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阶冷雨
青石台阶上积着昨夜的雨水,李连生跪在瀚海宗正殿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殿内传来父亲与长老们商议宗门大比的谈笑声,却无一人提及门外跪着的幺子。
连生师弟,掌门让你进去。洒扫弟子王二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他,鞋底沾着的泥点溅到李连生青白的脸上。
李连生拍拍衣袍起身,膝盖处的布料已经湿透。他冲王二笑了笑:多谢师兄通传。
王二撇撇嘴,故意用扫帚杆戳他的后背:废物就别去大比丢人了,你哥当年可是...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李连封负手而立,玉冠束发,腰间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父亲让你去偏殿等着。他的目光掠过弟弟沾泥的衣摆,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偏殿的铜镜映出李连生模糊的轮廓。他伸手抹去镜面上的灰尘,看见自己与兄长七分相似的面容——只是李连封的眉眼更凌厉,而他则像母亲多些,温润得近乎平庸。
缥缈居圣子点名要与你切磋。李云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李连生手上一抖。掌门没有看他,只是抚摸着案几上的青玉镇纸,你虽资质愚钝,但终究是我李云清的儿子。
李连生盯着父亲袖口绣的金线海浪纹,喉咙发紧:父亲,我才刚筑基...
啪!镇纸砸在案几上,李云清终于转头看他,眼中失望比愤怒更甚:连封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结丹。罢了,你回去吧。
大比当日,晨钟刚过三响,演武场已是人声鼎沸。
李连生站在擂台最边缘的青玉砖上,靴底能感受到砖缝间沁出的晨露。他下意识攥紧袖口,布料早已被掌心的冷汗浸透。
对面三丈开外,缥缈居圣子苏成舟一袭素白锦袍纤尘不染,腰间青玉箫在朝阳下流转着冰晶般的光泽。
听说没圣子原本抽签对的是青莲峰首徒...
还不是刘师兄说'掌门家的废物不配轮空'...
碎语顺着风飘上擂台,李连生看见青莲峰席位上,刘羽霄正俯身与身旁长老耳语,目光却斜刺里扎在自己身上。
请。
苏成舟的拱手礼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玉箫转腕时带起一缕寒气。
李连生刚要回礼,那箫身突然铮地迸出三尺青光,剑气在地面划出半寸深的裂痕——正好停在他靴尖前半分。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李公子苏成舟微微偏头,白玉冠垂下的丝绦纹丝不动,可是需要更换兵器
李连生喉结滚动。他分明看见对方指尖在箫尾第三孔轻轻一按——那是缥缈居苍松迎客的起手式,当年兄长就是被这招震断三根肋骨。
第二章
裂帛惊雷
余光里,高台上的父亲正摩挲着茶盏,青瓷盖碗与底座相碰的脆响,在突然安静的演武场上格外刺耳。
我...
刚开口,左耳突然捕捉到破空声。李连生本能地侧身,一枚青莲子擦着鬓角钉入擂台立柱,入木三寸犹自旋转。
青莲峰方向传来刘羽霄毫不掩饰的嗤笑:掌门之子就这点胆量连站姿都是准备逃跑的架势。
冷汗倏地滑过后颈。李连生低头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已呈弓步的双腿——确实像极了《瀚海步》里转身起势的姿势。擂台下数百道目光突然化作实体般压来,他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的声音。
开始!
裁判长老的令旗劈空落下。苏成舟的玉箫在空中划出青色残影,正是苍松迎客的起手式。
李连生右腿肌肉瞬间绷紧,却在发力前刹那僵住——父亲昨日训话时茶盏重重顿在案几上的画面突兀地插入脑海。
砰!
