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吻的幻影
我尝到了她初吻的味道。
那是一种青涩的甜美,混合着草莓味唇膏的黏腻与少女特有的紧张。十六岁的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上还别着一枚小小的蝴蝶发卡,在夕阳映照的教学楼后,怯生生地闭上眼睛。我能感受到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心跳隔着单薄的衣料清晰传来,如同受惊的小鸟。当唇瓣相触的刹那,她屏住呼吸,连空气都凝固了。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存在,和耳畔不知名的蝉鸣。
然而,这不是我的记忆。
我从未经历过这个吻,从未认识过这个名叫陈怡的女孩,却能回忆起她唇上温度,能感受她指尖微微的颤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洗发水香气——一切细节清晰得如同昨日。
我的太阳穴一阵刺痛。办公室里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我按下桌上的调光按钮,让环境陷入半明半暗。窗外,上海的夜景灯火辉煌,摩天大楼上闪烁的广告牌将都市的喧嚣无声地传递进来。我的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显示凌晨三点零四分。
李总,第十八批遗忘订单已经处理完毕。我的助理发来消息,伴随着一份详细报告,共计处理用户记忆483段,其中感情类356段,创伤类97段,其他杂项30段。系统运行稳定,客户满意度98.7%。
我揉了揉太阳穴,那个陌生初吻的余韵依然在我舌尖盘旋。办公室里的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冰冷的气流拂过我的颈后,却无法带走脑海中那个夏日黄昏的温度。这是第十八批了,我的大脑里已经塞满了近八千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它们如同寄生虫般在我的意识中扎根、生长。
从第一场失恋的苦涩,到葬礼上的撕心裂肺;从职场霸凌的羞辱感,到车祸瞬间的恐惧;从婚姻破裂的绝望,到病床前的无力——人们迫切想要忘记的那些片段,正一点一点吞噬着我的身份边界。有时候,我会在会议中突然因陌生记忆中的悲伤而落泪,或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破口大骂,用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的愤怒。
忘忧——我们的产品宣传语是选择性遗忘,重获新生。精美的广告在各大媒体平台轮番播放,画面中人们摘下我们设计的忘忧头环后,脸上浮现出释然的微笑,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他们焕然一新的面庞上。
没人知道,这些被删除的记忆其实只是被转移了。更没人知道,转移的目的地是我的大脑。
我站起身,走向落地窗。玻璃上映出我的倒影——眼眶深陷,眼底布满血丝,额头的抬头纹在暗光中显得格外明显。三十五岁的容貌,却仿佛已经活了几十辈子。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玻璃,我看着四十层楼下如同玩具般的车流,一种恍惚的眩晕感袭来。
六个月前,我的公司忘忧科技上线了全球首个商业化的定向遗忘服务。通过量子纠缠技术和神经递质靶向干预,我们能够让人们精确地删除特定记忆,精准到某个特定时间、特定人物或特定事件。用户只需提交申请,支付相当于一辆中档轿车的费用,戴上我们的忘忧头环睡一觉,第二天醒来,那段痛苦就像从未发生过。
企业家失败的创业经历、政客的丑闻污点、明星的情感创伤、普通人的婚外情和家暴经历——人类历史长河中的种种阴暗面正通过量子通道,源源不断地流入我的脑海。每一段记忆都带着原主人想要逃避的情感重量,它们在我的大脑里筑巢,像难民般占据着我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六个月,从负债累累的失败创业者,到身价千亿的科技新贵。忘忧科技的市值突破了千亿元大关,我的个人财富增长了一万倍不止。公寓、跑车、游艇、私人飞机,一切奢侈品都唾手可得。但没人知道这项伟大技术背后肮脏的秘密——除了我和那个神秘的合伙人陈博士。
我回到真皮办公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深夜的办公室寂静得可怕,只有空调出风口的气流声和我越发沉重的呼吸声。淡淡的青草味古龙水(我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味道的古龙水了)混合着咖啡的苦涩,在空气中弥漫。
当我刚要回复助理的消息时,手机再次振动。来电显示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陈博士。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掌心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项目进展如何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带着一丝金属质感,仿佛从某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中发出。
很好,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用指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但我不能再继续了。这两天,我已经开始分不清哪些记忆是属于我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今天早上我醒来,发现自己穿着不认识的睡衣,用着从未购买过的牙刷。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像是在耐心等待一个孩子的无理取闹结束。
这只是暂时的不适应,他最终平静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催眠般的节奏,再坚持一段时间,等收集足够的样本,下一阶段就可以启动了。记住我们的协议,李明。
我感到胃部一阵绞痛,像是有人用冰冷的手在我的内脏上攥紧了拳头。什么下一阶段我质问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你从没提过还有下一阶段!协议里也没有这一条!
窗外,一架飞机穿过夜空,闪烁的航行灯如同某种不祥的信号。
明天会有一位特殊客户,陈博士完全忽略了我的问题,语气中的平静令人不安,亲自处理,不要交给团队。还有,检查一下你的邮箱,我发了一份文件。
我想追问,但电话已经挂断,只留下嘟嘟的忙音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我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点开邮箱,一封无主题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顶部,附件名称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集体记忆编辑计划:重构人类认知的终极方案》
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照在我惨白的脸上,像某种不详的征兆。
清晨六点,我从一场混乱的梦中惊醒,身体被冷汗浸透。梦里,我站在一个陌生的婚礼现场,穿着一套不合身的礼服,胸前的康乃馨散发着刺鼻的香气。婚礼进行曲响起,我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穿着洁白的婚纱,面纱下是我无法辨认却又莫名熟悉的面孔。她挽着另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臂,缓步走向红毯另一端。我能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心脏被人活生生掏出,血液从胸腔流失,意识逐渐模糊——即使醒来后,那种痛苦依然如影随形。
我知道这段记忆来自昨天处理的一个客户,三十七岁的金融分析师,想要忘记自己苦恋八年的女人嫁给别人的那一刻。我翻出资料确认,贺晓峰,高盛驻上海办公室的副总裁,年薪两百万美元,定制版遗忘服务,价格标签六百万人民币。现在,他的痛苦变成了我的。
卧室里,智能窗帘缓缓打开,清晨的阳光穿透超大落地窗,洒在价值百万的手工地毯和设计师家具上。我住在上海静安区顶级豪宅的顶层复式公寓,远处的东方明珠塔和黄浦江景尽收眼底。六个月前,我还住在郊区一个狭小的单间公寓里,为每月的房租发愁。
记忆清晰度93%,情感传递强度87%,这是我们处理过的最成功的一例。这是六个月前,陈博士拿着数据向我展示忘忧技术的场景。那时我还对这项技术感到兴奋不已,像个发现新大陆的探险家。
我从床头柜拿起智能手环,扫描了一下眼底血管状态——紧张、疲劳、压力指数超标。系统自动调节了室内氧含量和香薰释放频率,淡淡的薰衣草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试图安抚我紧绷的神经。但它无法抵消那个金融分析师的悲伤,那种痛苦已经刻进了我的神经回路。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豪华浴室,花岗岩台面上摆放着各种高端护肤品。镜子里的人让我震惊——眼睛周围的黑眼圈犹如两道墨迹,嘴角下垂,面容憔悴。三十五岁的我看起来至少有四十五岁。我用冰冷的水拍打面部,试图唤醒自己,但刺骨的寒意只是让我想起另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某个人在冬天的海边,怀抱着爱人冰冷的遗体。
那时的我刚刚结束了第三次创业失败,负债累累,走投无路。最后一次融资失败后,投资人的鄙夷眼神仍然刻在我的记忆中——那是真正属于我的记忆。浑浑噩噩间,我正考虑要不要回老家接手父亲那个年产值不到五百万的小工厂,做一个普通的二代接班人了此一生。
就在这个最低谷的时刻,陈博士找到了我。我至今记得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他选择在外滩一家低调奢华的会所,江景套房内,落地窗外的黄浦江波光粼粼。他有着学者特有的矜持,说话缓慢而精准,目光锐利得像能看透你的灵魂。
李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处境艰难。他开门见山,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如水,我需要一个懂商业的合伙人帮我将一项技术推向市场。
为什么是我我苦笑,指了指自己皱巴巴的廉价西装,一个三次创业都失败的人
正因如此,他微笑,目光如同X光般穿透我,你足够绝望,愿意尝试任何可能性。同时,你又有足够的商业经验,知道如何避免过去的错误。
他声称掌握了一项足以改变人类文明的技术,却需要一个商业伙伴帮他推向市场。记忆提取技术,听起来多么科幻,多么不可思议。但陈博士设计的忘忧头环确实能精确定位大脑中的特定记忆,通过一种类似量子纠缠的技术,将这段记忆从使用者的大脑中剥离。
去哪里了当时我天真地问道,那些被剥离的记忆去哪里了
消失了,陈博士平静地回答,眼镜后面的目光闪烁着我当时没能读懂的光芒,像删除的文件一样,被清空了。
他递给我一份保密协议,厚厚的几十页,我却只看了第一页就签了字。协议中规定我作为这项技术的商业合伙人,将获得公司30%的股份,条件是无条件服从技术开发的一切要求,并确保商业计划的顺利实施。
我们用六周时间完成了产品设计和商业模式构建,然后花了三个月进行内部测试和小规模试点。为了保障客户隐私和服务质量,我们只面向高净值人群,价格定位在普通中产阶级望尘莫及的水平。
正式上线前一周,陈博士递给我一个特制的忘忧头环,与客户使用的版本略有不同——表面有着精细的金属纹路,内侧嵌入了几个微小的生物感应器。
这是管理员版本,他解释道,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为了监控系统运行,确保没有技术故障。作为创始人,你需要对每一位客户的体验负责。
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踏入一个无法回头的陷阱。
我从浴室出来,随手拿起准备好的衬衫和西装。衣柜里全是定制服装,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然而我却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的喜好——有时候我会不自觉地挑选一些从未喜欢过的颜色和款式,仿佛被某个陌生人的习惯所引导。
智能冰箱自动准备的早餐摆在餐桌上——全麦吐司、牛油果、水煮蛋和黑咖啡。我机械地咀嚼着,味蕾却感受不到任何味道。窗外,上海的天际线在晨光中闪烁,一架直升机低空掠过,轰鸣声穿透隔音玻璃,引发我一阵不必要的惊跳——某个战区记者的创伤记忆在作祟。
首批客户的记忆被删除的同时,我突然拥有了十几段陌生的记忆碎片。起初,我以为是技术故障引起的幻觉,直到这种情况在每一批次处理后都会出现,越积越多。
更可怕的是,这些记忆不仅仅是画面和声音,还附带着完整的情感体验。被劈腿时的愤怒与羞辱,失去亲人的悲痛欲绝,职场霸凌的无力感——这些情感如此真实,以至于有时候我会突然在会议中落泪,或者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当我第一次质问陈博士时,他终于道出了部分真相。
记忆能量不会凭空消失,他坐在我对面,手指轻轻敲击着实验室的金属桌面,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它必须有一个载体。目前,你是唯一合格的载体。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我拍桌而起,情绪濒临崩溃边缘。
因为你是创始人,这是责任,也是代价,他的目光穿透我,仿佛在观察某种实验品,想想那些我们帮助的人,那些摆脱了痛苦记忆的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生活,而你只是暂时承担了一些不适。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进入第二阶段,到时候你就理解了。
第二阶段。我盯着昨晚收到的那份文件,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徘徊,却没有勇气点开。我已经能猜到里面的内容,那个疯狂的计划,那个可能会彻底改变人类社会的计划。
门铃响了,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整,这个时间谁会来拜访家政服务不是今天,助理也不会未经预约就来。透过智能门禁系统的摄像头,我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杨菲,我大学时代的恋人,十年未见。
更令人困惑的是,我昨天才收到一份包含她记忆的删除申请,申请表上写着想要忘记大学时的那场恋爱,以及所有相关联的记忆。她的名字和照片都清晰地印在那份表格上,支付了全额的服务费用。
我的心跳加速,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如同寒冷的蛇缓缓缠绕。这绝不是巧合,一定与陈博士提到的特殊客户有关。我深吸一口气,理了理领带,打开了门。
2
记忆的枷锁
好久不见,李明。杨菲站在门口,微笑中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十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角多了几条细纹,头发比记忆中短了许多,齐肩的黑发烫出自然的弧度,衬托着她小巧的脸庞。她穿着简约的米色风衣,里面是浅蓝色的高领毛衣,颈间挂着一枚玉石吊坠——那是我大学时送她的生日礼物,没想到她还留着。但最令我惊讶的是她的眼睛,依然如当年般清澈明亮,仿佛时间未曾在那里留下任何杂质。
