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北京协和医院。
郑教授捏了捏鼻梁,看着文暮秋递过来的申请表:小文,还有一个月就是国家心外科医疗团队选拔了,这你要是通过了最终面试,就是南方医院历史上第一位进入此团队的女医生了!
但是通过后,就要先留在北京三甲医院实习,这以后想回南方可就难了。
文暮秋眼里闪耀着毅然决然的光芒:只要能救治更多的患者,在哪里工作我都不怕。
实现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为了这次选拔,她已经准备了整整两年,一个月后的考核,她志在必得!
不愧是我们的金牌住院医!郑教授欣慰笑了笑,又想起什么似的问。
可你一走,你和临川就要异地了,他同意吗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苦涩:他会同意的。
年初的时候,医院出台了新规定。
只要夫妻一方调动是为了专业发展,在双方签署协议后就能办理调动手续。
她和陆临川的婚姻,本来就像一潭死水。
而且沈佳蕊刚从法国回来,陆临川肯定会签字的。
郑教授看她神情坚定,只轻轻感叹了一句:以后医学的创新发展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文暮秋又和郑教授聊了两句,离开办公室时,已经是正午。
她拿着餐盒,到食堂打了份鱼香肉丝盖饭,配着小菜吃了。
下午的查房结束后。
文暮秋正准备回办公室,却在走廊撞见了陆临川。
陆临川,她结婚三年的丈夫,南方日报的首席摄影师。
在医院任职的这两年来,陆临川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看过她。
这次来,估计也是为了他的青梅,沈佳蕊的事情。
看见她,陆临川走了过来:佳蕊说多亏了你帮她联系了乳腺科的李主任,安排了最快的检查,谢谢你。
文暮秋一瞬间觉得有些可笑。
她的丈夫,为了别人来跟她道谢。
以往,文暮秋都会为陆临川的疏离难过。
但现在,她只是点了点头,仿佛陆临川是陌生人:不用谢,都是李主任的功劳。
说完,她与他错身而过。
陆临川被她的冷淡刺了一下,迟疑过后,上前拉住了文暮秋。
这个送你。
文暮秋垂眸看向掌心,陆临川给她塞了一个相机挂坠。
结婚三年,他第一次给她送礼物。
文暮秋却只看了眼,淡然推拒:这些都算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
陆临川脸色却陡然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因为佳蕊的事,才给你送东西的
难道不是吗
他在这种时候给她送东西,不就是感谢她在沈佳蕊的事上,帮沈佳蕊找了医院的资源
文暮秋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陆临川气到眉头紧皱,嘴唇紧紧抿了抿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只是把那相机挂坠塞进文暮秋的手里:我送你这个,不是为了沈佳蕊。
报社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陆临川逃也似的,匆忙离开。
文暮秋捏紧手中挂坠,皱了皱眉。
这东西太显眼了,到时候她去北京要坐飞机,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来,还是找个机会,还给陆临川吧。
晚上下了班,妈妈朱英过来帮忙做了饭。
文暮秋忙了一天,刚到饭桌上坐下。
就听陆临川突然出声:佳蕊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良性肿瘤,需要做手术,但她担心会留疤,有什么办法避免吗
文暮秋夹菜的动作一顿:可以考虑微创手术。
陆临川放下碗,静静看着文暮秋:她说医院里都是男医生,她不太好意思,你能帮忙问问有没有女医生吗
文暮秋心口一滞,很快又平复下去。
毕竟这两年她都习惯了,自从沈佳蕊从法国回来,开始频繁与陆临川联系起。
陆临川和自己的话题,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沈佳蕊。
文暮秋抿了抿唇:嗯,我会问问李主任,看看科室里有没有女医生。
这就当是她们异地前,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陆临川这才继续吃饭。
饭桌上一瞬沉寂下来,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妈妈朱英想缓和气氛,一脸欣慰夸奖文暮秋:暮秋心地就是好,能进医院这一行就是了不起,又是帮佳蕊联系专家,又是教她处理这些。
没等文暮秋出声,旁边的陆临川就开了口:这些是她应该做的。
文暮秋怔愣一瞬,随后自嘲地笑了笑。
可不就是应该的。
她应该要帮沈佳蕊联系名医,应该要把自己攒下的年假都用来陪沈佳蕊检查,应该要接受她的老公无条件为沈佳蕊付出。
这些都还不够,她最应该做的就是让出丈夫,成全陆临川和沈佳蕊。
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饭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朱英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儿媳和女婿的矛盾。
但话还没说出口,文暮秋就三两口吃完,放下了碗筷:妈,我先去复习了,等你们吃完我再来洗碗。
说完,文暮秋就起身进了书房。
合上门的那瞬,饭桌上传来对陆临川的疑问:她要复习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妈妈叹息了声:你以后少和沈佳蕊走动吧,连你媳妇要考心外科团队选拔都不知道……
你看,连妈妈都知道的事情,和她朝夕相处的丈夫却不知道。
陆临川神色顿了顿,往书房看了眼正要解释。
文暮秋却已经关了门,任由委屈和酸涩在心口蔓延。
她缓了缓,才拿出手术录像放上,开始翻阅医学期刊和案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得入神。
心外科医疗团队的选拔在北京,还有一个月就去北京面试了,她只能赢不能输。
直到一份鲜榨的西柚汁放到面前,她才发现陆临川进来了。
四目相对,文暮秋怔愣一瞬:吃完了我去洗碗。
她正要起来,陆临川却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中带着歉意:不用,我已经洗了。
文暮秋诧异坐回到椅子上,看着那杯果汁下意识问:是沈佳蕊又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陆临川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去,搭在文暮秋肩上的指骨发白。
我找你,难道就只有沈佳蕊的事情吗
文暮秋心口一缩,茫然抬起头和他对视:难道不是吗
结婚后,陆临川本来就对她不太热情。
沈佳蕊回国后,他更是每句话都离不开沈佳蕊了。
别说给她榨果汁,如果文暮秋值夜班回家,家里等着她的,永远是漆黑一片,连杯热水都没有。
那种期望落空的感觉,现在想起来都像是有刀子在心上割。
陆临川被她的反问噎住。
他喉结微颤,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文暮秋按下心口不断往外冒的酸意,开口打破寂静:我打算搬去医院宿舍住。
在医院工作是可以申请宿舍的,只是之前文暮秋想和陆临川多增进些感情,就一直跟着他住的市区高层公寓。
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培养夫妻感情的必要了……
陆临川下意识皱眉:怎么突然要搬去宿舍
文暮秋蜷了蜷指尖,脱口而出:因为万一我们离婚了,我也要有个去处。
离婚陆临川眉头一拧,声音更是沉了几个度,为什么要离婚,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他的手紧握成拳,语气烦躁: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同意离婚!
文暮秋原本以为,沈佳蕊回国后,陆临川会迫不及待和她分开,好和沈佳蕊再续前缘。
那沈佳蕊怎么办文暮秋问。
不离婚,一辈子让沈佳蕊夹在他们的婚姻中吗
陆临川顿时浑身黑气萦绕,面上仿佛覆了层冰霜: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大方,连丈夫都要往外让。
就是因为像你这样心胸狭窄的人太多,佳蕊才会因为和我走的近,被人恶语相向!
文暮秋你做为医生,不是更应该理解患者的心情吗
他口不择言,指责一句接着一句,压得文暮秋喘不过气来。
但好在,她已经被陆临川误解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经练就一颗不会难过的铁心。
她只是有些懊悔,不该当面和陆临川说离婚的事情。
文暮秋抿紧嘴唇,干脆不说话,一瞬间,书房内又只剩死寂。
陆临川没得到回应,气到额尖青筋暴起。
最后他摔门而出,脚步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乱。
第二章
正面交谈没有得到结果,第二天,文暮秋早早起床,到医院向郑教授请了半天假,然后去找了沈佳蕊。
选拔只剩下二十九天,除了准备,她还要把离婚的事情给办妥。
到了沈家后,沈佳蕊见到她,有些唯诺和胆怯,一开口就是心虚辩解:我和临川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陆临川会半夜接到沈佳蕊的电话跑去陪她
清清白白,陆临川会将一半的薪水都用来支付沈佳蕊的检查费用
文暮秋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没理会她这没有丝毫可信度的话。
她拿出自己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递给沈佳蕊:沈佳蕊,只要你能让陆临川签字,以后你和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沈佳蕊顿时眼睛都亮了,手忙脚乱去接离婚协议。
看清楚协议上确确实实的离婚字样后,她紧紧捏在手里,警惕看着文暮秋: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别后悔。
文暮秋抿起唇角笑了笑,转身走了。
早在一个月前,她看见陆临川为了沈佳蕊的病情上下奔走。
又看见,沈佳蕊上午说:临川,我家里的热水器好像有点问题。
陆临川下午就解决了,他完全忘记,家里的电热水壶已经坏了一周。
那几天文暮秋晚上十点下了班回家,还要靠冷水洗漱。
也是从那时候起,文暮秋就已经坚定了离婚的决心,不会再后悔了。
离开了沈家之后,她看还有时间,就回了趟家。
医院的宿舍审批下来了,她干脆把东西都收拾了,搬去医院住。
等东西收拾好,正要离开时。
陆临川突然急匆匆回来了,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沈佳蕊。
见文暮秋在家,陆临川愣了瞬,然后手忙脚乱地对她解释:我正要和你商量,佳蕊的手术定在下周,医院离我们这比较近,我想着咱们家不是还有客房……
他话没说完,文暮秋就开口打断了他:为患者服务也是你应该做的,你接谁回来都没问题。
反正陆临川也总是不顾她的情绪,要把家里的客房收拾得像个公主房。
现在还有二十九天,她就要去北京参加面试了,陆临川像把谁接进家里住,都和她没关系了。
文暮秋早就习惯了处理自己的难过: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陆临川的一大推解释堵在喉咙里,心口发闷。
沈佳蕊看着他心不在焉,局促扯了扯他的袖子:临川,我去和嫂子解释吧。
说完,沈佳蕊就出了门,急匆匆去追文暮秋。
结果刚到小区门口,她就被突然出现的前男友李彦狠狠拽住。
贱人,你给我戴绿帽是吧,我早就看你和那个陆临川不对劲了,果然分了手就住到他家里来了!