众人只见青衣少年突然翻身跃下擂台,落地时踉跄着连退三步才站稳。
全场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潮水般的议论。高台上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李云清的声音裹挟着灵力压下所有杂音:思过崖,面壁三个月。
李连生垂首应诺时,瞥见苏成舟收势时微蹙的眉头,以及刘羽霄脸上来不及收起的错愕。
他慢慢攥紧仍在发抖的右手,突然很想知道——若方才不退,此刻躺在担架上的自己,能否换来父亲半句关怀
思过崖的石室终年不见阳光,岩壁上凝结的水珠沿着青苔缓缓滑落,在角落汇成一小洼幽暗的水坑。第三十七天夜里,李连生正盘坐在潮湿的蒲团上,忽然听见石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月光如银瀑般倾泻而入,勾勒出李连封修长的身影。他腰间悬着的沧海剑鞘上还沾着未干的酒液,绛紫锦袍领口松散,露出锁骨处一道新鲜的剑痕——想必是刚在某个庆功宴上与人切磋过。
听说弟弟在练新功法李连封嘴角噙着笑,随手将雕花食盒掷在地上。盒盖震开,滚烫的莲藕排骨汤泼溅而出,在李连生洗得发白的裤脚晕开深色的痕迹。
身后几个内门弟子发出窸窣的笑声。穿鹅黄襦裙的女弟子以袖掩唇:连封师兄别取笑他了,连基础剑法都...她突然噤声,因为看见李连生缓缓抬起了头。
月光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澈。李连生注视着兄长被镀上银边的侧脸——那高挺的鼻梁,微扬的眉尾,都与自己镜中所见有七分相似。
但李连封眼尾染着酒意的薄红,唇角永远挂着游刃有余的弧度,这些都是李连生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神情。
石室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汤水从食盒边缘滴落的声响。李连生忽然注意到兄长腰间新换的玉佩——那是父亲去年寿辰时赐下的深海寒玉,此刻正随着李连封的呼吸轻轻晃动,在月光下流转着与自己腕上铁链截然不同的光泽。
第三章
息壤之秘
怎么李连封忽然俯身,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弟弟的耳廓,三十七天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
李连生嗅到那股混合着青竹酿与龙涎香的气息。他想起五岁那年,自己发高热时兄长偷偷带来的冰糖雪梨;想起十岁生辰,李连封塞给他那本被父亲明令禁止的《九州异闻录》;也想起去年宗门小比后,正是这双手将瘫软在地的自己扶起,却又在父亲目光扫来时猛地松开。
月光偏移了角度,兄弟二人的影子在石壁上短暂重叠。
李连生忽然明悟:他们共享着相同的血脉,却像隔着镜子的两面——李连封活在众星捧月的光明里,而自己永远是被映照的暗影。
多谢兄长挂念。李连生最终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如同岩壁滑落的水珠,我很好。
禁闭结束的钟声在寅时响起,李连生踏出石室时,晨露正顺着思过崖的藤蔓滴落。他伸手接住一滴,看着水珠在掌心破碎,忽然想起昨夜兄长离去时,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温热的酒液。
藏书阁最西侧的角落常年堆着未整理的竹简。李连生拂开厚重的蛛网,一个乌木箱上复杂的封印阵纹在尘埃下若隐若现。这封印手法他很熟悉——是专门用来封存禁术的九重锁灵阵,但最外层的灵力已经衰弱得几乎消散。
他并指成剑,以思过崖面壁时自创的破禁手法点在阵眼。木箱发出咔的轻响,箱盖缓缓开启的瞬间,一股带着土腥气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
竹简表面息壤二字如刀劈斧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当李连生指尖触到那些文字时,竹简突然变得滚烫,墨字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世人皆道息壤珍稀,用一分少一分,却不知其可淬炼升华...取邪修之戾气淬之,九转之后,死土可化活壤...
最后几行字迹格外潦草,像是记录者仓促间写就:...然此法凶险,需以身为鼎,纳万千浊气...
李连生猛地合上竹简,胸口剧烈起伏。他终于明白为何此卷会被封印——这根本不是正统的修炼之法,而是近乎魔道的逆天而行。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夕阳照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上,那上面还留着思过崖石壁磨出的茧子。
离山那日,天边刚泛起蟹壳青。李连生站在空荡的寝殿里,案几上摆着新裁的宣纸。他提笔时手腕稳得出奇,墨迹力透纸背:
父亲尊鉴:
儿已寻得自己的道。
此去生死自负,荣辱自担。
儿子此去,父亲不必挂念。
最后一笔拖出凌厉的锋芒,在纸上划开一道细小的裂痕。晨风穿堂而过,信笺被掀起一角,露出背面斑驳的水渍——不知是檐角漏下的夜露,还是少年倔强不肯承认的泪迹。他转身时衣摆带起的风,终于将那封信彻底掀开,像掀过一页无法回头的人生。
第四章
浊刃焚心
黄土官道在连日的暴雨中已化为泥沼,李连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褴褛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青色,裸露的脚踝上布满蚂蟥叮咬的血痕。他抹了把脸,雨水混着血水从指缝间淌下,在视线模糊的刹那,远处村庄飘来的焦臭味猛地刺入鼻腔。
五具焦尸呈放射状倒在村口的古槐下,最中央那具蜷缩的躯体还保持着护住怀中什么的姿势。三个不足车轮高的孩童跪在焦尸旁,最小的那个正徒劳地用树叶去接从尸体下巴滴落的油脂。
滚远点!臭要饭的!