玉石吊坠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大学校园,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菲...你怎么会来我感到喉咙发紧,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她宣布与别人订婚的那天,我甚至没有参加她的婚礼。
站在门口的她比我记忆中要瘦,脸颊微微凹陷,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阴影,像是长期睡眠不足的征兆。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混合着某种药物的气息——抗抑郁药安眠药我不确定,但那种气味让我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是来使用'忘忧'服务的,她平静地说,语调中有种奇怪的超然,仿佛在谈论天气而非删除十年记忆,我特地申请了VIP面谈。你的助理没通知你吗
我摇摇头,突然想起陈博士昨晚提到的特殊客户。这不可能是巧合。我的心跳更快了,一滴汗珠顺着额头滑下,我假装整理头发的动作擦去它。
请进吧。我侧身让她进入公寓,努力保持表面的镇定。
我的私人住所很少接待客户,公司有专门的咨询室和处理中心,装修得像高端医疗机构,白色调为主,充满科技感和安全感。但此刻,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推入了某个精心设计的剧本,而杨菲,这个我曾深爱过的女人,似乎扮演着某个我无法理解的角色。
她走进玄关,脱下风衣,动作优雅而熟练,仿佛她经常来这里一样。我接过她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没有任何装饰,手指纤细但关节处有明显的红肿——风湿性关节炎的症状这不符合她的年龄。
你的公司很成功,杨菲环顾着我奢华的顶层公寓,目光扫过落地窗外的浦东全景和价值不菲的艺术品收藏,选择性遗忘,真是个天才的点子。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却在地板上投下一个奇怪的拉长的影子,形状扭曲得不太自然。
谢谢,我机械地回应,引导她来到客厅的沙发区,咖啡还是茶
水就好,她轻声说,最近我对咖啡因有些过敏。
我从智能冰箱取出矿泉水,倒在水晶杯中。接着,我在她对面坐下,试图以专业的态度掩饰内心的不安:所以,你想遗忘什么
我们的过去。她直视我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冷静,所有关于你的记忆。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入我的胸口。虽然我们已经分手十年,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但听到她如此干脆地要抹去我的存在,仍然让我感到一阵难以描述的疼痛。那种痛苦从心脏辐射到全身,让我的指尖都微微发麻。
为什么我努力保持专业的语气,却感觉声带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这是标准流程的一部分,我们需要了解客户的动机,以确保服务的针对性。
我的指尖不自觉地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檀木纹理在掌下传来冰凉而坚硬的触感。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我们之间的玻璃茶几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却驱散不了房间里沉重的气氛。
杨菲笑了,那种带着嘲讽的微笑我太熟悉了——在大学辩论赛上她总是用这种表情击败对手,眼角微微上扬,嘴唇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仿佛在说你真傻。
真讽刺,不是吗她端起水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你开创了一项帮助人们逃避过去的技术,却对我想忘记你感到不解。
她啜了一口水,留下一个淡淡的唇印在杯沿。在这个瞬间,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杨菲站在一座空荡荡的公寓里,将我们曾经的合照一张张撕碎,眼泪滴在照片碎片上,像雨滴落在破碎的镜子上。这记忆如此真实,以至于我能感受到她指尖被相纸割破的刺痛,能听到她压抑的啜泣声。
我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段记忆。是幻觉还是...我的胃部一阵绞痛,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难道杨菲也是载体之一
你还好吗她关切地问,眉头微微皱起,你看起来很疲惫。
职业病,我强挤出一个笑容,长期睡眠不足。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我的申请表,里面有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信息。按照你们公司的流程,这应该足够了吧
文件夹是淡蓝色的,边角有些磨损,像是被反复翻阅过。我接过它,却没有立即打开。触碰文件夹的瞬间,我再次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电流感,仿佛有无形的信息在我们指尖相接的地方传递。
我需要一杯水,可以吗杨菲突然说,打破了沉默,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点点头,走向厨房。大理石台面冰凉光滑,我的倒影在上面模糊不清。水从过滤器中流出,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组织思绪。杨菲的出现绝非偶然,她与陈博士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更令人不安的是,我似乎能感知到她的记忆,这违背了忘忧技术的基本原理——记忆只能从接受服务的人转移到载体,而不是反向传递。
当我拿着两杯水回到客厅时,发现杨菲正站在我的书架前,仔细查看那些照片和纪念品——我生活的碎片。阳光勾勒出她的侧影,纤细而脆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你还留着这个。她指着一个小小的贝壳,声音里有一丝柔软。
那是我们大学时在青岛海边捡的,椭圆形,乳白色底上带着淡淡的粉红条纹,边缘处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她说它像是大海的耳语者,能听到远方的呼唤。当时我们正值热恋,一切都充满了浪漫的幻想。那个贝壳被我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尽管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将它从抽屉深处取出来的。
只是没来得及扔。我递给她水杯,撒了个显而易见的谎。我的心跳加速,不知道是因为谎言的尴尬还是因为那个贝壳勾起的往事。
杨菲接过水杯,我们的手指短暂地触碰,一瞬间,一段陌生的记忆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杨菲站在一座陌生的桥上,夕阳将河面染成血红色。她泪流满面,手中紧握着那个贝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低语着什么——我再也受不了了这些记忆太痛苦了求求你们,把它们全部拿走——然后将贝壳抛入河中,看着它被湍急的水流卷走。桥上的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不干她脸上的泪痕。那种悲伤如同实质般沉重,几乎令人窒息。
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水杯从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水渍迅速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扩散,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深色斑块。
你还好吗杨菲关切地问,伸手扶住我的手臂。她的手掌温暖而柔软,与她瘦削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职业病。我勉强笑了笑,心中的震惊却无法平息。我刚刚看到的是杨菲的记忆,一段她想要删除的记忆,但她甚至还没有接受治疗。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原理。
所以,处理流程是怎样的杨菲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今天能完成吗
她的右脚轻轻晃动,露出脚踝处一个小小的蝴蝶纹身——这是新的,我不记得她大学时有这个。蝴蝶翅膀呈现深蓝色,线条优雅流畅,却在边缘处有些模糊,像是经历了多次修改。
理论上可以,我慢慢说道,大脑飞速运转,但我们通常会有一周的评估期,确保客户真的想要删除这段记忆。毕竟,这是不可逆的过程。
我没有告诉她真相——没有评估期这回事,公司从不关心客户的心理健康,只要钱到位,记忆删除随时可以进行。我只是需要时间,时间来弄清楚杨菲出现的真正原因,以及她与陈博士之间的联系。
我不需要评估期,杨菲坚定地说,眼神中透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决心,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李明,你不明白,这些记忆对我来说...它们像毒药,每天都在侵蚀我。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新月形的印记。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她颧骨的轮廓,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
我盯着她的眼睛,寻找任何犹豫或不确定的迹象,但看到的只有坚决。这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为什么她如此迫切地想要忘记我我们的过去真的那么糟糕吗
好吧,我最终同意了,好奇心和不安在我胸中激烈交战,我需要给你做一个简单的脑部扫描,然后我们可以安排今天下午的程序。
我拿出一个小型的便携设备,这是忘忧头环的简化版,用于初步定位记忆。当我将它放在杨菲的太阳穴附近时,一种奇怪的共鸣感从我的指尖传来,就像两块磁铁相互吸引,或者两个相似的波段突然同步。
设备表面泛起微弱的蓝光,照亮了杨菲的侧脸。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她看起来出奇地平静,像是准备好迎接一场期待已久的解脱。
设备的屏幕上开始显示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彩色的线条交织成迷宫般的图案。正常情况下,这个过程应该是冷冰冰的科学数据收集,但此刻,我感觉自己与杨菲之间建立了某种超越物理的连接。随着扫描的深入,更多属于她的记忆片段开始闪现在我的脑海——
我们在大学图书馆的角落第一次接吻,她的嘴唇尝起来像是薄荷糖;她生日那天我为她准备的惊喜派对,蜡烛映照下她惊喜的表情;我们为了毕业去向而争吵的那个雨夜,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如同心跳;她收到订婚戒指时复杂的心情,钻石在灯光下闪烁却照不亮她眼中的犹豫;以及无数个她独自一人时,想起我的片刻——那些我从未见过,却真实存在的瞬间。
这些记忆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真实,我几乎分不清哪些是我自己的记忆,哪些是她的。更令人不安的是,我开始感受到她的情感——那种对过去的眷恋与痛苦,对未来的恐惧与期待,以及某种我无法名状的深沉悔意。
数据收集完成。我的声音听起来干涩而遥远,像是穿越了某个维度的障碍。
杨菲睁开眼睛,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星辰在她眼中闪烁。她看着我的眼神中有种奇怪的了然:你看到了什么,是吗
什么意思我装作不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设备表面的金属纹路。
别装了,李明。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坚定,我知道'忘忧'的真相。那些记忆去了哪里,它们并没有消失,对吧
我的心跳加速,手心开始出汗。她怎么会知道除了我和陈博士,没人知道记忆转移的秘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试图保持镇定,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我。
杨菲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令人吃惊。她的指甲陷入我的皮肤,几乎要留下痕迹。她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防备:告诉我真相,李明。那些被删除的记忆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这一刻,我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陈博士的号码。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发出刺耳的嗡嗡声,像某种不祥的警报。我和杨菲同时看向那个闪烁的屏幕,一种默契的恐惧在我们之间蔓延。
3
真相的漩涡
我没有接听那个电话。杨菲的眼神像锁链一样牢牢地固定着我,让我无法移开视线。手机震动了几次后归于沉寂,屏幕暗下,只留下一条未接来电的通知,像某种无声的指责。
窗外,一架飞机穿过蓝天,留下一道白色的尾迹,缓慢消散在云层中。房间里只有我们轻微的呼吸声和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嗡鸣。
你怎么会知道我终于放弃了伪装,声音因紧张而略微颤抖。我的喉咙干涩,像是吞下了一把沙子。
因为我也是载体之一。杨菲平静地说出了一个令我震惊的事实,语调中带着某种解脱后的平静,在过去三个月里,我的大脑里塞满了无数陌生人的记忆碎片——失恋、背叛、痛苦、遗憾。我几乎快要疯了,直到我查到了'忘忧',查到了你。
她松开我的手腕,我这才发现她的指甲在我皮肤上留下了四个深深的半月形凹痕,边缘泛白,中间隐约有血丝渗出。疼痛感后知后觉地传来,但比起内心的震惊,这点物理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无法置信地盯着她。这怎么可能陈博士明确表示我是唯一的记忆载体。但杨菲的描述太过详细,不像是在撒谎。她脸上的憔悴,眼神中的疲惫,以及刚才那些闪回的记忆片段——所有这些都佐证了她的说法。
陈博士告诉我——
陈博士杨菲打断我,声音突然提高,你是说陈维山博士认知科学领域的天才那个在五年前宣布退出学术界,据说去了西藏隐居的陈维山
我点点头,感到一阵晕眩,仿佛地面突然倾斜。我扶住沙发扶手才勉强站稳。杨菲知道陈博士,不仅知道,还了解他的背景——这不是巧合,这背后一定有我不知道的联系。
他找到你是什么时候杨菲急切地问,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某种我无法解读的光芒。
大约七个月前。我回答,脑中快速回忆着第一次见面的细节,他说我是理想的合作伙伴,因为我'足够绝望'。
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杨菲的脸色变得惨白,像是血液从她脸上瞬间褪去。她的嘴唇颤抖着,眼中浮现出一种近乎恐惧的神情:他对我说了完全相同的话。完全相同,一字不差。
我们陷入了可怕的沉默。阳光依然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方格,但室内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陈博士精心设计的实验中的一个棋子,而杨菲很可能是另一个。
