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听墙说话 > 第一章

林意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搬进407室的。
那天她下班很晚,城市湿漉漉的,雨点敲在出租车车窗上像一根根急促的指针,敲打着她本就混乱的神经。她抱着几本画册和一袋生活用品,下车时裤脚已经湿透。407室在五楼,电梯坏了,她只能一步步往上爬。
这是栋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公寓,走廊狭长昏暗,墙皮斑驳,有种压抑的气味,像被尘封多年的旧书页。
407的门锁有点生锈,咯吱一声推开那一刻,她莫名觉得屋里像是早就有人等着她。
房间空荡,只有靠墙角落放着一张二手床和一个小书桌。墙壁被刷成米白色,却掩不住表层细小的裂纹。
她喘了口气,安顿下来。夜深了,窗外雨声未停,她泡了杯热茶,窝在床头看手机。
就在这时,她听见墙那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
像是谁在低语,像风吹过耳畔,又像某种模糊的语句,断断续续地传来。她以为是邻居在说话,侧耳细听,却听不真切。
她贴近墙壁,试图辨认。
那声音忽然清晰了一点,低低的,像是贴在她耳边说的:你来了……终于……
林意猛地弹开,心脏砰砰跳。
她盯着那面墙,墙还是原样,没有任何异动。她拿起手机录音,贴近墙边,屏住呼吸。
一分钟后,录音里只有雨声。
她苦笑一声:听错了。
可当她转身去厨房倒水时,手机却自动播放了一段未保存的语音。
那声音说:
欢迎回来。
从那晚开始,墙的声音几乎每天都出现。
一开始林意还以为是心理暗示,毕竟换了环境,加上连日阴雨,人容易神经敏感。可渐渐地,她发现那些耳语总出现在凌晨三点左右,声音不大,却像是贴在耳朵里说话的感觉,有时候低低地笑,有时候重复某个词句——走不开、她在看、你还记得吗。
更诡异的是,那些声音没有方向感。她贴着墙听,却分不清是从左边、右边,还是从墙体深处传来的。
她曾在白天试图拜访邻居,想确认405和409住的是谁。
405的门贴着一张水电维修请联系房东的告示,门锁生锈,明显没人住。她敲了两次,屋里毫无回应。
她又去敲了409的门,门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她敲了三下,里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说话。
但在她即将转身离开时,她隐约听到门后,有人轻轻喘了一下。
她猛然回头,再贴耳细听——寂静无声,连走廊的灯都开始闪烁。
那天晚上,她听见墙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为什么你要搬走我们不是说好了……
她惊得整晚没睡,第二天一早便去找了房东。
房东姓张,六十多岁,住在公寓对面的小巷子里,听到林意的问题,他眼神微妙地躲闪了一下:哦,邻居啊……都是上班族,不常在家,很多空着呢。
林意追问:405和409都没人住那我每天听到的声音是……
听错了吧房东挠挠头,这房子隔音不好,有时候下水道也会传声音……
她皱起眉:可我听见他们说话,清清楚楚。
房东低头点了根烟,过了几秒才说: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林意愣住了:什么意思
房东轻轻摇了摇头,吐出一口烟雾:以前住过几个人,也说晚上听到声音。有人说是猫,有人说是管道回音。时间久了就没人管了,反正也没出过事儿。
林意盯着他:那他们还住着吗
房东把烟按进烟灰缸,语气平淡:后来都搬了。
他没再多说一句话,林意也没追问。回家的时候,走到楼梯转角,她看见406室的门半掩着,一个苍老的女人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正盯着她看。
林意迟疑地问了句:您也是住户吗
老太太声音干哑:407来了个新姑娘,是你吧。
林意点点头,心中泛起寒意。
老太太却忽然笑了:别靠墙太近,墙会记住你。
那句墙会记住你一直在林意脑中回荡。
她开始注意到墙面上的细节。407室的墙壁虽被刷成淡米色,但仔细看,仍能看到刷漆覆盖不均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微微鼓起,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住。
那天夜里,墙里再次响起声音,似乎在哭。
不同于前几日的低语,这次是极压抑的呜咽,像一个女孩,用尽全身力气把哭声藏进墙里。