染血的朴刀突然横在眼前。李连生缓缓抬头,看见壮汉左脸上狰狞的火焰刺青——是赤焰帮的人。
对方刀尖上还挑着个绣花荷包,藕色的缎面上沾着可疑的暗红。
跌入泥坑的瞬间,他本能地护住怀中发硬的馍馍。泥水灌入领口的冰凉触感,恍惚间与思过崖石室的记忆重叠。当壮汉转身走向孩童时,他沾满泥浆的手指无意识地掐了个剑诀。
沧、海、一、粟。
沙哑的嗓音惊飞了树梢的乌鸦。那道本该蔚蓝如海的剑气,如今裹挟着这些年吞下的浊气,化作灰蒙蒙的流光贯穿壮汉咽喉。
喷溅的鲜血在雨幕中绽开时,李连生才惊觉自己念的是兄长最得意的招式。
指骨在油布包里发出嗡鸣,红光将雨水映成血雾。李连生跪在泥泞中,看着自己颤抖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三日前为救中蛊农妇时沾染的尸毒,此刻正与指骨中的邪气相互撕咬。
第十三个。他对着雨幕自言自语,突然低低地笑起来。当年在藏书阁初读竹简时,怎会想到自己真的走上这条以邪制邪的路怀中的息壤微微发烫,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
最小的孩童不知何时爬了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拽住他破碎的衣角。李连生低头,看见孩子掌心躺着半块沾血的饴糖。
给...神仙哥哥...
雨水突然变得滚烫。他胡乱抹了把脸,掰开指骨时溅出的邪火将饴糖熔成了琥珀色的泪滴。
当他运转心法吸收其中戾气时,藏在胸口的那捧息壤微微发热。
还不够...李连生喃喃自语。远处传来马蹄声,他迅速拖起尸体藏进芦苇荡。
透过摇曳的苇杆,看见官兵正将哭嚎的村民赶进囚车——这是本月第三个被指控通邪的村子。
第五章
息垚出世
三十年风霜雨雪,李连生的足迹遍布九州。他在江南做过绸缎庄伙计,替被妖道蛊惑的东家挡过刀;在西北荒漠假扮商队向导,从沙匪手中救出整支驼队。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蜀中,为救一个被选作祭品的盲女,他差点被当地供奉的蛇妖吞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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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庙的梁木在暴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连生蜷缩在供桌下,用衣角擦拭着从蛇妖毒牙下抢来的半块息壤。黄褐色的土块突然在他掌心剧烈震颤,震得指缝间的血珠簌簌滚落。
下面...还有...
这个念头如闪电劈进脑海。李连生猛地扑向斑驳的神像,指甲抠进底座裂缝的刹那,整座神像轰地坍塌。露出幽深的洞口飘来带着腥甜的气息,像是千万种草药在黑暗中腐烂。
暗道曲折如蛇肠。李连生贴着湿滑的岩壁前行,胸口挂着的半块息壤越来越烫,在皮肤上烙出焦痕。当最后一道石缝被撬开时,他怔住了——
拳头大的土团悬浮在虚空,散发着朝阳初升时的暖光。那光芒中似有无数生命在流转,时而化作麦穗,时而变作游鱼,最后凝成婴孩蜷缩的模样。
你来了。
土团表面突然凸起,形成一张稚拙的脸。李连生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二十年宗门修炼养成的警惕与这些年摸爬滚打的直觉激烈撕扯。就在他迟疑的瞬间,整座山体突然剧烈摇晃!
嘶——
巨蛇的竖瞳在黑暗中亮起,腥风裹挟着鳞片摩擦声排山倒海般压来。李连生被气浪掀飞,后背撞上岩壁时听见肋骨断裂的脆响。他这才明白,先前遭遇的蛇妖不过是守门的小卒。
要...死在这了吗...
鲜血从七窍涌出,在息壤柔和的光晕中显得格外刺目。恍惚间,他看见神土化作流沙向他涌来,温暖如母亲的手拂过全身。断裂的骨骼在土粒包裹中愈合,溃烂的伤口生出新肉。
我叫息垚!
稚嫩的声音直接在脑内炸响。李连生惊觉自己飘浮在虚空,周身裹着琥珀色的光茧。三尺高的黄泥小人正坐在他鼻尖,头顶钻出一株嫩芽,转眼绽放成颤巍巍的小白花。
洞顶坍塌的巨石在触及光茧的刹那化为齑粉。息垚歪着脑袋,用泥手戳了戳他震惊的脸:你身上有巫戟的味道。
巫戟李连生刚开口,就被灌了满嘴泥沙。息垚却已蹦到他肩上,小白花兴奋地乱颤:三万年前也有个人这么捧着过我!
巨蛇的毒牙在此时刺穿光茧。李连生本能地掐诀,却发现灵力运行轨迹完全变了——经脉中流淌的不再是清冽的灵气,而是混着息垚本源的混沌之力。灰褐色的光刃闪过,蛇妖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山体裂缝照进来时,李连生抱着化作泥偶形态的息垚爬出废墟。
怀中的土团轻微震动,传出带着睡意的咕哝:记得给我浇水呀...