还有多少人我低声问道,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还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载体
我不知道,杨菲摇摇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个玉石吊坠,但根据我的调查,全球范围内至少有七家公司在提供类似的'记忆删除'服务,都是在过去一年内突然出现的。
七家公司,七个载体网络。这与陈博士邮件中提到的集体记忆编辑计划完全吻合。我感到一阵恶心,喉咙深处泛起酸涩。我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那杯未饮用的水上,水面平静如镜,却在某种意义上反映着当前局势的表面平静下暗流涌动。
我的手机再次响起,依然是陈博士。这一次,铃声显得格外刺耳,像是某种无法逃避的召唤。杨菲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地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接通了电话,但没有说话。听筒中传来陈博士平静的呼吸声,他似乎在等待我先开口。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终于说话了。
李明,陈博士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带着某种超然的淡漠,我看到杨女士已经到了。请把电话给她。
没有惊讶,没有质问,仿佛杨菲的到来完全在他预料之中。我默默地将手机递给杨菲,在递接的瞬间,我们的指尖相触,一种奇怪的电流感再次流过,这次更加强烈。
杨菲接过手机,同样没有开口,只是听着。陈博士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太小而无法分辨具体内容,但我能看到随着陈博士的话语,杨菲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惊讶、恐惧、怀疑,最后是一种奇怪的释然。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仿佛陈博士能透过电话看到她的动作,说了一句简短的我明白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将手机还给我,手指冰凉,像是刚从冷水中捞出来:他让我们去公司总部,他说是时候让我们了解真相了。
她的声音平静,但我能看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以及瞳孔不自然的扩大。无论陈博士对她说了什么,都足以让她深受震动。
你相信他吗我谨慎地问,接过手机,感觉它的温度异常滚烫,仿佛刚才的通话让它发热。
不完全相信,杨菲直视我的眼睛,但我相信他是唯一能解释我们现状的人。你呢
我思考了片刻,窗外的阳光被一片云遮住,房间突然变暗,然后又恢复了光明。就像我们目前的处境——黑暗中有一丝光明的指引。
我想知道真相,我最终说道,无论它有多可怕。
半小时后,我们站在忘忧科技总部大楼前。这座全玻璃幕墙的现代建筑矗立在浦东金融区的中心,阳光在表面跳跃,反射出近乎刺眼的白光。大楼形状独特,呈现出一种微妙的螺旋状,每一层都比下面一层稍微错开一点,从远处看像是一个正在缓慢旋转的巨大DNA双螺旋。
这是我公司成功的象征,是我在绝望边缘拥抱疯狂想法后的丰厚回报。我曾为这栋建筑感到无比自豪,但此刻看来,它更像是一座隐藏着秘密的迷宫,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大厅里,安保人员和前台对我们的到来习以为常,称我为李总,对杨菲点头致意。一切看起来如此正常,仿佛我们只是来进行日常工作。但我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不同——保安的目光比平时更加警觉,前台小姐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
电梯直达顶层——陈博士的私人实验室。这是一个需要特殊权限才能到达的楼层,连我这个公司创始人平时也鲜少造访。电梯门无声地滑开,我们走入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墙壁上嵌入的生物识别扫描仪自动启动,一道蓝光从头到脚扫描了我们。
身份确认:李明,杨菲。欢迎。电子声音宣布,走廊尽头的大门缓缓打开。
当门完全开启时,我们看到陈博士站在一面巨大的数据墙前,背对着我们。墙上显示着无数闪烁的数据点和波形图,五彩斑斓的光芒在黑暗的实验室中投下不断变化的光影,照亮了陈博士消瘦的身影。
他没有立即转身,而是继续注视着那些数据,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划动,操控着某种触控界面。整个实验室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气味,像是某种消毒剂混合着金属和电子元件的味道,冰冷而陌生。
欢迎,他最终转过身,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微笑,眼镜后的目光犀利如鹰,我的两位优秀载体。
他看起来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没有任何变化——身材高瘦,面容清癯,黑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梳得一丝不苟。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深灰色西裤,看起来更像一位大学教授而非一家科技公司的首席科学家。唯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井,仿佛能看透人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博士我质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中回荡,你对我撒谎,你说我是唯一的载体。
我的愤怒和困惑在这一刻爆发,像是压抑已久的火山突然喷发。杨菲站在我身旁,她的存在给了我某种力量,某种共同面对谎言的勇气。
我没有撒谎,李明,陈博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奇怪的温柔,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在你的网络中,你确实是唯一的主要载体。
什么网络杨菲锐利地问道,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但我能感觉到她体内紧绷的能量,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蛇。
陈博士做了个手势,数据墙上的图像变换,显示出一个复杂的网络结构,上面有七个突出的节点,每个节点都以不同的颜色标记,发出柔和的光芒。这七个节点又分别连接着数千个较小的点,形成七个庞大的星系结构。
这就是'集体记忆编辑计划',陈博士语气中带着某种狂热的自豪,眼神闪烁着近乎宗教般的狂热,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心智实验。
他指向七个主要节点,指尖在全息投影中穿梭,留下淡蓝色的轨迹:这些是七个主要载体网络,分布在全球七个区域。每个网络都有一个主要载体——比如你,李明——作为核心节点,连接着数千名普通载体。
普通载体我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像一条冰冷的蛇缓缓游动。
是的,每一个使用'忘忧'服务的客户,实际上都成为了网络的一部分。陈博士的声音充满激情,双眼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他们不仅仅是甩掉了自己不想要的记忆,还悄悄地接收了其他人的记忆碎片。我们创造了一个庞大的记忆交换网络,一个前所未有的集体意识雏形。
我感到一阵恶心,胃部绞痛,冷汗从额头渗出。我们实际上是在进行一场巨大的、未经许可的人体实验,操控着数千人的大脑和记忆。在我们的干预下,无数人正不知不觉地承载着他人的记忆碎片,他们的身份和自我意识正在被悄然改变。
这太疯狂了,我低声说,声音因震惊而嘶哑,这是违法的,是不道德的。
道德陈博士笑了,那笑声冰冷而空洞,在实验室中回荡,当人类在几十年内毁灭自己的星球时,有人考虑过道德吗当政府操控民众思想,制造仇恨和分裂时,有人考虑过道德吗当科技巨头收集人们的每一丝数据,塑造他们的世界观时,有人考虑过道德吗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眼中的热情变得更加强烈,几乎是烧灼的。数据墙上的图像随着他的情绪变化而闪烁,七个节点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投射在他脸上的光影使他看起来几乎不像人类。
人类正在走向自我毁灭,他继续说道,声音重新变得平静,但其中的坚定更加可怕,我们被困在自私、仇恨和偏见的循环中,无法真正理解彼此。但现在,我们有了解决方案。
他走向我们,步伐轻盈而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无形的节拍上。当他靠近时,我注意到他的瞳孔异常扩大,几乎吞噬了虹膜,只留下一圈细细的褐色边缘。
你想做什么杨菲警惕地问,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身体紧绷。
创造真正的集体意识。陈博士的声音几乎是虔诚的,带着某种宗教般的狂热,想象一下,当足够多的人共享足够多的记忆,我们将不再被个体的偏见和局限所困扰。没有种族歧视,因为你会拥有被歧视者的记忆;没有战争,因为你会记得战争带来的痛苦;没有环境破坏,因为你会感受到自然的呼喊。
他的话语充满诱惑力,描绘出一个几乎完美的乌托邦愿景。但这种完美正是其可怕之处——它需要牺牲人类最基本的个体性和自主权。
我看着数据墙,试图理解这个疯狂计划的规模。据显示,全球已有超过二十万人成为这个网络的一部分,而且数字还在每天增长。二十万人的记忆正在被编辑、交换、重组,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意识连接。
你们两个是特殊的,陈博士继续说,目光在我和杨菲之间游移,带着某种科学家观察珍稀标本的专注,你们是主要载体,能够承载和处理最复杂、最强烈的记忆。而且,你们之间的连接尤为强大。
什么连接我皱眉问道,不安感越来越强。
你们曾经相爱,陈博士轻声说,像是在揭示某种神秘的宇宙真理,那种深刻的情感连接创造了大脑中独特的神经通路,使你们成为理想的记忆中转站。这就是为什么你能看到杨菲的记忆,即使她还没有正式'删除'它们。你们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量子纠缠,允许记忆在你们的意识之间自由流动。
我看向杨菲,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映射着数据墙的多彩光芒。我突然明白了,她来找我并非真的想要删除我们的记忆,而是为了寻找答案,了解为什么她会突然承载那么多陌生的痛苦。她和我一样,是被迫卷入这场疯狂实验的牺牲品。
实验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空气中的气压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重力突然增强,拉扯着我的四肢。杨菲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还有什么是你没告诉我们的我质问道,隐约感觉最糟糕的消息还没有到来。我的手悄悄伸向口袋里的手机,打算在必要时呼叫帮助。
陈博士扫了一眼我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别担心,李明,这里的信号已经被屏蔽。没有人能联系到外界,直到我允许。
他走向实验室角落的一扇金属门,门上没有把手或锁,只有一个小小的生物识别扫描仪。他将手掌放在扫描仪上,蓝光扫过他的掌纹,门无声地滑开,露出一片幽暗的空间。
跟我来,他说,声音中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权威,是时候让你们看看第二阶段了。
4
意识的牢笼
门后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巨大空间,比实验室主区域还要宽阔。昏暗的蓝色光线从天花板的LED灯带映下,给整个房间笼罩上一层超现实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陌生的金属气息,让人联想到医院的手术室。
空间被分割成数十个透明的隔间,每个隔间都由某种特殊材质的玻璃墙围成,看起来既坚固又轻盈。每个隔间内都有一张特制的床,造型像是医疗设备与冥想舱的结合体,表面覆盖着柔软的灰色材料,边缘嵌入细微的蓝色光带。床上躺着一个人,头部连接着比我们的忘忧头环更为复杂的设备——不再是简单的环状,而是一个完整的头盔,表面布满精密的传感器和微型计算单元,闪烁着不规则的绿光和红光。
这些人看起来都处于深度睡眠状态,呼吸缓慢而均匀,面部表情不时变化,从平静到痛苦再到喜悦,仿佛在经历着复杂的梦境。每个隔间外都有一个悬浮显示屏,显示着这个人的各项生理数据和一些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波形图。
冷气从天花板的通风口缓缓流下,让整个空间保持在略低于正常室温的状态。脚下的地板是某种半透明的材料,每走一步都会在接触点泛起微弱的蓝色涟漪,然后迅速消失,像是踩在水面上。
这是什么杨菲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回荡在高耸的天花板下,创造出微妙的回声效果。
记忆编译中心,陈博士平静地回答,语调中带着某种不合时宜的轻快,就像是园丁在介绍自己精心培育的花园,第二阶段的核心。
他领着我们穿过这个令人不安的人体集装箱,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形成一种节奏。每经过一个隔间,他都会扫一眼悬浮显示屏,偶尔点头表示满意。
第一阶段是记忆收集和初步交换,他边走边解释,声音因兴奋而略微提高,我们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情感记忆样本——爱情、仇恨、恐惧、喜悦、痛苦、欢愉,人类经验的全谱系。
我注意到隔间中的人各个年龄段都有,老人、中年人、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的面容各异,肤色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脸上那种奇怪的平静与偶尔闪过的表情变化。
第二阶段是记忆编译和重构,陈博士继续道,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复杂的图形,我们将这些原始记忆样本整合、净化、强化,创造出更加纯粹、更有影响力的'记忆模板'。
我在一个隔间前停下脚步。里面躺着一位中年女性,约莫五十岁左右,面容慈祥,头发已经有些花白。我注意到她的眼角有细微的泪水滑落,嘴角却挂着微笑,双手在身侧微微抽搐,像是在抚摸什么。显示屏上的波形剧烈起伏,一个标签闪烁着:母爱编译中
-
进度78%。
这些人是谁我指着那些沉睡的人们,声音因惊骇而沙哑。
志愿者,陈博士说,语气轻松得令人不安,都是签署了知情同意书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绝症患者或严重抑郁症患者,寻求一种新的存在方式。
他走向其中一个隔间,里面躺着一个年轻男子,黑发,面容消瘦,看起来约三十岁左右。这位是刘教授,曾经是北大的物理学家,三年前被诊断出渐冻症。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几乎完全瘫痪,但大脑功能完好。他自愿成为'同理心'记忆模板的编译者。
我走近那个隔间,注意到刘教授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显示屏上的脑电波呈现复杂的螺旋状。某种无形的悲伤从隔间中辐射出来,几乎是可触摸的存在。
他现在感受到的是什么杨菲轻声问道,不自觉地伸手抚上玻璃墙。