林意终于无法忍受,她拿起一个小螺丝刀,开始沿着那块起鼓的墙面撬动。
石灰屑落了一地,随着最后一块干裂的涂料剥落,她发现墙皮后面藏着一个被纸封的小洞,洞口干燥整洁,显然是人手挖出的。她小心伸手进去,摸到一本薄薄的硬壳笔记本。
封面是褪色的皮革,角落被翻卷,纸张泛黄。她轻轻翻开,第一页只写着一句话:
如果你也听见了,说明你和我一样,出不去了。
林意的指尖冰冷。她翻到第二页:
我是苏晚,我住在407室。我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墙在说话,它只在我独处时开口。声音像我自己,但不是我。
她一页页往下看。日记的内容混杂着时间、梦境与现实,有些句子重复得像在自我催眠。
墙不是墙。
墙想吞掉我。
它知道我在画什么。
林意越看越不安。苏晚的职业也是插画师,喜静、不爱社交、独居,甚至连平时爱用的笔记本型号都和她一样。
她翻到某一页,心跳陡然加快。
那一页记录着苏晚某天梦见的画面:
我梦见自己搬家,下雨,我提着一袋东西上楼,裤脚湿了,一扭头,看见对面的406老太太在笑。
那是她搬来那天的全部场景。
她猛地合上日记,手指颤抖。
她想找房东,可天已经黑了。她想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怎么也打不开信号。她尝试重启,开关卡在白屏界面。
她靠在书桌边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想记录下刚刚发生的一切。电脑开机后自动弹出一个未命名的txt文件。
文件里只有一行字:
欢迎回来,苏晚。
她呆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墙里那熟悉的低语再次响起,清清楚楚:
我告诉过你,出不去的。
林意开始做梦了,连续几晚。
梦境中的场景出奇地真实,她站在自己房间的墙边,墙壁不再是固体,而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后面模糊地映出一个女孩的脸。
那个女孩并不陌生,虽然模糊,但轮廓与她极为相似,甚至穿着她高中时最爱的一件蓝白格衬衫。
梦里女孩冲她哭,却没有声音。她只能看着嘴型在无声地重复一句话:
你不是林意。
她从梦中惊醒时,天还未亮。墙里静悄悄的,像一切都只是幻觉。
可当她走进客厅时,看到沙发上的那本日记翻到了新的一页。她昨晚记得自己合上了的,甚至锁进抽屉,但它此刻静静地摊在原地,上面写着:
梦见了那个女孩,她穿着我高中的衬衫,对我说——‘你不是苏晚’。
林意倒吸一口凉气。
她查了自己的照片、社交账号、通讯录,试图寻找证据来确认自己的身份没有出错。可她越查越不安。
她微信里仅有的三个联系人,最近的聊天记录都停留在一个月前,像是从某一刻之后,林意这个人就被按了暂停。
更奇怪的是,她找到一张四年前的旧照片,是一场画展的合影,右边那个女孩抱着素描本,穿的正是那件蓝白格衬衫。
照片背后写着三行字:
407室·苏晚·2020年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怎么会有这张照片她明明不认识苏晚。更关键的是,这张照片的角落,有个半截模糊的背影——看起来像她自己。
那天下午,她去楼下的便利店打算问店员这栋楼是否出过什么事。
小店的年轻收银员瞥了她一眼:你是407那户吧
对,我刚搬来。
你是这周三搬的
不,是上周六。
收银员迟疑了一下:不对吧……我记得你是周三来的。穿着一件浅灰卫衣,还问过我有没有‘低频耳塞’。
林意心中一惊,她从未穿过浅灰卫衣,也没来问过耳塞的事。
她试探着问:你确定是我
收银员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有些迟疑:……你跟之前那位好像。
之前哪位
就是……前几个月那个女孩,也是407的。她……她后来就没再下楼了。
林意心头一凉: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苏……什么晚来着苏晚对,好像是这个名。
她几乎是踉跄着回到房间的。
刚关上门,墙壁就咔地响了一声,像骨头裂开。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转身去看墙,发现原本光滑的漆面上,竟慢慢浮现出几行淡淡的字迹。
她凑近看,那些字歪歪扭扭,如同刻进墙里的笔画,写着:
如果你不记得自己是谁,那你就已经变成我了。
林意这次真的开始恐慌了。
她想离开。她收拾背包、拿上钥匙,冲出房门。
楼道空无一人,灯光忽明忽暗。当她跑到一楼,推开大门时,却发现——