第六章
化神遭疑
他们在岭南救过染疫的村落,息垚偷偷将本体混入药汤;在东海之滨超度溺死的冤魂,息垚学会用泥巴捏出他们生前的模样。
李连生!你又把洗脚水溅到我身上了!息垚气鼓鼓地抖着花瓣上的水珠。
此时他们暂居在长安城一家客栈,李连生正以举子身份准备科考——这已是他的第七个身份。
窗外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息垚立刻忘了生气,扒着窗台流口水。
李连生笑着摸出铜钱,突然神色一凛——街角闪过一道熟悉的剑光,那是瀚海宗弟子服饰上特有的云纹刺绣。
化神期修为让他轻易看穿了伪装成货郎的凌岳。
李连生下意识摸向胸口,息垚已经机灵地变回原形藏进暗袋。
就在他准备从后窗离开时,房门被剑气劈开,缚仙绳如银蛇般缠上他的手腕。
师弟别来无恙。李连封站在走廊阴影里,腰间玉佩与四十多年前一般无二,只是眼角已生出细纹。
李连生注意到他身后弟子们惊疑的目光——自己保留着弱冠时的容貌确实太惹眼了。
瀚海宗正殿,李云清看着台下垂首而立的幺子,手中茶盏微微发颤。
大长老的厉喝在梁柱间回荡:周身浊气缭绕,不是邪修是什么
李连生望向父亲,发现对方眼中除了怀疑,竟有一丝隐秘的恐惧——是啊,谁会相信一个资质平庸的弃子,能在四十六年间达到化神期
请父亲...他的话被三长老打断:掌门!此子若不除,我瀚海宗千年清誉...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云清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的动作很慢,像是举起千钧重物。当他缓缓起身时,腰间玉佩碰撞发出的声响,竟比殿外的雷鸣还要清晰。
李连生跪在冰冷的青玉砖上,看着父亲一步步走近。
二十年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父亲的模样——那些曾经威严的剑眉如今稀疏如初冬的枯草,眼角的皱纹里积着常年批阅文书留下的墨渍,曾经能单手降服蛟龙的手背上,褐色的老年斑如同秋叶落满古潭。
你还有何话说
李云清的声音比想象中嘶哑。李连生嘴唇微颤,怀中的息垚突然变得滚烫。
他能感觉到仙灵正在用神识尖叫: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我们杀的都是邪修!可那些话语卡在喉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若说出息垚的存在,明日瀚海宗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若道出浊气淬炼之法,修仙界将掀起腥风血雨。殿柱上悬挂的海纳百川匾额在闪电中忽明忽暗,李连生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息垚问他:你后悔选这条路吗
弟子自愿脱离瀚海宗。
第七章
割袍离宗
这句话出口时,他惊讶于自己的平静。几乎同时,一道紫电劈在殿外的古柏上,焦糊味混着暴雨的水汽席卷而入。李云清闭眼的动作很慢,仿佛要用这个动作掩去什么。当他再睁眼时,手中玉尺已泛起代表宗门律法的青光:
即日起,李连生不再是我...
且慢!
李连封从长老席冲出的动作太急,撞翻了案几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绣着海浪纹的衣摆上,晕开一片深色。父亲,他的声音在发抖,连生他毕竟...毕竟...
啪!
玉尺断裂的声音像极了那年宗门大比,李连封为弟弟挡下青莲剑气时肋骨折断的声响。
李连生解下腰牌的动作很慢——这块象征瀚海宗弟子身份的玉牌,他曾经偷偷用袖子擦了十年。
当剑刃割断袍角的刹那,李连生听见布料撕裂声中混着一声几不可闻的阿生。
他不敢确定这是真实还是幻觉,就像不敢确定父亲转身时,落在玉砖上那滴晶莹究竟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布料飘落时,他最后看了眼父亲和兄长,转身走进雨幕。
山门外,息垚变回人形给他撑伞。泥娃娃头顶的小白花被雨水打湿,声音却格外清亮:我们现在去哪
李连生摸出怀里油纸包着的糖炒栗子:先吃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远处传来晨钟,新的一天开始了。
金陵城的初雪落得突然。李连生站在糖炒栗子摊前,呵出的白气与锅中蒸腾的热雾混作一团。息垚蹲在他肩头,泥捏的小鼻子一抽一抽。
多放糖。李连生摸出三枚铜钱,突然指尖一颤——铜钱表面凝结了冰晶。
摊主递来的油纸包在半空冻结。整条街巷的喧嚣戛然而止,飘落的雪花悬停在距离地面三尺之处。李连生缓缓转身,看见长街尽头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白袍人,面具额心刻着天罚二字。
擅改天道者,诛。
白袍人抬手间,李连生怀中的息垚突然尖叫着蜷缩起来。
泥娃娃头顶的小白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原本黄褐色的身体开始龟裂。
天罚使专克仙灵。白袍人的声音像冰锥刺入骨髓,交出窃取的天地气运,可留全尸。
李连生按住胸口,感受着息垚在本体中的战栗。这些年行走人间,他早听闻过仙界派往人间的执法者,却没想到对方能直接克制息垚。
我改了什么天道他故意慢条斯理地解开装栗子的油纸包。这个动作让天罚使面具下的呼吸明显一滞——寻常修士在时空凝滞的领域里根本不可能动弹。
油纸撕开的脆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李连生捏起一颗滚烫的栗子,浊气在指尖流转成金色的星河:是说这个么
天罚使猛地后退半步。那些被李连生救治过的百姓愿力,此刻在栗子表面形成细密的金色纹路,竟将冻结的时空烫出细小的裂缝。
第八章
玉碑血字
以浊纳清...你果然走上了那条邪路!天罚使袖中飞出十二道玉牌,三万年前有个叫巫戟的也...