全部,陈博士简单地回答,他同时在处理数百个不同人的记忆片段,经历他们的人生,感受他们的痛苦和喜悦。这是一种超越个体的存在状态,一种集体意识的雏形。
我努力压制着内心的反感:这听起来像是某种邪教。你在创造殉道者,让他们承受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精神负担。
科学在突破常规时总是被视为异端,陈博士不为所动,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达尔文的进化论,都曾被视为疯狂和危险。今天的异端,就是明天的常识。
他的语气中带着某种近乎宗教般的确信,这让我不寒而栗。我们继续沿着中央通道前行,路过更多的隔间——有人在经历极度的恐惧,面容扭曲,冷汗浸湿了额头;有人似乎沉浸在极乐之中,脸上洋溢着超越性的喜悦;还有人保持着高度专注的表情,像是在解决某种复杂的问题。
隔间尽头是一个半圆形的控制中心,数十个全息屏幕悬浮在空中,显示着各种数据流和图表。几位穿着白色实验服的技术人员正在操作着这些界面,他们的动作精准而高效,仿佛在进行某种精密的外科手术。
那第三阶段是什么杨菲锐利地问道,声音比之前更加坚定。她站在控制中心的边缘,背光而立,身影被投射得修长而坚毅。
陈博士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那种只属于真正相信自己正在改变世界的人的微笑:全球记忆同步。当编译完成后,我们将利用已建立的网络,将这些记忆模板同时传输给所有用户。想象一下,在同一时刻,数百万人突然共享相同的情感体验——普遍的同理心,深刻的连接感,集体的觉醒。这将是人类意识的革命。
控制中心正中央悬浮着一个全息地球,上面闪烁着无数光点,每一个都代表一个载体,组成了一个覆盖全球的神经网络。七个主要节点如同明星般明亮,连接着周围较小的光点,形成七个庞大的星系。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理解这一计划的全部含义。如果成功,这确实可能改变人类社会的基本运作方式,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集体意识形态,人们将能够真正理解彼此的感受,共享彼此的经验。但如果出错,或被滥用,后果将是灾难性的——身份的瓦解,自主性的丧失,可能的精神崩溃,甚至是全球范围的意识操控。
谁来决定哪些记忆值得保存和传播我质疑道,声音在控制中心回荡,谁来决定我们应该感受什么,理解什么你吗
陈博士转向我,眼镜反射着全息投影的光芒,使他的眼睛变得不可捉摸:不是我,是算法。我们开发了一种自适应的人工智能系统,它能够评估记忆的价值和影响,选择那些最能促进人类团结与共情的片段。
人工智能杨菲惊讶地问,你把人类集体意识的未来交给了一个算法
不仅仅是算法,陈博士纠正道,它是一种新型的神经网络,由人类记忆本身训练而成。它学习人类的情感模式,理解什么对我们最重要,什么能够真正促进理解和和平。
我走向那个全息地球,伸手穿过它,感受那种虚幻的触感。光点在我的手指间闪烁,像是活着的星辰。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掌控数百万人记忆的能力,塑造集体意识的潜力。
你有没有考虑过人们可能不想成为你实验的一部分我问道,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受。
他们已经选择了,陈博士反驳道,当他们签署'忘忧'服务的协议时,细则中已经包含了对其记忆的研究和利用权。
字体小到需要显微镜才能看清的条款杨菲讽刺地说,这是欺骗,是对人们信任的背叛。
陈博士走向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一段视频。画面中,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接受忘忧服务,他的眼中充满希望。
看看这个人,陈博士说,他刚刚失去了妻子和女儿,车祸,酒驾司机撞上了他们的车。悲痛几乎摧毁了他,他无法工作,无法生活,只想自杀。
画面切换,显示同一个人三个月后的状态,他在笑,在工作,看起来找回了生活的意义。
我们不仅帮他摆脱了那段痛苦记忆,还给了他其他人的勇气和坚韧——一位战场上失去双腿却重新站起来的士兵的记忆,一位失去所有却重建家园的灾民的记忆。他不记得这些记忆的来源,但它们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帮助他重建了自我。
陈博士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颤抖:这就是我们的目标——治愈集体创伤,分享集体智慧,创造一个真正理解彼此的人类社会。
他的话语富有感染力,几乎让我相信这个疯狂计划的价值。但某些东西依然让我不安——一种根深蒂固的直觉,告诉我这种力量太过危险,这种干预太过彻底。
如果有人反对呢我问道,如果有人发现真相,想要退出这个系统
陈博士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丝阴影掠过他的面容:那就是你们的价值所在。
什么意思杨菲警觉地问。
主要载体不仅是记忆的中转站,也是记忆的守门人,陈博士解释道,你们能够感知网络中的异常,定位那些可能威胁系统的个体。当有人开始质疑,开始抵抗记忆植入时,你们会知道。
我和杨菲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我们不仅是受害者,还被设计成了系统的警卫,监视那些可能觉醒的人。
然后呢我问道,尽管已经猜到了答案。
然后我们加强干预,陈博士平静地说,如果必要,完全重写他们的记忆结构。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我头上。这已经不仅仅是记忆编辑,这是彻底的思想控制,是对个体自主性的最终侵犯。我感到一阵恶心,胃部绞痛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控制中心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空气变得稀薄,仿佛氧气被抽走。
这是犯罪,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你在创造一个思想极权主义,一个由你控制的心灵乌托邦。
陈博士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惊讶,眉头微微皱起,眼镜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实验服的袖口,那里绣着一个微小的标志——一个圆环中包含着类似DNA双螺旋的图案。
你太小看这个计划了,李明,他摇摇头,语气中充满了对我不能理解的遗憾,这不是控制,而是解放。人类历史上的所有冲突、战争、种族灭绝、环境灾难,都源于一个根本问题——我们无法真正理解彼此。我们被锁在自己的头脑里,被自己有限的经验所困,被社会灌输的偏见所蒙蔽。
他走向那个全息地球,手指穿过其中一片大陆,引起光点的涟漪:想象一下,如果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能够共享彼此的恐惧和痛苦;如果富人能够体验贫困的绝望;如果掌权者能够感受普通人的无助。这不是乌托邦,这是人类唯一的出路。
杨菲走到我身边,无声地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潮湿,指尖微微颤抖。她的存在给了我某种力量,某种清晰度。在这个疯狂的环境中,她是唯一真实的锚点。
即使目标是好的,方法也是错误的,杨菲平静地说,声音中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坚定,你不能通过剥夺人们的选择权来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那些被删除的记忆,那些被植入的经验,它们改变了人们的本质,没有征得他们的同意。
控制中心的一个技术人员走过来,递给陈博士一个平板电脑。他快速浏览了上面的数据,点点头,然后将平板递还给那位工作人员。整个过程中,那位工作人员的目光始终盯着地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个精心编程的机器人。
第三阶段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80%,陈博士宣布,语气中带着某种胜利的喜悦,再有两周,我们就可以实现全球同步。到时候,你们会明白的,你们会看到这一切的价值。
我环顾这个巨大的控制中心,看着那些隔间中沉睡的人们,那些面无表情的技术人员,以及那个代表着全球意识网络的全息地球。一切都那么精密,那么完美,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我们拒绝参与呢我问道,声音比预想的更加坚定。
陈博士转向我,嘴角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李明,你认为你还有选择吗你的大脑已经被整合进系统,已经成为网络的核心节点。如果你被移除,会有数千个连接到你的次级载体失去稳定,造成不可预见的后果。
他走近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和某种陌生的化学气息:而且,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回到从前吗回到那个负债累累、三次创业失败的李明回到那个被投资人嘲笑、被女友抛弃的失败者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刺入我的心脏。最可怕的是,他说得对。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豪宅、名车、社会地位、媒体赞誉。尽管那些陌生的记忆让我痛苦,但它们也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塑造了新的我。
至于杨菲,陈博士转向她,眼神变得柔和,却带着某种不寒而栗的亲密,你想回到你的抑郁症吗回到每天靠药物维持的日子回到那个不断尝试自杀的杨菲
杨菲的手在我掌中收紧,指甲几乎陷入我的皮肉。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陷入了某种恐慌发作的前兆。我能感受到她的恐惧和痛苦,通过我们之间那种奇怪的连接直接传递给我。
够了,我厉声说,将杨菲拉近身边,保护性地环住她的肩膀,你没有权利这样对她说话。
陈博士后退一步,脸上重新挂上那种平静的微笑:我只是陈述事实。无论如何,这个讨论已经没有意义。第三阶段即将开始,你们是核心部分,无法选择退出。
他走向控制中心的主控台,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舞:现在,让我给你们看看,我们已经取得的成果。这是从我们的试点区域收集的数据,一个小型社区,五千人,已经完成了初步的集体记忆同步。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小镇的卫星图像,然后切换到街道监控,显示人们的日常生活。表面上看,一切如常,人们购物、工作、交谈、游戏。但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一些异常——他们的行为有一种奇怪的协调性,仿佛在无意识地遵循某种集体节奏。
看,陈博士指着画面中的一个场景,两个陌生人在街头相遇,正常情况下,这两个人会擦肩而过,互不理睬。但现在...
画面中,那两个人停下脚步,相视一笑,仿佛认识多年的老友。他们甚至简单交谈了几句,然后各自继续前行,但步调变得更加轻快。
他们共享了彼此的某些记忆碎片,建立了无形的连接,陈博士解释道,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这种现象在整个社区中普遍存在。犯罪率下降了87%,抑郁症发病率降低了63%,家庭暴力几乎消失。这就是集体意识的力量。
我看着那些画面,心中充满矛盾的感受。如果这些数据是真实的,如果这种方法确实能创造一个更和平、更理解彼此的社会,那它是否值得牺牲个体的自主权作为一个商人,我习惯了成本效益分析,但这种计算在人类意识的层面上是否还适用
杨菲却明显不为所动:有多少人在这个过程中崩溃了有多少人失去了自我认同有多少人变成了这些隔间里的'志愿者'
她的问题尖锐而准确,直指这个看似完美系统背后潜藏的黑暗面。
陈博士的表情略微僵硬,嘴角的微笑消失了:任何重大变革都有代价。我们确实失去了一些人,他们的神经系统无法适应新的连接方式。但考虑到整体收益...
人不是数字,不是你实验中可接受的损耗率,杨菲厉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每一个'失去'的人都有家庭,有爱他们的人,有自己的梦想和希望。
陈博士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在我和杨菲之间游移,似乎在重新评估我们的反应。控制中心的灯光似乎变得更暗,气氛变得紧张,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无形的威胁。
我本希望你们能理解这个计划的重要性,成为自愿的合作者,而不是被迫的参与者,他最终说道,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失望,但看来,你们需要更多时间来适应这个想法。
他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两名穿着白色制服的保安无声地出现在我们身后。他们体格强壮,表情冷漠,眼神空洞得令人不安。
把他们带到适应舱,陈博士命令道,第三级沉浸式记忆整合,持续48小时。
我本能地将杨菲拉到身后,摆出防御姿态:你要对我们做什么
帮助你们理解,陈博士平静地回答,通过直接体验我们已经编译的记忆模板。你们将经历数百人的人生,感受他们的痛苦和喜悦。相信我,这是最温和的方式。
保安向我们逼近,动作整齐划一,像是某种完美协调的机器。我知道反抗是徒劳的,他们的体格和训练远胜于我们,而且整个设施都在陈博士的控制之下。
但就在这时,一个意外发生了。控制中心的警报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回荡在空间中,红色的警示灯开始闪烁。多个屏幕同时弹出警告窗口,显示着系统异常的字样。
怎么回事陈博士厉声问道,转向技术人员。
主储存节点出现不稳定,一名技术人员报告,声音紧张而急促,多个记忆模板正在崩溃解体。
陈博士快速走向主控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这不可能!系统有多重备份机制!
他调出一个复杂的三维网络图,显示着记忆流的走向和节点状态。多个节点闪烁着红色的警告信号,连接线断裂或变得紊乱。
是病毒他问道,声音因专注而低沉。
技术人员摇头:不像是外部攻击,更像是内部崩解,就像...就像记忆自己在拒绝整合。
杨菲抓住我的手,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的眼中闪烁着某种我无法完全理解的光芒,混合着恐惧、希望和一丝奇怪的胜利感。仿佛她知道正在发生什么,甚至可能...
是你做的我无声地用口型问她。
她微微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那个全息地球。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注意到亚洲区域的主节点——也就是我所在的网络——正在发生剧烈的波动,光点变得混乱而不稳定。
系统正在重启自检程序,陈博士宣布,声音恢复了一些冷静,暂时将所有沉睡者转入维持模式。警报解除。
警报声停止了,红色警示灯熄灭,但空气中的紧张感仍然弥漫。陈博士转向我们,眼神变得锐利而危险:你知道些什么,对吗
他的问题直指杨菲,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指责。
我只是一个载体,和李明一样,杨菲平静地回答,面不改色,我怎么可能影响你的系统
陈博士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转向保安:把他们带走,立即执行记忆整合。优先级调至最高。
保安再次向我们逼近,这次态度更加强硬。其中一人伸手抓住杨菲的手臂,另一人向我靠近。
就在这时,又一轮警报响起,这次更加尖锐刺耳。
紧急情况!一名技术人员大声喊道,主要载体网络正在崩溃!记忆流向混乱!
