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如果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叶家灭门后,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们花家和叶家没有纠缠得这么深就好了。
幼时我父母双亡,由叶母抚养长大。日日与叶家二爷叶仲卿一处吃一处玩一处学习做功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自不必说,后来叶仲卿离家求学,却在走前郑重地对我说,阿默,你乖乖在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我回家。
一别数年,叶仲卿金榜题名,而我红妆出嫁。自此,他做天家探花郎,我为叶家大儿媳。
倘若此生我二人以叔嫂的名义,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亦不算太过遗憾。可惜天不遂人愿,因我一时不察引狼入室,最终酿成叶家灭门大祸,变故终让我们深陷泥潭……
再见面之时,我是叶家寡嫂,而叶仲卿已沦为阶下囚,他面无表情地对我说:还请嫂嫂自重!拜你所赐,叶仲卿早就死了,站在这儿的只是被世人唾弃的长公主面首罢了!
我和叶仲卿的缘分,若按无缘论,偏先做兄妹后为叔嫂;若按有缘论,却有三条血淋淋的人命横隔其中,最终只能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爱是常觉亏欠,爱是宁愿成全。叶仲卿,今生我欠你、欠叶家的种种,该拿什么去偿还呢
01公主面首
如果不相见,便可不相恋。叶家灭门后,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们花家和叶家没有纠缠得这么深就好了。
我叫花似锦,是京中鼎鼎大名的成衣铺华服坊的大掌柜。
说起华服坊,那就不得不提本朝赫赫有名的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先帝在世时便颇得圣宠,甚至有传闻先帝立储时有询问过大长公主,因大长公主说相比大哥更喜欢二弟弟,先帝便废了立长立嫡的祖宗之法,立二皇子为皇储。先帝驾崩后,二皇子在大长公主的扶持下践祚。是以当今圣上对大长公主十分亲厚,不仅将全国最大最富饶的城池新安城给她做封地,还为她花重金在京中修建宏伟壮丽的大长公主府,这在皇室宗亲中可是独一份的隆恩。
而这华服坊,正是大长公主的产业。因着喜欢漂亮的衣服,可是京中各大成衣铺售卖的衣服总不得大长公主的欢心,她又不喜欢宫中例行送来的衣服,索性自己开了这家成衣店,只做合自己心意的衣服。
机缘巧合下,我家祖传的刺绣技艺入了大长公主的眼,于是我便做上了炙手可热的华服坊大掌柜之位。
这日,我正在房中为大长公主缝制新一季的衣裙。墨竹推门走进来对我说道:花掌柜,殿下遣车来接你去府里。
知道了。墨竹,你去账房拿上这个月的账本,去马车那等我。我手上动作未停,淡淡地吩咐道。墨竹应诺先离开。
直到将一片花瓣绣完,我才收起绣针,起身朝门外走去。
墨竹早已经抱着账本在马车旁候着了,见我走出来,她焦虑的表情才退去,花掌柜,你也忒磨叽了些。殿下的脾气你是晓得的,若她因此怪罪下来就完了,快快登车出发吧,莫让殿下久等你。
世人皆知大长公主嚣张跋扈,在京中无人敢与她争锋,所有人都恨不得离她远远的,就怕一个不留神惹到大长公主,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凄凉处境。我知晓墨竹是为我担心,因而她这些话并未让我生气,从她手中接过账本便转身登上马车。
车夫忙驾着马车朝大长公主府驶去。我坐在马车上思考今日大长公主会召我入府的原因……
没一会工夫马车便到了大长公主府。
我才下车,就看到大长公主府中一位管事嬷嬷正站在门前等候,殿下正在后花园等花掌柜,请。
劳烦嬷嬷带路。我顺从地跟在这位管事嬷嬷后面,一路分花拂柳,很快便到了大长公主府的后花园。
远远便瞧见一抹明黄的倩丽身姿在湖心亭中垂钓,正是大长公主无疑了。她的周围陪着六个长相帅气的男侍,有的给大长公主扇风,有的为大长公主抚琴,还有的捧了茶水喂到大长公主嘴边……大长公主身边无一女侍之事我早就见怪不怪,大长公主圈养面首之事本就不是秘密,甚至连圣上都赏赐过数十位公子到大长公主府服侍。
请花掌柜在此等候,容我去通报一声。管事嬷嬷朝我摆摆手,我便站在原地等候,她自进去通报,没多久她又走出来,示意我可以进去。
我跟着管事嬷嬷走进湖心亭,面朝大长公主跪下请安,草民见过大长公主殿下。这是本月华服坊的账本,请殿下过目!我将手上的账本毕恭毕敬地捧上。
大长公主挥挥手示意管事嬷嬷接过我手中的账本,才开口道:起来吧,来人,给花掌柜赐座。大长公主将手中的鱼竿交给一旁站立的男侍,在软榻上正坐。
谢殿下赐座。我忙谢恩,正襟危坐。
花掌柜还是这么小心谨慎,大长公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本宫今日寻你,可不是为了查账的,你做事能力本宫还是很放心的。
殿下谬赞,这些都是草民该做的。
本宫的意思是你做生意这方面让本宫很放心,但是……大长公主没有继续说下去,我连忙起身跪下,她被我的动作逗乐了,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竟然笑得停不下来,湖心亭中流淌着她清脆的笑声。
但这笑声听在众人耳中却好似一串催命符,不知道喜怒无常的大长公主笑容背后是否有人会因此遭殃,所有人皆屏气凝神……
突然,只听铛的一声,打断大长公主的笑声,原来是琴弦断了……
亭中众人的心弦也随着琴弦一起绷断,瞬间所有人纷纷跪下,只除了坐在那抚琴的黑衣公子。别笑了,笑得难听死了。你看我的弦都被你笑断了。那位黑衣公子自顾自地站起来,我去修琴,你有事就说事,老是吓唬她做什么,当心……黑衣公子给了大长公主一个眼神,捧着断了弦的琴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出乎意料,大长公主并没有被黑衣公子的行为激怒,反而朝着他离开的背影笑骂了一句:你把琴弹断了,还赖上本宫了,技艺不行就多练,笨鸟先飞懂不懂!这听起来像是在撒娇的语气让我震惊。
好啦,都别跪着了,花掌柜坐吧,其他人都去亭外候着。大长公主吩咐道。
我忙磕头谢恩,才又在小凳子上坐下。其他人则依令退出湖心亭,在外面候着。
花掌柜,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本宫什么大长公主问道。
回殿下的话,草民时刻铭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记。只是目前尚未完成,请殿下再宽容草民些许时日,草民必将殿下想要的东西亲手奉上。我低眉回答。
行,本宫便再允你些时日。大长公主勾起嘴唇微微一笑,但是,念在你帮本宫经营华服坊还算用心的份上,我便也带个好消息给你吧——叶仲卿现在就在本宫府中。
叶、叶仲卿现在就在公主府中!我听了这话,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谢天谢地,叶仲卿还活着!下一秒就听到大长公主继续说道:准确地说,应该是半活着的叶仲卿正在府中躺着呢。
他怎么了我顾不得礼仪,着急地询问。
哪知大长公主口风一转,调侃地说道:叶仲卿不愧是去年新科探花郎,长得真的深得本宫的欢心啊!她的话让我心头一紧,难不成大长公主欲将叶仲卿收入府中
这个荒唐的想法让我愈发紧张,不、不可以,叶仲卿是探花,他是要出仕做官的,叶仲卿芝兰玉树,如何能做得了受世人鄙视的面首!思及此处,我扑通一声跪下:草民恳请殿下……
02伤痕累累
求本宫什么大长公主厉声喝住我的话,难道你想求本宫放过叶仲卿,不要将他收入府中花似锦,我劝你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有没有和本宫讨价还价的资本。
草民不敢!我猛地朝大长公主磕了几个头,叶仲卿他很有才华,如果可以,他能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官。草民愿意替大长公主做任何事,只求你别、别让他做……面首二字我实在难以讲出口。
哼!你可知道能做本宫的人,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更何况你不是叶仲卿,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愿意。还做个好官,你真当他还是那个探花郎吗!如果你忘了,本宫不介意提醒你,叶仲卿现在可是戴罪之身,本宫愿意收了他那是抬举他。包括你也是,若不是本宫给你机会,你已经死了,所以不要再不识抬举了,花似锦!
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大长公主殿下,你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的,他不该是罪臣啊!
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盯着我,花似锦,他是不是罪臣你应该比本宫更清楚吧他一日脱不了罪籍,一日就是罪奴!所以,他能不能脱了罪籍,主要在你。若你动作快些,说不定能赶在他死之前帮他脱了罪籍,保住他的身后名呀。
身后名我愣住了,难道……
没错,他现在与其说活着,不如说只剩一口气吊着了。大长公主略带惋惜地啧啧两声。
她这话犹如一个巨雷在我耳边炸开,此时我顾不得什么面首什么名臣,毕竟人只有活下去才有未来,我忙不迭地跪地磕头:求殿下救他一命!这是您当时答应我的……
大长公主听了我的话,蓦地莫名其妙笑出了声,她低头小声嘀咕,俩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擅长顺杆儿爬。
我继续磕头不停,口中哀求道:求殿下救叶仲卿一命!求大长公主殿下……
行了行了,别磕了。叶探花长得这么好看,真死了本宫可舍不得。你好好办完我交代你的事情,叶探花的命本宫自然会保。大长公主抬手示意我起身。
谢殿下!我又磕了一个头,草民还有一事相求,请允许让我去看他一眼,远远看一眼就好。现在的我们已经不适合再见,我若能远远看一眼他,确认他还活着,便已此生无憾了。
大长公主盯了我半晌,作思考状,片刻后她方开口道:罢了,你可以把他带回华服坊,本宫允你半个月时间照顾他,半个月后本宫会派人接他进我大长公主府的。到时,本宫要你还本宫一个健健康康的叶仲卿,明白了吗
大长公主突然降恩,我只得惶恐领命。可是,这份恩典却让我难以消受,毕竟我哪还有脸出现在叶仲卿的面前呢!
墨竹被浩浩荡荡进来的人惊呆了……
离开华服坊的时候是我一人,再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一群人:我和大长公主府的府医以及被抬进来昏迷不醒的叶仲卿。
府兵将叶仲卿放下便离开,府医倒是很尽责地将叶仲卿的病情对我一一讲明:原来叶仲卿在流放期间得过很严重的风寒,险些命丧流放途中,好容易熬了过来,腹部又中了一刀,如今刀伤加体虚,使得他一直高烧不退。
病人高烧不退,我是反对将他来回移动的,奈何殿下坚持,所以花掌柜病人就拜托你了。府医指着他带来的药,这些药是治疗刀伤的,你让人用一碗水小火慢煎半刻钟,每日喂他两次。若发现他依旧高烧不退,用冷水擦拭全身辅助降温即可。
我忙点头,府医又不放心地嘱咐道:病人看着病情虽险却也不必太过担心,估摸晚些时候便能醒过来了。腹部的刀伤我已经处理好了,明日我会再来为他换药的。若是今晚有什么紧急情况,花掌柜尽管派人拿了帖子去大长公主府告知我。
我自是感激万分,千恩万谢亲自送府医离开华服坊。
送走府医,我取来一包药交给厨娘,吩咐她按照府医的交代将药煎上,安排妥当后才回到叶仲卿房中。
床榻之上,叶仲卿面色苍白如纸,原本清俊的脸庞此刻变得柴瘦如骨,再难寻觅当年那个金榜题名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双眼紧闭,眉头轻蹙,似是被病痛折磨得难以安宁,薄唇微微泛紫,干裂起皮,显得毫无生气。
我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却又顾及男女授受不亲,但不亲眼看看我到底难以心安……犹豫半晌后毅然抛开心中顾虑,抬手轻轻将搭在叶仲卿身上的锦被掀开。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赤裸的上半身映入眼帘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一条条或深或浅的细长鞭笞伤痕纵横交错,最显眼的腹部缠绕着那圈厚厚的纱布,好在没有血液渗出。
看到他伤痕累累的上半身,我红了眼眶。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那每一道伤痕,可最终却还是放下……自嘲一笑:花似锦,你早就不配碰他了!毕竟你再也做不回曾经的那个阿默了不是吗!
我猛地擦干眼泪,将叶仲卿身上的锦被盖好。随即便释怀,做不回阿默便做不回吧,至少我们都还活着,也该心满意足了,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报仇雪恨的可能性。
他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边,几缕发丝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许是难受,叶仲卿闷哼一声。
二哥哥,你哪里不舒服我焦虑地低声呼唤他,却没得到他的回应。我暗叹一声,转身取来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叶仲卿的脸庞,唯恐动作太大弄疼他。
蓦地想起那次我病重,他不远万里从京中赶回家照顾我的过往,我看向叶仲卿的眼神不由得又软了几分:叶仲卿,今生我欠你、欠叶家的种种,我该拿什么还呢我孑然一身,世人如何看我于我而言毫无意义。但叶仲卿你不一样,你本该是在九天翱翔的雄鹰,谁也不能成为你未来的绊脚石,包括我也不行!