文暮秋提着大包小包,根本就没走远。
听见吵嚷回头,就看见李彦骂骂咧咧要对沈佳蕊动手。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一把把沈佳蕊拉到了身后。
李彦!沈佳蕊已经不是你的女朋友了!
如果你对她动手,属于故意伤害他人,警方会追究你的责任。
文暮秋说话慷锵有力,身上的白大褂更是衬的她凛然难犯。
李彦被吓得额头冷汗直冒,扯着嗓子大吼:我呸,你男人跟这个臭女人勾勾搭搭,你还帮着她,你是缺心眼儿吧!
文暮秋眼神微沉,只说:帮她摆脱你的暴力行为,是我作为一名医者应该做的。
李彦,你想跟我去见警察同志吗
闻言,李彦眼珠一转,猛地推了一把文暮秋,转头跑了。
文暮秋被撞地后退一步,和身后的沈佳蕊齐齐摔倒在地上。
她还来不及呼痛。
下一秒,陆临川带着怒意的声音匆匆传来:文暮秋,你在干什么!
他快步走来扶起沈佳蕊,怒声斥责:你不愿意让她住到家里就直说,不要再背后打击报复!
纵使是习惯了陆临川的偏见,文暮秋的心还是被刺到。
她从地上起来,扶着自己被擦破的胳膊:谁主张,谁举证,陆临川,如果你觉得我推了她,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文暮秋当了两年的住院医师,参与过不少医患纠纷的协调工作,学到的最多的就是不要陷入自证的陷阱。
陆临川没想到她会反驳,声音比刚刚更加低沉: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对待佳蕊
原来……他也知道,他对沈佳蕊的偏心会引起自己这个妻子的不满,可他依旧这样做了。
三年的婚姻,陆临川心里大抵是没有一刻是爱她的吧……
好在,只有最后二十九天了。
等去了北京,这里一切都会被她忘却到脑后。
文暮秋自嘲笑了笑,走到陆临川身边对他说:陆临川,我永远不会为了你去伤害沈佳蕊……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远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爱你了。
她无视陆临川复杂的眼神,忍着痛提着大包小包走了。
残留的石子不断在伤口里摩擦,带来阵阵痛意。
绝望间,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接过了她的旅行箱。
是她的妈妈,朱英。
朱英一脸心疼和关怀,拉着她就往医院走:受伤了就要去医院,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自己爱自己。
刚刚和陆临川对峙的时候,文暮秋不肯露出一点脆弱。
现在面对妈妈的担忧,她却突然忍不住鼻酸:没事……待会儿拿酒精擦擦就好了。
朱英却直接把她带去了医院,确认只是擦伤后,才松了口气:其实是临川叫我来送你的,他知道你受伤了,这孩子心里有你……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陆临川怎么不自己来送
如果他心里真的有她,又为什么要一次次为了沈佳蕊让她伤心
妈。文暮秋低下头,藏住发红的眼眶,您不用替他说话,我和他之间……
明明早就已经做了决定,那句没有感情了,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朱英听着她颤抖的声音,沉沉叹了口气,许久后才握着文暮秋的手劝说:清明节你回来,妈给你和临川做菜吃。
就当是……就当是最后再陪妈过一个节。
原来连妈妈都看了出来,她去意已决,陆临川却一无所知……
她曾偶尔提起过,心外科团队的选拔在北京,哪怕没通过,这次过去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
陆临川或许没听见,更大的可能是,他听见了,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陆临川的眼里,只能看得见沈佳蕊……
看着妈妈脸上的希冀,文暮秋最后还是点了头。
说定后,她独自回了医院宿舍,按下心里的情绪,专心研究手术视频,熟读病例。
哪怕已经烂熟于心,她也数着倒计时复习,一分一秒都不肯放过。
清明那天,距离面试只剩下二十天了。
文暮秋牢记和妈妈的约定,提着医院食堂的盒饭回了家。
不想到了家,她才发现妈妈不在,家里只有陆临川一个人。
四目相对。
陆临川接过她手里的盒饭,低声开口:妈临时有事回老家了,佳蕊也去帮她的那个摄影展布置场地了,我给你做了些菜。
上回是我没搞清楚,以为你推了佳蕊。
言外之意,那天他是对沈佳蕊关心则乱,所以才会误会她。
可既然这么看不得沈佳蕊吃苦,当时又为什么要娶她
沉思间,菜已经摆了一桌。
以前吃饭时,文暮秋对陆临川总有说不完的话,说医院的患者,说刚学的手术。
但现在,她看着桌上都是沈佳蕊爱吃的菜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等快要吃完的时候,陆临川才放下碗筷主动问: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文暮秋没吃什么,想了又想才找出一个话题:今年单位发节日福利了吗
往年逢年过节,陆临川都能从单位拿到礼品券,一张可以兑换一份高级西餐厅的双人晚餐……
文暮秋很喜欢这份福利,每次都会和陆临川一起吃。
可这时,陆临川却开口击碎了她的期望:嗯,给佳蕊了。
文暮秋一愣,心又冷了下去:全送了
陆临川眉头又高高皱起:只是一张餐券,你不会又要和佳蕊计较吧。
他的语气沉了下去:你要是实在想要,我再去单位给你申请。
听着这无奈弥补的语气,文暮秋的额尖就一突突的跳痛:不用了,我有工资,我自己会买。
她放下筷子,直直站起身去外面透气,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城市广场。
文暮秋想起医疗团队面试还需要一张证件照,刚迈步想进照相馆,就从玻璃橱窗里看见了陆临川,和他说跟着妈妈回了老家的沈佳蕊。
他们站得很近,两人微笑着看着镜头,宛若一对璧人。
文暮秋脚步一顿,想起结婚这么多年。
她和陆临川除了结婚证上的合照,就再没有其他的照片。
她提过想一起去拍张照,但陆临川总说他不喜欢。
原来……只是合照的人不对。
文暮秋站在外面等着,一直站到腿酸,才等到他们离开。
进照相馆拍照的时候,文暮秋没忍住问:同志,刚刚的那两个人是拍什么照片
说是拍照纪念一下,应该是新拍摄项目的合作伙伴吧年轻人看起来还挺登对的。
文暮秋心口一疼,指尖嵌入掌心。
同志别苦着脸啊,笑一笑拍照好看。照相师傅笑着提醒她。
可无论文暮秋怎么勾起唇角,眼里都无法再溢出一丝笑意。
最后定格在照片上的,是她肃然的表情。
照相师傅摸着照片叹息:这么漂亮的同志,怎么不笑,同志在沙发上坐坐吧,洗照片还要一会儿。
文暮秋点了点头,刚到沙发上坐下,就看见了一份不知道谁落下的文件。
文件折叠起来了,有些眼熟,文暮秋捡起文件,打开一看。
那正是她之前给沈佳蕊的离婚协议书,而现在,上面已经签好了陆临川的名字。
这是文暮秋曾经所期待的。
但现在,那苍劲有力的签名,却像是刀子一样戳进她的心。
她看了又看,才把文件放进怀里,离开照相馆。
一整个下午,她都没回去。
等到日落月升,文暮秋才缓缓朝着家走去,到门口时屋内有些许笑闹声传来,幸福美好得像是画。
文暮秋一边听着,一边抬头看了看夜空那弯清冷的月亮。
脑子里满是以前陆临川不肯拍照的画面,她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轻声感叹。
总有月光冷清时,总有人心不剔透,强求不得啊。
她抬手按了按发红的眼眶,推门而入。
屋内的笑声骤然停滞。
陆临川、爸妈和沈佳蕊都回头看了过来,却只有妈妈朱英站起来迎接她:好孩子,你总算来了,正等你吃晚饭呢。
接着,不由分说就把文暮秋拉到陆临川的身边坐下:你坐这里。
来来来,都吃饭。朱英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文暮秋的碗里。
文暮秋拿起筷子,看着碗里爱吃的红烧肉笑了笑:谢谢妈。
谢谢让她曾经在这段备受漠视的婚姻中,给了她关怀。
也谢谢她,即使知道了自己想要离开的想法,也没有戳破。
朱英挥了挥手,慈祥又和蔼:一家人说什么谢,多吃点,医疗团队选拔也辛苦了。
陆家吃饭没什么规矩,饭桌上说说笑笑,惬意又幸福。
只是大多数,都是在说陆临川和沈佳蕊年少时的故事。
比如陆临川以前总是带着相机拍照,完全不管沈佳蕊在后面追。
比如沈佳蕊被同学欺负了,是陆临川去把那些同学教训了一顿。
只有文暮秋像是落入了孤岛,只能听着,一句话也说不上。
气氛酣然时,喝了酒的父亲忽然说了句:如果不是当年沈家去了法国,佳蕊留在国内,现在我可能都抱上他两的孩子了……
话落,饭桌上的气氛陡然冷了下去。
文暮秋心口发颤,往陆临川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刻陆临川正忙着给沈佳蕊夹菜,沈佳蕊一脸嗔怪,他们这副模样,比起朋友确实更像情人。
心口缓缓堆砌出酸意,文暮秋味同嚼蜡。
还好,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她强撑着笑了笑,放下筷子:我吃完了,我先去看资料了。
接着在陆临川诧异的眼神里,起身回了书房。
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就算戴上耳机,客厅的笑闹声也专往文暮秋的耳朵里钻。
她静不下心来,收拾资料准备回医院去睡。
结果刚到门口,就撞上来找她的陆临川:天色晚了,你也别回医院了。
文暮秋静静看着他,奇怪的情绪在胸腔里乱撞。
他明明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为什么现在又这么自然,仿佛没发生过。
她没动,陆临川直接拉着她进了卧室:爸喝了酒就喜欢乱说,他身体不好,别和爸计较。
大抵今天的事让陆临川有些歉疚,他罕见的主动搂住了她。
我替爸向你道歉。
字字句句都是他爸的不对,他自己的偏爱他只字不提。
文暮秋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那你呢,你对沈佳蕊是什么想法,如果你不同意和我离婚,又为什么……
感受到她抗拒的动作,陆临川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掌控。
他无奈捏了捏眉心打断她:你怎么又开始疑神疑鬼了,我和佳蕊只是朋友。
我也从没想过和你离婚,以后别再提了。
他不同意离婚,那那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是怎么回事
文暮秋自嘲勾起唇角,定定看着他:好啊,不离婚,那你从今天开始就和沈佳蕊划清界限。
陆临川,谁家朋友会每个月都把节日福利都给对方
谁家的朋友,会和朋友手挽手亲密无间地逛街
你敢去问沈佳蕊吗,让她发誓你们之间没有一丝男女情愫,违背誓言的人就永远得不到幸福。
尖锐的话戳破了陆临川的自欺欺人。
许久,他才艰难开口:你,你不想留在这里,就回医院去吧,我明天再去接你。