全息地球上的光点开始剧烈闪烁,原本有序的连接线变成一团混乱的光网。七个主节点的光芒忽明忽暗,如同濒死的心跳。
启动隔离协议!陈博士命令道,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恐慌,切断所有外部连接!保护核心记忆库!
技术人员们忙碌起来,试图控制局势,但系统似乎已经陷入不可逆转的混乱。警报声此起彼伏,各种显示屏闪烁着不同的警告信息。
而在这片混乱中,我和杨菲静静地站在一起,手握着手,看着这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开始崩塌。我感到一种奇怪的宁静,一种重获自由的预感。
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杨菲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几乎被警报声淹没,趁他们忙于抢救系统的时候。
我点点头,但刚要转身离开,一道刺眼的蓝光突然从控制台射出,照亮了整个空间。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时间似乎静止。
然后,我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我的意识,将我拖入某种无法描述的虚空。最后看到的,是陈博士脸上那种奇怪的、近乎狂喜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5
永生的幻梦
我在一片虚无中醒来,四周是无尽的白色,没有地平线,没有任何参照物。我不知道自己是站着、坐着还是漂浮着,没有重力感,没有方向感,只有纯粹的存在感。
李明杨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同时又像是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在这里,我回应道,但发现自己没有用嘴说话,只是在意识层面传递了这个想法。
白色的虚空开始变化,形成模糊的形状和轮廓,逐渐凝聚成一个场景——大学校园的图书馆,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木质书桌上,空气中弥漫着书籍的纸张气息和淡淡的灰尘味。
我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二十岁出头,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正专注地阅读一本经济学教材。对面坐着年轻的杨菲,长发披肩,低头做笔记,偶尔抬眼看向我,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爱意。
这是我们的记忆,杨菲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怀念,大三那年,我们一起备考研究生。
场景如同水波般扭曲,重新组合,变成了另一个我不曾经历过的画面——一个陌生女孩站在高中教室门口,紧张地环顾四周,是她第一天转学,不知道该坐在哪里。几个女生窃窃私语,目光中带着审视和排斥。女孩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孤独和恐惧,直到一个男生友好地向她招手,指了指身边的空位。
这是谁的记忆我在意识中问道。
张悦,28岁,广州一名小学老师,杨菲回答,这是她高中时的记忆,她使用'忘忧'服务想要忘记校园霸凌的经历。
场景再次变化,这次是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医院走廊上,医生刚刚告诉他妻子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最多还有三个月生命。他的世界崩塌了,但他必须强装镇定,因为五岁的女儿正牵着他的手,天真地问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
吴东,42岁,上海一家科技公司的中层管理者,杨菲解释道,他使用'忘忧'服务是为了忘记妻子死前痛苦的三个月。
场景继续变换,一个接一个,来自不同人的记忆碎片如同万花筒般闪过。有喜悦,有悲伤,有愤怒,有恐惧,有爱,有恨——人类情感的全谱系在我们面前展开。
我们在哪里我终于问道,感到一种超现实的眩晕。
记忆数据库的虚拟表现,杨菲回答,她的声音在这个无形的空间中显得异常清晰,陈博士启动了某种紧急协议,将我们的意识上传到系统核心。我们现在处于一种类似数字化的状态。
这怎么可能我惊讶地问,尽管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量子意识转移,杨菲解释道,陈博士的技术远比我们想象的先进。他不仅能转移记忆,还能转移整个意识结构。
我们面前的场景停止了变换,定格在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实验室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围在一个复杂的设备旁,中间站着一个年轻得多的陈博士,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这是陈博士自己的记忆,杨菲轻声说,他的技术最初并非用于商业目的,而是为了救他的女儿。
场景移动,显示一个病房,一个约十二岁的女孩躺在病床上,身体连接着各种医疗设备,面容憔悴却美丽,明显是陈博士的女儿。她似乎处于某种类似昏迷的状态,但脑电图显示她的大脑活动异常活跃。
他的女儿患有一种罕见的神经退行性疾病,杨菲继续解释,常规治疗无效。陈博士尝试了一种实验性的神经连接技术,希望能重建她受损的神经通路。
场景再次变换,这次显示陈博士站在一个更加复杂的设备旁,他的女儿躺在中央,而周围还有七个类似的装置,每个里面都有一个人。
第一个记忆网络,杨菲说,他找了七个志愿者,都是绝症患者,愿意尝试任何可能的救治方法。他建立了一个原始的记忆共享网络,希望通过集体意识的力量修复他女儿的神经损伤。
成功了吗我问道,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
场景变成一排墓碑,其中一个上面放着陈博士女儿的照片,旁边是那七个志愿者的墓碑。
他们的身体死亡了,杨菲轻声说,但陈博士声称他们的意识被成功上传到了系统中。他认为他们达到了一种超越肉体的存在状态。这就是他执着于'集体记忆编辑计划'的原因——他相信通过这种方式,人类可以超越生物局限,达到某种集体永生。
我感到一阵寒意。这不再是单纯的科学实验或商业项目,而是一个人因丧女之痛而产生的执念,一个关于永生的痴迷幻想。
我们要怎么出去我问道,感到一种紧迫感。
系统正在崩溃,杨菲回答,我植入的后门程序正在瓦解记忆数据库的整体结构。理论上,当系统彻底失效时,我们的意识应该会自动返回肉体。
后门程序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场景再次变换,显示一个办公室,杨菲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我认出那是忘忧科技的技术部门。
在你之前,陈博士先找到了我,杨菲解释道,我曾是他的学生,也是第二个主要载体的候选人。但我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开始调查。在他完全控制我之前,我植入了一个隐藏程序,如果系统试图强制整合我的意识,就会激活自毁序列。
我惊讶于杨菲的远见和技术能力,同时也为自己的盲目信任感到羞愧。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却完全被陈博士的谎言蒙蔽。
那些其他的载体呢那些使用服务的客户呢我担忧地问道。
系统崩溃时,所有连接都会被切断,杨菲说,他们应该会回到正常状态,虽然可能会有一段混乱期。记忆转移是渐进的,大多数用户只接收了微量的外部记忆,应该不会造成持久影响。
我们周围的虚拟空间开始出现裂缝,白光从缝隙中透出,场景变得扭曲而不稳定。
系统崩溃加速了,杨菲说,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但是李明,我必须警告你,陈博士不会轻易放弃。他——
她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刺耳的噪音打断。虚拟空间剧烈震动,仿佛地震袭来。记忆片段变得破碎,如同碎裂的镜子,反射着扭曲的画面。
杨菲!我呼喊着,试图在崩溃的虚拟空间中找到她。
李明,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
一道刺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然后是彻底的黑暗。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水中浮出来。我躺在忘忧科技总部实验室的地板上,警报声刺耳地响着,应急灯闪烁着红色的警示光。四周一片混乱,技术人员奔走相告,试图控制局势。
杨菲!我坐起身,环顾四周,寻找她的身影。
我发现她躺在几米外,同样刚刚恢复意识,正试图坐起来。我爬过去,扶她起身。她的面色苍白,额头上有一道细小的血痕,可能是倒下时撞到了什么。
你还好吗我紧张地问道,快速检查她是否有其他伤势。
我没事,她虚弱地回答,声音嘶哑,系统崩溃了,我们回来了。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说,帮助她站起来,趁他们还在忙着抢救系统的时候。
我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试图在混乱中向出口移动。实验室里的人似乎都忙于处理危机,暂时没有注意到我们。
但就在我们即将到达门口时,陈博士出现在我们面前,挡住了去路。他的白大褂上沾着血迹,眼镜镜片有一条裂缝,但眼神依然锐利而专注。
你们不能离开,他平静地说,声音几乎被警报声掩盖,不是现在,不是在我们离目标如此之近的时候。
结束了,陈博士,我说,将杨菲护在身后,系统崩溃了,你的实验失败了。
失败他微笑,那种令人不安的、近乎疯狂的微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挫折。记忆数据库的核心结构依然完整,我们可以重建网络,修复连接。也许需要时间,但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女儿已经死了,杨菲突然说,声音虽轻但异常清晰,这个项目不会把她带回来。你需要接受现实,继续前行。
陈博士的表情瞬间扭曲,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愤怒:你不了解!她没有死!她的意识还存在于系统中!我每天都能感受到她,听到她,只是我还没有找到让她完全回归的方法。集体记忆网络是关键,当足够多的意识连接在一起,产生足够强大的量子场,她就能重新显现!
他的话语充满了病态的执着,让我感到一阵恶寒。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理性的科学家,而是一个被丧女之痛扭曲的悲剧人物,一个沉浸在妄想中的可怜人。
陈博士,请让我们离开,我尽量平静地说,我们可以帮助你寻找专业的心理咨询,一起面对这个困境。
你们以为自己了解一切,他摇头,语气变得危险,但你们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系统崩溃只是表象,真正的项目从未停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装置,看起来像是某种遥控器。
我原本希望你们能自愿合作,作为意识革命的先驱,他叹息,但看来我需要采取更直接的方式了。
他按下装置上的按钮,实验室的灯光突然变成了紫色,一种奇怪的嗡鸣声开始响起,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紧急记忆重置,他宣布,声音在紫光中显得异常遥远,你们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忘记对系统的怀疑,忘记那些反抗的念头。然后我们继续我们的工作,修复网络,完成计划。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意识开始模糊。我知道这是某种神经干扰技术,试图重写我们的短期记忆。
杨菲,我挣扎着保持清醒,握紧她的手,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我们是谁...
杨菲的眼神同样开始涣散,但她紧紧回握我的手,指甲陷入我的掌心,利用疼痛保持清醒:我不会忘记...我们是记忆的主人,不是奴隶...
紫光越来越强,嗡鸣声越来越响,现实开始扭曲,记忆如同沙子般从指缝流失。我拼命抓住那些关键片段——记忆数据库、七个载体网络、陈博士的女儿、系统崩溃...
但黑暗正在吞噬一切,我的意识渐渐沉入深渊。最后的感知是杨菲的手依然紧握着我的,仿佛这是唯一的锚点,唯一真实的连接。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6
记忆裂痕
我醒来时,阳光正透过豪华公寓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成一片温暖的金色。我躺在柔软的床上,丝质床单贴着皮肤,感觉奢侈而舒适。窗外,上海的天际线在晨光中闪烁,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如同巨大的棱镜。
一切如常,一切正常。
我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显示今天是周二,早上七点十八分。我有三个未读邮件和一条短信。短信来自我的助理张丽,提醒我上午十点在公司有一个高管会议,讨论忘忧科技下一季度的市场策略。
没有异常,没有警报,没有危机。只是又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我起床,走进豪华浴室,花岗岩台面上整齐排列着各种高端护肤品。镜子里的我看起来休息得不错,虽然眼角的细纹比记忆中更加明显,但整体状态良好。我机械地完成晨间例行程序——洗脸、刮胡子、刷牙、淋浴。温水冲刷过身体,带走夜晚的倦意,留下肌肤上淡淡的柑橘香气。
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正常。
但为什么我感觉如此不安
我套上准备好的衬衫和西裤,系好领带,动作流畅而熟练。厨房里,智能冰箱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全麦吐司、牛油果、蓝莓酸奶和一杯美式咖啡。我坐在早餐吧台前,咬了一口吐司,味道完美,但却感觉异常陌生,仿佛这不是我习惯的早餐。
窗外,一架直升机低空掠过,螺旋桨的嗡鸣声透过隔音玻璃传来,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胃部绞痛,头部刺痛,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一个片段——我站在一个巨大的控制室里,警报声刺耳,红灯闪烁,有人在喊叫,有人在跑动...
