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雨欲来的婚礼
商丘的天空飘起了细雨,如同无数根透明的丝线垂落人间。
邓亮站在村委会门前的大槐树下,看着远处彩旗飘扬的婚礼现场,嘴角带着一丝苦笑。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期待已久的婚礼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你当初承诺的十万彩礼呢今天必须给到位!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了喜庆的气氛。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自称是翠英闺蜜的女人,穿着艳丽的红色连衣裙,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手里还拿着一份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所谓承诺书。
这让邓亮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他刚完成一单红木家具的定制工作。作为一名手艺人,他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凭着一手好木工活,在方圆百里也小有名气。
李翠英就是在那时走进了他的木工坊。
师傅,能帮我修一下这把太师椅吗是我外婆的遗物。她抱着一把老旧的太师椅,眼神中带着期待。
邓亮记得自己当时正在打磨一块黄花梨,抬头的瞬间,阳光透过木工坊的玻璃窗照在李翠英身上,给她清秀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椅子年头不小了,清末的工艺,用的是金丝楠木。邓亮仔细端详着椅子,修是能修,就是得费些功夫。
从那天起,李翠英每周都会来看看修椅子的进度。两人慢慢熟络起来,也渐生情愫。她不嫌弃邓亮满身木屑,也不在意他只是个普通的木匠。
你看这椅子,年岁再久,只要用心修补,也能重现昔日风采。邓亮一边工作,一边跟她聊天,感情也是一样,用心经营,就不会褪色。
两个月后,他们定了亲。李翠英的父母虽然在城里开着小超市,但也没嫌弃邓亮的条件。双方商定三万彩礼,邓亮东拼西凑,总算凑齐了这笔钱。
可谁能想到,婚礼当天会突然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
我可是翠英最好的闺蜜,她答应过我的,你们家要出十万彩礼!那女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雨越下越大,邓亮的衣服已经湿透,但他依然站在原地。不远处的婚礼现场,宾客们窃窃私语,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李翠英站在那里,低着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他的婆婆,一个朴实的农村妇女,此时正拉着李翠英的手,似乎在安慰她什么。婆婆是个明事理的人,在邓亮提出要娶李翠英时,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还把自己积攒的一万块钱给了儿子做彩礼。
亮子,别傻站着了,快进来避雨。婆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邓亮的回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作为一个男人,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这个局面。
我邓亮虽然只是个木匠,但也知道什么是诚信。他走向闺蜜,声音沉稳有力,当初我们两家商定的彩礼是三万,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如果你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
闺蜜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邓亮会这么说。她手中的承诺书在微风中轻轻颤动,那上面的字迹明显是新写的。
这时,李翠英突然开口了:对不起,亮哥。其实...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承诺,是我表姐让小美这么做的。她...她看不起你是木匠......
原来,这一切都是李翠英的表姐设计的。她觉得自己的表妹嫁给一个木匠太委屈,想用这种方式破坏婚礼。
雨停了,阳光重新照射在村委会的大院里。邓亮走到李翠英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姑娘,哭什么。咱们把婚礼办完,比啥都强。
婆婆也走了过来,拉着小两口的手:行了行了,都别难过了。翠英能说出实话,说明是个实在孩子。咱们家不在乎那些虚的,过日子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真心相爱。
闺蜜小美涨红了脸,悄悄溜出了婚礼现场。宾客们见事情告一段落,也都松了口气,纷纷鼓起掌来。
来来来,该拜堂了!司仪的声音再次充满喜庆。
邓亮看着身边的李翠英,想起木工坊里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明白,就像修补那把太师椅一样,婚姻需要的是耐心和真心,而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数字。
阳光透过雨后的空气,在新人身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芒。村委会前的大槐树沙沙作响,见证着这对新人的誓言。
婚礼重新开始,宾客们的笑声、祝福声此起彼伏。邓亮知道,这个插曲不会影响他们的幸福。因为真正的感情,就像他精心打磨的木器一样,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第二章:冰火两重天
婚礼现场的气氛凝固了。
邓亮站在那里,挺直腰板,目光如炬。他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翠英闺蜜的女人,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但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小美姐,你这样做,真的好吗李翠英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她今天本该是最美的新娘,此刻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妆容都有些花了。
小美撇了撇嘴,晃了晃手中的承诺书:怎么不好你自己答应过的事情,难道能说不算就不算
宾客们议论纷纷,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窃窃私语。大槐树下的露天婚礼现场,原本喜庆的红色装饰在这一刻都显得格外刺眼。
翠英,到底是怎么回事婆婆拉着李翠英的手,眼中充满担忧。她这辈子没见过这种阵仗,但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邓亮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工具箱。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见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把木工刨,那是他最常用的工具,刨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小美,你知道这把刨刃多少钱吗邓亮的声音异常平静。
小美一愣:什么意思
这把刨刃值两千多。邓亮用手指轻轻抚过刨刃,继续说道:可是它能帮我赚到几十万。为什么因为工具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值多少钱,而在于使用它的人有多大本事。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吸引。
我邓亮,就是一个普通的木匠。但我靠这双手,靠这些工具,能让一块普通的木头变成精美的家具。我或许给不起十万彩礼,但我能给翠英一个温暖的家,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李翠英突然哭出声来:对不起,亮哥!我...我要说实话!
