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霜降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大概就是给自己的工作室取名叫好聚好散。
多数时候,找上门来的客户们想要的,跟好聚沾不上边,离好散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比如眼前这位。
夏暖阳,男,二十七八,长了张祸国殃民的初恋脸,笑起来眼角能开出桃花。按理说,这种长相的人来她这儿,多半是被甩的那个,哭哭啼啼求策划复合,或者退一步,求个体面的退场。
但夏暖阳是老主顾,而且每次来的诉求都堪称分手界行为艺术。
林小姐,他今天穿着件明黄色的卫衣,衬得气色极好,仿佛刚中了五百万彩票,而不是来商量怎么把自己搞臭,这次的单子,可能有点挑战性。
林霜降面无表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写满了放马过来,老娘什么奇葩没见过的职业素养。夏先生请讲。是想让她觉得你突然遁入空门,还是意外被外星人掳走
上上次,他要求策划一场和平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结果执行当天他抱着对方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说我不能没有你。上次,他要求制造误会,让她以为他移情别恋,结果找来的女演员还没开口,他先义愤填膺地把人赶走,还对着空气喊我夏暖阳此生只爱苏晚一人。
林霜降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对面婚庆公司派来的卧底,专门破坏她告别工作室的金字招牌。
夏暖阳被她噎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阳光灿烂的笑容:林小姐真会开玩笑。这次不一样,我要来个狠的。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我要让她觉得我出轨了,而且是那种……极其没品、极其恶心、刷新三观下限的出轨,最好让她以后听到我的名字都想吐。
林霜降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压下心里奔腾而过的草泥马。比如说
比如……夏暖阳眼睛发亮,显然进入了创作状态,找一个……嗯,广场舞大妈不行,太刻意。或者,跟她的塑料姐妹花嘶,太狗血了,她会觉得我在演戏。他皱着眉头,手指在桌上哒哒哒地敲着,像个苦恼的编剧。
林霜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专业地引导:夏先生,我们‘好聚好散’工作室的核心是‘高效告别’。制造恶心感有很多途径,不一定非要挑战伦理底线。比如,细节上的崩塌往往更致命。您想让她对您彻底失望,可以从生活习惯入手,暴露一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怪癖
怪癖夏暖阳来了兴趣,比如
比如,林霜降一本正经地开始授课,被她发现您偷偷收集她的指甲、头发,做成小人偶或者,在她最喜欢的盆栽里种大蒜再或者,假装梦游,半夜起来对着冰箱唱《忐忑》
夏暖阳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拍了下大腿:林小姐,你真是个人才!就这个!对着冰箱唱忐忑!够神经,够掉价!她最受不了我五音不全还瞎哼哼了!
林霜降:……她只是随口举个例子,这人还真敢用啊
预算方面,夏暖阳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黑卡,往前一推,无上限。道具、场地、氛围营造,务必做到让她‘惊喜’。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别真吓到她,也别让她太伤心……主要是让她觉得跟我这种人在一起简直是浪费生命,赶紧跑,头也别回。
又是这种矛盾的要求。林霜降拿起笔,在客户需求表上写下预算:壕无人性;要求:精分式分手,既要恶心至极,又要温柔呵护。她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位逼出精神分裂。
那么,目标对象,还是苏晚小姐林霜降确认道。
提到苏晚两个字,夏暖阳脸上的亢奋瞬间褪去了一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快得像错觉。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
合作愉快。林霜降收起合同,公式化地微笑。