03花家绣坊
墨竹端着煎好的中药进来的时候,叶仲卿还未清醒过来。墨竹问道:花掌柜,药煎好了,他好些了吗
我无奈地摇摇头,墨竹面露难色,那这药还喝得下去吗
给我吧,我试试看能不能喂他喝。墨竹将药碗递给我。我拜托道:墨竹,麻烦你拿着手帕,随时帮我一把。墨竹点点头,去取了手帕过来。
叶仲卿一直昏迷不醒,我只得用小汤勺舀了药汤一点点喂他,好在他还能自主吞咽,一勺汤药能咽下去三分之一……就这样我和墨竹一人喂一人擦拭,折腾了许久才将一碗药喂完。
辛苦你了,墨竹。我擦擦额头渗出的微汗,对同样辛苦的墨竹表示谢意。
客气了。墨竹无奈笑了笑,花掌柜,你我虽认识时间不算长,但因着华服坊是你我二人共同支撑起来的,总还有些情义在的吧如今,你弄了个生死难测的男人进华服坊,是不是应该跟我讲明他的身份呢
墨竹,请恕我现在难以将他的身份告知于你,但你放心,他绝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的,有什么麻烦事我自会担着。
墨竹白了我一眼,花掌柜你晓得我这人性子急说话也直些,我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在这华服坊中,你我本就是利益绑定的,所以你得跟我交个底,日后我才好照应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墨竹为人我自然清楚,她热情又富有侠义之心,虽我只在这华服坊中与她共事数月,可我二人在经营华服坊一事上不可谓配合默契。初听墨竹此番话,我很感激,可是此时叶仲卿身份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可能会再次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我赌不起亦不敢赌。
最后我只得将敏感之处略去,将我和叶仲卿的关系简单介绍一番,并再三向墨竹保证待叶仲卿痊愈后便会离开,绝不会给她或者华服坊带来麻烦。
也就是说,你和躺在床上的这位……墨竹指了指叶仲卿,本来算得上是你的青梅竹马,后来你为了给他病重的大哥冲喜,现在变成他嫂子!墨竹不赞同地瞪大眼睛,花掌柜,有时候我真想看看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装了一脑袋浆糊嘛!如果冲喜这鬼法子有用的话,还要大夫做什么。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墨竹,有些事情不是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在那种情况下,我除了答应别无他法呀!叶娘亲以我娘亲遗愿和叶家对我十余年养育之恩求我嫁给叶伯修,我若拒绝岂不真成了无情无义之辈。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没有嫁给叶伯修,现在的悲惨后果是不是便不会发生呢
我是不知道什么叫不能随心所欲,但我知道若是为了恩情便草率嫁人,是对我自己、我爱的人以及爱我的人最大的不公平。花掌柜,你的刺绣手艺远在我之上,这点我不得不服,但是你在掌控自己的未来上总显得软弱了些,我敢说你远不如我。墨竹边说边不赞同地摇摇头。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墨竹与我对视一眼便出门去查看情况,半晌后回来告知我,在我们华服坊对面新开了一家成衣店,叫什么花家绣坊,新店开业,鞭炮声震天响。墨竹将一张帖子递给我:那边送过来,指名道姓送给你。墨竹蹙眉道:我怎么觉得这个『花家绣坊』有些挑衅咱们华服坊的意味呢
在京中居然有人敢和大长公主殿下打擂台,确实有点意思,看来我非得亲自去一趟不可了。话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有些犹豫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叶仲卿,我到底放心不下……
去吧去吧。墨竹将我推到门口,这儿还有我呢,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他还全须全尾地在这里总行了吧。你注意安全,快去快回。我只得无奈点点头,在其位谋其职,一日是大掌柜,就得承担起大掌柜的职责。
出了华服坊再走几步,我便站在花家绣坊门前,只看那匾额一眼,我便认出这是我们花家老牌坊的式样,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我抬脚走进花家绣坊,还没走两步便被店中伙计拦住,不好意思,本店今日试营业,只招待持有帖子的客人。将帖子递给他,他看到帖子脸色马上变得恭敬起来,原来是贵客,请上二楼雅间。他殷勤地在前领路。
到了二楼雅间,伙计在门口站定,对我恭敬地说:我家主人在房中等您,请您自便。
何必如此神神秘秘!我将他推开,站在门口高声喊道:小叔父、小婶,你们不亲自出来见见你们的侄女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很快房间的门便从里打开,小叔父笑容满面地从房中走出来,不愧是我们花家人,大侄女真是蕙质兰心、冰雪聪明,竟做了华服坊大掌柜。
似锦可当不起小叔父的夸奖。我看着他那张堆满虚伪假笑的脸,恨意自心间喷涌而出,我捏住拳头告诫自己要忍耐住,万万不能在此时挥拳打烂他虚伪的嘴脸。
唉,大侄女客气了,若没有侄女你,咱们花家哪有今日的好日子啊。他笑得得意满满,来来来,进屋上座!今日咱们花家绣坊在京中开业大吉,内侄女自然该跟我们一同好好庆贺庆贺啊!我随着他走进去,门立刻便被站在门口的伙计关上。
小叔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表情变得狰狞起来,花似锦,你真投靠大长公主了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想做什么当初不是小叔父你说大长公主欣赏我们花家绣坊的手艺么,叶家被你害得家破人亡,我一个叶家的寡妇,投靠大长公主靠手艺养活自己有何不可
你别胡说八道,叶家不是被我害的。再者说了,就算真的跟我有关系,那你敢说跟你无关吗小叔父恶狠狠地说道。
我冷哼一声,无所谓地说道:小叔父说得没错,叶家遇到我们花家,才真的是在劫难逃!你、小婶还有我,我们一个都脱不了干系!我错在引狼入室,我认!小叔父和小婶害得叶家家破人亡,晚上睡得着吗
你混账!花家怎么出了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小叔父指着我恶狠狠地威胁道:我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新安城,我后面的人你惹不起,花似锦,我劝你趁早离开京城,不然哪天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你背后的人是谁我没兴趣知道,你猜倘若大长公主殿下知道你们曾打着她的旗号在新安城为非作歹,你觉得你背后的势力保得住你们我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你没跟大长公主殿下讲过那些事小叔父满脸狐疑,我不信你的话,若你没有讲,大长公主为何要将你留在身边
大概我运气好吧,大长公主殿下真的喜欢我的刺绣技艺。至于我为什么不跟殿下讲过去的事情,那当然是因为我要用这件事要挟你呀。小叔父,你若将我娘绣的那批绣品还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冷哼一声,我劝你别想着现在就弄死我,我若是没有准备,怎么会孤身前来!
小叔父站在那,思考着我话中的真实性,半晌后他再度扬起伪善的笑容,大侄女,你说的什么傻话,花家就剩下你和我,咱们可是骨肉至亲啊,小叔父怎么会害你呢。
我揉揉眉心:我就一个要求,把那批你从叶家库房抢走的,我娘留给我的嫁妆一件不落地还给我,自此以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干系!
可惜最后,小叔父并没有将那批绣品还给我,这本就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让一个贪婪的鬣狗放弃到手的猎物本就是天方夜谭。但他告诉我一个月后备好足够的银子来花家绣坊,到时便能见到我娘的遗物。
我知道,华服坊和花家绣坊的斗争已经开始,而这个我等待许久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04意惹情牵
叶仲卿是在到华服坊的第三天晚上清醒过来的。
彼时我正在绣架边做着活计,甚至为了方便随时照顾叶仲卿,我直接将绣架搬到他病榻前,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昏迷不醒的他,所以他醒过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直到我听到身后传来他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一慌神绣错了一针,但此刻我顾不得错针,忙扔下手里的绣花针,转头朝他看去,下一秒,我的视线撞上那双凝视我的双眸……
曾经,叶仲卿的眼睛亮亮的,好似盛满了满天闪亮的星光,只要瞧一眼我便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无限的生机。可是现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失去了曾经的光泽,一眼看过去好似一片荒芜的沙漠,只剩下一片废墟。
这三日我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虽忧心于他的病情,但还是庆幸于拥有了这段不用直面他的时光。如今突然和他对上视线,我只觉心跳如雷,连双腿都不受控制地发软,没有半分力气走近他。
花似锦,你就是个胆小鬼、懦夫!我在心中自嘲道。
叶仲卿躺在那定定地盯着我看了片刻,许是见我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突然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
我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花似锦,你一定可以应付得了的!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发软的双脚站起身来,好歹不至于摔个狗吃屎。
二、二哥哥,你觉得好些了吗我拼命控制自己的声线不去颤抖,但过分紧张导致我的声音晦涩难听。
叶仲卿幽幽开口道:阿默,我是在做梦吗应该是在做梦吧!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你了……
我愕然,难道叶仲卿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这个念头一出,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感觉轻松下来,此前累积在心头的焦虑、紧张、害怕等极端情绪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抚平,心脏不再揪心般的疼痛,呼吸也变得顺畅。我悲哀地发现,我竟然在贪恋此刻的安宁,哪怕饮鸩止渴,依然甘之如饴。
阿默,你怎么不过来叶仲卿再次看向我,同时伸长手臂想去触碰我,阿默,你过来,让我摸摸你,哪怕是在梦里,我死亦无憾了!理智警告我不能靠近他,但是情感却催促着我过去,去靠近他,抱紧他……最后,我的理智战胜了情感,因为我怕,我的靠近会让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他造一个逃避现实的美梦。
是了,确实是在梦里,若不是在梦中,现实中的你该眨着一双大眼睛反问我,为什么不是我不主动去靠近你呢!叶仲卿喃喃自语道,可他的眼神却一刻也没有从我身上离开过,阿默,为什么现在的你满眼哀伤是不是你在新安过得不好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坏人。听了他这话,我忍不住眼眶一热。
阿默,我好想你,京城很繁华也很热闹,可是没有你,这些繁华和热闹于我而言都是荒芜。你知道吗每次路过点心铺,我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想买下你最爱吃的藕粉糕送给你,转身却又突然想起,你并不在我身旁。他微微皱眉,神情中满是落寞。
阿默,何时我们才能再见我想与你漫步在春日的长堤,看柳丝轻舞;想与你并肩坐在庭院,赏夏夜的流萤;想与你携手走过枫林,观秋日的红叶;想与你围炉而坐,共同汲取冬日的温暖。他的目光满是深情,我盼着那一天能早日到来。阿默,求你可怜可怜我,千万别让我等得太久,你会主动来到我的身边,对吗
听到他对我诉说衷情,任是铁石一般硬的心肠也会变得柔软起来,我想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中,告诉他:我也很想他,我一直都很想他,我当然愿意和他一道春日观絮扬,夏夜赏萤光,秋观满山红,冬坐暖炉旁。可是,此刻病糊涂的他满心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可以逃避残酷的现实,但我却分明知道这不是一场梦,清醒的我该如何去自欺欺人呢
突然,窗外刮起一阵狂风,吹得窗户吱吱作响。
我只得去将窗户关好,窗户一关,房间瞬间变得昏暗下来,我正在考虑是否去点一盏灯时,又听到叶仲卿幽幽叹一口气,阿默,我太累了,累到难以再继续粉饰太平下去了!
我心头猛地一抽,朝他望去,原来他不是病糊涂了,更不曾失忆,这一切竟只是在我面前故意粉饰太平,原来刚才那些话是他为我编造的最后美梦。突然我庆幸于自己刚才的克制,没有随心去拥抱他,总算没有把情况搞得更复杂。
我勉强扯起僵硬的唇角,将心中的难过压下,轻声问他:二哥哥,你饿吗我端些米汤来喂你好不好这次换他没有搭理我。
二哥哥,我知道你怪我!一滴泪控制不住地滑落,我确实,我做错了很多事,我害了叶娘亲、叶爹爹和大哥哥,还连累了你……我讲不下去了,眼泪如雨般落下,叶仲卿依旧一言不发地闭眼躺在那里。
我扑到他的床榻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二哥哥,你打我吧!只要你能消气,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别像现在这样视我如无物。
叶仲卿想将手从我手中抽出,可惜他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刚才又费神讲了许多话,此刻显得力不从心,最后他只是冷冷道:放手!
