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节,偷溜出宫那晚。
我遇见了风华绝代的谢昭楠。
只对视一眼,我便笃定那是命中注定的两情相悦。
七年痴缠,遍体鳞伤。
我咬牙放手的那天,他亦不曾挽留。
后来,朝堂动荡,血雨腥风。
我从云端跌落,沦为权力斗争的弃子。
可昔日那个决绝的男人,却带着他的青梅林婉儿杀回。
他说公主如光风霁月,琨玉秋霜。
凡人怎敢玷污半分。
01
永和十二年,父皇平定北疆叛乱。
真正做稳了中原霸主的位置。
反臣入朝投降,我趁宫宴正酣,偷溜出宫。
南梁古街上灯火如昼,十分热闹
宫里的嬷嬷告诉我,今天是大梁的花灯节。
也是大梁百姓最珍视的日子。
每一盏花灯都承载着祈愿。
每一朵绽放的烟花都寓意着平安喜乐。
我提着裙摆,在长街上小跑。
这晚是我十六年从未感觉到的自由。
我被甜腻的香气吸引到一个小摊前。
姑娘要尝尝吗卖糖葫芦的老翁笑眯眯的递来一串:山楂~去了核的。
我接过来轻轻的放在嘴里,竟然比皇宫里的糕点还要好吃。
原来这就是嬷嬷说的花灯节。
比宫里的宴席有趣千百倍。
转角处突然传来喝彩声。
我循着声音望去,竟然是一个赤博的男人在表演吐火绝技。
我赶忙捂住双眼低声念叨: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可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让我又忍不住透过指尖踮脚观看。
烛光照亮了我雀跃的眉眼。
和大梁的盛世繁华。
长街上还有许多风景等着我去欣赏,我不敢在这里多逗留。
又跑去一个卖兔子灯的老妪摊前。
那灯做的十分精巧。
兔眼睛用红宝石点缀,俏皮又灵动。
于是我用金钗换了一盏兔子灯。
我将兔灯提起,正想凑近欣赏。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乱。
转身望去,只见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已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位白衣少年正骑马缓缓行而过。
腰间别着一把长剑,与这热闹的街市格格不入。
那是谢小将军呢。卖兔灯的老妪笑眯眯道。
刚从北疆战场回来,听说一人斩了上千个胡虏......
人群中有人补充:皇上特许他骑马过市。
纵使我终日玩耍,不问朝政。
但老妪的话还是让我心头一震。
大梁自立朝以来,为显天子威仪,明令禁止任何人在皇城骑马。
父皇曾言:马蹄踏过砖墙的声音,只能属于真龙天子。
可眼前这位谢小将军,竟能在这繁华街市策马徐行。
可见他的功劳之高。
闻言,我不免又抬眼看他。
剑眉星目,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我在宫中见过他国朝拜的皇子,见过王公贵族的世子。
但都比不上马背上的小谢将军分毫。
呆呆的望着他,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可怕。
忽然,马背上的身影似有所感。
在长街尽头回首望来,目光盯着我手上的兔灯。
随后,又上移眼神,对上我正望向他的眸子。
隔着熙攘人群,我清楚地看见他和我一样目光炽热又羞涩。
我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
人群顿时恢复熙攘,我手中的兔子灯突然熄灭。
公主……嬷嬷从远处跑来,该回宫了。
02
父皇得知我偷溜出宫玩耍,勃然大怒。
但还是不忍狠罚,只罚我禁闭三日。
嬷嬷送来晚膳时,我正坐在窗边发呆。
旁边放着那晚的兔子花灯和没吃完的半串糖葫芦。
公主在想什么嬷嬷将食盒放在案几上,轻声问道。
目光却落在我旁边的兔子灯上。
我慌忙将它收起:没……没什么。
禁闭第二日,我属实无聊。
让宫女找来些竹条,我想亲手做一盏兔子花灯。
公主……这是嬷嬷欲言又止。
我低头摆弄着竹条,声音细弱蚊蝇:嬷嬷,你说谢小将军会喜欢兔子灯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嬷嬷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她叹了口气:公主,谢家世代将门。
谢昭楠十九岁就被皇上亲封为定远侯,心里装的是家国天下,怕是……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但我明白。
粗糙的竹条刺的我满手鲜血。
纵使我再努力还是没能成功做出一盏兔子灯。
我生气的一脚将它们踢远。
禁闭解除那日,恰逢父皇在宫中设宴,犒赏北疆将士。
我特意挑了件鹅黄色的长裙。
求了母后半晌她才同意我去赴宴。
听说那位赫赫战功的谢小将军也会来我装作无意的提起。
会来。怎么玥儿认识他
我赶忙紧张的摇了摇头:不认识!只听嬷嬷说过……他很厉害。
却不想我自以为藏的很好的小心思。
已经被母后悉数窥尽。
她温婉莞尔一笑,将我搂在怀中。