夏暖阳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给他镶上一道金边,声音却有些飘忽:林小姐,你说……如果一个人注定要离开,是让她笑着忘记好,还是哭着记住好
林霜降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超出了业务范围。她习惯性地想用毒舌掩饰,但看着夏暖阳那双看似明亮,深处却像藏着一片深海的眼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扶了扶眼镜,淡淡道:夏先生,我们工作室只负责‘告别’的技术层面,不负责解答哲学问题。不过,通常来说,哭着记住的,要么是恨,要么是爱。笑着忘记的,大多是……从未真正走进心里。
夏暖阳沉默了几秒,然后又笑了,是那种有点用力的、灿烂过头的笑:明白了。那就让她哭着恨我吧,总比笑着忘了强。
他转身离开,步伐轻快,像要去奔赴一场盛宴。
林霜降是个行动派。既然接了单,还是预算无上限的单子,她就得对得起夏暖阳(和他那张黑卡)。她迅速制定了代号为月光下的冰箱咏叹调的行动计划,细节到夏暖阳应该穿什么牌子的睡衣(必须是那种带卡通图案的,显得幼稚且精神不正常),冰箱里应该放什么(一排养乐多,营造诡异的童趣氛围),以及最重要的——选用哪一版的《忐忑》作为背景音乐(龚琳娜原版,必须的,杀伤力最大)。
夏先生,林霜降在电话里用她一贯没有起伏的语调布置任务,明晚十一点,目标人物苏晚小姐通常已经入睡,但尚未深眠,是最佳行动时间。请确保您在家,并按计划进行。我们会安排‘意外目击证人’(其实是她工作室的实习生小李)在恰当的时机‘路过’并发出惊呼,增加戏剧效果。
电话那头,夏暖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林小姐,你说……我对着冰箱唱歌,会不会太像行为艺术了万一她觉得我不是有病,而是有才华怎么办
林霜降深吸一口气,忍住吐槽的冲动:夏先生,请相信我的专业判断。正常人对着冰箱高歌《忐忑》,只会让人觉得需要拨打精神病院电话,而不是艺术殿堂的入场券。另外,记得一定要跑调,越离谱越好。
……好嘞!夏暖阳仿佛被注入了奇怪的鸡血,保证完成任务!对了,小李‘路过’的时候,能不能让他假装被我的歌声吓得尿裤子这样效果是不是更炸裂
林霜降:……夏先生,我们是‘告别工作室’,不是‘低俗喜剧剧组’。请保持基本格调。
挂掉电话,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自己早晚要被这位甲方逼出工伤。
行动当晚,林霜降坐在自己车里,停在离夏暖阳公寓不远不近的街角。她面前放着平板,连接着她以安保测试为由,提前在夏暖阳客厅角落安装的微型摄像头。实习生小李已经就位,揣着对讲机,紧张得像要去炸碉堡。
十一点整,画面里,穿着皮卡丘连体睡衣的夏暖阳准时出现在冰箱前。客厅只开了冰箱门那幽幽的冷光,气氛烘托得……相当诡异。
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
夏暖阳开口了。林霜降差点把手里的保温杯捏碎。这何止是跑调,简直是把《忐忑》唱成了某种神秘的驱魔仪式。配合他龇牙咧嘴、摇头晃脑的投入表情,别说苏晚了,林霜降自己都觉得眼睛和耳朵受到了双重污染。
小李,准备!林霜降对着对讲机低声道。
就在这时,画面里出现了意外。一个穿着素净睡裙的女孩,揉着眼睛从卧室走了出来。是苏晚。她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惊恐或厌恶,反而一脸担忧地看着夏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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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暖阳她的声音很轻柔,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是不是又忘了吃药
夏暖阳的歌声戛然而止。他像被按了暂停键,傻傻地站在冰箱前,皮卡丘的大耳朵耷拉下来,显得有点可怜。他看着苏晚,眼神复杂,刚才那股疯癫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药林霜降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联想到那个被撕掉标签的药瓶,她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画面里,夏暖阳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执行任务。他猛地一拍脑袋,用一种极其夸张的语气喊道:啊!我的灵感来了!冰箱!你是我的缪斯!苏晚,你不懂我的艺术!
