从城堡偷跑出来,已经多年未见他了。
——您是为了祝福我而来的吗,父王。
可我不仅叛逆,还不争气,竟被骗成这样,甚至还要连累您。
按照塔塔尔国的风俗,举行仪式的时候我应该站在父王身旁,但王子怕我与父王交谈会搞砸仪式,于是直接按着我,让我一直站在他的身侧,不准我离开半步。
我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侍从,看似是在保护我们,其实则是在控制我。
仅仅是几步的距离,我却不能与父王说上几句话。
殿上的仪式刚一结束,王子就命侍从将我带回了寝殿,说是带回,其实是押回他的寝殿关了起来。
我没能与父王说上一句话,哪怕一句。
他会如何向我父王解释呢
说我病了,身体不适,要先行回去休息。
还是编造谎言,说库里的风俗是公主不能与男性亲属见面
我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既然冒着巨大的风险邀我父王前来,那就一定有非我父王不可的理由。
或许这才是,他会与我成婚的真正理由,也是我们会在山中相遇的真正的理由。
23
从那日之后,我便一直被关在王子的寝殿,每天只有亚朵和亚琳同我说说话。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直到有一天,亚琳欢快地推门进来说要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她说,卡尔已经继位成为库里王国的新王,而我,如他承诺的那样,成为了他的王后。
我望着亚琳开心的笑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确实完成了他的承诺。
但是卡尔,这就是你的爱吗
24
按照库里的风俗,新王继位的第一个新年,国王要同王后一起游行祈福,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请求诸神保佑库里。
我对这王后的身份实在恶心,更不再愿意与王子并肩同游。
游行前一天午夜,我趁亚朵和亚琳休息的时间从寝殿的窗子翻了出来。寝殿外面有个小小的池塘,这也是我这段日子以来唯一的消遣。只是凛冬腊月里,水面一直结着厚厚的冰,这两日才刚刚开始有消融的迹象。
此时冬至已过,却还未到春分,夜里的风一吹,我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我蹲在池塘边伸手摸了摸池塘的水面,水面上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碴,伸手一戳就破。
太好了,我心想,省去我费力砸冰面的功夫了。
我干脆地把外衣和鞋子都脱了,用脚试探性地踩了踩水面上的薄冰,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裂缝,紧接着整块冰面都碎裂开了,在月光之下,泛起粼粼波光。
我没有再犹豫,跳进刚刚冰雪刚刚消融的池塘里,冰冷的池水一点一点浸透了我的外衣,刺骨的寒冰没有令我感到畏惧,我心中的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甚至令我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如我所愿,第二日我便高烧不退,几乎昏迷,完全无法起身下床,更不用说去参加游行。
游行结束之后,他好像疯了一样冲进我房中,把已经一整天水米未进的我从床上拉起来。
白雪,你这个疯子！他愤怒地冲我大吼：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新王即位第一次游行,王后居然没有出现,你是要让整个库里的人看我笑话吗
我几乎是颤抖着甩开他的手,勉力整理好被他扯乱的衣襟,冷笑一声：好久不见啊,国王殿下。
听见我嘶哑的声音,他就像熄了火的哑炮,一时无语凝噎。
是了,自从成婚仪式结束,将我软禁在此,他没来看过我一次。
如今我病成这样,你却只关心你的脸面。我继续说。
他如今已与我们在山中初见时完全不同,比从前华贵威武得多,却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了。
无论如何,你是库里的王后,为什么不参加游行祈福
我强压下心中的愤懑：殿下欠我一个解释。
他轻轻叹息,似是有些无奈：阿雪,这样有什么不好,做我的王后,做库里的王后,所有人都会敬你爱你,到底有什么不好
他竟然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我,我抬头看向他眼底：迎春花开了吗
我被他幽禁在这殿中,早已不知道外面阴雨晴雪,更加连现在外面是什么景色都不知道。
他眼中有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过：我也不想这样,只要你乖乖做好王后,我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
做你的王后,连自由都需要你赏赐给我的王后
阿雪,难道你不爱我吗如果你爱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留在这里,陪在我身边呢
看着他虚伪的嘴脸,我心中只觉得滑稽：卡尔,从你欺骗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不再有纯粹的爱了。我曾经确实很爱你,愿意跟你到库里来,可现在我发现你的爱是虚假的。我不可能再爱你了。
他忽然俯身捏住我的下巴,将我向他拉近,目光如利箭一般：老老实实做你该做的事,我会遵守承诺,你会是我唯一的王后,如若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踏出这寝殿！
上一世已经是那样的结果,这一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妥协。