我不放!我不能也不会再次放手。
你确定吗我的大嫂!他冷冰冰的话,就像一把冰刃直插我的心脏,这声大嫂将我鼓足的勇气全部击溃,终于,我默默地松开握住他的手。
叶仲卿长叹一口气,半晌后他再度开口道:你不是要跟我解释吗你说,我听着就是。
我讷讷开口道:二哥哥,你还在病中,等你病好以后,我必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你。
以后,我怕我们没有以后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只给你这一次向我解释的机会。
我沉默半晌,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全都告诉你。一切事情还要从那次大哥哥突然重伤吐血被抬回叶家开始……
05新安叶家
一年前新安城叶家。
我的爹娘在我五岁的时候意外离世。叶家和我们花家是世交,叶家大娘子更是我娘亲的手帕交,听说在我出生的时候两家便口头定下了娃娃亲,希望两家能亲上加亲。所以当那场噩耗发生后,因我在新安城中已无亲人愿意抚养我,叶父叶母便将我带回叶家,由叶母亲自教养我长大。
那是一个平静安宁的午后。我在张妈妈的陪伴下一针一线绣着荷包,透过窗户隐隐看见一个女子由远及近急速跑来。及至门前,女子一把推开房门,急声嚷道:不好了,姑娘,大爷吐血了!
我被吓了一跳,绣花针猛地扎到手指头上,可我却顾不得理会手指头,着急顺着声音望过去,来人正是我那日常便冒冒失失的丫鬟针巧。
我尚未来得及开口,张妈妈抢先怒斥道:针巧,你这丫头怎么老是这么冒失,瞧把姑娘吓得,真该把你送到太太房中去重新学学规矩。针巧常常因为做事冒失,被张妈妈训斥本就是家常便饭,她习以为常地预备向张妈妈告饶,却被我摆手制止:你快说大哥哥怎么了
回姑娘、张妈妈,我听说大爷在外面受了重伤,吐血不止被抬回家来,现在大夫正在救治大爷。
我听着针巧的话,只觉得浑身冰冷,怎么好端端地出门,回来就受了重伤你可知道是因为何事针巧摇头表示她并不知情,张妈妈也吓了一跳,忙对我说:姑娘别急,我去大爷院子那边看看什么情况。
我点点头,放下手里的针线,默默盯着手上的针眼发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哥哥为人和善,开始帮着叶父打理叶家生意时,总能听到别人夸赞他是最和气的掌柜。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下午就因重伤被抬回来了呢难不成是有人报复叶家
我越想越焦虑,在惶惶不安之中连晚膳时间都过了,张妈妈依旧没有回来。针巧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姑娘,这会子已过了用晚膳的时间。要不我去小厨房做些小米粥和点心过来
我摇了摇头:现在家里到处都乱糟糟的,一静不如一动……我话还没有讲完,透过窗户便看见叶母的贴身大丫鬟慧珠并着张妈妈一前一后地远远走来我居住的小院,后面有两个小丫头捧着食盒跟在后面。
待她二人走进来,慧珠先向我问好,才道:姑娘,大娘子吩咐奴婢送一些吃食过来。今日大爷突然病了,那边乱糟糟的,恐唐突姑娘,请姑娘自在房间用晚膳罢。
我并不在意在哪吃饭,任由张妈妈和针巧去张罗调桌安椅,设摆食馔,一心只关心大哥哥的情况:麻烦姐姐特意走一趟,姐姐请坐。大哥哥现在可无碍了
姑娘不用担心,大夫看过说无碍了。刚我过来的时候大爷已经吃了药歇下了。
阿弥陀佛!我的心总算稍安,但还是忍不住问问缘由,我恍惚听到说大哥哥受了重伤,都吐血了。好姐姐,你快跟我讲讲大哥哥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呢
慧珠叹了口气,大爷这纯粹属于无妄之灾了。听跟着大爷的小厮说,今天有人在新安城街道上纵马狂奔,大爷走在路上莫名被那狂奔的疯马撞翻在地,这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震惊不已,新安城中竟还有这等猖狂之人那可弄清楚是谁家马车撞的吗
慧珠摇摇头,小厮说没看清楚,只知道那辆马车跑得飞快,仅隐约看到是辆鎏金大马车,想来是哪家达官贵人家的马车也未可知。
若真是如此,咱们家只怕只能自认倒霉了。我长叹一声,叶家只是商贾之家,在达官贵人眼中实在渺小。慧珠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故而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她低声嘀咕道:若是咱家二爷他日金榜题名,或许咱们家在新安城中便能不被欺负了呢!
是夜,针巧服侍我卸了妆,服侍我在床上睡下,但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我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爹娘相继永远离开了我……
听张妈妈说,彼时的我受了很大的惊吓,自从到了叶家便从不开口讲话。好在叶伯修叶仲卿兄弟俩很喜欢我,每日陪我玩闹,慢慢地我才重新敞开心扉,融入叶家的生活中。也因着这段经历,叶父叶母和叶家兄弟俩皆唤我做阿默。其实比起花似锦,我更愿意是阿默,因为在叶家,我才不是无家可归的孤女。
今天听说大哥哥突然吐血,我心中难以抑制地害怕着,唯恐大哥哥跟我爹娘一样突然离开……
此后叶家上下都在虔诚祈祷叶伯修能尽快痊愈,终于,在家中静养三个月后,大哥哥总算可以痊愈出门处理琐事。经此一难,大哥哥到底落下咯血的毛病,原本康健的身体变得越发羸弱了,若是赶上天气变化,必会引得他咯血的旧疾复发,只能依大夫所言在家静养,故而每当这时,我便会抽时间去他院中陪他聊天解闷。
前几日他旧疾复发,正在家中休养。我看今日阳光正好,便带着针巧二人同往大哥哥住处走去。刚进院门,突然听到房中传来叶母和大哥哥的争执声。娘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同意的。叶伯修强硬地说道。然后又传来叶母的哽咽声:你为何固执地不肯答应我和你阿爹的请求,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才甘心,你这个不孝子!
娘,您就当孩儿不孝吧!咱们绝不能用恩情的名义将阿默永远绑在咱们府中,叶伯修咳嗽一声,又道:总之我绝不答应!
听了大哥哥的话,我愣住了,怎么和我扯上关系了我本欲继续听下去,忽然从背后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请姑娘安,姑娘怎么不进去
许是听到门外的动静,屋中二人不再讲话,我只得掩饰一番道:我看外面这雀儿吃食有趣,不知不觉竟看呆了。话音刚落,小丫鬟忙上前推开房门,引我进去。
既进得门去,只当什么都未曾听过,如常向叶母问好,又问大哥哥今日感觉可曾好些,我表现得一如往常。因为从小寄人篱下,我早早便养成了事不关己不闻不问的习惯,毕竟不是每件事都要刨根问底,大部分时候装聋作哑才能让早已无家可归的我能安稳度日。
06新科探花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一个好消息从京城传回来,才将笼罩在叶家的阴霾驱散几分。
衙门报喜的人是午后上门的,叶仲卿被点了探花郎的消息犹如一滴水滴进油锅中,沉寂良久的叶家瞬间就被点燃了。叶父叶母喜不自禁,一面给来报喜之人打赏,一面让人去报给叶家族长,好预备祭礼开祠堂祭祖,忙碌间又不断有人登门道贺,一时间叶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事实上不仅叶家上下都兴奋不已,张妈妈和针巧也同样乐得合不拢嘴,俩人在我门前石墩子上已经聊了一个时辰愣是没喝一口水,一个说二爷打小看着就有如文曲星下凡,另一个说二爷不仅文章做得好,那长得更是十里八乡少有的俊俏……
我听着她俩扯闲篇,心中忍不住吐槽,张妈妈你可没少嫌弃叶仲卿小时候是个话痨,还有针巧,你进府的时候他已出门游学,你又从哪知道他长得俏不俏的。我浅喝一口茶,又听针巧道:张妈妈,我听人家说现在京城流行榜下捉婿,咱家二爷会不会……
张妈妈笑骂:你个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咱家二爷现在是探花郎了,那是随便什么人家就能肖想的嘛!可不许乱说啊!
叶仲卿被榜下捉婿,我被这个念头逗笑了,很难想象曾经那个经常叼着狗尾巴草跷着二郎腿,笑得一脸玩世不恭的少年在红榜下被人争抢的情景。
回想幼年,彼时我们三人一处上学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叶父特意请了先生上门教导我们三人,叶仲卿最聪明却也最淘气,先生对他又爱又恨,叶仲卿此子他日必有一番作为。这是先生对叶仲卿的断言;大哥哥性子沉稳内敛,但在学习一事上却不大精通,故而叶父对大哥哥的要求是只需认得几个字便罢了;而我,因下午另有刺绣功课,每日只上午与他们一起读书识字,舞文弄墨对我而言远没有女工刺绣来得紧要。果然,叶仲卿不负众望,舞勺之年便考取秀才。叶父很高兴,便送他出门求学。
如今一别数年,也不晓得现在的他有没有真的稳重一些没有。我想起叶仲卿离家的前一天晚上,他过来跟我告别,语气拽拽地问我:阿默,我要出门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讲的
那小妹祝二哥哥早日金榜题名,可好
叶仲卿撇撇嘴:假,假得很!阿默,祝福的话要用真心的!
二哥哥,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祝福你的
因为你不想我离家,对吗阿默,你不希望我离你而去,对不对我还记得那时叶仲卿望向我的眼神,一闪一闪亮亮的,比天上的星辰更加闪亮。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从今以后愿二哥哥前程似锦绣,待到二哥哥功成名就之际,定是你我再相逢之时。
阿默,你乖乖在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我回家。叶仲卿正色道。
所以新科探花郎叶仲卿,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又过了几日,叶仲卿派人送回来一封书信,只道他暂时在京中脱不开身,没办法马上回家,待他忙完京中事务后便会启程回新安。这些事情是叶母来我房中检查我刺绣功课的时候跟我讲的。
叶家靠织布起家,我们花家,靠着刺绣站稳脚跟的,当年花叶两家强强联合,生产的绣品很受京中贵人们的喜爱。可惜我们花家突然没落,市场上便再也没有花家绣品了。
后来,叶母派人寻来花家绣坊的老人张妈妈,让她带着我学习女红,叶母定期来检查我的学习成果。每次叶母来,也都会跟我讲我的娘亲当年刺绣做得如何栩栩如生、如何被世人追捧,以此督促我好好学习,将来好继承花家刺绣的手艺。
阿默,你这个凤凰绣得有些你娘亲的风采了,不错不错!叶母看着我的作业,笑得很是欣慰,你是月娘唯一的血脉,你可一定要将你娘亲的手艺发扬光大啊!你日日都要比照着那本刺绣技法的册子勤加练习,万不可有一日懈怠!
这些话算得上叶母每次检查我功课的结束语,我照例乖巧地点点头,果然叶母满意地笑了。她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慧珠进来打断,慧珠道:大娘子,邱家大娘子及邱大姑娘来了。
说起这邱家可不一般,他们乃是京中武安侯在新安城中的本家亲戚,在新安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叶母本欲携我一同去见,我因和那邱大姑娘并无交情便婉拒了:叶娘亲,我今天想出门一趟,去绣坊买些丝线。
叶母只得作罢,吩咐慧珠去让管家备车马,又百般嘱咐张妈妈好好照顾我后方离开。只是我没有想到,一次临时起意的出行,竟会在我波澜不惊的生活中掀起滔天巨浪。
我和张妈妈、针巧由后门出了叶宅坐上马车,马夫驾着马车轻车熟路地朝城中绣坊驶去。马车里,张妈妈到底还是忍不住数落我一番,依我说,姑娘也该多认识些朋友。大娘子欲带你认识邱大姑娘这是好事,怎么偏又躲开了呢!我不语只自顾自地透过马车窗户朝外看,张妈只得无奈地叹一口气。
很快马车便到了绣坊,针巧扶着我下了车,我先对着张妈妈说:妈妈,我突然想吃藕粉糕,能不能劳烦妈妈替我跑一趟买些来呢张妈妈疼我,立刻便同意了。
针巧陪着我走进了绣坊,城中各家绣坊皆与叶家有生意往来,故而我去了也不用在一楼亲自挑选,只在二楼雅间坐等针巧去取各色绣线来与我挑选便可。
今日绣坊生意很是热闹,我经常坐的雅间早有一位大娘子已落座,绣坊掌柜引我在距离她不远的位置上坐下,又为我送上一壶好茶并佐茶点心。
我悠然地喝口茶,等着针巧回来。
07初闻噩耗
绣坊二楼的雅间清静凉爽,向来只接待贵客。
但今日却很是吵闹,只因有位大娘子旁若无人地和她身边的婆子大声讲话:如今新安城中卖的绣品越发不堪了,哪有当年我们花家绣坊还在时的荣光,哼!
那婆子答道:可不是,想当年咱们花家的绣品,万金也难求一幅!如今偏就便宜了那叶家,霸占了咱们花家的传家宝,还把咱们家小小姐强抢了去,太可恨了!
大嗓门娘子恨恨地说:怪只怪沈月娘是个蠢的,她当人家是好闺蜜,没想到人家为了利益能将花家生意整个葬送,花似锦如今更是认贼作母,母女俩都是蠢不自知!