他说着,又开始手舞足蹈,但明显底气不足,眼神躲闪。
苏晚没有被他唬住,反而走上前,想去探他的额头:别闹了,你脸色很差。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我给你找药……
走开!夏暖阳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推开她,力道之大让苏晚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他自己也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和懊悔。
但仅仅一秒,他就换上了更夸张的、恶狠狠的表情:说了你别管我!我好得很!我热爱我的冰箱!我今晚就要和它共度良宵!他说着,抱住冰箱门,用脸颊亲昵地蹭着,嘴里还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哼声。
苏晚眼圈红了,脸上满是受伤和难以置信。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夏暖阳,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跑回了卧室,关门声带着决绝。
夏暖阳维持着抱冰箱的姿势僵硬了几秒,然后慢慢松开手,背对着摄像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下来。客厅里只剩下冰箱运行的嗡嗡声,和他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声。
林霜降关掉了平板,对讲机里传来小李弱弱的声音:林、林姐,我还……还用‘路过’吗
收队。林霜降的声音有些干涩。她看着窗外,夜色浓重,刚才那一幕反复在脑海里回放。夏暖阳推开苏晚时的惊慌,苏晚受伤的眼神,还有那句忘了吃药。
这不像演戏。至少,不像夏暖阳想要达到的那种恶心效果。这更像是一场笨拙又残忍的自我伤害。
第二天,夏暖阳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来汇报战果或者要求新方案。林霜降也没催他。她破天荒地给了自己半天假,在网上搜索苏晚这个名字。信息不多,只有一个疑似的微博账号,更新频率不高,大多是些风景照、美食、画展信息,偶尔有一两张合影,照片里的夏暖阳笑得真实又温暖,和她工作室里的那个精分甲方判若两人。
最新的一条微博是三天前发的,只有一张照片:一只修长的手,握着另一只略显苍白、手背上插着输液针的手。配文是:别怕,太阳会照常升起。
林霜降的心又是一沉。她放大照片,那只插着针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和夏暖阳手腕上那颗一模一样。
下午,夏暖阳终于来了电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感冒了。林小姐……那个,昨天的效果……好像不太理想。
何止不理想,林霜降语气平静,夏先生,我觉得您更像是在演苦情戏,而不是恐怖片。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夏暖阳才闷闷地说: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要不……我假装欠了巨额赌债,被追债的上门泼油漆
夏先生,林霜降打断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苏晚小姐……知道你生病了吗
电话那头骤然安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林霜降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血色褪尽的样子。
林小姐,夏暖阳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锐利和警告,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做好你的工作。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林霜降握着电话,手指微微收紧。
抱歉,是我逾矩了。她恢复了职业化的冷淡,关于新的方案,我需要一些时间。另外,夏先生,温馨提示,最近流感高发,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林霜降坐在办公椅上,久久没有动。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怀疑。她一直认为告别是常态,她只是让这个过程更体面、更高效。可夏暖阳想要的,根本不是体面,也不是高效,他像是在用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凌迟自己,也凌迟那个他口口声声要推开的人。
那个小药瓶,苏晚的微博,夏暖阳的反常和此刻的警告……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林霜降不敢深思的可能性。
她起身,走到窗边。街上的行人裹紧了衣服,步履匆匆。冬天好像真的要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夏暖阳没有再出现。林霜降的工作室依旧人来人往,处理着各种各样的分手业务:帮懦弱的男人给控制欲强的女友递分手信,替疲惫的妻子向出轨的丈夫提出离婚协议,甚至还接了一单帮一位老奶奶给她的牌友们发绝交声明的奇葩委托。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林霜降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夏暖阳那张笑着却藏着悲伤的脸,想起他那些荒诞又笨拙的计划,想起苏晚那句忘了吃药。
一周后,林霜降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本地一家著名的私立医院。
您好,请问是林霜降小姐吗我们这里是XX医院。夏暖阳先生把您列为了紧急联系人。他刚才晕倒了,现在正在急诊室。
林霜降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我马上过去!
03
她抓起外套冲出工作室,甚至忘了锁门。一路闯红灯赶到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让她皱紧了眉头。在急诊室外,她看到了焦急等待的苏晚。
女孩的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看到林霜降时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显然,她可能从夏暖阳那里听过分手大师的名头。
林霜降没时间和她解释,径直走向医生。
医生,夏暖阳怎么样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的苏晚,叹了口气:你是他朋友
我是……林霜降顿了顿,他的…紧急联系人。
医生点了点头,语气沉重:病人的情况不太好。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多处转移。这次是急性胃出血引起的休克。我们正在抢救,但是……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胃癌晚期。
多处转移。