玥儿已过了及笄之年,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大梁国上下都知道,我被父皇和母后宠上了天。
哪怕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很久。
但他们却不舍得让我像其他公主那般远嫁和亲。
闻言,我害羞的躲在母后怀里撒娇:
女儿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都守在父皇母后的身边。
随后,是母后宠溺的笑声。
我随母后一起赴宴,远远就听见宴会上悦耳的歌舞声。
入席时,殿内已坐满了文武百官。
我的位置在母后下首,正对着武将们的席位。
玥儿,坐端正些。母后轻声提醒。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向前倾着身子,似乎在寻找什么。
是,母后。我赶紧坐直,却忍不住用余光扫视大殿。
忽然,殿内一阵骚动。
我抬头望去,只见几位身着戎装的将军大步走入。
最后进来的那人身姿挺拔如松。
正是那夜灯会上遇见的谢昭楠。
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手中的团扇差点掉落。
他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抬头向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又慌忙低头。
今日设宴,是为犒赏北疆将士。父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尤其是谢爱卿,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实乃我大梁之福。
我悄悄抬眼,看见谢昭楠起身行礼:臣谢昭楠,谢陛下隆恩。
他的声音低沉清朗,尤其悦耳。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母后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才惊觉自己失态。
03
17岁生辰这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
今天我要向父皇讨一个大礼。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已分列两侧。
我随母后入席时余光立刻捕捉到了站在百官首列的谢昭楠。
父亲招手让我上前:朕的掌上明珠,大梁国最尊贵的公主。
今日是你的17岁生辰,父皇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我乖巧的跪下:儿臣谢父皇母后养育之恩。
殿内众臣发出善意的笑声。
我深吸一口气跪伏在地:儿臣确有一愿望,父王成全。
哦说来听听。我鼓起勇气,声音清亮:儿臣心仪谢昭楠将军,求父皇赐婚!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我抬头直视父皇,心跳如雷。
父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恢复如常。
他看向谢昭楠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玥儿的心愿父皇记下了,等明日~
可……我刚要说什么,就被父皇以疲劳为由打断。
我偷偷看向谢昭楠,发现他面色苍白,唇抿成一条直线。
然而,我等着他对视的目光。
可他迟迟没有抬头,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
我想,他一定被我吓到了。
自古女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我在朝堂之上大方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一定让他觉得一时难以接受。
但我笃定,那晚花灯会上,他一定看到我了。
他也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着我。
我们的相遇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第二天,母后和父皇神神秘秘的商量着什么。
还召了谢昭楠入宫。
随即,谢昭楠请旨谢恩,我们的婚期下月初六。
这半个月我足不出户,整日待在寝宫。
对刺绣从不感兴趣的我,开始跟着嬷嬷学绣鸳鸯。
我想在嫁衣上亲手绣下交颈鸳鸯。
按照民间的礼法,未婚夫妻婚前不宜相见。
所以自那日赐婚之后,我再没见过谢昭楠。
但我总能梦见那日花灯会上,鲜衣怒马的俊郎少年。
他盯着我的兔子花灯,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小将军会明白公主的心意。嬷嬷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脸颊发烫,却没有否认。