我听得花家绣品叶家沈月娘这几个熟悉的词汇,心下一惊,什么叫认贼作母叶家和我们花家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往事这个举止粗鲁的大娘子又是何人
我起身走到那两人面前,强自镇定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散播谣言,我娘和叶娘亲明明是最好的朋友。
那二人并没有被突然出现的我吓呆,只见那位大嗓门娘子定定地看了我一回,随即面带不屑地说道:叶娘亲原来你便是我那位蠢侄女花似锦啊!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又发出啧啧两声,好似在打量一件什么物品。
她的审视令我不适,你到底是谁我厉声喝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可要报官了!
大嗓门娘子做了个嘘的动作,你小声些,想嚷得全天下都听见吗至于我是谁她嗤笑一声,我是花家二爷的大娘子,也就是你小婶。怎么,还要去告小婶我吗!
我爹爹有个庶弟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听张妈说花家太爷去世后我爹爹便和庶弟分了家,花家二爷早已离开临安城,直至花家出事也未曾露过面。
你说你是花家人,我便要信吗我握紧拳头,如今谁都敢打着花家的名号招摇撞骗吗
你放肆!大嗓门娘子愤怒地站了起来欲教训我,却被婆子拉住,她才暂时冷静下来,慢慢说道:我是不是花家人,你看看这个呢。她将手一扬,我看到了一个碧玉手镯,竟与我娘留给我的那个镯子一模一样。张妈妈说过这是花家太奶奶给花家媳妇的礼物,我娘那只如今正挂在我的左手上。
如今大哥大嫂走了,花家有我们二房撑着,花家列祖列宗应当能瞑目。只是你的爹娘,若在九泉之下知晓你认贼作母后,不知道能不能安息呢大嗓门娘子,不,或者应该称她为我的小婶,她的话像一条吐着毒芯子的毒蛇,将我一圈一圈箍住,让我难以呼吸。
一旁的婆子见状忙拉了拉他家大娘子,小婶只得收敛一些,她拿了一封信给我,这封信留给你,你看后便能知晓前因后果了。她说完便带着婆子起身离开,却在即将下楼的时候又转头对我说:花似锦,若你是聪明人,你当知道你小叔父和我才是你在这世上仅存的花家亲人,莫要傻傻为他人做了嫁衣。
我已经记不清最后我是怎么回到叶家的,因为我病了。
昏昏沉沉之间,我好像回到了花家旧宅,那个爹娘都还在的时候……在我的梦中,爹爹虽然生意繁忙,但每日都会陪着娘亲和我吃饭。娘亲喜欢在房中搭上绣棚,一边照看我一边做绣活,每每我哭闹的时候,娘亲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将我揽入怀中柔声哄我,或跟我讲故事或喂我好吃的食物,直到我不再哭闹,娘亲才会放下我去完成她的绣活。
一来二去,娘亲做的绣品产量便极低。张妈妈每每规劝娘亲,希望她要以绣品为主时,娘亲只是温柔地笑道:不碍事的,他们需要我的绣品,多付出些耐心等待也是应该的。可是囡囡不一样,她一日日长大,我能陪她的日子便一日少过一日。听了娘亲的话,张妈妈也只得作罢。
在梦里,美好的日子飞一般流逝,我和爹爹娘亲相处的简单平凡时光让我流连忘返……直到那日,一伙流寇闯进了花家,他们打砸抢烧无恶不作,爹娘为了保护我,双双倒在了流寇的刀下。最后,一个蒙着脸的大汉举着一把大刀朝我挥来……
千钧一发之间,我被一只手强拉着跑出花家,两个蒙面人在后面对我紧追不舍。我边跑边回头,忽然发现那两人的脸孔竟变成叶父叶母的模样,我还没来得及惊讶,下一秒那两人又变成自称我婶婶和与我爹爹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模样……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恍惚间,我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下一秒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一个熟悉的男音在我耳边响起:阿默不怕,二哥哥在,有二哥哥在,不会有人伤害阿默的,阿默不怕哈!
正是这个熟悉的声音,引导着我从被追杀的噩梦中慢慢醒过来,好累,我好累……我含糊不清地呓语着,模糊间感受到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额头,那个熟悉的声音继续对我说:那阿默再休息一会儿,乖乖再睡一觉起来就都好了哈!我听着这人的话,慢慢又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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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针巧红肿的脸,姑娘,你醒了吗她小心翼翼地摸摸我的脸,语气满是不可置信。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只能眨眨眼回应她。下一秒针巧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边哭边朝着外面嚷:姑娘,姑娘你总算醒了!大娘子,大娘子,姑娘醒了!
呼啦啦一群人围了上来,有叶母、张妈妈、慧珠,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每个人的脸色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憔悴。我在那群人中努力寻找梦中听见的那个男声的脸庞,却怎么也找不到。
大夫模样的人拉起我的手,为我把了把脉,片刻后他对着叶母道:好险,小娘子应该是闯过最凶险的时候了,接下来只需静养便够了。之前的药可以不用服用了,我会为小娘子再开一个方子,用新方子慢慢调养些时日,小娘子必能痊愈的。
这几日麻烦大夫了,慧珠,你随大夫去开方取药。叶母笑着说,慧珠领命自引了大夫下去。二人离开后,叶母方在我床边坐下,一脸怜惜地摸摸我的脸蛋,柔声问道:阿默,你可觉得好些了我轻轻点点头,想笑却只觉得浑身无力。
阿默,你吓死叶娘亲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病得这么严重了你可知道,你整整昏睡了十天之久!你若是出什么事,我可怎么跟月娘交代啊!叶母边说边垂泪,张妈妈赶紧上前宽慰。大娘子快别哭了,这几日为了姑娘,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如今姑娘已经醒了,大娘子该高兴才是呢!
是了,该高兴呢!叶母用手帕擦拭眼角泪珠,一边拿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一边柔声说道:一边是你,一边是伯修,你俩可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好了,你休息吧,我还要去看你大哥哥。我欲起身相送奈何浑身无力,最后是张妈妈替我送叶母离开。
我目送叶母离开,耳边蓦地回响起一个声音只是你的爹娘,若在九泉之下知晓你认贼做母,不知道能不能安息呢我突然回忆起生病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感觉到太阳穴一阵阵突突地疼,无论如何我也难以接受对我这么好的叶娘亲会是害得我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我闭了闭眼,暂且将心事全部压下去。
08久别重逢
我醒来后,针巧端来一杯水喂我喝下,我清了清嗓音,开口问道:针巧,我病了几日
姑娘浑浑噩噩总有十几日了。
我突然想起那个在我深陷噩梦之时,将我拖拽出来的声音,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针巧,我昏睡时好似听到了二哥哥的声音
是,二爷听到姑娘病了,便快马从京城赶回来了。这几日,二爷每日都陪在姑娘身边,偏今个不巧,二爷有事出门没赶上姑娘你醒过来。
我暗暗想着:赶得上赶不上有什么关系,二哥哥待我的心意,即便在噩梦中依旧能为我驱散心魔,这便够了。
因着我刚刚清醒过来,晚饭时叶母特意吩咐慧珠送了碗添了蜜糖的小米粥与我,一同送来的还有我的药。慧珠亲自服侍我用完小米粥和药,又百般嘱咐一番才放心回去复命。
从我病了后,我知必是针巧和张妈妈每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故而看着针巧红肿的双眼和张妈妈越发疲倦的脸色,我的心中很是不忍,便命她们不必管我,自去吃饭休息便是。她二人原是不肯,最终在我反复要求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看她二人离开,我伸手在枕头下摸了摸,取出那日小婶交给我的信,将信又看了一遍。其实那日我便将信看过了,信很简单,不过是我爹写给二叔的一封家书。
我爹在信中说,我娘赶制一批宫中贵人定制的珍贵绣品,价值连城。因这笔生意花家必能获益颇丰,竟被叶家盯上,叶家打算从中作梗,拦截这批珍贵绣品,便于以叶家的名义送上京城等语。
此刻再看一遍,我依旧被信中的信息所震惊,若说叶家为了那批绣品而陷害花家,我是一万分不信的。但这封信确实扰乱了我的心神,才在病中做了流寇打劫花家那么离奇的噩梦。实际上,我确信娘亲是因为劳累过度伤了心神才离世的,爹爹悲痛欲绝没多久便随着娘亲一同离去。
但是,令我觉得疑惑的是,为什么我爹爹会写这么一封家书给二叔呢叶母和我娘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我爹爹也和叶父是新安城中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搭档,反而据我所知,二叔因是庶子,早年跟我爹爹很是有些龌龊,没道理我爹会去信给二叔讲如此机密之事。
这些蹊跷之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要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首先得弄清楚那批绣品最后的去向才行,我猜或许叶家的库房能有我要的答案,我暗暗下定决心,待我痊愈后必得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静静思索着各种可能性,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只来得及将信塞到枕头下,便看到有人绕过屏风大步走进来,来人不是新科探花郎叶仲卿又是哪个。
谁能想到,我与叶仲卿竟已有八年未见了,记忆中那个稚嫩公子的形象逐渐被现在这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形象替代了去。翩翩公子一扫昔年的稚气,但熟悉的眉眼却一如往日,眉如远山裁墨,一双上挑凤眼好似秋水为神,旁人一眼望去无不会被这双美目吸引过去。
叶仲卿显然已知晓我清醒过来的事情,他快走几步便来到了我床榻边,先是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我已无大碍后方长舒一口气,阿默,我要被你吓死了。那日我在京都收到家中来信,真的狠狠吓了一大跳,大哥突遭横祸,你又重病昏迷不醒……叶仲卿猛地收声,随即怜惜地摸了下我的额头,才又接着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若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啊,阿默。
我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后怕,便朝着他微微一笑,二哥哥安心,我好很多了,现在没有哪里不舒服了。
小骗子。他拿手刮了下我的鼻子,从小你就爱逞强,遇到难关就喜欢自己默默扛着,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都唤你做阿默。阿默,你到底怎么了若有谁欺负你了,你尽管告诉我,二哥给你出气去。
叶仲卿有些孩子气的话成功将我逗笑,多谢二哥哥,我很好,在叶家哪会有人敢欺负我。最近天气多变,谁承想我出门一趟便受了凉,大病了这一场,累二哥哥你们操心了,原该是我的不对……
叶仲卿突然打断我的话,他微微皱起眉毛不悦道:阿默,叶家就是你家,你不必事事谨慎、步步小心翼翼的,你只是一个小姑娘,别人家小姑娘哪个不是朝气蓬勃的,偶尔闯点小祸,哪怕惹得家人生气又有何妨小姑娘就该有小姑娘的样子呀!他好似恨铁不成钢地拿指头轻弹了我额头一下,小小年纪日日老气横秋的,看着比大哥都稳重,一点都不好玩!
我听着叶仲卿的话,眼角不自觉有些湿润,却又怕他发现,只得眨眨眼睛将泪意遮去,而后调侃他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这几年在外求学怕是遇到了很多个朝气蓬勃、偶尔还会闯点小祸,然后惹得你生气的小姑娘了吧!到底别人家的妹妹总是好的!
许是被我语气中偶尔流露出的小女子语气安抚了他的不悦,他的眉眼终于舒展,他眉眼含笑,温柔地对我说:哪有别的妹妹,我只有一个妹妹呀!他忽又正色道:阿默你要永远灿烂永远开心,无论如何,二哥永远在你身后、陪着你!
我不语,只能默默点头,可是叶仲卿你不知道,永远这个承诺对你我而言都太过沉重!
如若叶父叶母真的为了所谓的利益而害了我爹娘,那到时你我二人又该如何面对呢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难道我真的能为了和你求个永远而置我爹娘惨死的事实于不顾吗那这样不堪的我又有何脸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亲生父母!不,我必然不可能成为这般狼心狗肺之人!我必定要不顾一切地为我爹娘求一个正义,我不能对不起我的亲生父母,或许我们的感情,注定没有永远!