她的话像是一颗重磅炸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十万彩礼的承诺。是...是表姐让小美这么做的。她觉得我嫁给一个木匠太委屈,想用这种方式搅黄我们的婚礼。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小美的脸色变得煞白,手中的承诺书无力地垂下。她没想到李翠英会这么快就说出实情。
婆婆听完这话,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拍了拍李翠英的手:好孩子,说实话就对了。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过日子最重要的是人品。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女人挤了进来,正是李翠英的表姐周玲。
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也不通知我周玲气势汹汹地说道。
邓亮看着这个前来撒野的女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表姐是吧来得正好。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要这样破坏我们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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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玲被问得一窒,随即强词夺理道:我这是为了翠英好!你一个穷木匠,凭什么娶我表妹
就凭这个。邓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是五十万,是我这些年做木工挣的钱。我本想给翠英一个惊喜,准备用这笔钱在县城买房子。但现在,我想先让某些人看看,所谓的穷木匠,究竟有多穷。
这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周玲哑口无言。小美更是不知所措,手中的承诺书早已揉成一团。
李翠英呆呆地看着邓亮,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从未想过,这个貌不惊人的木匠,会给自己这么大的惊喜。
婆婆走上前,拉着李翠英的手,又拉着邓亮的手:好了,都别说了。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我们把婚礼办完。
周玲见状况不妙,悻悻地转身要走。邓亮却喊住了她:表姐慢走。记住,以后翠英就是我邓亮的媳妇。她过得好不好,不需要外人操心。
阳光穿透大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李翠英抹去眼泪,挽住了邓亮的胳膊。她知道,自己嫁对人了。
婆婆看着这一幕,欣慰地笑了。她相信,这个儿媳妇一定能和自己的儿子白头偕老。
司仪适时地喊道:有请新郎新娘入场!
欢快的音乐声重新响起,宾客们的掌声此起彼伏。这场闹剧不仅没有破坏婚礼,反而让所有人都见证了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
邓亮握紧李翠英的手,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就像那些木料,看似普通,但经过精心打磨,就能焕发出动人的光彩。我们的婚姻也会是这样。
在大槐树的见证下,在乡亲们的祝福中,这对新人终于走向了人生的新起点。天空湛蓝,白云悠悠,这是一个适合谱写爱情故事的好日子。
第三章:真相与谎言
李翠英站在新房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红色的嫁衣,眼角有泪光在闪烁。
三个小时前那场闹剧,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刺进她的心里。她不明白,为什么最信任的闺蜜小美会在自己最重要的日子里做出这样的事。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翠英,是我。是婆婆的声音。
李翠英赶紧擦干眼泪,打开房门。婆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汤走了进来。
孩子,喝点红枣汤暖暖身子。婆婆将碗递给她,眼神中充满慈爱。
李翠英接过碗,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婆婆,对不起,我给您家丢人了......
说什么傻话。婆婆拉着她坐下,你能当着那么多人说出实话,婆婆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倒是那个周玲,亏她还是你表姐,存的什么心思!
提起表姐周玲,李翠英的心更痛了。她想起三天前的那个夜晚,周玲突然来访时说的话。
翠英啊,你真要嫁给那个木匠他能给你什么好日子过周玲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一脸嫌弃,你看看我,嫁给房地产老板,现在住着大别墅,开着豪车,多威风!
表姐,我觉得亮哥挺好的。李翠英低声辩解,他人踏实,手艺好,对我也特别......
得了吧!周玲打断她的话,他那点工钱够干什么连十万彩礼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娶媳妇
我们商量好的是三万......
三万周玲冷笑一声,现在农村谁家彩礼不是十万起步你这是便宜他了!