文暮秋转身出门那刻,听见陆临川狼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从没想过和你离婚,我也会和沈佳蕊保持距离……
太晚了,晚到现在文暮秋听见这句话,只觉得心寒。
她大步往前走,把这句话抛却到脑后。
还有二十天,心外科团队的面试就要开始,她就能挣脱这个泥潭了。
第三章
回医院的路又黑又长,可自从文暮秋踏上归途的那一刻起。
夜风不再清凉,高悬的月亮照亮了脚下的路。
她把陆临川抛却脑后,回到医院宿舍,挑灯夜读。
一页页又厚又专业的病例,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揉碎了塞进脑子里。
一部部精密复杂的手术录像,她反复分析过手术步骤,把精准高效刻在骨子里。
难过很快就散了,一直到凌晨,她才熄灯睡觉。
距离面试还剩下十九天的时候,文暮秋上午查完房,抽空去了趟火车站。
心外科医疗团队的选拔分为笔试和面试,都需要去北京参加。
文暮秋买了张十九天后从南方到北京的机票。
原本以为,争吵过后,陆临川应该有断时间不会来找她了。
不想刚到医院门口,她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临川看见她,双眸一亮:暮秋……
他快步走过来,英俊的脸上满是真诚:昨天你说的事情,我仔细想过了,以后我会和佳蕊保持距离。
看着他诚挚的表情,文暮秋一瞬间想起三年前,和陆临川结婚的时候。
陆临川曾一脸真诚的说:以后家里的事情,你说了算。
想起这句承诺,文暮秋扯了扯唇角:你怎么和她保持距离
能不把节日福利都给她吗她有个摄影展,你能不去当她的助手吗
陆临川面色一沉,脱口而出:文暮秋,为患者服务是我的职责,你作为医生又是公职人员,怎么连这点思想觉悟都没有
说的冠冕堂皇,大道理一推,总结下来其实就是一句——他做不到。
文暮秋心口又涌上熟悉的酸意,她无力张了张口:以后就别来找……
还没说完,陆临川又拿出一个盒子递到她眼前: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这是我今天去商场排队给你买的。
他把盒子打开,露出一支金色的钢笔。
他从来都没发现,文暮秋因为医生的身份,必须用黑色或蓝色的中性笔记录,从不用这种显眼的金笔。
喜欢用这种笔的,只有沈佳蕊。
文暮秋胸口闷到喘不过气来,直接拒绝: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
陆临川的手被推到一边,脸上错愕和惊诧交织。
毕竟以前,她曾说过很多次,想要他送礼物。
陆临川深吸气,脸上已经染了不耐:你还是要因为沈佳蕊的事情生气吗即使我说了会和她保持距离
文暮秋避而不答,只蜷紧了指尖问他:那你正面回答我,如果沈佳蕊没有去法国,你会和我结婚吗
曾经无数次,在我幻想未来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都在想沈佳蕊
要不是这样,他们家的窗帘,怎么会选沈佳蕊喜欢的淡黄色。
要不是这样,为什么结了婚,他都不肯换掉沈佳蕊拍的那些黑白照片!
陆临川喉结滚了滚,许久才说了句:没有如果。
文暮秋当然知道没有如果,但她没有错过陆临川眼里的惋惜。
她摸了把发红的眼尾,在陆临川震颤的目光中,坚定绕过他进了医院。
往病房走时,她感受到陆临川一直看着她,一直到拐角才消失。
那一瞬,文暮秋的心也空了一秒。
但她很快就按下了那些作乱的情绪,安静查房,安静整理病历。
距离面试还有十八天的时时候,郑教授告诉她面试通知下来了,要她去门诊部取。
文暮秋下了班急匆匆去了门诊部,但在拿到通知回医院的路上,背后突然生出一股寒意。
文暮秋把通知贴紧白大褂,越走越快。
却还是经过巷口的时候,被跟踪的人猛得扑倒!
文暮秋心口一紧,忍着摔伤的痛回头。
就看见李彦猩红着眼,举着钢管:都是因为你,佳蕊才跟我分手,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你也别想好过。
他就是为了打击报复来的,说完就抄起钢管就砸在了文暮秋的腿上。
剧烈的疼痛从小腿传到了大脑,文暮秋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捂着腿,尖叫一声想要呼救。
朝着巷外看去,就看见沈佳蕊挽着陆临川,笑脸盈盈的说:周末去美术馆看那个摄影展吧,听说门票早就售罄了。
陆临川温柔应着她,又若有所感地往巷子里望了一眼。
文暮秋的心提到嗓子眼,正要向他求救,下一秒,陆临川却漠然地收回了目光。
一瞬间,文暮秋心如死灰。
看着她的脸色寸寸灰败下去,李彦更加觉得畅快:你联系诊室给她做检查,她却和你的老公勾勾搭搭,帮了一个白眼狼的感觉怎么样
文暮秋眼眸低垂下去,嘴唇颤了颤:如果你想看我狼狈,其实也用不着打我。
她明明心如刀割,声音却平静极了:自从沈佳蕊回来后,我就已经够狼狈了,沈佳蕊不爱你,陆临川也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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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点也不后悔帮沈佳蕊做检查。
她已经失去了婚姻和爱情,不想再失去对医学的信仰,和内心对救死扶伤的坚持。
陆临川不救我也很正常,毕竟我很快就要和他没关系了。
文暮秋自揭心口上的伤疤,竭力拖延时间。
李彦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那就更加要纠缠到死……
他的话戛然而止,而后身躯晃了晃,闭上眼软瘫在地。
文暮秋瞳孔皱缩,这才看见站在李彦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的陆临川。
他喘着粗气丢掉手里的板砖,担忧去扶文暮秋:哪里受伤了
文暮秋唇色发白:右腿膝盖……
话没说完,失重感陡然传来,陆临川已经小心避开她的伤处,把她横抱了起来。
文暮秋惊呼一声,揪住陆临川的领子,心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跳。
陆临川稳稳抱着她,汗珠溢出额尖:很疼吗,别怕,我送你去医院。
他温柔极了,好似以前的龃龉争吵都不存在。
也好似,刚刚漠然别开目光的人不是他……
文暮秋环绕着他的肩膀,指尖揪得发白,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刚刚……
陆临川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连忙解释:刚刚佳蕊在,她要是过来,李彦又会像以前一样打她。
刚刚才回暖的心,又一瞬坠入冰池。
陆临川是回来救她了,但却是建立在沈佳蕊绝对安全的情况下。
她与沈佳蕊在他心里,完全没有相比较的可能。
文暮秋眼睫发颤,竭尽全力才忍住,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差一点,她就要心软了。还好,还好。
陆临川全然觉察不到她的情绪,抱着她到医院做了检查,最后确诊是轻微骨裂,起码要休息一个月。
文暮秋脸色一变,还有十八天她就要参加医疗团队的面试了,哪里能等得起一个月!
不行,就算是腿断了,她也要想办法去北京面试!
沉默间,沈佳蕊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急匆匆冲进病房里。
看到文暮秋受伤的膝盖,沈佳蕊眼睛一眨,泪就掉了下来:对不起,要不是我,暮秋姐也不会受伤。
陆临川好似看不得她落泪,连忙轻拍沈佳蕊的肩膀安慰她:你不用自责,她作为医生,参与了这么多的救治工作,早就做好了可能会被报复的觉悟。
文暮秋一冷,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作为医生,是不会痛也不会哭的。
大抵是接受了陆临川不爱自己的事实,文暮秋心里除了心寒和怅然,竟再没有了别的心绪。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把这碍眼的两位请了出去:陆临川,医生说我要静养,麻烦你们回吧。
陆临川这才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把手从沈佳蕊的肩上挪开。
等他悻悻带着沈佳蕊离开,文暮秋在护士帮助下,打了个出租车去了民政局。
原本离婚这件事,文暮秋是想要等到离开的前一天。
但现在,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护士也没想到,文暮秋急匆匆跑出医院,是为了去民政局离婚。
护士急忙忙拦住文暮秋:姑娘,这可千万要想清楚了,要是离了,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文暮秋怔愣一瞬,又想起刚刚陆临川抱着她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外套,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她给陆临川买的。
六百块,是她一周的值班费。
而现在,外套的肩膀上早就磨损了,文暮秋曾数次想要修补。
可一拖再拖,直到现在再也没有修补的必要……
而他们的婚姻,就像是那件外套,早就已经褪色了。
文暮秋按下眼里的湿气,一瘸一拐走到窗口,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那份离婚协议书,递给工作人员。
你好,我想办理离婚。
文暮秋提交的离婚协议书,是之前沈佳蕊让陆临川签的那份。
说来也可笑,她让陆临川签时,他不愿意。
而沈佳蕊让他签,不过几天,文暮秋就得到了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接过那份协议书,确认协议无异后,直接在离婚证上盖上了印章。
等拿到离婚证,摸到上面的红章时。
文暮秋还是没忍住,眼角滚下一滴泪。
这三年,她真的掏心掏肺爱过陆临川。
沈佳蕊回国之前,无论她多忙,陆临川都会来医院接她。
他们会手牵手,穿过医院的走廊,互相依偎抵御寒风,一步步走回家。
文暮秋曾一度以为,她会和陆临川相知相携,共赴白首。
结果……她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泪水,回了医院。
最重要的事情办了,剩下的事怎么都不着急了。
郑教授知道她伤了腿,二话不说给她批了长假,让她安心准备面试。
文暮秋放下心来,安静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把背的滚瓜烂熟的医学文献又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
期间,妈妈朱英来看过她。
一见她裹成粽子一样的膝盖,眼眶就红了:怎么弄成这样不是说临川救了你吗,这死小子上哪去了,怎么连媳妇都照顾不好!