心理准备。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在林霜降的胸口,让她瞬间有些眩晕。她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原来那不是什么简单的胃病,不是什么需要吃药的小毛病。
原来那些荒诞的计划,那些矛盾的要求,那些故作的阳光和刻意的伤害,都是因为这个。
他用尽全力,想在她和苏晚的世界里扮演一个不可理喻的混蛋,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只是因为他快要死了,他不想让她们,尤其是苏晚,在他离开后,活在漫长的悲伤里。
他选择了一条最伤人也最伤己的路。
不……不可能!旁边的苏晚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身体摇摇欲坠,他明明答应我,会好好治疗的……他说只是胃炎……
林霜降转过头,看着泪流满面的苏晚,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傻瓜,竟然想用这种方式保护他爱的人。
急诊室的灯依旧亮着,像一颗绝望的红点。
林霜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突然明白了夏暖阳那天问她的那个问题。
如果一个人注定要离开,是让她笑着忘记好,还是哭着记住好
他选择了后者,用最极端的方式——让她哭着恨他,然后,或许就能更快地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
可他不知道,有些记忆,无论爱恨,一旦刻进骨血,就再也无法剥离。
林霜降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夏暖阳穿着皮卡丘睡衣,在冰箱前声嘶力竭地唱着跑调的《忐忑》,眼神里却全是悲伤。
原来,他不是什么行为艺术家,他只是一个用生命在做最后告别的,可怜人。
而她,这个所谓的分手大师,竟然成了他这场悲剧性告别里,最荒诞的帮凶。
走廊尽头的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林霜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发堵。她低头,目光落在夏暖阳刚才坐过的椅子旁,那里掉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标签被撕掉了大半,只隐约看到几个模糊的字母。
她弯腰捡起,入手冰凉。
工作室里,刚才因夏暖阳的存在而显得有些热闹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窗外,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寒流过境,气温会骤降。
林霜降握着那个小药瓶,突然觉得,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一些。
04
急诊室的红灯像一枚烙印,灼烧着林霜降和苏晚的视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苏晚靠着墙壁,无声地流泪,身体因压抑的抽泣而微微颤抖。林霜降站在她不远处,同样沉默。身份的尴尬让她此刻无法上前给予安慰,更何况,她自己内心也翻腾着惊涛骇浪。
她是那个帮凶,那个差点就把这场残酷告别推向完美的策划者。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
病人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情况依然很危险,需要立刻转入重症监护室。医生看着她们,你们谁是家属跟我来办手续。
苏晚猛地抬起头,擦干眼泪,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语气说:我是。我是他的未婚妻。
林霜降闻言,微微一怔。未婚妻夏暖阳从未提过。他口中的苏晚,身份从前女友到纠缠对象不断切换,唯独没有这个最亲密的称谓。是他刻意隐瞒,还是……连求婚都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林霜降不敢细想。
苏晚跟着医生匆匆离开,背影单薄却挺直。林霜降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急诊室门,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她掏出手机,想了想,给工作室的小李发了条信息,让他处理后续的客户预约,自己今天回不去。
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她想起夏暖阳第一次来工作室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着最离谱的要求,眼睛里却藏着化不开的忧伤。她想起他穿着皮卡丘睡衣在冰箱前尬唱《忐忑》的荒诞画面,想起他推开苏晚时瞬间的惊慌失措。
原来所有的不合逻辑,背后都有一个最残酷的逻辑支撑——他快死了,他要她恨他。
可笑的是,她这个自诩看透人情冷暖的分手大师,竟然一步步掉进了他用生命编织的谎言里,甚至还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悸动。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办完手续回来了,眼眶依旧红着,但神情平静了许多。她在林霜降旁边的空位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林小姐,苏晚先开了口,声音沙哑,谢谢你送他来医院。
林霜降侧过头:不用谢。我是他的紧急联系人。
紧急联系人……苏晚低声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他可真行啊。一边想方设法让我恨他,一边又把你设为紧急联系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霜降沉默了一下,决定坦诚:夏先生……雇佣我,是想让我策划一系列让他形象崩塌的事件,目的是让您彻底对他死心,主动离开他。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包括上次那个‘冰箱咏叹调’,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苏晚的身体僵了僵,但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似乎早有预料。所以,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都是你们……设计好的
是,也不是。林霜降斟酌着词句,计划是有的,但他经常在执行中……即兴发挥,或者说,潜意识里在破坏计划。他要求的很极端,但每次到了关键时刻,他又会流露出……不忍。
苏晚看着她,眼神复杂:包括让你接近我,了解我的喜好和厌恶点
林霜降摇头:不,他从没提过这种要求。我对你的了解,一部分来自于他的描述——虽然很多都经过了他的‘艺术加工’,另一部分,来自于一些公开信息和你之前发在社交媒体上的东西。她看着苏晚,他不想伤害你,只是用了一种……非常笨拙且自以为是的方式,想要保护你。