就在那天晚上,周玲找到了小美,许诺给她五万块钱,让她在婚礼上闹事。小美为了钱,竟然真的答应了。
想到这里,李翠英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碗沿。
这时,房门又被推开了。邓亮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结婚礼服,穿着平常的格子衫。
婆婆,您出去一下,我想和翠英单独聊聊。邓亮说。
等婆婆出去后,邓亮在李翠英身边坐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是小美的。
刚才小美喝醉了,说了很多实话。邓亮打开手机信息,递给李翠英,你看看。
李翠英接过手机,只见屏幕上是小美和周玲的聊天记录:
小美,事情办得不错,五万块明天一早就打你卡上。
表姐,我这样对不起翠英......
有什么对不起的我是为她好!那个木匠根本配不上她。等婚礼黄了,我再给她介绍个富二代!
看完这些对话,李翠英的手在发抖:原来...原来她们真的......
邓亮轻轻抱住她:傻丫头,别难过了。我早就觉得这事有蹊跷,就让我表弟灌醉了小美,套出了实话。
可是......李翠英抬起泪眼,亮哥,你不怪我吗都是因为我......
怪你什么邓亮擦去她的眼泪,你能说出实话,就证明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再说了,我邓亮虽然是个木匠,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他说着,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你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栋装修精美的三层别墅。
这是......
这是我去年给一个老板做整屋定制时,他送的设计图。那老板说,只要我能按图纸打造出来,就把这栋别墅卖给我,而且只要一半价钱。邓亮笑了笑,我已经付了定金,就等着装修完,带你去住了。
李翠英愣住了:所以...所以你之前说的五十万......
那是定金。邓亮摸了摸她的头,我这个穷木匠,也给不了你太多,但求个踏实日子,应该还是可以的。
泪水再次模糊了李翠英的视线。她扑进邓亮怀里:亮哥,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听表姐胡说八道了......
好了好了。邓亮轻抚她的后背,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别哭了。你放心,表姐那边我自有主意。明天我让老板约她出来谈谈,她不是喜欢攀比吗让她看看,到底谁更有本事。
窗外,天色渐暗,满天繁星正在慢慢升起。
婆婆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对话,欣慰地笑了。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媳妇,一定能和儿子过上幸福的日子。
这时,院子里传来阵阵喧哗声。是宾客们在喊新郎新娘出来敬酒了。
邓亮牵起李翠英的手:走吧,该陪客人们喝酒了。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邓亮的媳妇,谁也别想欺负你。
李翠英破涕为笑,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
夜色中,大槐树的枝叶轻轻摇曳,似乎也在为这对新人祝福。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恶意中伤,终将如同风中的尘埃,消散在这个美好的夜晚里。
第四章:红木沉香
晨雾未散时,邓亮的皮卡车碾过村口青石板路。李翠英坐在副驾驶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门内侧的檀木雕花。这是邓亮亲手雕刻的并蒂莲纹样,凹凸的木纹蹭着指腹,带着木头特有的温润触感。
真要去见周玲她第五次问出这句话,喉间泛着隔夜红枣汤的甜腥味。
邓亮单手转动方向盘,右手从储物格里摸出个油纸包。新烤的芝麻烧饼香气瞬间填满车厢,混着车载香薰的雪松味,形成某种奇异的温暖。尝尝老张头的手艺,凉了就不酥了。
李翠英咬下烧饼的瞬间,酥皮簌簌落在红裙上。远处朝阳刺破晨雾,将红木别墅的飞檐镀成金色。那是座三层徽派建筑,檐角蹲着貔貅木雕,院墙爬满忍冬藤,叶片上凝着未化的霜。
周玲的红色玛莎拉蒂停在院门口,车头对着邓亮的皮卡,像只趾高气昂的斗鸡。小美缩在后座,正对着化妆镜补口红,鲜红的膏体在玻璃上划出刺目痕迹。
哟,这就是你说的别墅周玲踩着十厘米细高跟下车,鞋跟戳进青石板缝隙时晃了晃。她今天特意穿了貂皮大衣,却在晨风里打了个寒战——邓亮推开院门的瞬间,整片忍冬藤突然簌簌作响,抖落的霜粒砸在她裸露的脖颈上。