门外不是街道,而是她自己房间的窗外景象。
她愣住了。她再次打开门,是同一个画面:灰暗天色、不断飘雨的天空,还有那扇她在房里刚看过的、带裂缝的玻璃窗。
她终于明白了。
她根本就没有走出这间房。
她被困在407里了。
或者说,她被困在苏晚留下的梦境里。
林意花了一整晚,尝试用一切方式出去。
门打不开,窗也打不开。她甚至试图通过火警通道,但楼道像是回旋楼梯,无论她往上还是往下走,最后都会重新回到407的门口。
直到清晨五点,她筋疲力尽地瘫坐在门前,整个人像被剥离现实。
她终于决定面对房东。
天一亮,她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407,强撑着下楼。奇怪的是,这次她真的走出了公寓大门,外面阳光明媚,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正常。
小巷尽头,房东正坐在他老旧的竹椅上,晒着太阳,剥着橘子。
她冲上去,直视他的眼睛。
你早就知道这栋楼有问题,对吗
房东抬头,表情没什么意外:你终于问了。
林意盯着他:我不是第一个。苏晚也被困在那间房里,你知道她出不来。
房东叹了口气,扔掉手里剥开的橘子皮:我只是个看门的。真要说起来,房子选的是你们。
林意愣住:什么叫房子选的
407那间,原本是储藏室。后来有人改成了套间,第一位租客住了不到三个月就疯了,说墙里有人。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人租进去,画家、作家、程序员、退休教师……但无一例外,全都变了。
变了林意喃喃。
对。他望向远处,语气低了下去,有的人开始怀疑身份,有的人开始梦游,有的人……自杀了。可最怪的是,有人失踪后,警方来查,却查不到那个人的身份证注册记录,连租房合同也消失了。
林意浑身发冷:你为什么还继续出租
房东缓缓转头看她,语气忽然变得沉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如果你已经不是你了,那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谁
她愣住,喉咙像被掐住一样说不出话。
房东又说:你刚才离开407时,有没有回头看房间里的你
……什么意思
你确定,你走出来的是‘你自己’吗
林意心脏骤停了一拍。
她不顾一切冲回楼上,一路踩着台阶狂奔,推开407室的门。
房间静悄悄的。
可当她走进卧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门边站着另一个她——
穿着同样的衣服,表情冷漠,眼神却比她还清醒。
那人看着她,笑了一下,声音与她一模一样:
我终于出来了。
她想叫,想冲过去,可身体却像冻结了一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她走出房门,轻轻带上门。
整个房间骤然陷入黑暗。
墙里传来熟悉的低语:
下一个,也来了。
房门关上的刹那,林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包围了她。
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一种让鼓膜都开始发麻的、真空般的死寂。
她再一次试图推开门,门却纹丝不动。她敲门、踹门、喊叫,回应她的只有墙体内部那微不可闻的咯咯声,像是有人在墙后慢慢笑。
她跌坐在地,脑中一片混乱。
我出不去了,她低声喃喃,她出去了,而我……成了‘她’。
她试图重新整理逻辑:那个她不是她,但却有着她的脸、声音、记忆……如果这栋楼真的在复制住户,那苏晚会不会也曾被这样复制过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本日记现在在哪里
她几乎是扑到书桌旁,抽屉空了,书架没有,连床底也翻遍了,那本苏晚的日记消失了。
她深吸一口气,坐在床边,闭上眼回忆起日记里的字句,尤其是某一页:
我把它藏在镜子后。不是那面挂墙的镜,是房间里唯一能看到‘自己背影’的那面。
她猛地睁眼,转头看向卧室角落的穿衣镜。
那面镜子有点怪,刚搬进来时她就觉得它的位置不对劲——背对窗户、对着门口,角度刚好能看到人从门口走进来的全身像,也能看到一个人背对镜子站着时的后脑勺。
她走到镜前,镜子里的自己憔悴、眼神恍惚,像极了日记中苏晚描述的不是自己。
她用指甲轻轻抠住镜框下方,果然那里有一道细微的缝。
她试着将镜子从墙上撬开,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把它掀开了一条小缝。