雪突然又落了下来。李连生咬破的栗子里迸发出耀眼的金光,息垚的声音同时在他体内响起:是当年蜀中蛇妖说的'那个人'!
玉牌组成的杀阵笼罩下来的瞬间,整条街的百姓突然齐声惊呼:善得仙人小心!无数微弱的愿力从他们心口飞出,在李连生头顶结成一张金色大网。
轰——!
爆炸的气浪掀翻半条街的摊位。烟尘散去后,天罚使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惊愕的眼睛:众生愿力怎么可能...
李连生擦去嘴角血迹,发现手里剩下的栗子都化作了金粒子。这些承载着凡人最朴素愿望的能量,正在他经脉里欢快流淌,与当年在宗门修炼的清气截然不同。
看来你们天界也有算漏的时候。他向前踏出一步,积雪在脚下融化成春水,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李连生!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话。街角转出个熟悉的身影,李连封的道袍上沾着血,手中沧海剑嗡嗡震颤。更令人意外的是,他身后还跟着面色惨白的苏成舟。
宗门有难。李连封的剑尖指向天罚使,话却是对弟弟说的,父亲要见你。
天罚使突然诡笑:正好一并解决。玉牌再度飞起时,苏成舟的玉箫突然横空劈下——这个当年在宗门大比上羞辱过李连生的圣子,此刻竟在帮他们!
混战中,李连生看见兄长背上插着半截青莲剑气。他突然明白过来:刘羽霄没死,而宗门里有人与天罚使勾结。
瀚海宗的护山大阵破了个窟窿。李连生跟着兄长从后山密道进入时,发现曾经巍峨的殿宇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自从你离开...李连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父亲就开启了禁阵...
禁地中央,李云清盘坐在裂开的镇派玉碑上。比起四年前,他仿佛老了百岁,白发稀疏得能看见头皮,脸上布满褐斑。最骇人的是他胸口插着的青莲——那分明是刘羽霄的本命剑!
来了老人睁眼的瞬间,李连生浑身一震。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流转着与他体内相同的金色星河。
李连封突然跪地痛哭:父亲!连生已经带到,求您停下禁术!
李云清却看向小儿子:可知为何天罚使追捕你枯枝般的手指轻叩玉碑,碑文亮起一行血色小字:...泥胎塑魂,逆天而行...
第九章
众生为饵
三十七年前,你母亲死于青莲峰剧毒。李云清的话像钝刀割肉,我用禁术取她一缕残魂,混入从蜀中盗来的息壤...
李连生踉跄后退,撞翻了青铜灯台。火苗舔舐着地砖上沉积多年的香灰,露出下面诡异的阵图——与他经脉中浊气运行的轨迹一模一样!
所以你才厌恶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像缕烟,因为我是个泥捏的怪物
愚蠢!李云清突然暴起,胸口青莲剑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我厌恶的是你骨子里的懦弱!老人枯瘦的手抓向李连生心口,现在,让我看看你偷来的道——
干枯指尖触到肌肤的刹那,李连生体内的息垚突然尖啸。
无数记忆碎片如洪流般冲进脑海:母亲临终前塞给李云清的香囊、父亲在密室中用精血喂养泥偶、兄长偷偷把自己的灵根分了一半给襁褓中的弟弟...
最震撼的是最后一段——三年前他被逐出宗门那夜,李云清悄悄跟在暴雨中,直到看着他被百姓接济才转身离去。
原来...如此...
李连生单膝跪地,发现父亲的手正源源不断将修为渡入自己体内。老人胸口的青莲剑疯狂震颤,黑色毒血顺着剑身倒流。
听着,泥小子。李云清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天罚使真正惧怕的不是浊气,而是凡人愿力与灵气的融合。三万年前巫戟就是...