那晚灯会上他看我的眼神。
宫宴上我们四目相对时的悸动。
还有他接受赐婚时的恭敬……
这一切都让我确信,他心中也有我。
转眼到了大婚前夕,母后来到我寝宫,亲自为我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母后的声音越发哽咽。
手中的玉梳轻轻滑过我的长发。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乌发如云,面若桃花。
眼中盛满对未来的期待:母后,谢将军……他会对我好的,对吗
母后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梳发:
自然。玥儿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他不敢不对你好。
这个回答让我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但很快被喜悦冲散。
明日之后,我就是谢昭楠的妻子了。
我们会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大婚当日,一道道程序繁琐而庄重。
当礼官最后宣告:礼成——后,我正式成为了谢昭楠的妻子。
新房内红烛照的透亮,我坐在床沿。
手臂举的已然酸麻,我将团扇放下,却迟迟等不来我的夫君谢昭楠。
我盖着红盖头独自坐了整晚。
过了很久很久,谢昭楠醉醺醺的开门进来。
跪在我身下:大梁国最尊贵的公主……
是不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梁王和皇后也会给你摘来啊说罢,他自嘲的笑着。
data-fanqie-type=pay_tag>

04
我没懂他话里的意思。
但一整晚的委屈,让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次日清晨,我醒来时,谢昭楠已经离开。
府中的丫鬟说,他一早便去了军营。
我盯着铜镜中憔悴的自己,没有说话。
镜中人眼睛红肿,哪还有昨日光彩照人的模样
可我不懂,为何会至此
大婚第三日。
我亲自下厨做了点心。
让丫鬟送去军营。
可丫鬟回来时眼神闪烁。
她说驸马公务繁忙,让她转告我今日不回府用膳了。
我盯着食盒内原封不动的点心,失了神。
半晌才说了句:他……尝了吗
丫鬟低下头,生怕我发怒。
驸马说……他说……军营重地,不便享用。
我转身将点心全倒进了后院的池塘。
锦鲤们争相夺食。
那晚我坐在床边等到三更天。
听到院外有动静,我立马披衣出去。
却看见自军营回来的谢昭楠,径直走向书房。
我叫住他:驸马不回屋睡吗
月光下他的身形一顿。
公主还未歇息
我……我等你回来。我鼓起勇气向上前。
厨房温着参汤,我让人端……
谢过公主,不必了。他打断我。
我僵在原地,看见他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
门被咯吱一声关上。
丝毫不顾外面寒风凛冽,我穿着单薄的等他归来。
又是彻夜未眠。
转眼到了腊八节,这是我们成亲后的第一个节日。
我分外重视。
期盼着谢昭楠像第一次那样,能转过身温柔的看我。
那天我早早的命人在院子里装满了花灯。
亲自为他煮了一锅腊八粥。
他破天荒的准时回府,却在看到满院的布置后,皱起眉:公主这是……
今日腊八,我想着这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我们……
许多戍边将士无家可回。他冷冷打断我。
恕臣不能陪公主了。
那晚我精心烹饪了三个时辰的腊八粥,他一口都没喝。
军中还有要务在身,臣告退。
我独自坐在满院的花灯下。
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始终不明白。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三年过去,我已经学会不再期待。
谢昭楠每日早出晚归的前往军营。
我们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偶尔在府中遇见,他也只是恭敬行礼,称一声公主,然后匆匆离去。
我的寝殿与他的书房,隔着一条长长的回廊。
这三年来,他从未踏足过我的房间。
我也再没有勇气去敲他的门。
公主,驸马爷今日回府用膳。丫鬟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举杯的手一顿:知道了。
晚膳时,我们仍然相对无言,像从前的三年那般客气。
谢昭楠的筷子从不伸向我面前的菜碟,仿佛那里有一道无形的界限。
听说...北疆又起战事我试探着开口。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朝政之事,公主不必过问。
我攥紧了筷子,指节发白。
三年了,他甚至不愿与我分享最寻常的军中见闻
05
三月春猎皇室全员出席。
我特意选了匹谢昭楠驯养的温顺的小马,想与他并辔而行。