片段消失了,如同从未存在过。我摇摇头,将这归因于工作压力和睡眠不足。我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片刻的清醒。
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陈博士。看到这个名字,我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但又说不出原因。我按下接听键。
早上好,李总,陈博士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平静而专业,今天感觉如何
还不错,我回答,声音比我预想的更加僵硬,准备去公司开会。
很好,他说,语气中有一种奇怪的满意,请记得今天下午三点,我们有一个关于'深度忘忧'项目的演示,需要你亲自参加。
'深度忘忧'
我不记得有这个项目,但我听到自己回答:当然,我会准时到。
excellent,
陈博士说,使用了英文,这个词在我脑海中激起了某种奇怪的共鸣,我期待着见到你,李总。
通话结束后,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黄浦江,蓝色的水面在阳光下闪烁。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挥之不去,仿佛我的生活中有什么重要的碎片丢失了,仿佛我正在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我摇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奇怪的想法。我拿起公文包,离开公寓,乘电梯下到停车场。我的保时捷911停在专属车位上,黑色车身在车库灯光下闪烁着冷酷的光泽。
我坐进驾驶座,启动发动机,低沉的引擎声在车库中回荡。当我将车驶出地下车库,融入早高峰的车流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袭来——仿佛我曾经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但现在完全忘记了它是什么。
上午的会议一如既往地无聊而漫长。市场部报告了忘忧科技的最新销售数据——全球客户已突破二十万,比上季度增长37%。财务部展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利润表,公司估值已突破一千五百亿。人力资源部提出了扩张计划,准备在全球七大区域设立分支机构。
一切都很完美,一切都很成功。
但为什么我感觉如此空洞
会议结束后,我回到办公室,一个宽敞的角落办公室,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外滩。我的助理张丽敲门进来,端着一杯我最喜欢的绿茶。
李总,下午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她微笑着说,将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两点有一个记者的电话采访,三点是陈博士的项目演示。
谢谢,我点点头,注意到张丽的微笑有些僵硬,眼神中带着一丝我从未注意过的警惕,张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李总
我们认识多久了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五个月零十二天,从'忘忧科技'正式成立那天开始。
五个月这不可能。我感觉我们共事多年了,她了解我的每一个习惯,预见我的每一个需求。但我的记忆中确实找不到任何与她共事超过半年的片段。
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李总她问道,脸上的微笑更加僵硬。
没事了,谢谢。
她离开后,我坐在办公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我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就像是一个熟悉的词卡在舌尖,就是想不起来。
我打开电脑,查看公司的内部资料。忘忧科技成立于五个月前,由我和陈维山博士共同创立。我们提供的定向遗忘服务迅速走红,成为高净值人群中的热门话题。市值从零到千亿,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创造了商业奇迹。
但在此之前呢我是谁我做什么
我搜索自己的名字,找到了一些商业新闻——连续三次创业失败的倒霉蛋,最后一次在去年年底,欠下巨额债务。然后,就是今年三月的忘忧科技横空出世,我的人生突然开挂。
这一切看起来合理,却感觉如此不真实。
我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一个小相框上,里面是我和公司高管在开业仪式上的合影。我拿起相框,仔细端详每一张面孔。突然,我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
头痛再次袭来,剧烈得让我差点摔倒。我紧闭双眼,一个名字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杨菲。
我睁开眼睛,心跳加速。杨菲是谁为什么这个名字让我感到如此激动
我迅速打开公司人事档案,搜索杨菲。电脑显示没有结果。我扩大搜索范围,检查所有与公司有过联系的人,依然没有结果。
桌上的电话响了,我按下免提键:李总,您的午餐已经送到了。
放在外面就好,我稍后会去拿。
好的,李总。另外,陈博士刚才打来电话,说他需要提前见您,问您能否在两点半到技术中心。
告诉他我会准时到。
挂断电话后,我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东方明珠塔,思绪万千。杨菲,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中某个被锁住的房间。但门后是什么,我依然看不清。
我必须找到她。
我离开办公室,走向电梯,打算先去午餐区。当电梯门打开时,我看到里面站着一个人,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长发扎成马尾,脸上没有化妆,显得干净而清爽。
我们的目光相遇,电流般的震颤传遍全身。她的眼神中有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复杂情感——惊讶、警惕、希望、恐惧...还有某种深藏的亲密。
你好,她轻声说,声音熟悉得令人心痛,我能占用你几分钟时间吗
当然,我下意识地回答,跟着她走进电梯。她按下了停止按钮,电梯在两层之间停下。
你认识我吗她直视我的眼睛,目光灼灼。
我想说不认识,因为我确实没有任何与她相关的具体记忆,但某种更深层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谎言。
杨菲,我说出这个名字,感觉它在舌尖上如此自然,如此正确。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但很快被警惕取代:你记得关于我的什么
几乎什么都不记得,我诚实地回答,只有你的名字,和一种感觉...一种我们之间有某种重要连接的感觉。
她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记忆棒:这个给你,今天下午三点前看完它的内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看到什么,请记住——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应该被删除,有些记忆是我们的锚点,是我们的身份,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紧迫感,仿佛时间正在飞速流逝。她按下电梯继续运行的按钮,我们很快到了一层。
等等,我拉住她的手臂,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感觉我应该记得你,但却想不起来
她的眼中涌现泪水,但她迅速眨掉了它们:记忆棒会告诉你一切。今天下午三点前,必须看完。之后...
电梯门开了,大厅里突然出现了两名保安,他们看到我们,立刻快步走来。
我必须走了,杨菲轻声说,迅速抽回手,记住,李明,你才是自己记忆的主人。
她快步走出电梯,融入大厅中的人群。保安似乎想要跟上她,但我拦住了他们。
出什么事了我问道,装作若无其事。
没什么,李总,其中一个保安回答,态度恭敬但眼神游移,例行安全检查。
我点点头,让他们离开,然后走向午餐区。桌上的三明治和沙拉看起来很美味,但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我的心思全在裤兜里的那个记忆棒上,它仿佛带着某种热量,透过布料烫在我的大腿上。
我找了个借口回到办公室,锁上门,将记忆棒插入电脑。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是真相。
我深吸一口气,点击播放。
屏幕上出现了杨菲的面孔,她看起来憔悴而紧张,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黑眼圈。背景是某个简陋的房间,灯光昏暗,只有一盏台灯照亮她的脸。
李明,如果你在看这个视频,说明我找到了你,说明还有希望,她开始说话,声音低沉而紧迫,我不知道陈博士对你做了什么,但肯定包括记忆重置。简单来说,你现在拥有的记忆大部分是虚假的,是他植入的。
我感到一阵眩晕,办公室的墙壁似乎在旋转。杨菲继续说着:
记住这些关键词:记忆载体、集体记忆编辑计划、七个网络、第三阶段。这些词应该能触发一些被抑制的记忆。陈博士的终极目标是创造一个全球集体意识网络,让所有人共享特定的记忆和情感模式,实质上控制人类的思维方式。而你和我,我们是主要载体,是整个系统的核心节点。
她的话语如同炸弹在我脑海中爆炸,引发一连串混乱的画面闪回——一个巨大的控制室,透明隔间中沉睡的人们,全息投影的地球,七个明亮的节点,陈博士狂热的眼神...
三周前,我们发现了真相并试图阻止他,杨菲继续说,但他启动了紧急记忆重置协议。我设法保护了部分核心记忆,但你似乎被完全重置了。他让你继续担任公司CEO,让一切看起来正常,而我被驱逐出公司,被列入黑名单。
我的头痛加剧,但每一句话都在击碎记忆中的某个屏障,让更多的真相碎片浮现。
今天下午三点的'深度忘忧'项目演示,实际上是第三阶段的正式启动——全球记忆同步。如果成功,数十万人的意识将被永久改变,成为更大规模控制的基础。我们必须阻止这一切。
杨菲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找到我,李明。我会在老地方等你。如果你不记得哪里是老地方,想想大学时我们的第一次约会。相信你内心的记忆,不是植入的伪造品。
视频结束了,屏幕变成黑色,只留下我的倒影——一个困惑而震惊的男人,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希望的交织。
大学时的第一次约会我努力搜索记忆,但一无所获。我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但杨菲说这些记忆被抑制了,而不是彻底删除。它们还在某个地方,我需要找到它们。
我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本记事本,快速写下杨菲提到的关键词:记忆载体、集体记忆编辑计划、七个网络、第三阶段。看着这些词,更多碎片开始浮现——陈博士解释计划的场景,控制中心的混乱,系统崩溃的警报...
我的手机响了,是张丽:李总,陈博士已经在技术中心等您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两点二十分。距离三点还有四十分钟。
告诉他我马上到。
我站起身,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稳住身体。记忆的碎片在我脑海中碰撞,真相与谎言交织,现实变得模糊而不确定。但有一点是清晰的——我必须找到杨菲,阻止陈博士的计划。
我将记忆棒从电脑中取出,小心地放入口袋,然后拿起手机,准备离开办公室。就在这时,一个画面突然闪过脑海——年轻的我和杨菲站在某个湖边,夕阳将湖面染成金色,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新鲜的草木气息。我们手牵着手,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
上海植物园,我低声说出这个名字,感到一阵确定,樱花林旁的湖边。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温暖而清晰。我想起了一切——我们相识于大学辩论赛,我输给了她,却赢得了她的微笑;我们在图书馆角落的第一个吻,带着青涩和紧张;我们为了未来道路的分歧而争吵;最终,我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带着遗憾分开。
十年后,我们在忘忧科技重逢,命运将我们再次编织在一起,成为陈博士疯狂计划中的两个关键环节。
我深吸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我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该做什么,知道要去哪里。
我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迎面碰上张丽。
李总,陈博士又打来电话,他说...
告诉他我有紧急事情处理,稍晚些时候会联系他。
我走向电梯,但电梯显示正在检修。这不是巧合,这是陈博士的阻拦。我转身走向安全楼梯,推开门,发现楼梯间里站着两名保安,他们看到我,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
李总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其中一人问道,语气礼貌但姿态警惕。
我只是想走楼梯下去,透透气。
恐怕现在不行,李总,另一人说,手不自然地移向腰间,那里可能隐藏着某种武器,建筑物正在进行安全检查,所有紧急出口都暂时关闭了。
谎言。我的心跳加速,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们在监视我,阻止我离开。陈博士一定发现了什么,可能是监控拍到了我和杨菲的会面,或者是发现了我访问了记忆棒的内容。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装作理解的样子,那我回办公室等电梯修好。
我转身走回走廊,脑中快速思考着逃离的方案。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像要冲破肋骨的牢笼。冷汗从后背渗出,衬衫紧贴在皮肤上,黏腻而不适。我看了一眼手表——2:25。时间正在飞逝,距离陈博士的演示只剩35分钟。
大楼有四十层,我在三十八层,正常出口已经被封锁。走廊尽头有个消防栓,旁边是另一处紧急出口,但那里很可能也有人把守。我需要制造某种分散注意力的事件。
我走向最近的洗手间,确保没有人跟踪。里面空无一人,我锁上门,迅速打开水龙头最大档,同时将几卷卫生纸塞入水槽。水很快漫出来,形成一个小型洪水。我打开几个隔间的门,确保里面没有人,然后从紧急出口悄悄离开。
走廊上的水警报响起,保安和设施管理人员被迫应对这个突发状况。我趁机走向另一端的消防楼梯,心跳如雷,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拦截。我推开门,发现楼梯间空无一人。成功了!