和陆临川离婚,文暮秋最舍不得的,也只有她这位妈妈了。
她眼神暗了暗,声音有些哑:妈,对不起……我已经和临川离婚了。
朱英愣住,而后一脸颓败地在病床边坐下:你是好孩子,是临川那臭小子配不上你,只是……临川他知道了吗
文暮秋揪紧了床单,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不知道。
但她觉得,陆临川只是嘴上不想离婚,心里是同意的。
她又想起当初和陆临川结婚时,他说:我以后但凡要是对你不好,你尽情跟我翻脸,别手软!
这大概也算是,一语成谶。
文暮秋从病床的枕头下拿出离婚证,递了过去:妈,能求您先别告诉他吗,一切等我明天去参加面试后再说。
朱英沉沉叹息一声,最后还是接过离婚证,应了下来:那你还回去收拾东西吗
文暮秋缓缓摇了摇头。
重要的东西,她早就已经收好了。
至于剩下的,就随便她怎么处理吧。
等朱英走后,郑教授带着科室的同事都来了。
有的带了保温杯:小文,上回我去北京开会就是用的这个杯子,你带着,一定会顺利!
有的带了护膝:文医生,要是面试的时候腿疼,就用上这个。
他们纷纷把东西放到文暮秋桌上,祝贺她面试顺利。
郑教授则担忧地看着她的膝盖:实在不行就不逞强,左右再过一年还能再申请。
文暮秋心口一暖,离别的情绪忽然涌上来。
她故意别过视线看向窗外,不让同事们看见她发红的眼眶和不舍:郑教授说什么呢,我十拿九稳。
好好好,你十拿九稳,成了之后可不要忘了到时候回来看我们老家伙。
病房里笑闹开来,又聊了两句,郑教授生怕她累,匆忙带着同事走了。
屋内一瞬寂静下来,文暮秋心里正空的发慌。
资料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她有百分之百考上的自信。
心绪起伏间,陆临川突然来了。
他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有些局促:这是妈给的两张电影票,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吧
他不关心她的伤,也不记得她明天要去面试。
文暮秋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个自己爱了三年的男人,心里竟然已经泛不起一丝波澜。
她缓缓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腿:我不方便,你和沈佳蕊去看吧。
陆临川愣了瞬,眸色渐渐暗了下去:你以前不是很介意我和佳蕊走的近吗
文暮秋一噎,心口涌上淡淡的酸意。
她以前介意,是因为爱陆临川,现在不介意,自然也是因为她决定放弃他了。
没听见文暮秋回话,陆临川垂眸,收起手里的电影票。
那算了。
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看,毕竟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看的第一场电影。
听口气,陆临川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文暮秋不仅办了离婚证和他解除婚姻关系,而且明天就要去北京,再也不回来了。
面试在即,文暮秋不想有别的变数,就低低应了一声。
她拒绝了陆临川,以为他会走。
可陆临川却固执地要留下来陪夜:这几天我没来照顾你,今天晚上我必须陪着你。
文暮秋连连推拒:不用,你去忙你的吧。
她明天一早就要起来去机场,要是现在让陆临川知道她离开的事情,只怕会节外生枝。
文暮秋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你不用陪着我,我不需要。
到了这个地步,迟钝如陆临川也觉察到了她的冷淡与生疏:文暮秋,这已经是你拒绝我的第三次了。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好像藏着委屈与无措: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你要离开的感觉。
文暮秋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敏锐起来。
但倘若他早些多注意她一点,恐怕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文暮秋扯了扯唇角,语气又轻又飘忽:怎么会呢,你多想了。
怕陆临川生疑,他不肯走,她就默认了他在这里陪夜。
当晚,他们都各怀心事,难以入眠。
第三次,文暮秋感受到陆临川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时,她无奈请护士开了一颗安眠的药。
后来,她一夜好眠,全然不知陆临川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四章
第二天,6点的闹钟一响,文暮秋就醒了。
她睁开眼时,陆临川已经没在病房里了,文暮秋松了口气抓紧时间洗漱,拎起收好的行李杵着拐杖出门时。
迎面又撞上陆临川,他手上提着粥和小笼包: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早餐,就都买了一些。
文暮秋僵在门口,没动。
陆临川这才把目光落在她的行李上:这是去哪,怎么还要提着这么多东西
去参加面试,带了一些资料和衣物。文暮秋心口发紧,面不改色地隐去要去北京的事情。
陆临川没多想,伸手就要来扶她:是回医院吗,我送你去。
文暮秋提着行李的指节发白,不用两个字正要说出口。
陆临川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临川,我感觉胸口疼,今天早上到医院了,你什么时候能到电话里传来沈佳蕊有些微弱的声音。
文暮秋心口一刺,连沈佳蕊都直接称呼他临川了,根本不用多想,就知道电话里指的是谁。
陆临川看了文暮秋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胸口一瞬窜出一抹邪火:佳蕊,你别急,我马上过来,你在哪个门诊
小护士正好路过,见到文暮秋起床了,过来询问情况,文暮秋连忙说:护士小姐,我今天要出院,麻烦你帮忙办个手续。
护士点点头,拿起病历本去了护士站。
文暮秋看向陆临川:你去吧,别耽误了她的病。
陆临川的话卡在喉间,莫名的慌乱起来。
但他也确实左右为难,等想清楚决定还是先去看沈佳蕊时,他抬手狠狠把文暮秋抱进怀里。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我会和沈佳蕊断绝往来,好好过我们的日子。
你安心考试,回头我去考场接你,我们去看电影。
一句接一句地承诺,砸地文暮秋心口发涩。
她心知肚明,陆临川不可能能接到她了。
那场没有看上的电影,她也注定要失约了。
但她什么都没说,干脆抿了抿唇回抱他一秒,又很快推开:嗯,等你,快去吧。
他说了那么多没兑现的承诺,她偶尔一次没兑现,也无伤大雅吧。
白炽灯下,陆临川没有看见文暮秋眼里的释然,不知道她已经收回爱他的心。
他松开手匆匆赶往医院门诊,脚步里满是纠结与慌乱。
而在他转身的那一瞬,文暮秋的出租车已经到了医院门口,同事们纷纷过来帮着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轻声祝她面试顺利。
文暮秋坐进车里时,最后回首望向医院的方向,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这一眼,是她对过去三年婚姻的最后告别。
一眼过后,终不再见。
文暮秋再无留恋地回过头,轻轻抚摸着面试通知,奔赴属于自己的未来。
在医院门诊陪着沈佳蕊检查的陆临川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发闷。
最近的文暮秋太不对劲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从他紧握的手里溜走了,就像风中摇曳的柳絮,再也抓不住了。
陆临川眼底一沉。
回去一定要好好跟文暮秋解释清楚,他是真的想跟她好好过属于他们的日子。
安顿好沈佳蕊的检查,他就往家赶。
隔壁的邻居李阿姨见了他,对他说:陆先生,恭喜啊。
陆临川的眉轻轻挑起,有些诧异:恭喜什么
你不知道你媳妇可是被选进了国家心外科医疗团队的最终候选人呢。
文暮秋通过初选了!
陆临川快步走进了家门,但房间里没有文暮秋的身影,连同她的医学书籍都不见了。
他心里的恐慌攀升到了顶点。
朱英刚好买菜回来。
陆临川问她:妈,暮秋呢
朱英放下了菜,回房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他。
她说要去北京参加面试,走之前,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陆临川手指颤抖地打开信封。
一张红色的证件掉了出来。
陆临川错愕地看着上面离婚证三个字,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定在原地......