公主金枝玉叶,骑马不适合你。他看都不看我,径直走向自己的坐骑。
驾!他长鞭一挥,随骑着马跑开。
但我仍然固执的翻身上马。
起初马儿还温顺的慢走。
可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害怕。
刚出围场就就发了性,扬蹄嘶鸣。
我死死抓住缰绳,吓得闭紧双眼。
马儿越发疯狂,我快要控制不住的跌落。
可预想中的坠马疼痛并未到来。
睁开眼时,谢昭楠不知何时已飞身而至,牢牢控住了马头。
公主没事吧他眉头紧锁,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紧张。
我贪恋这一刻的关怀,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他的脸:昭楠……
他如触电般后退,恭敬行礼:公主受惊了,臣去换匹温顺的马给您。
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我自嘲般的冷笑一声。
午膳期间,父皇将我叫到他的身旁。
我盈盈下拜,却也猜到了此时他召我的缘由。
府中难免人多眼杂。
父皇母后一向宠爱我。
这三年我的遭遇肯定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
还好我早有准备。
近日朕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你和谢将军……
我们很好!未等父皇说完,我便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谢将军待我极好。
只是军中事务繁忙,难免有些顾不得家。
父皇你是知道的,他打理起军务可是有多拼命。我撒娇般的想打断他。
父皇和母后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母后又问到:可下人说,你们同房分居已有三年
我连忙佯装愤怒:谁说的
随即又故意露出几分羞涩。
母后这种事儿下人怎么能清楚
驸马深夜处理是军务,怕吵醒我,才去书房的,那是心疼我。
父皇和母后的眉头舒展了些。
那为何有宫女看见谢朝楠对你避之不及
父皇明鉴!我将声音抬高,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
脑中飞速的编造着说辞。
那只是女儿无礼取闹要去游玩,不许谢昭楠去军营。
父皇你是知道的,他这个人对军中事务甚是上心,不让他去军营所以他才生我的气。
为了让谎言更可信,我指着谢昭楠说:父皇母后,不信你问他
此时他坐在席一言不发。
母后的目光转向他。
驸马……公主说的可是真话
谢昭南一怔,但很快点了点头。
随即父皇和母后这次放下心来,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原来如此。父皇笑笑,那是朕多虑了,只是皇儿贵为公主,若受了委屈……
儿臣从小娇纵惯了,哪里受得了半点儿委屈。
声音轻快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只是驸马当真带我极好,雪天他还猎了狐狸给我做了狐裘。
他说……我顿了顿,想象着谢昭楠说情话的样子,说怕我畏寒。
这个细节编得恰到好处。
父皇和母后终于露出笑容:驸马还算有心。
随即我像小时那般扑向他们怀里撒着娇。
余光瞥见谢昭楠,他闷头干了一杯烈酒。
06
回府的马车上,我攥着袖口一言不发。
谢昭楠骑马跟在驾车旁,他同我一样沉默着。
刚踏入房门,我便屏退侍女。
苦撑了一整日的笑容终于崩塌,我跌坐在冰凉的地上。
我不死心的拿来那枚妆台上的铜镜。
可铜镜里女孩的模样却十分狼狈。
不像是大梁国最尊贵的公主。
反而像是戏文里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
我苦笑一声,将铜镜缓缓放回。
脑中突然闪过谢昭楠被母后询问时点头的模样。
他竟然连替我圆谎都这般勉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熬过去,转眼便已过了七年。
这七年间,谢昭楠从未碰过我。
我托人从北疆带来一条狐裘。
谢昭楠每次出征,我都披着狐裘站在城楼上目送他远去。
公主何必自苦嬷嬷第无数次劝我,谢将军他心不在此……
这是满朝皆知的事,可以瞒得住,一年,三年但瞒不了七年。
我摩挲着狐裘的下摆。
如果……
如果这真是他送给我的就好了。
第七年开春。
谢朝楠出征时中了埋伏。
消息传回时,我正和嬷嬷在插花。
海棠花啪嗒!的一声掉在地上,花瓣四散。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
我求父皇将太医院半数御医都塞进了军营。
当他终于睁开眼时,我正用帕子给他擦拭额头的汗。
他烧的糊涂,反而一把握住我的手。
我心想,或许谢昭楠只是木讷。
终日征战沙场,不懂得表达心意。
反而在意识模糊不清时才能顺从自己的本心,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