里面竟然藏着一个小木盒子。
盒子用红绳缠了三道,像是某种封印。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解开红绳,打开盒盖。
盒子里是一个U盘,和一张被揉皱的照片。
照片里,是苏晚。
她坐在407的阳台上,阳光明媚,她冲镜头笑着,背景是一堵灰白的墙。可墙的角落有个极其诡异的细节——
那面墙上,站着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脸贴着墙,几乎与墙融为一体。
她的头皮一阵发麻。
她把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名为:
【如果你能看到,说明你还没彻底被吞掉】
她点开。
视频是夜拍,晃动剧烈,看上去是苏晚拿手机偷偷录的。
画面中,她对着镜头低声说:
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每天醒来,我都感觉有人和我交换了什么。
我的记忆开始丢失,我常常起床时忘了自己的名字。有时候我想,我到底是苏晚,还是我已经被她替代了
镜头忽然剧烈晃动,像是有人闯进房间。苏晚的脸失焦了,视频最后十几秒,只剩下墙壁上的影子在移动。
然后画面全黑。
林意盯着屏幕,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如果不能在墙完全吸收她之前想出办法,她也会像苏晚一样,被现实遗忘,变成镜子里的人,甚至——成为下一个替代者。
她轻声对着镜子问:
你是谁
镜子里的人忽然开口,用她自己的声音笑着回答:
我是你未来的样子。
墙,开始不再沉默。
林意发现,只要她越靠近那面穿衣镜,墙内的声音就越清晰。不是人说话的声音,而是像电流在旧电视屏幕上窸窣流动的低频信号。
她坐在镜前,盯着自己的倒影。那副倒影越来越不像她自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动作总比她慢半秒。
林意意识到,镜子是通道,连接她和那个她,也是通往墙后记忆的入口。
她做了个决定:
既然墙记录了一切,那我就要进去,把我是谁,找回来。
她找来从画室留下的一支自动铅笔,掀开镜子后的木板,在那张苏晚照片的背面写下:
如果我没回来,告诉外面的我,不要相信镜子。
写完,她将那张照片夹在日记最后一页,重新塞回木盒,封进镜后。
然后,她拿来一只无线麦克风——她以前做录音素材用的,把接收器连上电脑,麦克风放进衣领。
我想看看,‘它’记住了什么。
她坐回穿衣镜前,关掉房间的灯,盯着镜中黑暗中的她。
她低声说:
你不是我,但你想成为我,对吗
镜中的倒影忽然动了,嘴角扯出一个不属于她的笑。
林意闭上眼,再睁开时,世界变了。
她站在407室,却不再是她熟悉的布局。
墙纸是20年前的风格,家具布置怪异,天花板裂开了一条缝,风从缝隙中灌进来,像在呼吸。
这不是现实中的407。
这是墙的记忆。
她向四周走去,每穿过一面门,就像穿过不同人的回忆:
第一间,是一个男人在窗前摆弄收音机。他眼窝深陷,一遍遍说着:他们从墙里来,他们要带走我的声音。地上满是拆开的收音机零件。
第二间,是一位老太太躺在床上,房间安静得可怕,她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他们把我的孙女换了回来,她说她是我孙女,但她左撇子,真孙女写字是右手。
第三间,是苏晚。
她坐在画板前画着一幅黑白素描,是407室的俯视图。在她的画里,房间的中心不是沙发或桌子,而是镜子,镜子的背后画着无数张模糊的脸,像是被吸进去的人正拼命挤出。
林意叫了她:苏晚
苏晚没有抬头,只低声说:你也是来替我的,对吗
不是。林意声音发颤,我是被你留下的线索救了。
苏晚终于抬头,那张脸却已不像照片中那么鲜活,她的眼底灰白,没有焦距。
她喃喃地说:你记得你原本叫什么名字吗
林意一怔:我……我叫林意。
苏晚摇头:你不是林意。你只是她的‘投影’。
墙开始晃动,像有什么力量察觉到林意的存在正在穿透记忆。
苏晚忽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她的手,把一张画强塞给她,那是她刚刚完成的素描。
她低声说:出去后,把镜子砸了。别让她——跟你出去。
画一入手,世界骤然扭曲。
林意感到整个人仿佛从水底浮出,猛地睁眼。
她回到房间。
麦克风还在运作,电脑正在自动录音。
她看着面前的镜子,镜中的她此刻正微笑着向她举起手——五指上画着黑色油墨的符号,和素描上那些镜后的人一模一样。
她忽然明白,那不是镜子,那是一扇门。
她抄起身旁的凿子和锤子,毫不犹豫地对着镜子正中一击。
咔!