09库房疑云
我的病虽来得快,却也很快便痊愈。可叶母却生了难以化解的心结,她眼瞅着这段时间家里小辈接二连三病倒,便担忧是不是叶家冲撞了哪路大神,一直念叨着必须得去拜拜观音庙,祈求阖家平安顺遂。
说干就干,叶母挑个好日子,抬上诚意满满的贡品,带着我和大哥哥直奔城外香火最鼎盛的观音庙而去,叶仲卿因为出门应酬被他躲过去了。
从前我便常陪叶母去念经礼佛,来观音庙求平安很是得心应手,但大哥哥许伯修就显得无所适从多了。好容易走完全部流程,庙中主持因与叶母交好,邀请我们去禅房小憩片刻,用些清茶点心。
说来也巧,邱大娘子竟也在禅房休息,看我们进来,便盛情邀请我们同坐。两位大娘子互相聊些家常琐事,话题最终还是落在孩子们身上。叶母先问了邱大姑娘怎么没一同来,邱大娘子笑称女儿去见朋友了,又问叶母叶家探花郎为何没一同前来,叶母只道他出门应酬等语。
邱大娘子将叶仲卿夸了又夸,叶母很是受用,顺势也将邱大姑娘夸了又夸。两位娘亲互相吹捧,陪坐一旁的我和叶伯修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夸奖人的话竟有如此之多,眼看二位娘亲越聊越投机,全然不顾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俩只能面面相觑,没有一丝办法。
好在,救星很快到来。叶仲卿看我们久未回家,特意过来接我们回家。邱大娘子看到叶仲卿,又将他狠狠夸了一番,最后还要邀请我们一同去邱府用晚膳。这么临时的安排对我们三个小辈来讲就很有负担了,好在叶母很快便拒绝邱大娘子的邀请,只道下次会专程登门拜访。两家人这才得以道别各自归家。
回家的路上,我和叶母共乘一辆马车,我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我心底的疑惑,叶娘亲,怎么邱家大娘子突然对我们这么热情了
叶母思索半晌才回答我:傻孩子,你以为凭咱们商贾之家,如何能高攀上邱家!自然是因为阿卿,如今阿卿是新科探花郎,在他们眼中是前途无量的好儿郎,听说邱大姑娘还有个哥哥,参加科举几年都未曾取得功名,所以……你懂了吗
我自然一瞬间便听懂了叶母的言下之意,邱家欲与叶家结为姻亲所以才会如此百般示好,单看今日的情形,邱大娘子能看上的只有叶仲卿……我忍不住握紧拳头,强压下内心酸楚才开口问道:邱大娘子可是相中二哥哥了
叶母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小心翼翼地往马车外看了一眼,才小声回答我:阿默,慎言!你二哥如今尚未成亲,不说城中名门望族都在暗中托人打探你二哥的情况,便是京中亦有不少家族派人来新安打探,所以咱们不急!等为阿卿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咱家才好谈婚事呢!
叶母的话犹如给我当头一棒,果然,名门望族、大家闺秀……无论哪个词都不是我这个父母双亡的商户之女肖想得了的,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在我心头蔓延,几乎要将我淹没……
叶母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她拉起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一转眼,我家阿默都要及笄了,就是看待人情世故的问题还是太稚嫩了。也怪我,一直督促你学习刺绣,倒是忘了教给你管家的本领了,若是再不教会你这些,等日后出嫁了怎么做得了当家主母呢!叶母拉起我的手,明日开始,你便跟我学习如何掌家吧,毕竟以后你是……叶母蓦地噤声,没继续讲下去。
此刻的我只能麻木地点点头,没有精力去分辨叶母话中未尽的含义。叶仲卿,原来在叶娘亲眼中,我从来就不是你妻子的人选!我内心的酸楚又能言与何人听呢!
等邱家的请客帖子送到叶家的时候,叶仲卿却已奉召回京了。叶母拿着帖子思考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回帖拒绝邀请,同时为免失礼,她派我去库房挑选几份礼物与回帖一同送去邱家。
慧珠拿了库房的钥匙同我一同到库房,大娘子说请姑娘亲自挑选。我明白叶母的意思,自从那日我们从观音庙回来后,叶母每日处理家中事务时都会让我在旁学习,这次选择礼物更像是对我的一次小考核。
叶家作为新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布商,库房藏品自然算得上丰富,我在其中转了一圈,很快便拿定了主意。但我却不着急离开,再看一眼站在库房门外的慧珠,趁她不注意便朝着库房深处走去。
叶家库房的最深处,有一块被辟出的特殊区域,地上整齐摆了几口硕大的红木箱子,每个箱子都用一把黄铜大锁锁着,旁边陈列着一排木架,上面摆放着数十个大小不一、同样被锁住的精致小箱,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匹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布料。
我随便取过一匹,打开表面的油纸,才发现这些不是简单的布料,它的上面竟绣着精致的各式花鸟图样,我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花家绣法,且这针线的处理之法更甚我和张妈百倍,如我所料不错,这必是出自我娘亲之手的作品。我用手轻轻抚摸上那绣得栩栩如生的牡丹芙蓉梅花等图案,忍不住潸然泪下,娘,是女儿的错,女儿来看你看得太晚了!
不必说,这单独摆放在一起的东西自然是我们花家的旧物,难道叶家真的将我们花家的东西据为己有了若说当时小婶交给我的那封信让我对叶家有了两分的怀疑,那这些花家旧物无疑加深了我对叶家的怀疑,为什么属于花家或者说属于我娘的绣品会出现在叶家的库房中呢
姑娘,选好了吗需要我进去帮你一起拿吗慧珠的声音唤回我的注意力,我忙回她道:慧珠姐姐,烦你带个小丫鬟将我放了红绸标记的那几样取出去,咱们好拿给叶娘亲过目。
慧珠不愧是叶母的左膀右臂,很快便将我挑选的东西取了出来。我走过去检查一遍,同时将我手里拿的那匹绣布放到丫鬟手里,才点点头道:都齐了,咱们走吧。
我想看看,叶母看到这匹布的时候会作何反应,是会震怒还是会粉饰太平,假装无事发生呢
10重回花家
是夜,明月高悬,夜凉如水,最适合月下独酌。近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我思绪万千,总是难以入眠,索性便让人在花园凉亭处准备一副茶具,一边赏月一边饮茶,美中不足今夜有月无酒,只能以茶代酒,暂且解忧。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叶母对那批绣布的态度。
那日,叶母一眼便看出那布与众不同,她一把捧起那匹布,对着慧珠厉声喝道:谁让你们随意动这匹布的还有外面套的油纸布呢慧珠猛地被训斥,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不敢辩驳,只带领满屋的丫鬟跪下。
我连忙站起来解释道:许娘亲,不关慧珠姐姐的事,这匹布是我取来的,至于外面的油纸布被我剥去,留在库房了。叶母听了我的话,才没有继续发脾气,只直愣愣地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了我半晌,许久后她才抬手让慧珠和丫鬟们都起身。
我鼓起勇气问道:许娘亲,我看这匹绣布做得很是精美,便自作主张拿了,莫不是这布有什么特殊意义,不能随便动吗
叶母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道:阿默,你还小,有些事我三言两语也和你说不清楚……
我顾不得礼仪,打断叶母的话,叶娘亲,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呢叶娘亲,只要你愿意给我解释清楚,我就愿意相信你!
可是最后叶母依旧什么也没说,她表示她累了,让我回房中休息。然后我就看着她,捧着那匹布头也不回地往库房方向走了。
思及此处,我愈发觉得胸中苦闷,花家的东西在叶家的库房中,肯定有古怪!信任就好像一张纸,一旦被蹂躏过,就再难恢复如初,一颗怀疑的种子悄悄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心有千千愁,却毫无办法,最后只得喝一口茶,有感而发:莫理人间惆怅事,月下独酌享清闲!
好句!背后蓦地响起叶伯修的声音,我循声望去,果然是大哥哥踏月而来。
我有些惊讶,自从大哥哥意外重伤后,晚上便很少见他出房门。夜已经深了,二哥哥怎么今夜有赏月的雅兴了
许伯修走进凉亭,在我的对面坐下,笑道:平时他们防我出门防得紧,今日被我抓住空隙,当然要出来赏赏月,更何况阿默不也没休息,可见今晚月色实在诱人得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欲让他知晓我的心事,只敷衍道:天气越发热起来了,晚上越发觉得难以入睡。我抬手欲为他斟一杯茶,叶伯修却摆手拒绝,是啊!天越来越热了……
他静默了一瞬,然后又开口问我:阿默,等你及笄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我想做什么叶伯修的问题让我陷入沉思,作为女子,甚至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我能做什么呢天大地大,哪有我选择的权利。说实话,大哥哥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从未考虑过,我想做什么或许应该说我能做什么呢自古以来女子及笄后,唯一需要考虑的大事便是成亲……话说到此刻,我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貌似未来这也是我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吧。
许伯修用一种不赞同的眼光看了我好半天,才慢慢开口道:阿默,你打小就聪明,不仅聪明还很有主意,你想要做的事情便永远不会放弃,那时候的你有种永远不服输的韧劲。怎么今日听你一番话,倒有些老气横秋的意思了!你还这么年轻,你的生命还有很长,怎么只把自己的未来局限在婚事上面呢,我认为你依旧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我被叶伯修这番惊世骇俗的话震惊到半天说不出话,叶伯修又道:人,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阿默,你懂吗我虽没有十分理解,却也顺从地点点头,此刻我并不知道,叶伯修的这番话将在未来无数次温暖身处绝境中的我,当然这是后话。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便直接说了,叶伯修郑重其事地说:阿默,你若想回自己家,我是说花家旧宅,我可以帮你。
回、回花家!我震惊地瞪大眼睛,心下猛地一沉,难道大哥哥发现我在偷偷调查花家旧事了,大哥哥,你怎么会这么说张妈妈说花家早就没人了,连老宅子都被卖了,我……大哥哥你是不是想赶我走
傻丫头,你我虽然不是亲兄妹,但早胜似亲兄妹了,做大哥的怎么会赶你走呢!只是你到底不是叶家人,你还小并不懂,再住下去只怕会对你有害无益。他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给我,才继续说道:这是你花家老宅房契并几亩薄田的田契,你放心,并未用爹娘的钱,都是前几年我在外做生意时机缘巧合买下的,我本想着等你及笄时当礼物送给你,只是如今我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索性便提前送你吧!
大哥哥胡说,我看最近大哥哥身体已经好多了,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的!我将房契和地契推回去,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阿默,收下!叶伯修强硬地将东西塞到我手中,女子在这世上生活本就不易,唯有这些才是你未来的立身之本。哪怕日后你成亲了,哪怕没有娘家撑腰,依旧能成你的底气,更何况,我有件事还要你答应我。
我连忙问是何事,叶伯修沉默许久,下定决心后方抬头注视着我,一字一顿郑重说道:阿默,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何时,不要答应爹娘让你嫁入叶家的请求!
啊……这个要求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竟连大哥哥都反对我嫁入叶家
出乎意料,我搬回花家一事进展得异常顺利,甚至不需要我亲自跟叶父叶母提及此事,大哥哥便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不到一个月时间,我便得以搬回花家老宅。
那日是叶母拉着我的手亲自将我送回老宅,跟我一同回来的还有张妈妈、针巧。到了花家老宅后我知道,大哥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我筹划许久,不只提前派人将花家收拾干净,连管家厨娘小厮都为我配齐,让我全无后顾之忧。
11意外访客
更令我意外的是,在我搬回花家老宅后,第一位上门的访客竟然是我的小叔父和小婶。
彼时,我正在和张妈妈商量如何维持花家的开销,毕竟若只靠大哥哥为我准备的几亩田产度日,怕是花家很快便会再度被我败光。于是我便和张妈妈商量,每日做些绣品,再以花家绣法的名义去新安城中的绣坊兜售,想来应该能赚些钱来贴补家用。
小叔父和小婶正是此时找上门来的。只因此时花家上下并不认识他二人,故而管家将他们拦在门外,直等回禀我后,才引了他们进门。
小叔父胖胖的,但脸上算计任是刻意隐藏依旧能被人看破,小婶一如那时我与她初遇时那般粗鲁。张妈妈不喜他二人,唯恐我吃亏,便和针巧二人一左一右站在我身后,警惕观察。
小叔父自然也感受到了来自张妈妈的敌意,他故作轻松地笑着对她说:你这老奴也忒紧张了些,我是似锦的亲叔叔,叔叔来看看侄女总是天经地义吧,如今花家只剩我们两家,理应相互扶持才是。然后他又对着我摊摊手,大侄女,你身边的人对我和你小婶如此戒备,莫不是要离间我们至亲之间的情分,真是其心可诛!
张妈妈被他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我忙示意针巧扶她坐下,才笑道:小叔父这话严重了,张妈妈对我、对我们花家一贯忠心耿耿,还请小叔父不要错怪她老人家!不知小叔父和小婶贵客踏足我花家寒舍,有何贵干呢
哎,大侄女此言差矣。花家也是我家,一笔写不出两个花字,我回老宅看看也是应该的。小叔父笑着看着我,似乎想看到我被激怒的样子。
可惜他小瞧我了,在叶家生活的几年,我早就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虽然我被他大言不惭的一番话气到,脸上却依旧能笑着对他说:小叔父说笑了,先不提当年你们和我爹爹已经分家的事实。就只说这宅子吧,当年我爹娘走得早,可没人替我保住这座宅子,十几年间这房子几易其主,属于花家的过去早就淹没在时间的尘埃中了。如今这宅子是叶家大爷的私产,因我们自小一同长大的缘故,他暂时借我居住而已,所以严格来说这里目前尚算不得花家老宅。
二叔被我的话气得脸色微微发红,我只当没看到继续说道:不过小叔父你也不必为此过于难过,我虽是女儿身,也有身为花家人的自觉性,未来我必会赎回此宅。只是如今我年纪尚小,难以一次性掏出这么一大笔钱还给叶家大爷,如若小叔父愿意给侄女提供帮助,似锦必然感激不尽!要还钱的事在那夜我便和大哥哥商议好了,这也是我答应接受大哥哥帮助的条件之一。诚然我从未想过从小叔父那获得钱财资助,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刺探他此行的真正意图。
果然听了我的话,小叔父和小婶脸色骤变,小婶忍不住嚷嚷道:我就说这个丫头不简单吧,你非不信,如今她倒打起我们的主意了!