我微微一笑,温柔地反握住他的手。
他开口说了句:婉儿……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成亲七年,我从不曾听谢昭楠提到婉儿这个名字,亦不曾听任何人提起过。
我轻轻抽回手,像过去七年的无数次那样替他也好被角转身离去。
嬷嬷可曾听过婉儿这个名字
嬷嬷若有所思:丞相府千金,名为林婉儿。
正值花信之年,但至今尚未婚配。
外界都传是否这相府千金,相貌丑陋又或是有什么疾病。
闻言,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仍不敢继续去想。
我终究还是去见了林婉儿。
不是以定远侯之妻的名义。
而是以大梁公主的名义。
丞相府没有想象中的奢靡华贵。
相比于朝中其他官员,府中装饰可谓简约至极。
没有假山流水,只有几株开的极好的梅花。
她坐在廊下煮茶。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我也知道她的面相一定是温柔惹人怜惜。
她……像一株将折未折的梅花。
民女参见公主。她欲起身行礼。
却突然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苍白的面颊泛起病态的红晕。
我下意识扶住她单薄的肩膀,触手一片嶙峋瘦骨。
她的小鹿般的眼睛却极亮,像是燃着最后一簇火苗:
早该去拜见公主的,只是这身子……
心疾吗我打断她。
她微微一怔:嗯。她的声音低如蚊虫。
婉儿为何已到这般年纪还未婚配我装作不知。
心念一人,旁人如何待我好,我都接受不了。
她倔强的说着,脸上微微有了些血色。
那你宁愿受别人流言蜚语编排你
她不是样貌丑陋,就是患染恶疾的流言已经传到了嬷嬷耳中。
所以我猜,她也一定知道。
坚守到现在还不愿接受婚配,不知道她是跟丞相如何抗衡的。
07
我让随行的太医替她把了脉。
可太医说林婉儿积郁成疾,心脉已损。
恐怕活不过三十岁。
回府时正值暮色四合,谢昭楠立在庭院里。
我去丞相府的事情,他多半已经知道了。
可面对我时,他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
只是淡淡说了句:给公主请安,公主早些歇息。就转身又回了书房。
谢昭楠,三天后,花灯节,你陪我去。我一改常态,用近乎命令的语气。
他的背影微怔:是,公主。
虽距上次花灯已过七年。
但再次走在长街上,我还是被大梁的繁华所震撼。
我停在七年前那个花灯摊前。
老妪的银发又添了几缕。
姑娘,来看花灯啊。
我仍旧选了那盏镶着红宝石的兔子灯。
谢昭楠跟在身后,付了一锭银子。
我提起灯,火光清晰的照亮了彼此的脸。
你觉得这盏灯如何
他眸光微动,竟真的走近细看。
臣觉得……做工甚好。
我轻笑出声:七年前,你也是这样盯着我的花灯。
那晚,你是想也为婉儿买一盏对吗
听到婉儿的名字,谢昭楠身体一怔。
眉头一皱,但随即还是像从前那样恭敬的说。
公主放心,我既与公主成亲便不会做出任何逾矩之事,令公主蒙羞。
纵然心里已经预设好了最不愿意听的答案。
可当我亲耳听见谢昭楠说出口的那一刻,还是心痛万分。
谢昭楠,你……哪怕有一分爱过我吗我盯着他的脸,想窥探几分真心。
梁王勤政爱民,公主天真善良。
大梁国人人都爱戴公主。
那你呢我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我和万民一样,也爱戴公主。
他说的是爱戴,不是爱。
我竟会错意这么多年。我后退一步,将兔灯转身送给了旁边的小孩。
太医说林婉儿心脉受损,已经时日无多。
听到我说的话,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半晌过后,他才发觉已经失态。
我会向父皇请旨和离。
夜风将悬挂的花灯吹的左右摇摆,也吹走了我的最后一丝执念。
公主……我打断他,别再辜负她了。
人群突然爆发一阵欢呼。
漫天烟花在头顶炸开。
我听见谢昭楠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了句:谢谢公主成全。
我装作没听见,仰头看着璀璨的烟火。
烟花虽美,转瞬即逝。
回宫那日,父皇派了玉撵来接我。
我攥紧手中的合离书,离开了困了我和谢朝楠七年的定远侯府。
从此他是戍边大将,我是深宫内的公主,再不相干。
北疆数个小国联盟,战事又起。
谢昭楠一身戎装,主动请缨,远赴边关驻守。
父皇同意了他的请求。
跪在地上的他抬起头,目光坦然。
臣这一去,再也不回来了……望陛下保重龙体。
他离开那日,我登上城墙。
风雪中,他温柔的扶着林婉儿上了马车。
她裹着一件狐裘大衣,消瘦的身体仿佛马上要倒下。
但脸上不像我见她那般惨白了。
08
父皇的病来的蹊跷又突然。
不过一年光景,那个曾经在龙椅上叱咤风云的帝王。
如今只能躺在床榻上咳血。
太子年仅7岁,尚不能主持朝局。
我受病榻上的父皇所托,帮助年幼的皇弟批阅奏折。
公主您应该歇歇了~嬷嬷端着参汤再次催促我。
这已经是连续三晚熬夜批奏折了。嬷嬷心疼的看着我。
我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墙上的那幅南疆边关图上。