邓亮没接话,铜钥匙插入老榆木门锁时发出沉闷的咔嗒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浓郁的红木香扑面而来,混着新鲜桐油的气息,像把无形的梳子,将所有人杂乱的心跳捋成同一频率。
大厅中央摆着未完工的百子千孙拔步床,金丝楠木在晨光中流转着琥珀色光晕。李翠英忽然停住脚步——她认出床柱上雕刻的牡丹纹样,正是订婚那夜邓亮在油灯下绘的草图。
三个月前接的活。邓亮的手指抚过床沿,木屑沾在指纹里,北京来的老板订的,说是给女儿当嫁妆。
周玲的Gucci手包啪地掉在青砖地上。她弯腰去捡时,貂毛扫过旁边多宝阁,一尊黄杨木雕的送子观音应声而落。邓亮箭步上前,在木雕距地面三寸时稳稳接住。观音衣袂上的浮尘在光束中起舞,他垂眸吹去尘埃的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新生儿。
小心些。他将木雕放回原位,这里每件东西,都比某些人的良心值钱。
小美突然抽了抽鼻子。混合着红木香、桐油味和某种若有若无的沉香气味,让她想起老家祠堂——那年她偷了供桌上的银烛台,被父亲按在祖宗牌位前时,闻到的就是这种令人窒息的庄重。
直接说吧。邓亮从工作台抽屉取出牛皮纸袋,这是小美银行卡流水,五万块昨天凌晨到账。需要我念转账人姓名吗
周玲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忽然注意到墙上的合影——邓亮与某位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地产大亨并肩而立,背景是这栋别墅的微缩模型。
王总说多谢你牵线。邓亮的声音像他手中的刨子,平稳地削去所有伪装,他女儿很喜欢我打的拔步床,所以......
所以什么周玲的嗓音尖得破音。
所以他撤回了对你老公公司的投资。邓亮从纸袋抽出文件,三千万,够买你身上这件貂皮大衣两百件吧
李翠英忽然踉跄着扶住多宝阁。阁上摆着个黄杨木匣,里头整齐码着十二把雕刀——最上面那把的檀木柄上刻着英字,是她上个月生日时,邓亮用边角料刻的。
亮哥......她转头看向丈夫,发现他耳后沾着星点朱砂——这是木匠开工前点额祈福的痕迹。昨夜他借口去工坊取东西,原来是在赶工。
周玲突然抓起工作台上的鲁班尺。黄铜尺身映出她扭曲的脸: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告诉你......
这是海南黄花梨制的尺子。邓亮平静地打断,去年拍卖会成交价八万六。你尽管砸,记得照价赔偿。
金属落地的脆响惊飞窗外麻雀。小美突然尖叫着冲向李翠英,却被地上的墨斗线绊倒。她的脸撞上晾晒中的金箔纸,细碎金粉粘在泪痕斑驳的脸上,像出殡时撒的纸钱。
翠英我错了!小美攥住新娘的裙摆,鲜红的指甲油在缎面上刮出白痕,周玲说只要婚礼取消,就给我介绍富二代......
李翠英弯腰扶她时,发间金簪突然滑落。邓亮抢先接住簪子,簪头的珍珠在掌心滚了半圈——这是他母亲压箱底的嫁妆,今早亲手给新娘戴上的。
你们走吧。邓亮突然说。他背光站在雕花窗前,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翠英心软,见不得这些。
周玲的高跟鞋声消失在院外时,早春的第一声惊雷炸响天际。李翠英发现丈夫的手在抖——方才握鲁班尺的右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裂口正在渗血。
怎么弄的她扯下头纱按在伤口上。真丝浸了血,变成暗红色。
赶工拔步床时被凿子划的。邓亮笑着抽回手,不碍事,木匠的手哪有不带伤的。
雨点砸在瓦当上,奏出急促的鼓点。李翠英把脸埋进丈夫沾着木屑的衬衫,鼻尖萦绕着松香与血的味道。多宝阁上的自鸣钟忽然报时,铜鎏金雀鸟探出头来,婉转的啼鸣穿透雨幕。
三个月后,周玲离婚的消息和小城暴雨同时传来。彼时邓亮正在给拔步床嵌最后一块琉璃,李翠英端着红糖水进来,看见阳光透过五彩琉璃,在丈夫背上投出斑斓的光影。
院角的忍冬开了第一簇花,香气混着木屑在光柱中沉浮。李翠英忽然想起婚礼那天的槐花香,现在想来,那香气里早埋着命运的所有线索——就像木纹中暗藏的结节,终究会在时光里显形。
第五章:红木沉香
暴雨冲刷着别墅的雕花窗棂,邓亮手中的黄杨木突然裂开细纹。他皱眉凑近台灯,暖黄光晕里,木纹深处渗出一滴琥珀色树胶——这是金丝楠木千年成材时凝结的伤疤。
亮哥,喝口参汤。李翠英端着青瓷碗进来,参须在汤面浮沉。她怀孕五个月的腹部轻轻蹭过工作台边沿,台面上未完工的婴儿摇床跟着晃了晃。
邓亮搁下刻刀,掌心覆上妻子隆起的小腹。胎儿突然踢动,隔着羊绒衫传递的震颤让他想起刨子划过木料的颤动频率。三个月前接手故宫修复项目的聘书压在玻璃板下,边角被雨汽洇出波浪纹。
王总刚来电话,李翠英吹散汤面热气,说永定门的城楼斗拱需要......