见我咬牙不松口,他将我一把推开,拂袖而去。
25
等等。就在他即将踏出殿门的时候,我出声喊住了他。
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他今日对我是这种态度,我的心已经凉透了：殿下,那日在山中我救你时,你身受重伤可是假的
他沉默,门外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忽然有种被命运嘲弄的光怪陆离感。
可我终究还是想要一个真相：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白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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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许久,就在我以为救命之恩也无法换来他的坦诚时,他终于开口：受伤不是假,落魄在山中被你救也不是我的设计,开始只是巧合,只是后来我发现你院子里的花草是塔塔尔宫廷中的名贵品种,派人查探过后才知道,塔塔尔国几年前丢了一个小公主,名叫白雪,是国王最宠爱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
为何一定要将我骗来库里
那时候我很受父亲宠爱,但大臣们更倾向于支持我王兄。父王心里偏向于我,但却没法力排众议让我继位,只能许诺谁能与强国公主联姻,便是壮大了库里的国力,他理应将王位传给谁。在山中小屋,我得知你是塔塔尔国流落在外的小公主的时候,心中只觉得你是上帝恩赐给我的礼物。但你对此闭口不谈,后来我开始怀疑,你并非是不小心走失,而是自己偷跑出来。
我强压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所以你假意不愿意回库里,实则是想留在我身边,装出一副爱我的样子,找准时机把我骗回来,叫我不得不从。可你没想到,我居然真的爱上了你,居然主动就跟你回来了,对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只要你跟我回来了,那一切都很简单,父王会到塔塔尔国同你父王交涉,一切的仪式都在库里,尽在掌握中,只要控制住你,就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所以,在山中小屋的一切都是你的圈套我自嘲道：我只是你取得王位的工具而已,竟然还傻到认为你真的爱我……
他冷漠地说：王子就是王子,公主也只能是公主,你想要的自由,在你奢求爱的时候就不存在了。
——一切都在此刻分明。
他没有再回头,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锁住了我的一生。
我听见我心中的那些因他而绽放的花朵簌簌掉落。
白雪啊白雪,这就是你的结局。
26
我是魔镜,一面沉睡了千年的魔镜。
我能洞察世间所有的秘密。
漫长的沉眠之中,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魔镜……魔镜……
那是一道充满稚气的童声。
我知道,只有命定之人的声音才能将我唤醒。
而这孩子,便是这千年后我的新一任主人。
于是我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她的皮肤白得像山间的雪,透着一股娇嫩的粉。
她穿着白色的纱裙和红色的小皮鞋,挥着着肉肉的胳膊向我跑过来。
嘴里咿咿呀呀的能听出是在喊我：魔镜……魔镜……
我不禁开始忧虑,若是她的口水滴到我光滑干净的镜面上可如何是好。
但她却先踉跄着在我面前跌了一跤。
这一跤跌得确实有点狠,她小小的身体整个摔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我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哭声。
小孩子嘛,总是娇滴滴的,爱哭鼻子的。
但她不一样。
她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看我,望向我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我以为她要哭出来了。
但她却只是咬着牙爬了起来,用手背抹了眼睛,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直到站在我面前,用肉嘟嘟的小手抚摸了我的镜面,然后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
她喜欢我,我想。
真是个倔强的小女孩。
那一刻,我在心中暗下决定,要为她竭尽所能。
我再也不想看她跌倒了。
那样美好的一双眼睛,应该是盛满笑意的,不该是泪水。
后来,我看着她从国王最最宠爱的小公主,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
再后来,她为了国家的安定,成为了别人的皇后,一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我以为她拥有了这一切会获得幸福。
可直到有一天,她满面愁容地坐在我的面前,那是不同于往日风采的一张脸。
那张脸沧桑而疲惫,眼睛黯淡无光。
我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丝那个小女孩的影子。
可我能看到的,只是一个被时光磋磨了的皇后。
她穿着华丽的衣裳,佩戴着昂贵的珠宝,浑身上下缀满璀璨的金饰。
而我却看到她华贵衣裙下日渐瘦削的身形,厚重的妆容也无法掩饰的枯槁。
她的声音变得喑哑,她用那双熟悉的手抚摸着我,问出了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问题：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无法对主人说谎。