保护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这就是他所谓的保护让我以为他疯了以为他出轨以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林小姐,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每天都在自我怀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他才会变成这样!我甚至去找过心理医生!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苏晚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
05
林霜降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递过去一张纸巾,轻声道:对不起。作为计划的参与者,我也有责任。
苏晚没有接纸巾,只是慢慢平复下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关你的事。你是拿钱办事。该道歉的是他。她抬起头,目光穿过走廊,望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等他醒了,我要亲口问问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觉得我苏晚,是那种只能共享乐不能共患难的人
夏暖阳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天,才脱离危险,转到了普通病房。
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守在床边的苏晚。女孩瘦了一圈,眼睛下方有着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神清亮而坚定。
看到苏晚,夏暖阳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躲闪,却因为身体虚弱动弹不得。
你醒了苏晚的声音很平静。
夏暖阳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气音:……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该在这儿吗苏晚反问,我的未婚夫病危住院,我为什么不该在这儿
未婚夫三个字让夏暖阳的脸色更加苍白。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天花板:我们……已经结束了。
是吗苏晚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着皮,是你在冰箱前唱《忐忑》的时候结束的,还是你找分手大师策划怎么让我恶心你的时候结束的
夏暖阳猛地转过头,看向门口。林霜降正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四目相对,夏暖阳眼中闪过一丝狼狈和……恳求
林霜降读懂了他的眼神。他大概是希望她帮忙圆谎,或者至少,不要戳穿他最后的保护。但她不能。
她走上前,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对着夏暖阳平静地说:夏先生,这是鸡汤,我让阿姨炖的,清淡,补身体。然后,她转向苏晚,微微颔首,苏小姐,既然夏先生醒了,我就先告辞了。工作室还有事。
她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给夏暖阳任何暗示。她把空间留给了他们。这是他们之间的问题,需要他们自己解决。她这个分手大师,已经完成了她荒诞的使命,也该退场了。
转身离开病房时,她听到身后传来苏晚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夏暖阳,你告诉我,为什么
林霜降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
接下来的日子,林霜降没有再去医院。她偶尔会从侧面打听到一些消息。夏暖阳承认了一切,他的病,他的恐惧,他那些愚蠢的计划。苏晚没有离开,她选择了留下,陪他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他们搬出了原来的公寓,住进了一个靠近医院、带着小花园的房子。苏晚辞掉了工作,全心全意地照顾他。据说,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推着轮椅上的夏暖阳,在花园里晒太阳。他们很少见外人,只想珍惜彼此最后的时光。
林霜降的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告别工作室依旧生意兴隆,各种奇葩的分手理由和狗血的剧情每天都在上演。她依旧毒舌、专业、高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偶尔在深夜,处理完最后一个案子,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她会想起那个叫夏暖阳的男人。想起他灿烂笑容下隐藏的绝望,想起他那些啼笑皆非的分手计划,想起他在医院走廊问她的那个问题。
哭着记住,还是笑着忘记
他最终,让她哭着记住了他。不是恨,是深入骨髓的爱与痛。
而她林霜降呢她算什么一个过客一个工具还是……一个差点动了心的旁观者
她甚至没有资格去记住,因为他们之间,连一个正式的开始都没有。只有一份份冰冷的合同,和一场场荒诞的业务洽谈。
06
秋去冬来,A市迎来了第一场雪。
雪花簌簌落下,给整个城市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外衣。林霜降站在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
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小姐,我是苏晚。暖阳今天早上走了,很安详。谢谢你。他走之前说,如果冬天太冷,就找个人一起过吧。别像他那么傻。
林霜降看着短信,久久没有动。咖啡的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他走了。那个名字里带着阳光,却用尽力气想把别人推向温暖,自己走向寒冬的男人,终究还是离开了。
他最后的话,是对她说的吗或许吧。这个傻瓜,到了最后,还在试图安排别人的圆满。
她关掉手机,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一个年轻女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泪痕和犹豫。
请问……这里是‘好聚好散’工作室吗我想……我想和我男朋友分手,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霜降转过身,脸上适时地挂起了专业而疏离的微笑,镜片后的眼睛,却像窗外的雪一样,冰冷而空茫。
您好,请坐,慢慢说。别担心,所有的告别,都可以找到最合适的方式。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冰封的湖水。
只是她自己知道,有些人的离开,是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好聚好散的。
比如夏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