我迅速但安静地下楼,每一层都可能有监控摄像头,每一个拐角都可能藏着保安。手表显示2:28,时间在无情地流逝。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肺部灼烧般疼痛,但我不敢停下。
就在我到达二十层时,头顶的门突然打开,有人进入楼梯间!我紧贴墙壁,试图隐藏在楼梯拐角的阴影中。脚步声越来越近,回荡在空荡的楼梯间,如同倒计时的钟声。我屏住呼吸,感觉时间凝固。
脚步声停了,随后是无线电的沙沙声:二十层检查完毕,没有发现目标。
继续往下搜,无线电中传来回应,声音冰冷而机械,他一定还在大楼内。别让他离开。
他们已经发现我逃跑了!整个大楼都在搜捕我!我等到那名保安离开,然后继续向下,现在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心脏跳得如此之快,我担心它会因超负荷而停止工作。
十五层时,我听到下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静电噪音。至少有两个人正在上楼!我被夹在中间了!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恐惧如同铁钳般扼住我的喉咙。我必须找到另一条路。
我轻轻推开十五层的门,一条缝隙刚好足够我看到外面的情况。一名保安站在不远处,背对着门,似乎在监视电梯区域。我必须悄无声息地通过他。
深吸一口气,我等待保安转身查看另一个方向的那一刻,迅速溜出门,贴着墙壁移动。我的每一步都感觉像踩在刀尖上,生怕发出任何声音。一滴汗水滑过眼睛,视线变得模糊。我眨眨眼,继续前进。
我溜进一个开放式办公区,这里似乎是财务部门,十几个员工专注于他们的屏幕。我尽量自然地穿过办公区,假装自己只是来检查工作的CEO。几个员工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工作,没人觉得CEO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异常——或者至少他们不敢质疑。
我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陈博士来电。我拒接电话,随后收到一条短信:李明,别做傻事。如果你想保持现在的生活、财富和地位,就乖乖回来。抵抗是徒劳的。
我关掉手机,继续前进。时间已经是2:33,我需要加快速度。我走向这层的电梯间,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膛。电梯门缓缓打开,我屏住呼吸,准备好面对里面可能等待的任何威胁。
电梯里站着一个保安,他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肾上腺素瞬间飙升,我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他制服摩擦的声音,能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能看到他眼中的震惊转变为警觉。
李总陈博士正在找您。他的右手微微移动,似乎准备掏出什么。
我知道,我镇定地回答,竭力控制声音不要颤抖,我正要去见他。
电梯开始下行,空间狭小得令人窒息,我和保安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他的目光紧盯着我,手依然停留在腰间。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太阳穴上的重锤。现在跳出去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电梯内的监控摄像头红灯闪烁,无声地提醒我——我正被监视,每一个动作都被记录。额头上的汗珠变得更多,我忍住擦拭的冲动,不想显得紧张。
今天天气不错,我试图进行日常对话,缓解紧张气氛。
保安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目光依然警惕。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在缓慢减少:12、11、10...每一层都像是一步步接近命运的判决。
听说今天的项目演示很重要,我继续说,试图获取信息,你知道具体内容吗
不清楚,李总,他简短地回答,我只负责安保工作。
电梯终于到达一层,门缓缓打开,我的心跳几乎停止——大厅里至少有五名保安整齐排列,形成一道人墙,挡住了通往大门的路径。他们全都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目光锁定在我身上,仿佛我是某种危险的囚犯而非公司CEO。大厅原本的员工和访客不见踪影,只剩下这些守卫和几名穿白大褂的技术人员。
李总,陈博士在技术中心等您,为首的保安说,声音冷酷,不容反驳,请跟我们来。
我被团团包围,退无可退。时间已经是2:38。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找到方法离开这个陷阱。但是怎么做五个全副武装的保安,加上电梯里的这一个,我根本没有机会。
正当绝望即将吞噬我时,大厅的天花板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紧接着消防喷淋系统启动,冰冷的水从天而降,浇在所有人身上。保安们一时分心,本能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就是现在!我猛地推开电梯里的保安,趁他重心不稳之际冲出电梯,滑过湿滑的大理石地板,朝一个侧门冲去。身后传来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但我没有回头。肾上腺素使我的每一步都充满力量,每一次呼吸都给肌肉提供足够的氧气。
侧门通向一个服务走廊,通常用于运送物资和垃圾。走廊尽头是一个紧急出口,通往大楼后方的小巷。我全速奔跑,脚步声在狭窄的走廊中回响,混合着后方追兵的喊叫和警报声。
我撞开紧急出口,刺眼的阳光几乎让我失明。外面是一条肮脏的小巷,两边是高耸的建筑物,远处是繁忙的街道。自由就在眼前!
但就在这时,一辆黑色SUV突然从巷口驶入,轮胎在地面上留下黑色的痕迹,车身滑行着停在我面前,挡住了去路。车门打开,两名身材魁梧的保安跳下车,面色冷峻。
我转身想逃回大楼,却发现身后的紧急出口已经涌出更多追兵。我被困住了,如同笼中之兽。
李总,请不要再增加麻烦了,其中一名保安说,声音出奇地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陈博士只是想和您谈谈。
他们慢慢逼近,动作协调,如同训练有素的猎人围捕猎物。我的心跳快得不正常,视线边缘开始发黑,肺部如同火烧。我已经精疲力竭,无处可逃。
就在这一刻,小巷另一端突然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辆摩托车以惊人的速度冲来,引擎声震耳欲聋。摩托车手穿着黑色皮衣,头盔遮住了面孔,但那个身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摩托车在我面前急刹,扬起一片尘土。车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我永远不会忘记的脸——杨菲。
上车!她喊道,声音在警报声中几乎听不清,快!
我毫不犹豫地跳上后座,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摩托车轰鸣着冲出小巷,险些撞上一辆正在转弯的出租车。保安们追了几步,其中两人甚至拔出了配枪,但我们已经融入了繁忙的交通流,消失在城市的迷宫中。
抓紧了!杨菲喊道,摩托车在车流中灵活穿梭,几次险些擦碰到旁边的车辆。我的心脏狂跳,既因逃脱的惊险,也因与杨菲重逢的喜悦。
我们在城市中疯狂穿行,风刮过脸颊,带来痛苦而真实的触感。后视镜中,两辆黑色SUV正在疯狂追赶,不顾交通规则,横冲直撞。
杨菲突然将摩托车拐入一条窄巷,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啸。巷子太窄,车辆无法通过,但摩托车刚好能钻入。我们在迷宫般的小巷中急速前行,最终甩掉了追兵。
当我们终于停下时,已经是十几公里外的郊区,一个废弃工厂的仓库。时间已经是2:52,距离陈博士的演示只剩8分钟。
你还记得多少杨菲急切地问,声音因奔跑和紧张而颤抖。
足够多,我喘息着回答,记忆载体、集体记忆编辑计划、七个网络、第三阶段...我记得我们发现了真相,试图阻止他,但他启动了某种记忆重置...
很好,她点点头,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花,我们还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她打开仓库中的一个金属箱,里面是各种电子设备和武器。她取出几个看起来像炸弹的装置和一把手枪。
这些是电磁脉冲装置,她解释道,动作熟练地组装着设备,可以暂时瘫痪'忘忧科技'的核心系统。我们必须在三点前回到那里,阻止陈博士启动第三阶段。
她的眼神坚定而决绝,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动作依然精准。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与我共度青春的女孩,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强大而勇敢的战士。
我们有计划吗我问道,努力平复呼吸。
有的,她说着,将设备递给我,但非常危险。你准备好了吗
我看着手表——2:55。时间所剩无几,但足够我们最后一搏。
准备好了,我点头,心中的恐惧被决心取代,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7
终极对抗
计划很简单,杨菲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忘忧科技总部的立体图,指向一个标记为服务通道的入口,正门肯定戒备森严,但这个维修通道连接到地下停车场的通风系统,通常只有维修人员使用。我们从这里进入,通过通风管道到达技术中心的正上方。
她的手指划过复杂的路线,眼神专注而锐利。时间很紧,距离三点只剩不到五分钟,但距离这个废弃工厂只有两公里。陈博士会等到你出现才启动系统,你是主要载体,没有你,网络无法达到完全稳定。
但他们肯定已经封锁了整个建筑,我皱眉,即使我们能进去,也会立刻被发现。
杨菲从背包里取出两个小型装置,形状像耳机,但表面覆盖着复杂的电路。这是原型机,我从实验室偷出来的。量子相位干扰器,可以暂时扰乱监控系统对我们的识别。我们会被监控拍到,但系统会将我们识别为普通维修人员,持续约十分钟。
她将一个装置递给我,然后从包里拿出两套灰色工装和安全帽。快换上,时间不多了。
我们迅速更换装备,每一秒都如此宝贵。杨菲专业且高效地检查每个装置,确保它们正常运作。她的手指轻触我的耳朵,安装相位干扰器时,那短暂的接触带着电流般的温暖,唤起某种深埋的记忆——过去的亲密,失去的温情。
记住,一旦进入,我们只有十分钟,她严肃地提醒,干扰器失效后,所有警报都会响起。我们需要在那之前到达核心控制室,部署EMP装置。
我点点头,感受到胸中升起的决心,覆盖了恐惧。手表显示2:57,时间如同涓涓细流,不可阻挡地流向未知的命运。
如果失败了呢我问出这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杨菲的眼神变得深邃,带着某种悲壮的决意:那我就启动备用计划。炸掉整个核心服务器,无论代价是什么。
她没有明说,但我明白那个代价意味着什么——可能是她的生命,可能是我的,可能是我们两个的。我握住她的手,感受她掌心的温度和坚定。
我们不会失败,我说,声音比预想的更加坚定,我们阻止他。一起。
我们骑上摩托车,风再次扑面而来,这次却带着决战前的沉重。发动机的轰鸣声如同战鼓,催促我们向命运冲刺。
2:59,我们抵达忘忧科技总部后方的小巷。建筑物看起来与往常无异,高耸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烁,冰冷而疏离。但我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一场即将改变人类意识本质的风暴。
杨菲熟练地撬开维修通道的锁,我们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通道。空气中充满灰尘和潮湿的气味,墙壁上的管道发出微弱的嗡鸣声。我们打开头盔上的小型LED灯,在狭窄的通道中快速前进。
这边,杨菲轻声说,指向一个通风口,这通向主通风系统。
她熟练地拆下通风口的金属栅栏,动作精确而安静,仿佛曾经无数次演练过。我惊讶于她的技巧,这不像是学术界人士应有的能力。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我不禁问道,声音压得极低。
被驱逐出公司后的这三周,她头也不回地回答,我遇到了一些'朋友',他们也对陈博士的实验有所怀疑。我会给你介绍他们,如果我们活着出去的话。
她钻入通风管,我紧随其后。管道窄小而灰暗,每移动一步都可能发出声响,暴露我们的位置。金属表面冰冷地贴着我的手掌和膝盖,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电子设备的气味。
我们在管道网络中前进,依靠杨菲的记忆导航。每个转弯、每个分叉口她都毫不犹豫地选择正确方向,如同在自己家中穿行。时间流逝,手表显示3:01,我的心跳加速——陈博士的演示应该已经开始了。
到了,杨菲停在一个向下的通风口前,透过金属栅栏,我们可以看到下方的技术中心,那个我曾经参观无数次却从未真正理解的地方。
宽阔的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装置,表面覆盖着蓝色光芒,如同某种未来科技的圣殿。周围环绕着数十个工作站,技术人员们正在忙碌地操作控制台。而在最前方,站着陈博士,他穿着白色实验服,背对着我们,正对着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和投资人演讲。
......今天标志着'忘忧科技'的全新里程碑,他的声音透过通风口清晰传来,充满激情与力量,'深度忘忧'不仅能选择性删除不需要的记忆,还能强化积极记忆,提升情绪稳定性,创造更健康、更和谐的心理状态。
全息投影在他身旁展示着复杂的神经网络图像,五彩斑斓的光芒在空中舞动,如同某种精致的艺术品。观众席上的人们面露惊叹,不时发出赞叹声。
他在撒谎,杨菲咬牙低语,他根本没提真正的目的。
陈博士继续演讲:想象一个没有创伤、没有抑郁、没有仇恨的世界。想象一个人人都能理解彼此、同情彼此的社会。这不仅是科技的进步,更是人类意识的进化!
热烈的掌声在空间中回荡。陈博士微笑着,脸上带着某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光芒。
现在,让我们开始演示。不过有一点遗憾,我们的CEO李明先生临时有事无法出席。但演示会按计划进行。请各位注意观察大屏幕上的脑波图像变化。
他转身走向控制台,手指悬停在启动按钮上方。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他要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启动系统这违背了他自己的理论,主要载体必须参与才能稳定网络。除非...
他有备用方案,我低声说,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可能早就准备了替代载体。
我们必须现在行动,杨菲说,手中已经准备好了电磁脉冲装置,按计划,我部署主装置,你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她轻轻移开通风口的栅栏,准备下降。就在这时,技术中心的门突然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我在大厅见过的那个保安队长。
陈博士,他走向前,声音紧张,我们还没找到李总,但监控系统显示大楼内有入侵者。
陈博士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演示正在进行。增加警戒,但不要打扰我们。
保安队长点头退下,但安保人员依然分散在整个技术中心周围,警惕地扫视每个角落。我们的计划需要调整。
新计划,杨菲快速思考,我们不能分头行动,太危险了。我们一起下去,直接冲向核心装置。你负责吸引火力,我部署EMP。
这是一个几乎自杀式的计划,但我们别无选择。时间已经是3:04,陈博士正准备启动系统。
准备好了吗杨菲问道,眼中闪烁着决心的火焰。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感受血液中的肾上腺素激增:为了真相。为了自由。
我们同时从通风口跳下,落在技术中心后方的一排服务器后面。幸运的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博士的演示上,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动静。
各位,现在我将启动'深度忘忧'核心系统,陈博士宣布,手指移向控制台,这将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时刻。
现在!杨菲低声喊道。
我们从服务器后冲出,杨菲向左,我向右,分散奔向核心装置。反应最快的是保安,他们立刻拔出武器,大喊着命令我们停下。观众席上一片混乱,人们惊恐地尖叫,争相逃离。
停止他们!陈博士怒吼,脸上的平静面具彻底破碎,露出下面疯狂而扭曲的真面目,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核心系统!