驻守在南疆的陆怀远已经第五次上奏。
说战事在即,军饷吃紧。我望着案上的奏折,冷笑一声。
北疆已经开战,而且敌国来势更猛,也没见谢昭南上书一封,说军饷吃紧。
真当我看不出陆怀远的心思。我将毛笔一甩。
自从父皇病重,这些朝臣的心思昭然若揭。
每次上朝时我都能感受到他们若有若无的打量。
那些眼神像是掂量。
掂量一个女人和一个七岁的孩童能否守稳这大梁江山。
公主,北疆传来战报。一个侍卫匆匆赶来。
我指尖微颤,拆开火漆。
信笺上寥寥数语:北疆战事已定,臣在此驻守,等待号令。字迹强劲有力。
谢昭楠虽远在北疆,但对朝中局势应该也有所耳闻。
他说的等待号令,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此时朝中内外都虎视眈眈,父皇一旦病重局面将不可预测
我将信笺投入烛火中。
如今的梁玥已再不是七年前只会只撒娇,为情所困的公主。
父皇拼死守护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才是我的责任。
父皇咳出的鲜血一日比一日多。
那日清晨皇宫里的大钟突然响起。
我跌跌撞撞的跟着通报的太监来到了父皇床前。
玥儿……他浑浊的瞳孔望着我,对不起……是父皇和母后害了你。
直到父皇去世,我才知道七年了谢昭楠如此冷漠的原因。
原来谢朝楠七年前答应娶我,只是因为皇权的压迫。
父皇之所以在我十七岁生辰宴那天让我等一日。
是因为他知道谢昭楠和林婉儿两情相悦。
但他不忍心看见我失望。
所以他威胁谢昭楠。
用谢家九族。
父皇说如果谢昭楠拒绝,那史书上记载的谢家就是大梁的叛军。
谢家世代忠良。
谢昭楠不忍心看着父辈留下的清名毁于一旦。
所以他被迫答应娶我。
难怪母后在我出嫁那天说谢昭楠不敢不对我好。
可这些我竟然七年后才知道。
父皇和母后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却误了我,谢昭楠还有林婉儿七年。
我握着他的手指尖,父皇手指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消散。
皇帝驾崩——刺耳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皇宫。
我跪在龙塌前,没等我消化好失去至亲的情绪。
殿外出来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禁军统领满脸是血的跑进来
公主快逃!陆怀远……带兵包围了皇城,马上就要杀到这里了。
我猛的站起身:死守这里!再去东宫将太子接到密室。
太子绝对不能出问题!我又嘱托到。
公主……林丞相踉跄的跑来,陆怀远放出谣言说您和谢昭南勾结,想谋朝篡位。
他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攻城。
如此……若你出事,他就名正言顺的掌握政权,太子尚年幼,他便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冷笑一声,抽出父皇的宝剑,往城门走去。
我不能和太子一起躲起来。
如今宫中人心涣散,我必须站出来主持超级朝局
登上城门时,远处的火光已经红透了半边天。
陆怀远这些年在南疆以军饷吃紧为由,竟然养了十几万的军队。
父皇念着戍边艰苦,总是不加拒绝的拨款。
却不想今日酿成如此大祸。
守军节节败退,我的心也不免没了底。
陆怀远的叛军已经攻破外城。
我和城内守军挥剑阻挡。
一支剑还是擦过脸颊,血流淌了下来。
我不顾旁人的劝说,继续守着城门。
木桩撞击城墙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
公主,城门要守不住了。!守城将军捂着插着剑肩膀大喊。
拼死守住!我握着父皇的宝剑,眼眸里映出的却是越来越多的叛军往前逼近。
突然北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号角。
大批铁骑像黑云压境的来,谢昭南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乱臣贼子。随后是他带着叫铁骑拼死厮杀。
手中的长枪挑落了叛军的旗帜。
我知道他带着军队日夜兼程从北疆赶回。
当他飞身跃上城楼跪在我面前时。
铠甲上还挂着北疆的霜雪。
我看着他身后同样带血的林婉儿正指挥医队救治伤兵,眼眶不免湿润。
佳人将军,如此景象才是最和谐的。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国家。
谢昭楠。我解下虎符递给他。
这是七年来第一次直呼其名,替先皇和太子平叛。
他郑重接过说:公主如光风霁月,琨玉秋霜。
凡人怎敢玷污半分。
公主放心,我会取他首级来见。
城下烽火照亮我们交错的视线,我没有说话,冲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谢昭楠会成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