话未说完,整座禁地突然剧烈摇晃。天罚使的青铜面具从裂缝中浮现,十二道玉牌组成灭魂大阵。
找到你们了,蝼蚁。
灭魂阵亮起的瞬间,李连封突然扑向天罚使。这个向来注重仪态的瀚海宗长老,此刻像街头莽夫般抱住敌人的腿:连生,带父亲走!
沧海剑自爆的光芒刺痛了李连生的眼睛。他本能地要冲上前,却被李云清死死按住:看着!这就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老人的天灵盖突然迸发出耀眼光柱。李连生感到排山倒海般的灵力涌入经脉,息垚在他丹田处发出痛苦的呜咽。更可怕的是那些记忆——三百年的修炼心得、禁术奥秘、甚至是对母亲最隐秘的思念,全都粗暴地塞进他的神识。
不!李连生试图挣脱,却发现父亲的身体正在玉化。李云清最后的眼神竟带着释然:记住...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叫李...
天罚使的冷笑从头顶传来:徒劳。玉牌组成的杀阵已然成型,每一块都浮现出李连生救治过的百姓面孔——这家伙竟以众生为饵!
第十章
善得飞升
千钧一发之际,李连生心口的息垚突然自行离体。泥娃娃漂浮到半空,龟裂的身体一块块脱落,露出里面玉质的核心。那朵总是蔫头耷脑的小白花,此刻绽放出耀眼的金芒。
巫戟大人说得没错。息垚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悠远,你们天界...早该换血了。
金莲绽放的刹那,李连生看清了花蕊中的景象——三万年前,一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男子站在尸山血海中,手中捧着的正是息垚的本体!
灭魂阵的玉牌突然调转方向。天罚使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下面没有五官的脸:不可能!巫戟的息垚明明已经...
湮灭了息垚轻笑,金莲光芒大盛,可众生记得他。
整座瀚海宗突然亮起无数光点。那些被李连生救治过的弟子、受过恩惠的杂役、甚至山脚下受过善得仙人恩惠的百姓,他们的愿力穿越界门汇聚而来。
天罚使在金光中溶解时,李连生抱住完全玉化的父亲。老人最后一丝神识在他耳边轻语:...李连舟,你母亲希望你...乘舟渡世...
三个月后,青萍镇旧址上立起一座新庙。
泥塑的神像一手捧盒,一手扶舟,面容介于青年与老者之间。最奇特的是神像心口处嵌着朵金莲,每逢月圆之夜会绽放光芒治愈病患。
苏成舟拄着玉箫站在庙门外,看香客们往怀舟仙人像前供奉糖炒栗子。他肩上的伤已经结痂,那是替李连生挡下刘羽霄暗算的证明。
真要走了他对着空气问道。
虚空中泛起涟漪,李连生的身影时隐时现。比起上次相见,他周身流转的星河更加凝实,隐约有突破大乘期的迹象。肩头坐着个三寸高的玉娃娃,头顶金莲含苞待放。
天罚使只是开始。李连生望向云端,息垚说仙界已经注意到...
苏成舟突然将玉箫抛给他:带着这个。见对方疑惑,他难得露出笑意,缥缈居的圣物,关键时刻能...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李连生身后浮现出万千虚影——全是受过恩惠的百姓。
不必了。李连生将玉箫抛回,我有他们。
青萍庙的铜铃在第一声雷吟中碎成齑粉。李连生膝下的琉璃瓦如蛛网龟裂,他被一股巨力托上九霄,衣袂翻卷间露出心口淡金色的息壤纹路
——
那是三十七载人间行走,凡人愿力在泥胎上烙下的印记。
铅云翻涌成万马奔腾之姿,第一记雷柱裹挟着天罚使的冷笑砸落:逆天之孽,也配飞升
墨色雷火劈中泥胎的瞬间,李连生丹田处炸开刺目金光。息垚的神识在识海嘶吼:护住心口灵根!