第五章
三年后。
文医生,又有你北京的信了。
医院的行政秘书站在心外科门口喊道。
文暮秋走出诊室接过信,果不其然,上面的落款又是陆临川。
她轻车熟路地取下了上面的邮票,连信封都没有拆开就塞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她来北京协和已经两年多,陆临川就寄了两年多的信。
从最开始的问她为什么离婚,到后来的嘘寒问暖。
不厌其烦。
林琳走进了办公室,问她:听科里的人说你那前夫又给你写信了。
文暮秋点了点头,把邮票交给了她。
林琳,文暮秋的室友,也是协和的心电图技师。
她很喜欢收集邮票,陆临川寄过来的信上面的邮票,都被文暮秋给了她。
林琳接过了邮票,小心地放进了集邮册里。
你这前夫还真是坚持不懈,这显然是还对你念念不忘,你真的就不考虑他了
文暮秋没有任何的迟疑:不考虑。
陆临川之前那些所作所为还历历在目,就像是她心里的一道伤痕。
已经结疤,却永远不会消失。
林琳轻松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苏晨呢
文暮秋的手指一顿:怎么会扯到他
林琳摇了摇头没说话。
苏晨是协和的肝脏移植专家,文暮秋刚来的时候就是他来接的机,平日里他也会找各种理由来心外科,对文暮秋嘘寘问暖。
整个医院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对文暮秋有意思。
林琳转头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听说昨天下午救护车送来的那个李女士,她今天早上又来急诊了
闻言,文暮秋皱着眉,点了点头。
林琳不禁有些感慨。
你说她也是可怜,辛辛苦苦照顾老人照顾孩子这么多年,转头丈夫有了外遇,要离婚就算了,还想要抢夺抚养权。
如果不是病情危急,谁会一声不吭地扛着心脏不适来医院呢
李梅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患者。
文暮秋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度不相信她只有三十五岁。
多年的操劳已经让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睛也总是疲惫无神。
反观她的丈夫,穿着考究的西装,手上戴着名表,意气风发。
文暮秋翻阅着手上的病历没有答话。
一直到下班的时间,文暮秋才抱着一摞病历从医院出来。
刚走出门,文暮秋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李梅。
后者有些局促地将手上的一个保温盒往文暮秋手上塞。
文医生,这是我自己做的鸡汤,很香很营养的。
文暮秋连忙摆手拒绝:李女士,你别这样,我们有规定,不能收的。
李梅见她不收,心急地想要给她跪下:文医生,求求你了。我女儿,我不能让她跟着那个没良心的。
文暮秋赶忙去扶她。
苏晨走了过来,温和但坚定地对李梅说:医院有自己的伦理规范,你这样是会给文医生带来麻烦的。
听见他这么说,李梅才收回了手上的鸡汤。
文暮秋叹了口气,对她说:治疗方案都是根据客观检查和医学指征来的,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积极配合治疗,注意休息,减轻心脏负担。
说完,文暮秋与苏晨一起离开了。
这么多资料,我帮你拿回去吧
没等文暮秋拒绝,苏晨就从她手上接过了病历,送她回宿舍。
到了宿舍门口,文暮秋停下脚步转身对苏晨说:今天谢谢你了。
后者轻笑着点了点头。
倏地,旁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告别。
文暮秋。
夕阳落下的傍晚,陆临川站在了文暮秋的宿舍门口。
文暮秋微微一愣,他已经迈着有些急促的步伐走了过来。
旁边苏晨的话让她回神:你认识他吗
她淡淡地说:认识,他是我的前夫。
听到她坦然又疏离的介绍,陆临川的脚步一顿。
他自嘲地笑了笑,开口:我们能谈谈吗
文暮秋转头接过了苏晨手上的病历,对他说:我已经到宿舍里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苏晨看了旁边的陆临川一眼,眉头微蹙,但还是点了点头走了。
看着苏晨走远,文暮秋才看向陆临川问:你想说什么
陆临川望着她,眼神中有着复杂的情绪。
她连他为什么在这都不问,好像只想着快点摆脱他。
他喉结滚动,看着她好一阵才开口:因为沈佳蕊,你才跟我离婚的吗
闻言,文暮秋轻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想要离婚
要说是因为沈佳蕊,好像是。
但也不是。沈佳蕊的出现,只是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陆临川心里的分量。
她在他心里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
真正让她死心的并不是沈佳蕊的挑衅或是什么心机,而是陆临川一次次的动摇。
在那段婚姻里,她从未感受到陆临川真正的爱。
文暮秋勾了勾唇:不是。和我结婚的人是你,跟其他人无关。只是不想再和你继续下去了,才离婚的。
陆临川听到她决绝的话,手攥成拳,喃喃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不想继续
两年多的时间,已经足够文暮秋冷静地面对这段婚姻。
陆临川,有哪一次你是坚定地选择了我在你心里,似乎什么都能排在我的前面。我累了,不想在你身边一直这样患得患失下去了。
听见她的话,陆临川的心像是被什么刺穿了一般。
他不善表达,但他从未想过要跟文暮秋离婚,他一直想跟她好好过日子。
沈佳蕊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有肿瘤需要治疗,生活不易,他只是想着帮帮她。
他总觉得文暮秋是他的妻子,还是医生,有着体面的工作和完整的家庭,什么都不缺,她能理解的。
再加上文暮秋总是很坚强,不会哭,不会说累,他就觉得没事。
所以他忽略了,忽略了她的感受,忽略了她的情感,忽略了作为丈夫应该要有的体贴。
每次她眼中的失落,他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去在乎,总想着她自己缓缓就能想通了。
陆临川低下了头,苦涩地笑了笑。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离婚,也从来没有对沈佳蕊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文暮秋表情平静,没有一点波澜:你再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的生活很好。
说完,她就转身回了宿舍。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陆临川高大的身影微微颤动。
他和文暮秋是相亲认识的,她的父母都是医生,从小就很重视对她的教育。
所以文暮秋的身上总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穿着条淡雅的长裙,长发被轻轻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
见到的第一眼,陆临川的心跳就乱了节奏。
以至于莽撞地说出了那句:我觉得我们很合适,你的意思呢
在双方父母面前闹了笑话。
而她只是微微一笑,却答应了他的莽撞。
从回忆里抽身,陆临川紧绷着脸,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下了决心。
他不会放弃的。
第六章
次日,文暮秋照常去了医院上班。
今天是李梅的手术日。
林琳宣读完手术的流程后,文暮秋照常扫了眼手术室内。
却在角落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陆临川。
四目相对间,他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文暮秋皱了皱眉。
他怎么会在这
不过他在不在场,都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文暮秋收回视线,继续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李梅的病情比较复杂:心脏搭桥手术需要高度的精准,血管的连接必须完美无缺。
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终于圆满结束,文暮秋敲下了最后一针缝合。
术后汇报时,文暮秋看到了许多医护人员眼中燃起的敬意和钦佩。
退出手术室时,正好遇到了李梅的丈夫王铭。
他正在门口焦急地踱步,见到文暮秋出来,连忙问道:医生,我妻子怎么样了
文暮秋平静地看着他,略带疲惫但语气坚定:手术很成功,但后续恢复期至少需要两个月,期间需要绝对的休息和精心照料。
王铭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两个月...这么久我公司最近很忙,没法照顾她。
文暮秋眸光一沉,淡淡地说:王先生,您妻子刚刚经历了一次重大心脏手术,如果没有充分的休息和照顾,可能会出现并发症,甚至危及生命。
王铭面露难色,挠了挠头:那...可不可以请护工我们家小区有保姆中介...
一旁的陆临川突然插话:王先生,您的妻子为家庭付出了这么多,现在她需要您的时候,您却想着推卸责任
王铭有些恼怒地转向陆临川:你是谁这是我和医生之间的事!
我是《健康周报》的记者,正在采访优秀医护人员。
陆临川拿出记者证,我在观察病患家属对待医疗过程的态度,您的表现恐怕并不理想。
王铭顿时语塞,表情变得尴尬起来。
文暮秋略带诧异地看了陆临川一眼,没想到他会这样介入。
王铭最终低下头,勉强应道:我会安排好工作,照顾她的。
文暮秋点点头:李女士会被转入监护室观察48小时,之后如果情况稳定会转入普通病房。我们会密切关注她的恢复情况。
王铭匆匆点头,转身离开了。
陆临川走到文暮秋身边,轻声道:那个人根本不配拥有那么好的妻子。
文暮秋淡然道:这不是我们该评判的。我只负责救治患者。
你刚才的手术很精彩,
陆临川真诚地说,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准的缝合技术。
文暮秋看向他:你真的是来采访的
陆临川微微一笑:是的,我现在在《健康周报》工作。离开南方日报后,我转向了医疗报道。
文暮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那祝你工作顺利。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陆临川却叫住了她:文暮秋,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就当是采访。
文暮秋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抱歉,我今晚有约了。
陆临川的目光暗了暗:是和刚才那位医生吗
这不关你的事,陆先生。
文暮秋语气平淡却坚决。
那...明天呢
陆临川不死心地问。
文暮秋终于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陆临川,我们已经分开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我知道,
陆临川低声道,但我想至少...
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文暮秋注视了他几秒,仿佛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要上班了。
说完,她毫不迟疑地走入了医院深处。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陆临川握紧了手中的笔记本,目光中既有痛苦也有决心。
当天下午,文暮秋正在查房,苏晨走了过来。
今晚的学术交流会准时开始吗
他微笑着问。
文暮秋点点头:是的,七点半,我会准时到的。
那我顺路接你
苏晨提议道。
文暮秋刚要回答,却看到病房外的陆临川。他脸色有些白,握着相机的手微微发抖。
见文暮秋注意到他,陆临川勉强笑了笑,随即快步离开了。
文暮秋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她很快压下了这种情绪,回答苏晨:好的,谢谢。
晚上的学术交流会顺利结束后,苏晨送文暮秋回宿舍。
路上,苏晨问道:那个男人...他是不是还对你有感情
文暮秋沉默片刻: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苏晨轻轻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
文暮秋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回应,只是说:我需要时间。
苏晨温柔地点点头:我理解。我会等你准备好。
到了宿舍楼下,文暮秋看到了拐角处模糊的人影,心知是谁,却装作没看见。
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苏晨笑道:晚安,明天见。
文暮秋转身进了宿舍楼,没有回头看一眼守在暗处的陆临川。
那夜,文暮秋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城市的灯光,思绪万千。
过去的日子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现——他们相识、相爱、结婚,然后慢慢疏离,直到最终分开。
林琳推门进来,看到她站在窗前发呆,轻声道:又在想心事
文暮秋回过神,摇摇头:只是在想一个病例。
林琳似笑非笑:是叫'前夫'的病例,还是叫'苏医生'的病例
文暮秋无奈地瞪她一眼:去睡觉吧你。
林琳笑着摆摆手:好好好,不过说真的,我觉得苏医生是个不错的选择。稳重、温柔、而且足够优秀。
文暮秋没有接话,只是再次望向窗外。
某处,她知道陆临川可能还在等待,但那已经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她轻轻拉上窗帘,对过去做了又一次告别。
第七章
接下来的几天,文暮秋都没再见到陆临川的身影。
她松了口气,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李梅的恢复情况很好,每天都在进步。
星期四的下午查房时,文暮秋走进李梅的病房,发现床头摆放着一大束鲜花。
这是...