院门突然被拍响,盖过了雨声。两人对视时,参汤在碗沿撞出细小涟漪。邓亮抄起门后的枣木门闩——这是用老宅房梁改制,还留着当年火灾的焦痕。
门开处,周玲浑身湿透地栽进来。她怀里紧搂着褪色的龙凤喜烛,烛泪把貂毛领子黏成硬块。当年婚礼上,这对蜡烛本该燃到天明。
救救小宝......周玲指甲抠进青砖缝,美甲片崩飞在积水中,他爸要把他送出国......
李翠英下意识后退,后腰撞上多宝阁。那尊送子观音微微倾斜,慈眉低垂看着这场闹剧。三个月前在此处发生的对峙,仿佛被雨水泡发了重新上演。
邓亮用门闩支住周玲:你儿子与我何干
他们说你是故宫特聘的木作大师......周玲突然扯开衣襟,脖颈挂着块乌木平安锁,这是小宝周岁时你送的生辰礼,你说过会保他平安!
李翠英瞳孔骤缩。她认得这块木料——正是当年那把太师椅修复时锯下的边角。当时邓亮说要做件有意义的东西,原来......
暴雨中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穿黑西装的男人们撑伞立在雨幕里,伞骨投下的阴影切割着周玲惨白的脸。为首的男人抬脚迈进门槛,意大利皮鞋碾过门槛石上的五蝠捧寿浮雕。
邓师傅,久仰。男人摘下墨镜,露出眼尾刀疤,我们老板想请您修复件明代紫檀供案,酬劳嘛......他瞥向瑟瑟发抖的周玲,可以帮您处理些麻烦。
邓亮握紧门闩的手指关节发白。他闻到男人身上飘来的线香味——与故宫文保所用别无二致,却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工作台上,那滴金丝楠树脂缓缓滑落,在图纸上晕开浑浊的圆斑。
不去。他把门闩横在胸前,我接活要看木料来历。
刀疤脸轻笑,伞尖挑起周玲的下巴:那这位太太当年雇人烧您家木料库的事,您也不想过问他甩出张泛黄照片,1998年的焦黑废墟上,少年邓亮跪在灰烬里捡拾半截雕花窗棂。
李翠英突然干呕,参汤泼在百子千孙拔步床上。汤水顺着婴戏图纹路蜿蜒,把童子手中的莲藕染成褐色。胎儿在腹中剧烈踢打,像要挣破某种无形桎梏。
明天午时,恭候大驾。刀疤脸甩下烫金请柬。请柬落在水洼里,背面隐约显出双头蛇暗纹。
当夜,邓亮在工坊待到天明。李翠英起来添灯油时,看见他正在熬煮一锅猩红液体——是朱砂混着生漆,沸腾时泛起细密血泡。那件要送进故宫的鸱吻构件浸在药汤里,渐渐显露出鳞片下的铭文:嘉靖十七年。
当年火灾......李翠英刚开口,就被丈夫罕见地打断。
那批被烧的是我爹收的海南黄花梨。邓亮用铜勺搅动药汤,放火的人以为烧了值钱货,却不知真正的宝贝是垫在箱底的《鲁班经》残卷。
晨光爬上窗棂时,刀疤脸的车又来了。邓亮将婴儿摇床推到妻子面前,榫卯处新嵌了枚乌木平安锁。摇床底板有暗格,他最后吻了吻妻子的孕肚,若我三日未归......
话音被鸣笛声割裂。李翠英攥着摇床立柱上的牡丹纹,那是新婚夜他画在图纸上的纹样。当汽车尾气消散在晨雾中,她发现暗格里躺着本焦边笔记,首页赫然是周玲父亲的名字——1998年木材厂股东名录。
暴雨又至,忍冬花在狂风中零落成泥。多宝阁上的自鸣钟忽然停摆,铜雀僵在报时动作上。李翠英望向故宫方向,乌云正从那里翻涌而来,像极了当年喜烛腾起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