小叔父到底比小婶更能沉得住气,他忙制止小婶讲话,转头试图对我动之以情:小叔父实在惭愧得很,如今世道艰难,我们家的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但你说得很对,咱们同为花家人,振兴花家本就是分内事。如今我虽拿不出真金白银支持你,但我有个好法子,可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愿意听小叔父的
我自有原因,但先不着急,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要向小叔父请教,敢问这封信……我掏出之前那封信接着问道:小婶说这是我爹爹的亲笔信,我很好奇这封信是我爹爹何时寄给小叔父的又为什么会寄给小叔父这样一封信呢信中暗示我爹爹曾怀疑叶家图谋不轨,而我却始终对这封信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
我和大哥兄弟感情深厚,平日与大哥互寄家书有什么奇怪的。叶家心怀鬼胎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小叔父不以为然地说道。但他回答时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却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我呸!还兄弟感情深厚,你脸皮多厚才讲得出这样的话!坐在一旁的张妈妈没忍住大声嚷嚷出来,姑娘,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当年他和咱家老爷可没什么交情!
张妈妈的话成功激怒小叔父,他愤怒地站起来朝着张妈妈怒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管我们花家的事,啊!我知道了,你是叶家的狗奴才,所以才处处离间我和大侄女的感情!
叶家可比你这个花家不肖子孙强多了!你算什么东西看不起叶家!张妈妈站起来反呛回去。
反了反了!恶奴欺主了!小婶再次发挥她的大嗓门嚷起来,一时间花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花厅。
大侄女,你就这么看着这个恶奴欺负咱们花家人吗快把她赶出去!小叔父也不甘示弱地大声嚷嚷着。
我被吵得头隐隐作痛,不得已站起来平息局面,针巧,你陪张妈妈去后面吃杯茶降降火。针巧忙去搀扶张妈妈,小叔父满脸不满意,刚想说什么,我开口打断他,小叔父莫恼,张妈妈不仅是我的奶妈,还曾是我娘亲身边的老人,她在花家一辈子,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小叔父小婶多担待些。
听了我的话,小叔父只得作罢,既然大侄女你为她求情,那便算了吧。但大侄女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我二人姓花,什么叶家张妈那都和我们花家没有任何关系,你我二人才是血脉至亲。
看我点头附和,小叔父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继续说道:你我二人乃是至亲,今日我和你小婶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只是不希望你被人欺瞒。如果你不信我二人,那我们便走罢,就当我二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我只得说道:若果真有好法子,还请小叔父不吝赐教。
12少女心事
小叔父讲的好法子倒也无甚稀奇,但歪打正着为我近日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解了惑。
据他说当年那批京中贵人订购的那批绣品,因为娘亲爹爹相继离世,并没有被送到京中去,如今就在叶家。小叔父声称,他怀疑当年叶家正是觊觎这批绣品才会暗中用计,最终害得花家家破人亡。可是说白了这一切只是他的怀疑,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兼之他在回答我爹那封信时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更让我有理由怀疑那封信是伪造的。
小叔父还说,自从我娘亲离世后,她生前做过的绣品都成了千金难求的孤品,在京中贵人圈子里很受追捧,甚至得到了大长公主的青睐。近日听闻长公主悬赏万金求购花家绣品,欲用这批绣品做自己新婚嫁衣。所以,小叔父希望我能设法从叶家取回这批绣品,然后以花家嫡女的身份入京献宝。如若能以此取得大长公主信任,日后我花家必能恢复昔日荣光。
我终于明白,原来大长公主万金求花家绣品,这才是小叔父和小婶突然现身新安城的真实原因。古人诚不我欺: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想来真是可笑,虽是骨肉至亲,当年花家落难时不见他们千里送鹅毛,如今为了万金便千方百计地接近我。想到这一层,我的内心止不住地难过起来,如果这就是亲人,那我宁愿从未认识过他们。
结合目前我掌握的所有情况,能初步确定的是:在叶家一事上,小叔父肯定对我撒谎了。现在我确信叶家不会做对不起我爹娘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假如他们真的曾对花家图谋不轨,那么在我爹娘离世后他们委实没必要将我抚养长大,毕竟任我自生自灭对他们而言才最有利。
至于那批绣品,我确信就是我在叶家库房看到的那批,从叶母看到那件绣品时的反常反应,确可看出那批绣品在叶家库房肯定另有隐情,只是除非叶母亲口告知我,恐怕我难从别处探查。
迅速理清楚思路后,我才得以略微放松下来,抬手轻揉额角,习惯性将头上的碧玉发簪取下,这是叶仲卿离去前赠予我的礼物,每次我看到这个簪子,我都能重获内心的平静。摩挲着簪子,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向远在京城的叶仲卿身上,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
我突然回想起叶仲卿跟我告别时讲的话,他说:阿默,我必须得回京城了。你知道我初入官场,势必会有很多事情需要了解,所以我大概没办法经常回新安城陪你了。但是你放心,待明年你及笄之时,我定会回来,那时我会请爹娘为我向你提亲,阿默你可愿意等我
彼时,我害羞得满脸通红,又因着身为女孩子的矜持而不敢点头。但我知道,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早已迫不及待地替我回答着愿意。哪怕到了现在,我再次回想起他对我讲的那番话,红霞依旧不受控制地染红我的两颊……
突然,针巧手拿一封信笑容满面地走进来打断我的思绪,姑娘,二爷来信了。
谁你说谁来信我忙将手中的玉簪放下,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世上竟真有说曹操,曹操到这等事。
二爷,咱们家新科探花郎呀!针巧笑得见牙不见眼,二爷果然时时都想着姑娘呢!之前他在外求学,总会时不时寄一封信或是一些新奇玩意儿回来给姑娘。没想到姑娘刚搬回花家,二爷的信便直接寄来咱们家了。
我忙将信接到手里,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叶仲卿的来信不算长,很快便能读完。
姑娘,你快讲讲二爷在信里说了什么针巧笑着催促我道。
二哥哥说,如今他已被安排在翰林院担任编修,日常工作算得上忙碌。最近他正在京中看房子,等他在京中安排妥当住所后,就邀请我们一同上京游玩。他还说大哥哥已经将我回到花家老宅的事情告诉他了,他很高兴我能重回旧宅,他希望我能在自己家住得开心,当然如果不开心也欢迎我随时回叶家,因为无论何时叶家都是我的家。他还说……我被信后的那首小诗吸引了目光,叶仲卿居然写了首情诗给我
二爷还说什么了针巧兴致勃勃地追问。
他没说什么了!我忙将信对折起来,针巧,你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了。针巧只能应诺离开。
直到她将门关上,我才重新将信纸打开,将那信拿出来仔仔细细地又读了几遍,尤其是信末尾的那首诗,将它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江水迢迢隔两岸,日日相思梦难圆。君在天涯何处望,空余愁绪满云烟。
手里捧着这封薄薄的信,却觉得犹如千斤重。往日他虽也常写信给我,但从来都只是讲些生活琐事,这却是他第一次通过一首诗传递对我的思念之情。
我红着脸愣了半晌,好容易回过神来,最终还是忍不住提笔在信纸的末尾续上几句诗:相思入梦夜难眠,月照孤窗影自怜。欲寄锦书无雁字,空留愁绪满心田。
叶仲卿,我读懂你的思念了。虽然我们中间还隔着很多困难:叶父叶母或许不愿意让我这个孤女嫁给你,大哥哥也不希望我嫁入叶家,还有花叶两家难以明说的过去……但这些在今夜,在我收到你这封信的此时此刻,我都不想去理会了。此刻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思念着我,而我也在思念着你,这就足够了!
我暗自下定决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妄自菲薄,更不会试图将你推开,我要努力去跨越我们之间的鸿沟,争取让我们的感情开花结果。
可惜当时的我太年轻,还没看清世间事大抵都是逃不过阴差阳错这一定律……
我还没来得及将我的思念寄出去,叶母便哭得泪人一般地登门,她告诉我大哥哥快不行了。
13大哥病危
叶娘亲,什么叫大哥哥快不行了你说清楚啊!叶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法回答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我急得不得了,只得转头去问慧珠:姐姐,你快跟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慧珠边垂泪边解释给我听:姑娘,大爷前几日偶感风寒,谁承想这场风寒引出了他的旧疾,大爷已经病到人事不省的地步了!大夫说……
大夫说什么我要急死了,偏慧珠也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大夫说,让我们做好准备后事的心理准备。慧珠哽咽说完,叶母便一把将我揽到怀里,我的儿,我可怜的修儿……他还那么年轻,甚至还没有娶妻生子,他就要离开我们了,阿默,修儿要走了!
大哥哥突然病重的消息好似给我当头一棒,我的眼泪伴随着叶母的话一同落下,叶娘亲,你先别哭,你带我去看看大哥哥好不好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咱们先去看看他,好不好
叶母哭着点点头,赶忙带着我坐着马车便朝着叶家而去。
及至来到叶家,再见到大哥哥叶伯修,我才发现仅仅月余未见,他竟已瘦得不成样子,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若不是他身上搭着的锦被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我几乎要以为他已经走了。
我不懂,那时大哥哥还与我在月下闲谈,费心费力为我安排好归家之路,怎么突然就不省人事地躺在这里了呢!
叶父叶母在他的病榻前静默,新安城里最有名的大夫坐在他床边把脉,半晌后他站起来对着我们摇摇头,叶老爷,贵府公子的病仍不见好转,吃进去的药犹如石沉大海,半分作用都没有。
大夫,求你们救救我的儿子啊!叶母哭得几乎站不稳,一个不留神她整个人便扑向大夫,我忙搀扶起叶母。
大夫,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老夫哪怕拼尽全部家产,只要你需要我一定都为你买来,只求你能救救我儿子。叶父拽着大夫的衣袖苦苦哀求。
大夫无奈地叹口气说道:作为大夫,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治病救人本是我的责任。但是你们作为家属,恕我多言,还是要早做打算的好。
叶母再也无法忍受,抱着我怀里痛哭起来,叶父亦是眼眶通红,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想大概叶父叶母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大哥哥的一世安康。
我亦默默垂泪,我真心希望大哥哥能平安度过此劫,尽管我力量弱小,但我仍愿意尽我所能提供帮助,叶爹爹叶娘亲,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叶母听了我的话,蓦地抓住我的手,眼中迸发出一抹光,好似我是她溺水之时的那根救命稻草。阿默,我求你,求你救救修儿!求求你!
叶娘亲,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忙。我慷慨地说,全然想不到叶母接下来的话将我推入命运万劫不复的死结中。
阿默,求你嫁给修儿冲喜,我相信只要你嫁进来,修儿一定会痊愈的!叶母抓着我的手臂,语气急切地说道。
啊……我惊呆了,我、我嫁给大哥哥叶母居然想让我嫁给大哥哥
胡闹!这个当口你又在裹什么乱你莫不是急糊涂了叶父同样惊呆了。
我没有裹乱!叶母先是对着叶父怒吼一声,复又温柔地看着我说道:阿默,叶娘亲没有糊涂!让你嫁给我伯修,本来就是当年我和你娘亲早已约定下的娃娃亲,我和你娘亲两人从小便是密友,我比她先嫁到叶家来,第一胎便生了修儿。你娘亲很喜欢修儿,便和我约定若是她日后生了个女儿,定要和我结成儿女亲家,果然阿默你就出生了,于是我们便按照约定交换了你二人的庚帖。叶母沉默半晌,又接着说:谁知道这几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但我想我和故人之约不可废,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将你当作叶家的当家主母在培养,阿默你早就是我认定的儿媳妇啊!
我和大哥哥早已定了娃娃亲这件事犹如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头,我整个人都木木的。我初到叶家的时候,偶然听到叶家的下人嚼舌根,说我是叶家的童养媳。那时我不懂童养媳的意思,但是大哥哥知道后很生气,狠狠地教训了那个乱嚼舌根的下人。等我慢慢长大后,甚至暗自窃喜拥有娃娃亲这个身份,因为这样我能无所顾忌地跟在叶仲卿屁股后面,直到他外出游学……可是天意弄人,原来我竟是和大哥哥叶伯修结的娃娃亲,甚至是有了父母之命、已交换了庚帖的那种正式的结亲。
那我和叶仲卿又该何去何从
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如今修儿这个样子,若是……叶父叹了口气,难道你要将阿默也一起耽误了吗你忍心吗
阿默,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但是这不仅是救修儿最后的法子,更是你娘亲的遗愿啊!请你原谅叶娘亲的自私,我把修儿和你娘亲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哪怕你怨我、恨我,我也要这么做。阿默,你答应叶娘亲好不好叶母拽着我苦苦哀求,我却张不开口,既不能拒绝也不想同意,沉默是我唯一能给出的回答。
叶母看我不说话,她猛地松开我的手,顺势跪了下去,阿默,叶娘亲求求你!我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地要去搀扶她,叶娘亲,你这是做什么
叶父也被叶母的举动震惊到,他一个跨步上前欲搀扶叶母,哎呀你这是要逼死阿默,快快点起来吧!可是叶母的力气却大得惊人,竟连叶父也没能将她扶起,阿默,叶娘亲对不起你!可今日你若是不答应,叶娘亲便不起来了!