只能告诉她那个女孩的名字——白雪。
她几乎是颤抖着起身,摔门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
在那些她从不在意这个问题的往昔,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是她。
我曾经无数次期待她向我发出这个疑问,这样我就可以告诉她,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无数次想象着她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她该是多么的欣喜。我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女孩,我期待每一个令她雀跃的瞬间。
可她却从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
直到那个名叫白雪的女孩出现,她是塔塔尔国最小的公主,纯白的、天真的、美丽的少女,一如她的曾经。
后来,她还是做了错事,并为此付出了代价,将自己困死在了那座令人目眩神迷的阴森城堡里。
我不忍见她是这样的结局。
那个倔强着不肯流下眼泪的女孩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所以我用再也无法洞察与她有关的任何事为代价,换来让她重生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我只想让她获得幸福。
我要她像白雪公主一样获得公主应得的幸福。
我想我是爱她的。
每当她呼唤我的名字,我便感觉再次活过来。
我长久沉睡的那些年,只是等待她的漫长铺垫。
我永远期待她呼唤我的名字,我愿意为她探求世间一切的秘密。
后来,有人再次将我从沉睡中唤醒。
我看到的是白雪美丽的脸庞。
这一次,白雪竟成了我的新主人。
我心中既失望又安心,我想我的愿望实现了,她真的获得了重生一次的机会。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我的主人。
后来我才明白,从我舍弃与她有关的秘密那一刻起,我便再也不是魔镜,而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了。
若非主人消亡,魔镜不会易主。
可当时的我,已经永远失去了知晓她的能力。
更不会明白,正是因为我许下的愿望。
命运竟然让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成了白雪。
而我千辛万苦想要成全的人,就在我的身边,一步一步走向了深渊。
27
我是塔塔尔国的王后。
我曾经是父王最爱的小公主。
我拥有一面能洞察世间所有秘密的魔镜。
前世他为我解答了所有我想知道的秘密,这一世,我百分百地相信他。
前世的我是塔塔尔国的王后,也是那个名为白雪的小公主的后妈。
我的父亲是与塔塔尔相邻的一个小国的国王,从小就把我捧在手心,对我千依百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让我嫁给塔塔尔国的老国王做公主和王子们的继母。
那一年,我才十六岁。
我自然是不甘愿的。
但父亲告诉我,我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小公主,塔塔尔国王一定会爱我胜过任何人,包括他的孩子们。
我以为我会成为一个幸福的王后,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作为塔塔尔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王后,国王确实很爱我,他命工匠收集最珍稀的原石为我打造了王后的冠冕,他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因着他的爱意,王国上下对我无不从命,我成了塔塔尔王国最尊贵的女人。
从那以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得他的欢心,我沉浸在这种爱意里无法自拔,逐渐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那时的我还以为男人的爱意能绵延一生。
所以当他逐渐厌倦了我的时候,我以为是那个叫白雪的公主夺走了我的爱。
魔镜告诉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强烈的嫉妒心和报复心战胜了我的理智,我发疯一般想要抢回他的目光,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所以我决心让白雪消失,从那以后,我做了一件又一件罪恶的错事,所幸那个小公主并没有因为我的干涉而失去她的幸福,而我也受到了惩罚,孤独清冷地在城堡里老去。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曾被人真正地爱过。
年少时被父王送去联姻,年轻时将青春错付,年老时只想着伤害无辜之人以换取自己的幸福,最终自食恶果。
真是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一生。
临死之前,我眼中浮现的竟然不是操控了我一生的那些男人们的脸,而是白雪那双天真无瑕的眼睛。
还好,还好故事的结尾你获得了幸福。
真是令人羡慕的小公主啊。
能被真心地爱着,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如果能有来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