李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我丈夫送的。这两天他请了假,一直在照顾我。
文暮秋有些意外,点点头:很好,家人的支持对恢复非常重要。
临走时,李梅欲言又止地叫住她:文医生,其实...是那位记者找我丈夫谈话后,他才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文暮秋微微一愣:记者
就是那位姓陆的记者,
李梅解释道,他跟我丈夫长谈了几个小时,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我丈夫对我的态度就完全不同了。
文暮秋心头一震,但面上不动声色:这是好事。继续好好休息吧。
走出病房,文暮秋站在走廊上出神。
陆临川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插手病人的家事
她正想着,林琳急匆匆地跑过来:文医生,有位急诊病人,疑似主动脉夹层,情况危急!
文暮秋立刻回神,快步向急诊室走去:准备手术室!
接下来的六个小时里,文暮秋沉浸在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手术中。患者是一位年轻的公交车司机,在工作中突发剧痛,差点酿成车祸。
手术异常艰难,但最终还是成功了。
凌晨两点,疲惫不堪的文暮秋走出手术室,却意外地看到了坐在长凳上的陆临川。
他看起来也很疲惫,见到她出来,立刻站起身。
你怎么在这里
文暮秋声音有些沙哑。
我听说了紧急手术的事,
陆临川轻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很累。
他递过一个保温杯:红糖姜茶,你以前值夜班时最喜欢喝的。
文暮秋看着那杯热气腾腾的姜茶,一时不知该接还是该拒绝。
最终,她接过杯子,但并没有喝:谢谢,不过你不必这样。
我听说你帮李梅的丈夫做了心理工作,
文暮秋突然说,为什么
陆临川沉默了片刻:因为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文暮秋疑惑地看着他。
他就像三年前的我,
陆临川继续道,视妻子的付出为理所当然,忽视她的感受和价值。我只是和他分享了我的教训,希望他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文暮秋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陆临川苦笑: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但至少我可以阻止另一个家庭重复我们的悲剧。
那不是悲剧,
文暮秋静静地说,那只是两个人走向不同方向的自然结果。
陆临川抬头望着她疲惫却依然明亮的眼睛:对我来说,那就是悲剧。
文暮秋握紧杯子,感受着从杯壁传来的温暖:我该回去了,明天还有手术。
陆临川点点头: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
文暮秋摇头:不必了,医院有专车送医护人员。
陆临川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注意休息。
文暮秋转身离开,但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道:李梅的丈夫...谢谢你帮她。
陆临川微微一笑,轻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次日,文暮秋疲惫地值完班,正准备回宿舍休息,却意外收到了科室通知:下午有一位来自美国的心外科专家要来进行学术交流。
她强打精神,参加了下午的会议。
会议结束后,美国专家主动找到她,赞赏她昨晚那台紧急手术的精湛技术。
这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主动脉夹层修复手术之一,
专家真诚地说,你有兴趣来哈佛医学院做访问学者吗
文暮秋惊讶不已:我
专家点头:中国的心外科医生普遍技术扎实,但像你这样兼具创新思维的并不多见。我们正在进行一项新的心脏瓣膜研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文暮秋有些措手不及。正在她思考如何回应时,苏晨走了过来。
文医生,你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
他微笑着说,然后转向美国专家,但我必须提醒您,文医生是我们协和医院的骨干。
专家笑了笑:当然,只是一个邀请。如果文医生有兴趣,可以考虑短期访问。
送走专家后,苏晨看向文暮秋:你会考虑去美国吗
文暮秋沉思片刻:我还不确定。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
苏晨轻声道:如果你担心我...我希望你知道,我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文暮秋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中涌起一丝暖意:谢谢你的理解。
走出会议室,文暮秋再次看到了陆临川。他站在远处,手中拿着相机,似乎刚刚拍摄了会议的场景。
她犹豫了一下,走向他:你今天也是来采访的
陆临川点头:是的,这位美国专家的来访是个重要新闻。
文暮秋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斟酌着词句:他邀请我去哈佛做访问学者。
陆临川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那是个很好的机会。
文暮秋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应该去
陆临川的笑容有些苦涩:三年前,我没有支持你去北京。那是我犯的最大错误之一。如果这次机会对你的事业有帮助,我希望你能把握住。
文暮秋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临川在变化,变得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我还没决定,
她最终说道,这是个需要认真考虑的决定。
陆临川望着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祝福你。
文暮秋注视着他眼中那抹她曾熟悉又陌生的温柔,心头泛起一丝无法名状的波澜。这个男人,似乎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将她置于次位的丈夫了。
谢谢,她轻声道,声音如同夜里的风,轻轻拂过,我该回去工作了。
夕阳西沉,医院的走廊上洒满了金色的余晖。文暮秋独自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思绪如乱麻。哈佛的邀请,苏晨的关怀,还有陆临川的改变——这一切在她心中激起了微妙的涟漪。
她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渐渐被暮色笼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了那个夜晚,她独自一人离开南方,奔向北京,奔向未知的未来。那时的决绝和痛苦,如今想来,已成为她成长路上的一部分。
林琳推门而入,看见文暮秋望着窗外出神,轻声问道:在想哈佛的事情
文暮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只是在想一些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林琳挑了挑眉,是因为你前夫的出现吗
文暮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人总是会变的。
这句话像是说给林琳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林琳走过来,靠在窗边:苏医生问你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文暮秋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我明天要值班。
他说可以等你值完班。林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文暮秋,你不能永远躲在工作后面。生活不只有手术刀和病历。
文暮秋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我没有躲,我只是...需要时间思考一些事情。
林琳轻叹一口气:好吧,我去告诉苏医生你明天有事。不过,她停顿了一下,别让好机会从指缝中溜走。无论是哈佛的邀请,还是苏医生的心意。
文暮秋望着林琳离去的背影,内心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她拿起桌上的听诊器,这是她的盔甲,也是她的信仰。三年来,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医学事业中,仿佛这样就能填补心中那个无法愈合的空洞。
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第八章
次日傍晚,文暮秋值完班刚准备离开,护士急匆匆地跑来:文医生,有急诊!一位患者突发心梗,情况危急!
文暮秋立刻放下包,快步走向急诊室。患者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正面色苍白地躺在担架上,胸前连着心电监护仪。
患者情况文暮秋迅速接过病历。
陈明山,68岁,半小时前突发胸痛,有冠心病史...护士快速汇报着。
文暮秋扫了一眼心电图,脸色严肃起来:准备导管室,立即行冠状动脉介入治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文医生,他是我爸爸!
文暮秋抬头,愕然看到了陆临川。他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慌。
你爸爸文暮秋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临川急切地解释:是的,我爸妈来北京看我,刚到酒店他就...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文暮秋迅速恢复专业状态,病人需要立即接受介入治疗。陆先生,请先去办理住院手续,我会尽力的。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文暮秋全神贯注于抢救陆父。手术很顺利,但陆父年纪大,术后需要密切观察。
走出导管室,文暮秋看到陆临川和一位中年妇女——她认出那是陆母——正焦急地等在外面。
看到文暮秋,陆母立刻迎上来:医生,我丈夫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文暮秋专业而平静地说,但接下来48小时是关键期,需要在ICU密切观察。
陆母眼含热泪,握住文暮秋的手:谢谢你,医生。
陆临川站在一旁,眼中既有对父亲的担忧,也有对文暮秋的感激。
文暮秋看着这位曾经的婆婆,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感。她轻轻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交代完注意事项,文暮秋正准备离开,陆母却突然认出了她:等等...你是...暮秋
文暮秋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陆母,点了点头。
陆母眼中的惊讶转为复杂的情感:是你救了老陆...
文暮秋轻声道:陆阿姨,不必多想。我只是做了医生该做的事。
陆母眼中噙着泪水,默默地点了点头。
文暮秋转身离开,陆临川跟了上来:暮秋,等一下。
医院的走廊上,白炽灯照亮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
谢谢你救了我爸爸,陆临川真诚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如果不是你...
文暮秋打断他:不必这样,任何一位心脏科医生都会这么做。
不,不是这样的,陆临川摇头,是你,是因为是你。
他的眼中闪烁着文暮秋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深刻的敬意和感激,还有...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我爸妈是专程来看我的,陆临川轻声解释,自从我们...分开后,他们很担心我。尤其是妈,她一直很爱你,很后悔当初没能...