作为被叶家抚养长大的孤女,我又能怎么办呢我看着叶母,最终只能含泪点头。
再见叶仲卿,我不能等你了!
对不起大哥哥,我终究还是食言了!
14婚礼祸起
或许每个女子都曾经幻想过她成亲时候的样子,曾经我也无数次幻想那天会发生什么,只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此时我对成亲之事已没有任何期待,一切都交由叶家去操办。叶伯修沉疴不起,叶家决定成亲事宜一切从简。
于是距离我答应嫁入叶家的第五日,没有三书六礼,更没有十里红妆,只有一顶大红花轿将我从花家抬进了叶家。
张妈妈和针巧很不满意叶家的安排,但我却早已心如死灰。既然不能嫁给叶仲卿,我嫁给谁又有什么所谓呢!更何况冲喜若真的有用,用我一世的幸福换叶伯修余生性命,也算值得的吧!
针巧红着一双眼睛将我搀扶上花轿。我坐在花轿中,内心无悲无喜。
花轿顺顺利利到了叶家,既入了叶家的大门,夫妻拜堂却是没有的,针巧扶我下轿,悄悄对我说:姑娘,怕是只有你一人行拜礼了。
我点头表示知晓了,由她扶着我,一面听着喜娘的口令请新娘拜父母!,一面跪下。
一拜父母、二拜父母、三拜父母,礼成!
我正式成为叶伯修的妻子,叶家的大奶奶,叶仲卿的大嫂。
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可谁都没料到,到底意外还是发生了……
彼时,我刚拜完父母,突然一群人嚷嚷着就冲进叶家,叶家上下均被闯进的不速之客唬了一跳,大家纷纷躲避不及,尖叫声此起彼伏,现场一阵兵荒马乱!
突然,我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官爷,就是这叶家强抢我花家女儿,逼着我小侄女为他们快死的大儿子冲喜,求大老爷为我们花家做主啊!那声音不是我小叔父又是谁。
我心下一沉,顾不得新妇礼仪,一把将红盖头掀起,果然看到我小叔父站在一位官爷身边,对着叶父叶母指手画脚,叶家狼子野心,不仅抢了我家侄女入府冲喜,还将我们花家产业据为己有,求官爷为我们花家做主!
你胡说!我怒斥道,叶家根本没有……可惜我话还未说完,便被小婶一把按住,她强行捂住我的嘴巴,高声叫道:叶家太无耻了,竟害得我家小侄女敢怒不敢言。
你在胡说什么叶母亦被气得浑身发抖,她冲上来要拉小婶,却被大老爷带来的兵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叶父知道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忙赶上去对着那大老爷作揖,请官爷安。这当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哼!那位领头官爷将手一指: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
哈这、这如何算得上叶父皱起眉头,这到底是哪路大神,怎的如此不讲道理。这位官爷,请看在我家小子与您同朝为官的份上,宽容则个、宽容则个。
你家儿子又是哪位
犬子本名叶仲卿,乃是新科探花郎,如今正在翰林院任编修……叶父话未说完,那领头官爷嗤笑一声,我当是哪个,你做爹爹的消息也忒闭塞了,叶仲卿得罪当今圣上,如今正在大牢押着候审呢!
什么叶父震惊,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一旁早被按在地上的叶母更是被他的话刺激到直接晕倒过去。
我亦是两眼一黑,不敢相信叶仲卿居然也出事了。我奋力挣脱掉小婶的手,怒斥道:你们突然闯进别人家中,到底意欲何为
谁知那领头官爷并未理会我,只吩咐人将叶家所有人都看管起来,又着人去搜赃物,没一会儿,就有人从库房中将红绸包装的各式花家旧物取出来摆在院子中。
领头官爷一边看一边点头,他转头对着小叔父小婶道:你俩辨认一下,是否为他们叶家霸占的花家旧物。
小叔父忙上前去检查,我扑通一声跪下,请官爷明察,这些都是我娘亲留给我出嫁的嫁妆,并非小叔口中所谓的花家旧物啊。
没错,在我嫁到叶家之前,叶母就告诉我,库房中那些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这么多年她一直妥善保管着,只等我嫁人后便会交给我,现如今我仓促嫁入叶家,叶母便跟我商量说这些嫁妆便不来回挪腾了。
小婶又欲来捂我的嘴,一开始被变故惊呆的针巧这才反应过来,忙将我护在身后。小叔父对那领头官爷说道:官爷,别听她胡说,她被叶家下了迷魂汤,竟一心想要帮着叶家脱罪呢。这些正是被叶家强行霸占的我们花家旧物。
你胡言乱语!我怒吼道。
许是我的怒吼惊醒了来观礼的叶家族亲,叶家族长勇敢站了出来,这位官爷,您如何能偏听偏信呢花家小娘自小在叶家长大,断不会有强求民女和霸占花家旧物这种荒唐事啊!
你又是何人领头官爷问。
老朽乃是叶家族长,今日来观礼的。
叶族长,叶家出了这群狼子野心之辈,你还敢来求情不怕本官治你一个包庇之罪吗!叶家犯下如此大罪,本官奉大长公主诏命前来捉拿疑犯,你们还想抗命不成!那领头官爷亮出一卷明黄色诏书,唬得在场的叶家族亲们再也不敢多言。
闲杂人等速速散开,不然莫要怪我误伤了他人!领头官爷一声令下,来观礼的一众族亲迅速作鸟兽散了。
来人,将叶家上下全部带走,等候大长公主殿下发落。领头官爷一声令下,一群人立刻冲进去抓人,叶父、叶母、连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大哥都被带走,叶家上下奴仆亦未能幸免。
针巧也差点被他们带走,因我说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才得以幸免。
那领头官爷命人扛着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押着叶家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后,一同离开的还有小叔父、小婶。
刚刚还热闹的婚礼现场,转瞬便只剩下我和针巧抱在一起痛哭。针巧颤颤巍巍地哭诉:小姐,叔老爷怎会如此可怕,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她的话犹如一把刀插入我的心头,都怪我,若不是我误信奸人,也不会害得叶家遭此横祸。
15恩断义绝
再度回忆起那段可怕的时光,依旧让我害怕地浑身发抖,我的跌坐在叶仲卿的床前,眼泪不受控制般地往下流淌。
你是说,你小叔父小婶为了那批绣品,带人抄了我家叶仲卿语气中带着些不可置信,在他的角度很难理解害人的动机竟只因为一批绣品,那带人去抄家的大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我摇摇头,我不清楚,只知道他自称奉大长公主之命……
他撒谎了。叶仲卿肯定地说道。
是,后来我面见大长公主,才知晓被骗了。据殿下说,她从未派人去新安城宣过任何诏书。我低声说道,对了,那人还曾说过你当时得罪圣上已经获罪,是真的吗
叶仲卿嗤笑一声,低声自语道:时间差,玩得一手好歹毒的诡计!
什么意思我问道,叶仲卿却没再回答我,我哀求他道:二哥哥,你要怪就怪我吧。若不是我将小叔父小婶引到叶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错都在我身上,我万死难辞其咎。但是,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罪魁祸首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叶仲卿沉默不语,我亦不敢抬头去看他,房间之中只剩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仲卿突然开口说道:花似锦,你回新安城吧,京中的水深得很,你应付不来。
我不……我倔强地说道,这一切都是我犯的错,我必须弥补!
弥补叶仲卿恶狠狠地喘着粗气,我爹娘、我大哥惨死狱中,我们叶家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尽管我不愿相信,但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你。叶家将你养大,却不承想养了只最狠毒的白眼狼!你现在在我面前哭诉,说你要弥补,我问你,你要怎么弥补你拿什么弥补我叶家三条人命!说啊!你怎么弥补!咳咳咳……叶仲卿说到激动处,险些要晕过去,他咳嗽不停,脸被憋得通红。
我忙端了杯水想要喂叶仲卿,哪知被他一把推开,我不敢再刺激他,只能等他慢慢平复。
好容易他才止住咳嗽,他又接着说,我被流放岭南的时候,我疯了般想要再见到你,当我知道叶家人都死在狱中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我以为你跟爹娘大哥一起死在狱中了,叶仲卿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后来,大长公主派人将我从岭南带回来,她告诉我,你才是害了叶家的罪魁祸首,我不愿意相信,一心只想找到你问清楚,我想现在我确实该死心了!
叶仲卿脸色痛苦,这让我越发愧疚不堪,对不起。
从小你就倔强,遇到事情不会主动开口,一味默默忍受。花似锦,你有没有想过,若在你生病那时,便将这件事告诉我,说不定事情不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可是你的骄傲、你的倔强让你拒绝向我开口,宁愿自己瞎琢磨也不愿意告诉我。原来我、我们叶家从未真正被你信任过。咳咳……叶仲卿说到激动处,又再度咳嗽个不停。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信任你们,我只是不想麻烦你们,我以为我能解决的……我急忙解释道。
你以为你能解决,现在呢事情被你搞得一塌糊涂。叶仲卿闭上眼睛,他长叹一口气:所以我拜托你,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离开京城,不要再自以为是地以为你能解决所有问题,你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从现在开始,叶家的仇我自会去报,和你花似锦再无任何干系!
我咬住嘴唇不作声,我知道我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害苦叶家,但是叶仲卿的话还是狠狠地伤害到了我。
你走吧!我们从此以后不必再见!叶仲卿冷冷地说道。
二哥哥,我犯了大错不敢求你原谅。你若不想见我,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只是如今我在京中还有未了之事,待我办完之后我自会离开。我站起来,跟他道别:那你好好养伤,我就不打扰你了。
虽然在地板久坐导致我的腿麻木得难受,我还是选择立刻转身离去,因为我怕再待下去我会忍不住和以前一样扑到他怀里,哭诉我一路走来的委屈和不堪,在他怀抱中汲取无尽的温暖……现在的我们之间横隔着三条人命还有他本该美好的前程,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事实上我并未欺骗叶仲卿,我在京中确实有未完成的事情。
那时叶家上下均被关进大牢,我苦心奔走营救却毫无办法,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接踵而来:先是病重的大哥哥在狱中一命呜呼;紧接着叶父被严刑逼供惨死狱中;最后叶母受不了家人先后去世的沉痛打击,在狱中撞墙自戕;而远在京城的叶仲卿流放岭南下落不明!
最后,为了帮叶家平反,我将花家事务托付给张妈妈和针巧,自己孤身入京,意欲面见大长公主。幸运的是我真的见到了大长公主殿下。彼时毫无谈判筹码的我只能跪地拼命磕头,求大长公主殿下救救叶仲卿,磕到头破血流亦不曾停下……那种情况下我只能去赌,赌大长公主的恻隐之心。可能大长公主真的被我虔诚之心打动了,最后她同意帮我从岭南找回叶仲卿。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殿下帮我救回叶仲卿,作为回报我要帮殿下完成一件事。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华服坊的大掌柜。现在,大长公主殿下已然践诺将叶仲卿找回,我自然也要践行我对殿下的承诺。
自叶仲卿醒后,我再未踏足他的房间,每日只拜托墨竹将熬好的药和餐食送去给他。墨竹虽恼我胆子小,对我恨铁不成钢,却并未拒绝过我,日日替我悉心照料他。
直到某夜叶仲卿不告而别。我虽心里难受却并未去寻他,我知道同我一般,他亦有要做的事。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彼此生情、非君不可的两人,在一场赤裸的算计之下,纵然爱人之心依旧不变,却只能叹息一声:曾经沧海难为水。
16鉴赏大会(上)
门砰的一声被墨竹推得撞到墙上,又砰的一声反弹回去,她略带怨气地推门进入。我手上刺绣动作未停,问道:怎么了
啊!我快忙死了!墨竹哀号一声将自己扔进一把椅子里,我说花大掌柜,你这重工刺绣大作到底何时能完工呀我每日既要照看店中生意,应付难缠的客人,实在分身乏术啊!