可他忽然想起长安城那位绣娘,临盆时攥着他的手说
神仙掌心暖,此刻雷火竟化作千万根银针,每一根都串着他救过的生魂残影
——
被邪修砍断手臂的樵夫、中了尸毒却坚持等他的老妪、在襁褓中被他渡气的婴儿。
原来天劫要我偿还的,是这些鲜活的命。
他低笑,泥胎指尖突然渗出金血,在雷雨中凝成细如发丝的契约。
雷劫在月亏之夜异变。九道紫电绞成
灭
字,生生撕开他泥胎胸口
——
淡金色的息壤核心暴露在天劫之下,如同一盏风中烛火。
李连生眼前闪过父亲在禁地玉碑上的血字:泥胎塑魂,逆天而行,却听见东海渔民的祈愿混着浪潮声涌来:善得仙人若去了,我们的船谁来护数以万计的光点从四海八荒汇聚,卖糖炒栗子的老翁捧着热栗子虚影跪下,泾河孩童把捡来的贝壳放在他泥胎膝头,就连被他斩杀的邪修临终前不甘的眼神,此刻也化作黑雾中的星火。
愿力聚成金纱,在紫电绞碎核心的刹那,将息壤碎片重新拼合,竟在泥胎心口熔出一枚跳动的金鳞
——
那是凡人信念铸成的
心。
最后一劫降临在子时三刻。雷云幻化成天罚使的青铜面具,十二道玉牌悬在眼瞳,每一道都映着李连生这些年吞下的浊气:赤焰帮壮汉的戾气、青莲剑的毒血、甚至父亲临终前渡给他的禁术记忆。
以浊为基,以愿为刃,
他忽然明白父亲最后一课的真意,泥胎双手结出从未见过的法印
——
左手捏剑诀是兄长的
沧海一粟,右手掐禁诀是父亲的
九转息壤,心口金鳞则溢出百姓的祈愿金光。
当面具巨口合拢的瞬间,李连生周身十里星河突然倒卷。浊气与愿力在雷劫中疯狂对冲,竟在丹田处凝成阴阳鱼图
——
墨色浊气为底,金色愿力为眼,生生将灭魂阵图撞出裂痕。
最后一道雷火劈开泥胎时,漫天星尘涌入裂隙,托着半透明的灵体升起,息壤核心悬浮胸前,表面竟蚀刻着天下九州的山川脉络。
第八十一日破晓,青萍庙前的古柏
咔嚓
一声抽出金枝,千万片叶子同时转向屋顶。
苏成舟看见,李连生发间凝着雷劫淬炼的星屑,泥胎躯体已化作半透明的琉璃身,每一道经脉都流淌着混金的流光
——
那是浊气与愿力的共生,是人间苦难与希望的融合。
他掌心躺着息垚新捏的泥偶,头顶小白花已变成五瓣金莲,而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里,隐约混着东海渔民新编的歌谣:泥胎承雷劫,金身渡万难……
来了。息垚的声音空灵悠远。
雷云旋涡中缓缓降下一道白玉阶梯,每一级都刻着天规二字。李连生踏上去的瞬间,身后传来山呼海啸般的祈祷声。他回头望去,看见人间万家灯火连成一片星河,竟与自身法力遥相呼应。
第十一章
巫戟之乱
阶梯尽头是座水晶牌坊,匾额上仙界二字闪着冷光。守门的天将刚要阻拦,李连生肩头的息垚突然瞪大眼睛:是你们!
这些天将的面容,竟与当年在蜀中追杀他的蛇妖一模一样。
穿过登仙门,想象中的琼楼玉宇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大片枯萎的蟠桃林,树干上爬满血管般的黑色纹路。远处宫阙半倾,檐角风铃发出垂死般的呜咽。
很失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连生猛然转身,看见天罚使——不,此刻应该称他为天刑司主——正倚在枯树下擦拭青铜面具。这人终于露出真容:一张与苏成舟七分相似的脸。
苏成舟是你...
胞弟。男子轻笑,我名苏承运,三万年前就该死的人。
他摘下一颗腐烂的蟠桃,果肉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仙界早该在巫戟之乱时就崩塌了。现在的天庭,不过是具靠吸食下界气运维持的腐尸。
息垚突然剧烈颤抖,金莲光芒大盛。光影交织间,李连生看见三万年前的画面:巫戟手持息垚本体站在凌霄殿顶,而脚下跪着的仙君们,与现在枯树林里腐烂的尸骸穿着同样服饰...
你是故意引我上来。李连生指尖凝聚出星河匕首。
苏承运的笑声惊起一群乌鸦:聪明。只有融合众生愿力的你,才能打开太古战场的封印。他指向息垚,而它,是最后的钥匙。
天庭没有昼夜。李连生沿着干涸的银河行走,发现每颗星辰都是个缩小的下界位面,被细如发丝的管道抽取着灵气。
息垚头顶的金莲突然自动旋转,投射出立体星图。其中三颗红点格外醒目:一颗在仙界最北端的废墟,一颗在人间瀚海宗禁地,还有一颗...
在兄长体内李连生瞳孔骤缩。
记忆闪回父亲临终时的话:...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叫李...当时被天罚使打断的后半句,此刻突然清晰起来——是怀舟与连封!
银河尽头传来钟声。李连生御风赶去,看见口青铜巨钟悬浮在虚空,钟面浮现的正是人间景象:李连封跪在瀚海宗禁地,面前插着那柄断裂的玉尺。
兄长!
李连生的呼喊被钟声吞没。画面中的李连封突然抬头,眼睛却变成诡异的银白色:阿生,来太古战场...这声音分明是女子!
息垚的金莲突然射出光束击向铜钟。时空扭曲的瞬间,李连生听见苏承运最后的传音:记住,天道是...