文暮秋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父亲的康复。他需要绝对的静养,饮食上要格外注意。
她转而进入专业模式,详细地向陆临川解释了术后护理的要点。
陆临川认真地听着,眼神却始终停留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表情都铭记在心。
讲解完毕,文暮秋准备离开,陆临川却又一次叫住她:暮秋,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文暮秋回头,淡淡一笑:你不需要感谢我。照顾好你父亲,那就是对医生最好的感谢。
夜深了,医院的灯光依然明亮。文暮秋站在ICU的观察窗前,看着里面躺着的陆父。
苏晨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听说你今天做了个紧急手术。
文暮秋点点头,没有多说。
我刚从值班护士那里听说,苏晨轻声道,那是你前公公
文暮秋回过头,看着苏晨关切的眼神:是的。
苏晨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说:你值了一天班,又做了紧急手术,应该很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文暮秋摇摇头:我想再看看患者情况。你先回去吧。
苏晨犹豫了一下,最终尊重了她的决定:好,那你别太累。
他离开后,文暮秋继续站在窗前,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心电图线。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顽强。
她想起三年前,陆父曾在餐桌上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不是当年沈家去了法国,现在我可能都抱上他两的孩子了。当时的伤痛如今想来,已经变得模糊而遥远。
你还在这里。
陆临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文暮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妈想见你,陆临川站到她身边,但我跟她说你很忙,让她别打扰你。
文暮秋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
两人沉默地站着,看着ICU里的病人。
三年了,陆临川突然开口,我们好像一直没有好好说过话。
文暮秋没有接话,只是继续注视着监护仪上的数据。
你知道吗,陆临川低声道,这三年里,我每天都在思考,思考我做错了什么,思考如果当初我能多注意一点,多关心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夜色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在揭开一个尘封已久的伤口。
我曾经以为,爱一个人就是给她物质上的保障,让她不用为生活发愁。但我错了。爱是关注,是理解,是支持,是无条件地站在对方身后,而不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知道什么是对她最好的。
文暮秋终于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陆临川,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的眼中闪烁着痛苦与真诚:因为我欠你一个道歉,一个迟到了三年的道歉。
寂静的走廊里,时间仿佛静止了。文暮秋凝视着这个曾与她共度三年的男人,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接受你的道歉,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而疏离,但这改变不了什么。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
陆临川低下头,苦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真的很后悔。
文暮秋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你去休息吧。ICU有专业的医护人员值守,不会有问题的。
陆临川点点头,却没有动:那你呢你也该休息了。
我还有病历要写,文暮秋淡淡地说,你放心吧,这是我的工作。
转身离开时,她没有看到陆临川目送她的眼神中,包含着多少复杂的情感。
深夜的医院静谧无声,文暮秋坐在办公室里,面前的病历却迟迟没有动笔。窗外的月光洒在她的白大褂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薄纱。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第一次与陆临川相亲时的紧张,婚后他为她煮的第一碗面,深夜值班回家时他在门口等她的身影,以及后来所有的冷漠、疏离与伤害。
三年前的决绝与痛苦,如今已经化作了生命中的一段经历,塑造了现在的她。
她低头看着胸前的工作牌——文暮秋,主治医师,北京协和医院心外科。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位置,她为之付出了无数汗水和泪水。
而现在,她还有更多的可能性——哈佛的邀请,苏晨的追求,以及...陆临川的悔悟。
生活真是充满了讽刺,当初她最需要理解和支持时,什么都没有得到;如今她已经足够强大,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时,反而有了太多的选择。
文暮秋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开始书写病历。无论过去如何,无论未来将会如何选择,此刻,她的职责是做好一名医生,救死扶伤。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骄傲。
第九章
接下来的几天,文暮秋每天都会去ICU查看陆父的情况。陆父恢复得很好,生命体征稳定,已经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转出ICU的那天,陆母拉住了文暮秋的手:暮秋,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
文暮秋礼貌地笑了笑:这是我的职责。陆阿姨看起来也很疲惫,要注意休息。
陆母眼睛红红的,欲言又止:暮秋,其实我...
妈,陆临川适时地打断,文医生还有工作要忙。
文暮秋感激地看了陆临川一眼,对陆母说: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护士联系我。
转身离开时,文暮秋听到陆母对陆临川说:临川,你真是个傻孩子...
那天下午,文暮秋正在办公室整理资料,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她走出去,看到几名护士正手忙脚乱地推着一张担架往急诊室跑。
怎么回事她问道。
李女士,就是那个做过心脏搭桥的患者,突发心律失常!一位护士焦急地回答。
文暮秋脸色一变,快步跟上。
急诊室里,李梅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监护仪显示她的心率异常快,血压急剧下降。
立即准备除颤器!文暮秋果断下令,同时快速检查李梅的情况。
就在这紧张关头,李梅的丈夫王铭冲进了急诊室:医生,救救我妻子!
护士拦住了他:请在外面等候。
文暮秋没时间理会,全神贯注于抢救。经过一系列紧急处理,李梅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走出急诊室,文暮秋看到王铭焦急地等在外面,旁边还站着陆临川。
王先生,文暮秋平静地说,你妻子现在暂时稳定了,但需要进一步检查和观察。
王铭眼中含泪: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恢复得很好...
文暮秋严肃地问:李女士最近有没有过度劳累
王铭神情一滞,眼神闪烁:她...她最近照顾我母亲,家里的事情也都是她在做...
陆临川在一旁插话:王先生,你不是答应过会好好照顾妻子吗医生明确说过至少两个月的绝对静养。
王铭垂下头,羞愧难当:我工作太忙了,家里的事...
哪有比妻子的生命更重要的事陆临川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意。
文暮秋打断了他们: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王先生,你妻子的情况很危险,需要密切观察。请去办理住院手续。
处理完一切,文暮秋疲惫地回到办公室,却发现陆临川跟了进来。
抱歉,他轻声道,我今天是来医院看我父亲,碰巧遇到了王铭带李女士急诊。
文暮秋坐下来,揉了揉太阳穴:他根本没有遵医嘱让妻子静养。
陆临川叹了口气:有些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文暮秋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暮秋,陆临川犹豫了一下,我爸爸想请你吃个饭,感谢你救了他。
文暮秋微微摇头:不必了,这是我的工作。
可是...
陆临川,文暮秋直视着他,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现在我只是你父亲的主治医生,仅此而已。
陆临川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我明白。但我希望你知道,我爸妈对你的感激是真心的。
文暮秋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翻阅病历。
陆临川站在那里,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当晚,文暮秋值夜班,护士来报告李梅的情况有变化。她立即赶去病房,发现李梅的心率又开始不稳定。
就在她紧急处理时,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位年轻女孩冲了进来:妈妈!
护士想要阻拦,文暮秋却示意让她进来:你是李女士的女儿
女孩点点头,眼中满是恐惧和担忧:我爸爸给我打电话,说妈妈情况不好...
现在已经稳定了,文暮秋安慰她,不过接下来几天很关键。
女孩握住李梅的手,低声哭泣:都是因为我...我如果早点回来帮忙,妈妈就不会...
文暮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妈妈会没事的。
走出病房,文暮秋看到王铭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面容憔悴。
王先生,她走过去,你女儿来了。
王铭抬起头,眼中满是悔恨: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她...
文暮秋平静地说:后悔没有用,重要的是现在开始好好照顾她。她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休息。
王铭点点头,突然问道:医生,我...我还有机会弥补吗
文暮秋看着这个满脸愧疚的男人,想起了三年前的陆临川,也想起了现在的他。人是会变的,但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无法真正抹去。
那要看你的行动,而不是你的话语,她最终说道,真正的爱是在平凡的日子里,点点滴滴的关心和陪伴。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愣了一下,仿佛这不只是对王铭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凌晨时分,文暮秋坐在护士站,突然接到了一个紧急通知:一辆载有二十多人的旅游大巴在郊外发生严重车祸,多名伤员正在紧急送往医院。
医院立即启动了应急预案,所有可用的医生护士都被召集起来。
创伤中心很快被送来的伤员占满,文暮秋和其他心外科医生负责处理那些有胸部创伤的患者。
忙碌中,她看到了苏晨,他正在处理一名有肝脏撕裂伤的患者。
两人对视一眼,在这生死时刻,一切私人情感都被抛到了脑后。他们只是医生,肩负着救死扶伤的使命。
不知过了多久,文暮秋已经连续做了三台手术,双手几乎麻木。但伤员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她不能停下。
正当她准备进行第四台手术时,陆临川突然出现在手术室外,手里拿着相机。
陆先生,这里不允许拍照,一位护士上前阻拦。
我是《健康周报》的记者,陆临川解释,我们正在报道这次突发事件的医疗救援工作。
文暮秋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护士让他留下:保持安静,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陆临川点点头,退到一边。
接下来的手术异常艰难,患者是一位年轻的母亲,肋骨断裂刺入了心脏。文暮秋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修复着受损的心肌。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终于成功了。文暮秋脱下手套,疲惫地走出手术室。
陆临川迎上来,递给她一瓶水:你已经站了十几个小时了。
文暮秋感激地接过水,一饮而尽:还有多少伤员
大部分已经得到处理了,陆临川轻声道,你救了很多人。
文暮秋靠在墙上,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
你还好吗陆临川担忧地问。
只是有点累,文暮秋勉强笑了笑,我还能继续。
她刚要起身,眼前一黑,差点摔倒。陆临川及时扶住了她。
你需要休息,他坚定地说,你已经尽力了。
文暮秋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她点点头,让陆临川扶她到休息室。
在医生休息室里,文暮秋躺在简易床上,意识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轻轻盖上了一件外套,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睡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轻轻推醒。睁开眼,看到的是苏晨疲惫但关切的脸。
所有紧急情况都处理完了,他轻声道,你睡了两个小时。
文暮秋坐起身,这才注意到身上盖着的是陆临川的外套。她看了看四周:陆临川呢
苏晨神色复杂:他一直在门外守着,直到我过来。他说他还有报道要写,先走了。
文暮秋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苏晨坐到她身边:你今天表现得很出色。那位年轻母亲,如果不是你,她可能已经...
那是我的职责,文暮秋平静地说,任何一位心外科医生都会那么做。
苏晨摇摇头:不,不是任何人都能在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压下,依然保持那样的专注和精准。
他顿了顿,继续道:文暮秋,我知道这可能不是合适的时机,但我必须说...我爱上你了。
文暮秋惊讶地看着他。
我爱你的专注,爱你的坚定,爱你眼中永不熄灭的使命感,苏晨真诚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可能还有犹豫,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文暮秋看着这个优秀而温柔的男人,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
苏晨,我...她刚要开口,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紧急通知,一位护士匆匆道,李女士的情况恶化了,需要立即手术!
文暮秋立刻站起身:准备手术室!