镜子碎裂的一瞬间,墙体里传出一声极长的、扭曲的尖叫——像是有无数人的回音叠加在一起,从时间的深处一起发出。
碎镜后,露出一层被水泥封死的门。
门上,用红笔写着:
别信她。她还在你身体里。
林意盯着那扇门,门上的字仿佛在蠕动。
别信她。她还在你身体里。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她第一次进入407时,镜子里的她曾经迟了半秒才动作,那时候,她就已经不是完整的自己。
她以为那是疲惫,是错觉,现在她知道,那一秒,是交接的开始。
她被替代了,从她自己身体里。
墙后的门像有呼吸,林意举起凿子刚要砸门,却听见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别砸了,你会让我们一起死。
那声音……是她自己的声音,但更温柔、更冷静——就像她从没表现过的另一个版本的她自己。
她后退一步,紧咬牙关:你是谁
声音在她脑海中笑了:
我不是谁,我是你——
是你不敢说出口的那一部分,
是你压抑下去的愤怒、嫉妒、恐惧,是你潜意识里希望逃避现实、成为另一个人的渴望。
林意忽然站立不稳,回忆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为什么搬进这栋楼因为她和恋人分手,事业停滞,与原生家庭断联,所有社交关系崩塌。
她曾在深夜祈祷过一句话——
如果可以,我想换一个我来活这一生。
她忽然明白,407不是诅咒,它是回应。
她跪在碎镜前,捡起那张苏晚画的素描,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是她刚刚没注意到的:
如果你读到这里,还有救。别逃避你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好,我们谈谈。她对脑海里的声音说,如果你真是我,你应该知道——我永远不会允许别人掌控我的身体。
她笑了。
林意闭上眼,开始一件极疯狂的事:
她把笔记本打开,启动了她自己开发的一个程序——一个用来训练AI语音克隆的原型系统。
她把自己平时的录音、朗读、通话记录全部导入,同时说:
你不是我,你只是模仿我的意识。既然如此,我们就来个测试——谁能更像‘我’。
她开始录音,对着镜头讲述她小时候的一段真实经历:小时候第一次说谎、第一次逃课、第一次躲在衣柜里躲避父母争吵……
她越讲,镜子里那个她就越模糊。
墙开始颤动,仿佛不堪承受原型的回归。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就是林意,我是独一无二的‘我’,你只是我想逃避时制造出来的替代品——你不配存在!
她抡起锤子,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扇封死的门。
砰!
门碎裂的那一瞬间,整间407仿佛失重。
林意倒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像数百个意识在争夺同一个空间。
而她……终于听见另一个声音。
真正的苏晚。
不是画画时呢喃的幻觉,不是录像里的崩溃,而是一个清醒、坚定的声音,在她脑海最深处:
谢谢你,把我带出去。
林意睁开眼,天已大亮。
她倒在407的客厅地板上,镜子已碎,墙上的门像从没存在过。
她站起身,呼吸真实,意识清醒。墙内的声音——消失了。
她看向镜子的位置,那只木盒子依旧躺在原地。
她打开盒子,照片里的那个人已经换了——是她自己,坐在阳台上,背后不再是诡异的影子,而是一道刺眼的阳光。
而素描纸上,所有镜中的人脸,全都闭上了眼。
林意轻轻合上盒盖,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407。
她知道,407从来不是一间普通的房间,它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是——你到底是谁。
林意离开407的那一天,没有回头。
她租了一个新地方,没有镜子、没有老墙,也不再住高层。
她每天醒来都会在手臂上写下日期和自己的名字,确认自己还是自己。
她开始记录生活,用纸笔,不用任何电子设备。她说信任不过它们。
一个月后,她寄出了一封信,没有地址、没有收件人,只有四个字写在信封上:
给下一个。
信里内容如下:
你好,陌生人。
如果你正在住在407室,或者正准备租那里——请你离开。
我知道你不会听,因为我当初也没听。
407不是普通的房间。它不会杀人,它不会闹鬼。
它只是诚实地、残忍地,让你面对你自己最不想承认的那一部分。
你说你不会变不会疯你相信你是谁
很好。那你每天看着镜子的时候,请你回答我——
镜子里的你,真的在同步地眨眼吗
如果你发现她慢了半拍,
请立刻离开,
那不是你。
我曾经也以为,是我赢了。
但现在,我不确定了。
因为每晚入睡前,
我都会梦见镜子里有个声音在问我:
那你记得你最初叫什么名字吗
请你,一定要记住,
如果哪天你忘了,
就不要再醒来了。
祝好,
一个曾经的‘林意’。
这封信被一位新人租客在407的床垫下找到。
她读完后笑了笑,把信放回原处。
然后她走向镜子,站在它前面,慢慢地,轻声问:
你叫什么名字
镜子里的人也笑了,嘴角一点点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