我冲向一组控制台,推倒它们制造混乱,同时吸引大部分保安的注意力。子弹擦过我的耳边,打入墙壁,火花四溅。我翻滚躲避,感觉时间似乎减慢,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杨菲利用我制造的分散,悄然接近核心装置。她动作流畅而精准,如同训练有素的特工。我看到她将EMP装置安装在装置底部,手指快速设置计时器。
就在这时,一个保安发现了她,举枪瞄准。我大喊警告,同时抓起一个键盘扔向那名保安。键盘击中他的手臂,子弹偏离了轨道,打在杨菲脚边的地面上。
陈博士发现了我们的真正目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保护核心装置!她在安装什么东西!
几名保安立刻转向杨菲,而她刚刚完成EMP的设置,转身准备撤离。我们的目光在混乱中相遇,仅仅一瞬,却传递了无尽的信息——希望、恐惧、决心、还有某种不言而喻的情感。
李明!陈博士突然喊道,声音中带着某种奇怪的力量,停下!记忆重置代码:星辰大海!
一种奇怪的刺痛从我的太阳穴扩散开来,视线变得模糊,思维开始分裂。这是某种触发词,专门设计用来激活植入我大脑的紧急控制程序!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停下,双腿仿佛灌了铅,无法移动。
不!我挣扎着,试图反抗这种无形的控制,但大脑一片混乱,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纸片在意识中旋转。真实与虚幻的边界模糊,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
杨菲看到我的情况,毫不犹豫地改变路线,向我冲来。她的面容在我模糊的视线中忽近忽远,如同隔着雾气。
李明,看着我!她抓住我的肩膀,眼神坚定而热切,你是真实的,你的记忆是真实的,我们之间的连接是真实的!不要让他控制你!
她的话语如同灯塔,穿透迷雾,给我指引方向。我的意识开始重新凝聚,抵抗那些试图重写我记忆的外来指令。这是一场发生在我大脑中的战争,一场关于记忆与身份的斗争。
可笑,陈博士冷笑,逐渐接近我们,你们真的以为能阻止这一切吗这个项目已经进行了七年!全球七个网络,数十万载体,即使销毁这个核心装置,备份系统也会立即启动!
他的眼中闪烁着自信与狂热的光芒,声音越来越响亮:人类需要引导,需要统一,需要和谐!个体的自由只会导致混乱与毁灭!我们正在创造新的人类,更好的人类!
你错了,杨菲坚定地说,声音虽轻却充满力量,真正的和谐不是通过控制而达成的,而是通过理解与尊重。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记忆,选择自己的身份,选择自己的命运。
我感到控制正在减弱,思维变得清晰。我想起了一切——大学时的初遇,分别的痛苦,重逢的惊喜,发现真相的震惊,以及我们共同的抵抗。这些才是真正的记忆,是构成我的基石。
你的女儿死了,陈博士,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个字都饱含力量与决心,接受这个事实吧。她不在系统中,不在量子场中,她已经离开了。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在追逐幽灵。
陈博士的脸色变得铁青,双眼充血,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你懂什么!我见过她!在系统中,在量子意识层面!她还活着,只是以另一种形式!我只需要更多能量,更多连接,更庞大的网络!
他冲向核心控制台,疯狂地按下启动序列:现在就是时候!全球同步将在六十秒后开始,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
装置开始发出嗡鸣声,蓝光变得更加强烈,空气中充满了静电的味道。计算机屏幕上的倒计时开始:60、59、58...
杨菲看了一眼EMP装置,然后转向我,眼中带着某种决绝:李明,EMP需要更靠近核心才能完全摧毁系统。它现在的位置不够理想。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太危险了!一定有别的方法!
没有时间了,她轻声说,轻柔地触摸我的脸庞,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有人必须这么做。
那就我去,我坚定地说,试图挡在她前面。
不行,她摇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你是主要载体,一旦系统启动,你会直接连接到网络中,你的大脑会首先被重写。必须是我。
计时器继续倒数:45、44、43...
我们之间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外界的混乱、喊叫、奔跑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她的脸是清晰的,如此美丽,如此坚定。
我一直爱着你,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即使在我们分开的那些年,即使当我试图忘记你时。有些记忆值得永远保留,无论它们多么痛苦。
她轻轻吻了我的嘴唇,一个转瞬即逝的触碰,却包含了十年的爱与痛。然后她推开我,冲向核心装置。
不!我大喊,试图追上她,但两名保安拦住了我。
杨菲敏捷地避开阻拦,从一名保安手中夺过配枪,精准地击中了想要阻止她的另外两名安保人员的腿部。她的动作如此流畅,如此决绝,仿佛她为这一刻准备了一生。
计时器:30、29、28...
陈博士看到杨菲接近核心装置,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阻止她!她要破坏一切!
但为时已晚。杨菲已经到达核心装置的中心位置,手中的EMP装置闪烁着红光。她转身看向我,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
杨菲!我挣脱保安,冲向她,但距离太远,时间太少。
记住我,李明,她的声音透过混乱传来,清晰而坚定,记住真相。记住自由的重要性。
计时器:10、9、8...
陈博士发出绝望的怒吼,试图手动终止启动序列,但系统已经锁定:不!你毁了一切!你毁了找回莉莉的唯一机会!
你的女儿会希望你放手的,杨菲对陈博士说,声音出奇地温柔,她会希望你记住她,而不是执着于幻影。
计时器:3、2、1...
杨菲按下EMP装置的触发器,同时技术中心的天花板突然打开,几十个黑衣人从绳索滑下,手持武器,迅速控制了局势。
一道刺眼的蓝光从EMP装置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核心系统。所有电子设备同时失效,灯光熄灭,只剩下应急照明提供微弱的光源。蓝光中心,杨菲的身影逐渐模糊,仿佛被光芒吞噬。
当光芒散去,技术中心一片狼藉。核心装置已经完全熄灭,表面的蓝光消失,只剩下一个冰冷的金属壳。杨菲躺在装置底部,一动不动,面容平静如同沉睡。
我冲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感受她逐渐冷却的体温。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只有脸上那个平静的微笑,仿佛她终于完成了使命,找到了平静。
不,不,不,我轻声呢喃,泪水模糊了视线,求你,不要这样......
陈博士被那些黑衣人控制,跪在地上,面容扭曲,既因愤怒,也因失败的痛苦。他看向已经死亡的核心系统,眼中的狂热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悲伤。
都结束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到一位中年女性,穿着简朴的西装,眼神锐利而平静。我是国际记忆伦理委员会的张主任。我们已经监视'忘忧科技'很长时间了,杨博士是我们的卧底。
杨博士我疑惑地看向怀中的杨菲。
杨菲是神经科学博士,张主任解释道,声音带着尊重和哀伤,她最初是作为陈博士的学生被招募进入项目,但发现了实验的真相后联系了我们。她自愿成为内部线人,冒着极大风险收集证据。
我低头看着杨菲平静的面容,心中涌起无尽的悔恨和敬佩。她不仅是我的初恋,更是一位无畏的战士,为了保护他人的自由和尊严而牺牲自己。
EMP装置本来不应该造成致命伤害,张主任说,声音中带着疑惑,除非...
除非莉莉真的在系统中,陈博士突然说,声音破碎,量子记忆共振产生的能量反馈...她是对的,有些记忆值得永远保留,即使它们带来痛苦。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醒悟,仿佛经历了某种顿悟:我错了...所有这些...都无法带回莉莉...我只是...不敢忘记她...
技术中心的混乱逐渐平息,黑衣特工们有条不紊地控制局势,封锁证据,安抚惊慌的人群。但对我来说,世界已经停止转动。我抱着杨菲,感受着她的重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的笑容,她的智慧,她的勇气,她的爱。
她还留下了这个,张主任递给我一个小小的记忆棒,她说如果出了意外,请一定交给你。
我机械地接过记忆棒,思绪依然沉浸在悲痛中。张主任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去处理其他事务,给我留下一些私人空间。
医护人员试图接近,想要带走杨菲的遗体,但我无法松手。她为了保护所有人的记忆而牺牲了自己,这个讽刺如此深刻,如此痛苦。
她说过,有些记忆值得永远保留,我轻声说,泪水无声滑落,她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任何技术可以夺走这一点。
8
永恒的承诺
一年后,上海外滩,夕阳将黄浦江染成金色。我站在江边的栏杆旁,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霓虹灯逐一亮起,如同繁星点缀天际。
忘忧科技已经被完全解散,所有与记忆编辑相关的技术都被国际记忆伦理委员会封存。陈博士经过审判,被判处十五年监禁,但考虑到他的精神状态,目前被安置在一家精神康复中心接受治疗。
风吹乱我的头发,带来江水的微咸气息。我从口袋里取出那个记忆棒——杨菲留给我的最后礼物。一年来,我一直没有勇气查看它的内容,害怕面对那些可能的遗言和告别。
但今天,杨菲牺牲的周年纪念日,我终于准备好了。
我回到新租的公寓,一个简单而温馨的空间,远不如从前的豪宅奢华,但更有家的感觉。墙上挂着杨菲的照片,是我们大学时期的合影,那时的我们年轻、快乐、满怀希望。
我打开电脑,插入记忆棒。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是给李明。深吸一口气,我点击播放。
屏幕上出现了杨菲的面孔,她看起来比我最后见到她时更加疲惫,但眼神依然坚定而明亮。背景是她的临时住所,简陋但整洁。
李明,如果你在看这个视频,那么可能发生了最坏的情况,她开始说话,声音柔和而平静,我希望我们成功阻止了陈博士的计划,希望我还活着,和你一起庆祝胜利。但如果不是...我想留下这些话。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思绪。
首先,不要自责。这是我的选择,我心甘情愿为之奋斗的事业。其次,我想告诉你,关于记忆的真相。
她向前倾身,眼神变得更加专注:记忆不仅仅是过去事件的集合,它们是我们身份的基石,是我们与世界连接的方式。陈博士的错误在于,他认为可以通过编辑记忆来创造更好的人类,但他忽视了一个根本事实——痛苦的记忆与美好的记忆同样重要,它们共同塑造我们,教会我们同情、理解和成长。
屏幕上的她微笑了,那种我无比熟悉的、温暖的微笑:我们分手后的那些年,我曾经多么希望能忘记你,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但现在我明白,正是那些记忆让我成为今天的自己。没有痛苦,就没有成长;没有失去,就不懂珍惜。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强迫自己继续观看,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句话。
我做了一些研究,关于为什么你和我作为主要载体有如此强大的连接,她继续说,语气变得更加专业,我发现爱情在神经层面创造了独特的突触连接模式,使我们的大脑具有某种'量子纠缠'效应。简单说,即使在物理上分离,我们的意识依然有某种深层连接。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这就是为什么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是否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连接都会继续存在。物理学告诉我们,能量不会消失,只会转化。意识也是一种能量。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准备说出最重要的话:李明,我希望你继续生活,继续爱,继续记忆。不要让我的牺牲成为你的负担,而是一种动力。世界上还有很多记忆需要保护,很多故事需要讲述,很多真相需要揭示。
她的声音变得轻柔,几乎是私语:我爱你,从大学那个辩论赛的下午开始,直到永远。这段记忆,无人能夺,无处可逃,是我永远的宝藏。
视频到此结束,屏幕再次变成黑色。我坐在电脑前,泪流满面,心中却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杨菲是对的,记忆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无论美好还是痛苦。
接下来的日子,我重新找到了方向。我加入了国际记忆伦理委员会,致力于制定记忆技术的伦理标准和法律框架。我走访各地,分享忘忧科技的教训,警示人们技术发展中潜在的危险。
我也开始写作,记录下这个关于记忆、身份和抉择的故事。写作的过程既是治愈,也是纪念,是对杨菲最好的怀念。
有时,在梦中,我会看到她。她站在阳光下,微风吹拂着她的长发,脸上带着那个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微笑。在那些梦里,我们重新走过那些共同的日子,分享那些只属于我们的回忆。
而当我醒来,我知道她依然与我同在,不是通过某种超自然的方式,而是通过记忆的力量。只要我还记得,她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去。
这或许就是最伟大的馈赠——能够记住,能够爱,能够因失去而痛苦,却依然选择记住。在一个试图逃避痛苦的世界里,勇敢地记住或许是最后的反抗,最纯粹的自由。
而当夜深人静,当我独自一人面对漫长的黑夜,我会想起杨菲的话:
有些记忆值得永远保留,无论它们多么痛苦。
这是我的选择,这是我的自由,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在记忆的长河中,我们永不分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