所有的私人情感再次被抛诸脑后,她又回到了那个冷静、专业的心外科医生角色。
冲出休息室时,她撞见了匆匆赶来的陆临川。
我刚听说李女士情况恶化,他急切地说,我找了最好的专家,他们马上就到。
文暮秋惊讶地看着他:你找了谁
王教授,心律失常的权威,陆临川说,还有张教授,心脏支架领域的专家。我通过《健康周报》的关系联系到了他们。
文暮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谢谢。现在,请让开,我要去救人了。
陆临川目送她快步走向手术室,眼中既有担忧,又有一种深深的敬意和爱意。
在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文暮秋已经成长为一个多么出色的医生和女性。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与他无关。
他只能站在旁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提供支持,却不能再次成为她生命的中心。
这个认知既痛苦又释然。
第十章
李梅的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在文暮秋和王教授、张教授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成功了。
走出手术室,文暮秋看到了焦急等待的王铭和女儿,还有陆临川。
手术很成功,她平静地告诉他们,不过接下来几天依然很关键。
王铭和女儿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谢谢你,医生,王铭哽咽着说,我发誓这次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文暮秋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却见陆临川跟了上来。
你也去休息吧,她疲惫地说,已经很晚了。
陆临川摇摇头:我送你回去。你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休息了。
文暮秋想要拒绝,但确实已经精疲力尽,最终点了点头:好吧,谢谢。
北京的夜色如墨,马路上的霓虹倒映在车窗上,光影斑驳。车内的空气凝固着,仿佛装满了说不出口的话语。
你没必要这样,文暮秋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带着连日来的疲惫,却依然清晰,找专家,通宵守在医院...
陆临川的目光依然专注于前方的道路,路灯的光线间歇性地照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映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你从不曾需要我的帮助,即使是现在。
这句话里包含的认知让车内的气氛更加沉重。文暮秋侧过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夜景,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苦涩。
曾几何时,她多么希望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多么希望他能看到她的努力与坚持。而如今,当他终于开始理解,他们之间已经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到了宿舍楼下,陆临川熄了火,却没有急着下车。月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两个疲惫的剪影。
暮秋,陆临川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诚恳与脆弱,这些天,看着你救了我父亲,看着你不眠不休地抢救伤员,看着你为每一个病人倾尽全力...我才真正明白了你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文暮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包包的边缘,沉默着听他继续。
你想要的不是我的礼物,不是我虚假的关心,而是真正的尊重和理解,是被当作一个独立的人去爱。陆临川的声音微微颤抖,而我,曾经是多么自以为是,认为我给了你物质上的安稳就足够了。
北京的夜风透过半开的车窗吹进来,带着初夏的微凉。文暮秋深吸一口气,这些话她等了太久,久到她已经不再需要了。
陆临川,她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怜悯,感谢你的理解,但正如你所说,一切都已经晚了。过去的我们都太年轻,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现在,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陆临川望着她,月光下,她的轮廓依然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那个曾经为他的一点关注而欣喜若狂的女孩,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自信、坚定的女性。
我知道,他轻声道,声音几不可闻,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为你感到骄傲。你成为了你想成为的那个人,即使我曾经是那个阻碍你的人。
文暮秋望向他,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有理解,有释然,也有一丝感慨。是啊,他们曾经相爱,曾经伤害,如今站在生命的不同岔路上,终于能够坦然相对。
未来的路还很长,她最终说道,语气平静而温和,愿你也能找到真正的幸福,陆临川。
说完,她推开车门,走进了夜色中。没有回头,没有犹豫,就像三年前她离开南方那样决绝。只是这一次,她的心中不再有痛苦和怨恨,只有一种释然的平静。
陆临川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而又甜蜜的感觉。他终于明白,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即使曾经以为会是一生的伴侣。
那夜,文暮秋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心中思绪万千。苏晨的告白,陆临川的领悟,哈佛的邀请——三年前那个连做决定的勇气都没有的她,如今面对的是如此多的可能性。
她想起了自己的医生誓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在这条她选择的道路上,她会一直坚定地走下去。至于爱情,也许是时候给自己和生活一个新的机会了。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屋内,文暮秋醒来,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与轻松。
她拿起手机,给苏晨发了一条信息:今晚有空吗我想谈谈哈佛的事情。
不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有空,我一直在等你的回复。
文暮秋微微一笑,起身准备开始新的一天。镜中的她眼神坚定而温柔,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后,终于找到了内心深处的平衡。
医院里,文暮秋照常查房,检查了李梅的情况。李梅已经清醒过来,见到文暮秋,虚弱地笑了笑:谢谢你,文医生。
王铭和女儿都在病房里,看到文暮秋,连忙站起来致谢。
李女士恢复得很好,文暮秋微笑着说,不过还需要继续密切观察。
这次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王铭坚定地说,眼中满是悔悟和决心,这段时间我已经向公司请了长假。
看着这一家人,文暮秋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人生中的每一段经历,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正是那些伤痛,让人懂得了珍惜;正是那些错误,教会了人如何去爱。
走出病房,文暮秋来到ICU看望陆父。已经能够坐起来的陆父,看到她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文医生,他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救了我。
文暮秋走到床边,检查着各项指标:恢复得很好,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陆父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暮秋,我...我想为三年前说的那些话道歉。那时候我太糊涂了...
文暮秋抬头,看着这位曾经的公公,眼中既有理解也有宽容:陆叔叔,那都过去了。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病。
陆父眼中涌出泪水:你是个好孩子,比我儿子有眼光多了。
文暮秋微微一笑,没有接话。有些结,时间已经解开;有些伤,岁月已经抚平。
离开ICU,文暮秋在走廊上遇见了郑教授。
文医生,郑教授笑着说,刚刚哈佛的史密斯教授又来电话了,他很希望你能去做访问学者。
文暮秋点点头:我在认真考虑。
我知道你一直想在前沿医学领域有所建树,郑教授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当然,我们也舍不得失去你这样的人才。
文暮秋感激地看着这位一直支持她的导师:谢谢您的理解。我会尽快做决定的。
下班后,文暮秋和苏晨约在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初夏的暮色温柔地笼罩着城市,街边的法国梧桐轻轻摇曳,斑驳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如同她此刻复杂的心情。
苏晨已经在那里等候,看见她走进来,立刻站起身。
你看起来休息得不错,苏晨微笑着说,替她拉开椅子。
文暮秋点点头,坐下后直入主题:关于哈佛的邀请,我想接受。
苏晨的表情微微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理解。这对你的职业发展是个很好的机会。
文暮秋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苏晨,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心和支持。你是个很好的人,任何女孩都会幸运地拥有你的爱。
苏晨苦笑了一下:但不包括你,对吗
文暮秋沉默片刻,然后坦诚地说:我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去思考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过去,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现在,我想我需要真正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苏晨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理解和尊重:我会等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文暮秋感激地笑了笑,心中涌起一丝暖意。这就是成长吧,不再急于填补心中的空洞,而是学会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勇敢地面对过去和未来。
回宿舍的路上,文暮秋接到了陆临川的电话。
我爸后天就可以出院了,他说,我们准备后天下午的飞机回南方。我...我想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可以吗
文暮秋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思索了片刻:好,明天中午在医院食堂见吧。
挂断电话,她继续往前走,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感觉。也许,是时候真正地告别过去了。
次日中午,医院食堂的阳光明媚而温暖。文暮秋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一个人想什么呢
陆临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文暮秋回过头,看到他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盒饭。
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喜欢食堂的土豆烧牛肉,他将其中一盒放在她面前,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文暮秋有些意外,但还是接受了:谢谢。
两人安静地吃着午饭,阳光洒在餐桌上,温暖而平和。
我听说你准备去哈佛,陆临川最终打破了沉默,恭喜你。
文暮秋抬头,看到他眼中的真诚:谢谢。
我也要告诉你一个消息,陆临川放下筷子,我打算辞掉《健康周报》的工作,去非洲做一个关于医疗资源不平等的长期报道。
文暮秋惊讶地看着他:非洲那会很艰苦。
陆临川微微一笑:是啊,但那里更需要关注。这些年,看着你为医学事业付出的努力,我也开始思考自己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阳光下,他的眼神坚定而平静,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文暮秋突然意识到,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自己了。生活的磨砺让他们各自成长,走向了不同但都有意义的道路。
希望你在那里一切顺利,她真诚地说,也要保重自己。
陆临川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临行前,我想把这个还给你。
文暮秋打开盒子,里面是那个相机挂坠,正是三年前他送给她的那个。
当初你拒绝了它,陆临川轻声说,现在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是作为礼物,而是作为一个记忆,记住我们曾经相爱过,也曾经错过。
文暮秋看着那个挂坠,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感觉。这不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而是过去的一段记忆,值得被温柔地珍藏。
谢谢,她轻轻地说,收下了盒子,祝你旅途平安。
两人相视一笑,那一刻,所有的伤痕似乎都被时光抚平,留下的只有对彼此生活的祝福。
一个月后,北京首都机场。文暮秋站在候机厅,看着窗外停靠的飞机,心中既有离别的不舍,也有对未知未来的期待。
林琳和科室的同事们都来送行,就连苏晨也来了。
一年很快就会过去的,林琳拥抱了她,别忘了给我写信。
文暮秋点点头,转向苏晨:谢谢你送我来。
苏晨微笑着说:我说过我会等你。去追寻你想要的一切吧,无论结果如何,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广播里响起了登机的通知,文暮秋拿起行李,回头望了一眼送行的人群,又望了望窗外蔚蓝的天空。
在这一刻,她想起了三年前那个独自踏上去北京之路的自己,那时充满了不确定和忐忑。而现在,她已经足够坚强,足够自信,去面对生活中的任何挑战。
感情需要滋养,爱需要理解和尊重。她和陆临川的婚姻走到了尽头,但这段经历给她带来的成长却将伴随她一生。也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陆临川也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寻找着自己的答案。
生活就像是无尽的旅程,每一次别离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与世界,与他人,最重要的,与自己。
暮色徐徐降临,飞机划破天际,奔向远方。文暮秋望着窗外变幻的云彩,心中充满了平静与期待。
无论未来如何,她都会站在光里,等待着生命中每一个可能的奇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