第十二章
渡世之舟
刺骨寒风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李连生跌坐在一片赤红荒漠上,天空悬挂着三轮黑日。远处插满残兵的沙丘间,隐约可见高达千丈的青铜巨门。
这里是...
巫戟大人最后战斗的地方。息垚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玉人跳下肩膀,落地瞬间化作百丈高的玉像,头顶金莲如烈日般照亮整片战场。
沙土突然翻滚,无数白骨自行拼凑成人形。为首的白骨将军单膝跪地:吾等守墓人,恭迎新主。
李连生这才看清,那些残兵竟是贯穿大地的锁链,每一环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近的锁链上,李云清三个字正闪着微光。
因果链。白骨将军的下颌咔咔作响,所有反抗者都会被...
阿生!
沙暴中冲出个熟悉的身影。李连封的道袍破烂不堪,胸口却绽放着与息垚相同的金莲。更诡异的是,他左眼银白,右眼却是正常的黑色。
母亲李连生试探着问。
李连封的银白眼突然流泪:好孩子,终于等到你们兄弟齐聚...这分明是女声。而右眼却属于兄长本人:快走!这是陷阱!
大地突然裂开。锁链哗啦作响中,一具万丈高的黄金骷髅破土而出,头骨上刻着天道二字。它的指骨间缠绕着无数丝线,每一根都连接着一个世界。
终于来了,我的棋子们。
黄金骷髅发出钟鸣般的声音。李连生惊觉自己和兄长、息垚都站在巨大的棋盘上,而对面坐着个模糊人影——正是记忆中那个与父亲下棋的身影!
巫戟败在孤注一掷,李云清输在优柔寡断。人影轻点棋盘,黄金骷髅立刻收紧丝线,李连封顿时吐血跪地,现在,让我看看泥塑之子的选择。
李连生体内的星河突然沸腾。无数百姓的面容在星光中浮现:泾河边被救的孩童长大成了郎中,岭南老妪的孙儿考中进士,青萍镇的幸存者重建了家园...
我不是你的棋子。他踏出一步,脚下棋盘出现裂纹,我是他们的——
选择二字还未出口,李连封突然暴起。兄长体内迸发出两道纠缠的光华,一道银白如月,一道湛蓝似海——正是母亲残魂与父亲毕生修为!
接好!李连封将两道光华拍入弟弟体内,自己却扑向黄金骷髅,父亲说过,我们兄弟...
骷髅的指骨贯穿李连封胸膛的瞬间,李连生终于听清父亲当年未说完的话:...李连舟与李连封,合起来才是你母亲取的名字——渡世之舟!
息垚的玉像在悲鸣中崩裂。金莲化作亿万光点融入李连生体内,那些因果锁链突然开始自我吞噬。黄金骷髅发出刺耳尖啸,对弈者的身影逐渐清晰——竟是放大版的息垚!
原来如此...李连生看着掌心浮现的金莲印记,天道早就在求变。
终章
金莲法相
三万年一轮回。巫戟以杀止杀失败,李云清试图暗中培养变数,直到这个泥塑之子集齐所有条件:众生愿力、完整息垚、兄弟羁绊...
锁链尽断时,李连生接住坠落的兄长。李连封胸口的血洞中,银白与湛蓝两道光芒正在交融:阿生...母亲一直...
我知道。李连生将额头贴上兄长的,任那些记忆洪流涌入——母亲临终前将魂魄一分为二,一半温柔似水给了幺儿,一半坚韧如铁给了长子。
黄金骷髅崩塌成沙。虚空中的对弈者起身行礼,身影渐渐淡去:记住,新天道需要守护者...
不必。李连生斩断最后一根因果线,众生自会守护自己。
新历元年春,青萍庙的桃树开了反季的花。
苏成舟靠在庙前石狮旁,看香客们往善得仙尊像前供奉双份糖炒栗子。神像心口的金莲每隔片刻就会绽放,治愈排队等候的病患。
真不管仙界了他对着空气问道。
微风拂过,李连生的法相在桃枝间若隐若现。比起飞升前,他眉宇间多了一分沧桑,肩头坐着个头顶金莲的小玉人。
天规改了。他伸手接住一片花瓣,修仙不必斩尘缘,以后会有更多'不纯粹'的修士...
话音戛然而止。息垚突然指着人群惊呼:快看!
一个穿瀚海宗服饰的少年正搀扶老妇上前跪拜。少年抬头时,露出与李连封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笑纹——竟是转世后的兄长!
李连生的虚影颤抖起来。苏成舟会意,转身去街角买了包糖炒栗子。
多加糖。他学着某人当年的语气,将油纸包放在神像前,你哥这辈子应该爱吃甜的了。
金莲绽放的光芒里,有滴晶莹落在栗子上,像朝露又像泪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