我一边说话一边手上功夫不停,最近确实辛苦你了,不过,我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听了我的话,墨竹脸色稍霁,转而满眼崇拜地看着我正在做的绣品,这个真的好漂亮啊!我也好想拥有一个这么漂亮的绣品啊!我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随后,她话锋一转,正色道:说正事,听说对面——花家绣坊,正在酝酿一个大行动。
他们准备做什么我问道。
竞拍花家月娘亲绣孤品,价高者得。墨竹有些担心地看着我,花掌柜,你还好吧
我已经预料到他们准备用我娘留下的绣品牟利,所以再听到这些,我的内心倒还算波澜不惊,我没事,利欲熏心之人本就没有亲情可讲,而我,现在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心里有数便好。
有去信大长公主府吗
自然。
那大长公主有何吩咐
殿下只说稍安勿躁,时机未到。墨竹略有些不安地回答我。
我轻轻抚摸绣架上的绣品,嘴角牵起一抹微笑,墨竹,来帮我将它送去大长公主府吧!
现在,时机成熟了。
商人逐利无可厚非,我爹娘是商人,叶家亦世代经商,但他们有作为商人的基本道德,不会用阴谋诡计攫取利益。可显然小叔父不是这样的商人,他们是利益至上的无耻之辈,为了自己的利益能站在别人的血肉尸骨上吸髓吮血,他们是一群自私自利、贪婪忘义的奸诈商人。我相信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必将自食恶果,唯有血债血偿才能告慰含冤而死之人!
我拿着小叔父送给我的邀请帖,站在花家绣坊的牌坊下,心下只觉得唏嘘不已。若爹娘还有花家的先祖们真的在天有灵,看到今日花家后人缠斗不休,该有多难堪呢!
然,纷争非我挑起,我不过是被逼无奈、为求公平才被迫应战之人,想必爹娘还有花家列祖列宗必不会怪罪于我!
我甩甩头,将脑中纷纷扰扰的念头抛开,踏入花家绣坊。
今日踏足此地,我才发现今日花家绣坊格局竟大变样,原本一楼的一排排货架被搬走,只团团摆上三圈桌椅,将正中间留下一块高台空地团团围住。花家绣坊的伙计还记得我,这次没要求出示帖子便将我迎到第一排座位上。
环顾四周,客人正陆陆续续进来,其中不乏经常光顾华服坊的常客。除了爱凑热闹的普通人之外,甚至还有不少皇亲国戚也赏脸前来,贵人们自然不会同我们这些平民一起坐在一楼,他们一进绣坊便被伙计迎上二楼雅间。
花家绣坊这次活动办得很有排面,没多久绣坊便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我暗自猜想应该差不多该开始了。果然,没过一会儿小叔父便走到高台中央,一旁有小厮敲响铜锣砰的一声,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感谢大家来花家绣坊捧场!花某人万分感谢!小叔父得意地说道:众所周知,我们花家绣坊本是新安城中的老绣坊……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有一个身着公主府侍卫服的男子站在门边高喊:大长公主殿下驾到!尔等速速接驾!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跪下,拜见大长公主殿下。楼上楼下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很快,大长公主一身艳丽红裙,昂首踏进花家绣坊,都起吧。本宫听闻今日花家绣坊有大热闹,便让人陪着也来凑凑热闹,今日本宫这是与民同乐,大家也都不必拘谨。众人忙谢恩纷纷站起,为大长公主让了一条道出来。
小叔父一路小跑迎上去,大长公主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请殿下移步二楼雅座。
谁料大长公主却摆摆手,不必了,坐二楼怪冷清的,本宫今日偏爱与民同乐。我跟她坐一处就可以了。她手指朝我一指,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我。我走过去毕恭毕敬地对大长公主说道:草民今日受花家绣坊掌柜邀请参加此盛会,忘了跟殿下报备,请殿下责罚。
本宫说呢,刚去华服斋怎么没看到花掌柜你来迎。大长公主笑道:你们同行互相交流经验也好,只是下次若还有这么热闹的事,该请本宫一同前来才好。我恭敬应是。
小叔父吩咐人将我的位置附近重新安排一番后,才引大长公主去席位就座。今日陪同大长公主一起的只有两位公子,其中一人竟是叶仲卿,另一人是那日抚琴的公子。谁知那位抚琴公子竟毫不客气,一屁股在大长公主右边位置坐下。大长公主在此,我自然不敢坐下,只站在她身后服侍,叶仲卿也没有坐下,他只在我旁边站定。另有一群侍卫在我们四周将我们团团围住,以此隔绝其他客人。
大家不要拘着,都坐吧。掌柜的,有什么好东西,快些拿出来吧。大长公主发话,众人才各自坐下,小叔父也重新回到高台之上,感谢大长公主殿下来给我们花家绣坊捧场!接下来,我们正式进入今日绣品赏鉴大会!
说是绣品鉴赏大会,不过就是拿出一些制作好的绣品,一件件拿上高台展示,若是有感兴趣之人,可以支付二十铜钱,由伙计捧到你的面前供你细看。当然作为高贵的大长公主殿下是有殊荣的,每次伙计都会将绣品先呈给大长公主过目,然后送上二楼雅座给各位贵人注意欣赏,最后坐在一楼的宾客便可随心意付费欣赏了。等一件绣品全场都欣赏完了,便是竞价环节,掌柜的公布底价,宾客高价竞争,最终出价高者获得这件绣品。
17鉴赏大会(中)
我来此鉴赏大会只有寻回我娘亲留给我的旧物一个目的,故而对那些被夸得天花乱坠的其他绣品并不大感兴趣。大长公主亦是兴致不高,绣品送到她面前,她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只一味和坐在身边的公子耳鬓厮磨。
我趁着大长公主注意力不在我身上,悄悄朝叶仲卿身边挪了几步,压低声音问他:你的伤好些了吗叶仲卿目不斜视,毫无搭理我的意思。
我心头一阵刺痛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不留痕迹地往旁边微挪几步远离叶仲卿。只是距离虽然拉开,心却难以控制,我到底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打量他依旧有些许苍白的脸庞。
到底还是忍不住暗叹一声,造化弄人呀!
绣品鉴赏大会开了半日,那些在我看来平平无奇的绣品竟被人当宝贝一般竞争出了高价,这让我很不理解,这些竞相抬价之人莫不都是天选冤大头
就连大长公主也已经连打了几个哈欠,在我以为她即将睡过去的时候,她突然打了个响指,围在我们周围的侍卫立马齐声大喝道:全场安静!全场安静!
喧闹之声瞬间消失无踪。大长公主施施然开口道:掌柜的,本宫瞧了这半日热闹,险些困睡过去,这些东西在本宫眼中,着实无趣得很。若有什么珍贵之物速速拿出来给本宫观赏方是正事,莫要再摆弄这些不值钱的物件了。
大长公主的话令在场很多人觉得尴尬,毕竟在大长公主眼中不值得的物件正是自己刚才重金买回去的。当然这些尴尬的人中,最尴尬之人非小叔父莫属,小叔父听了大长公主这番话,原本白胖的脸此时涨得通红,但大长公主身份摆在那,即便被气死也得憋着发作不得。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谁都不敢放肆妄为,除非那人活够了。小叔父自然还留恋红尘,所以他从善如流,将其他展品撤掉,准备直接亮出今日重头戏。他对着满场宾客炫耀道:大家都知道,我们花家曾是新安城远近闻名的绣坊,绣坊的生意在我家兄嫂手中颇负盛名,只可惜天妒英才,我家兄嫂英年早逝,只留下为数不多的绣品供我们这些至亲缅怀。承蒙各位贵人赏脸,今日乃我花家绣坊在京中重获新生的好日子,所以我们决定,拿出一件珍贵的绣品为它寻找有缘人!
我站在下面看着小叔父那张虚伪至极的面孔,恨不得上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竟有人鸠占鹊巢却不以为耻,厚颜无耻到此等程度,真让我叹为观止。我狠狠捏紧拳头,告诫自己再忍耐片刻。
大长公主听了小叔父的话,果然如他所愿,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听你说得如此天花乱坠,倒真的勾起本宫的好奇心了,速速呈上来让本宫看看到底是什么绝世好绣品。若真如你所说是好东西,本宫做定这个有缘人了!
二叔忙让人抬上一张红木桌子,桌子中央摆放着一卷用油纸包裹着的布匹,只在顶端剥开油纸露出数寸布匹的真容——那是一匹白绸素缎,其上绣着牡丹芙蓉梅花等图案。
果然别出心裁。大长公主赞叹道。须知世人做刺绣,必是先用布料裁出相应的样式,衣服有衣服的样式、裙子有裙子的样式,很少有人会在一匹布料上直接刺绣,因为这样做势必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浪费,确实算得上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做法。
我泪眼蒙眬地望向高台之上摆放着的绣品,世间只剩下我明白娘亲为何如此制作。叶娘亲曾告诉过我,这些绣品都是娘亲强撑病体一针一线绣成的,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娘亲想为我留下一些嫁妆,她等不及我长大了,只能在整匹布料上面绣花,待我长大后便能依着我的身形裁剪制衣;第二则是因为娘亲要将花家刺绣技艺传授给我,那时娘亲知道她注定无法等我长大,手把手教会我花家绣技,她只能将所有的针法、图样、构图方式等技巧都留在这布匹之上,以供我学习参考之用。这布上一针一线皆汇聚着我娘亲的拳拳爱子之心,如今却被人窃去换取利益,让我如何能不恨!
听到大长公主的夸赞,小叔父忍不住面露得意之色。不承想,大长公主转头便对着我说道:花掌柜,你娘亲的手艺你总该认识吧去,验验真伪。我尚未应诺,反倒是小叔父急了,哎,殿下,草民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了吧。花家绣坊,一向是诚信经营的典范,这大家都是信服的呀。
大长公主听了这话脸色一沉,不悦道,你的意思是本宫看不得咯
啊……这……小叔父脸色难看,嗫嚅半晌却不敢直接说出拒绝之语,无措间他瞥一眼二楼雅间,可惜此刻雅间房门紧闭着。
花掌柜,去仔细检查看看。大长公主吩咐道。我应诺,抬步上了高台走到红木长桌旁,我轻轻将布匹上的油纸揭开,将那卷着的布料翻开一寸,仔细地将刺绣的针脚检查一遍。然后我才对着大长公主恭敬说道:回禀殿下,整匹布呈现两面花色相同,绣工齐整,绣面精致,确是家母的亲手所绣。
大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这绣品本宫便要了,恰逢几日后便是圣上千秋,将它献予圣上做贺寿之物,也算此物的造化。
小叔父听了这话脸上一扫刚才的不满之色,愈发得意起来。大长公主对着他继续说道:依掌柜的你之见,本宫该用多少钱买下这件珍品呢
若不是这珍品与大长公主殿下有缘,便是花了千金也是难寻的。但谁让它偏偏就合了殿下您的眼缘呢,这实在是我们花家绣坊百年都难修来的福分,所以说什么钱不钱的话,殿下您能看上它便是草民家的无上荣光!小叔父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是话又说回来,这绣品毕竟是先嫂夫人的心血,草民斗胆请殿下多少能赏草民一些,等来日我们花家行祭奠之礼时摆出来,好以此告慰花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你说得很有道理。本宫也不是那不讲道理之人。既然如此,花掌柜……大长公主看向我,花掌柜觉得本宫应该出多少呢
回禀殿下,草民以为要买这绣品千金都不为过!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宝贝,在我心中千金万金都不及它的价值重要。
18鉴赏大会(下)
我的话引得现场爆发出一阵阵骚动,小叔父亦无比震惊,他很难想象我居然会和他站在一起将绣品的价值抬高这么多。本着有钱不赚是傻子的理念,他忙顺着我的话附和道:我这侄女所言倒也在理啊!
好啊,那就一千两黄金吧。大长公主倒是爽快,她挥手示意,两名侍卫从后面抬了个箱子放在大长公主面前,其中一人将箱盖翻开,露出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金锭。
花家绣坊内大部分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被这一箱明晃晃的金锭晃瞎眼睛。民间传言大长公主花钱如流水,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毕竟谁会随身带着一箱金子逛街啊!
小叔父已经被这箱金子晃得脸都快笑烂了,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即将大祸临头……
掌柜的,这箱金锭够诚意买你们花家这件珍品了吧大长公主问道。
够了,够了!草民给大长公主殿下磕头谢恩了!小叔父忙不迭地磕头,随后才起身恭敬问道:草民这就去将这件珍品给殿下包起来
大长公主点头,围观众人爆发出羡慕不已的惊叹声。突然一个声音说道:慢着!从开始一直没讲话的琴师公子突然站起来道:我还需要再验验货,毕竟一千两黄金可不是儿戏。
大长公主笑得宠溺,阿安想看便去看吧。算是准了琴师的要求。那琴师公子挑了两名侍卫随他一同走上高台,你们俩,将这匹布一左一右扯平拉开。两名侍卫领命,从桌子上拿起布料。看到他们粗鲁的动作,我忍不住惊呼:小心……
我还未说完,两个侍卫已经将布匹完全扯平,空气中扬起细碎的白色灰尘,我的心也随之一紧。
果然不出我所料,琴师公子一边说一边用两只手撕扯布料,只听到刺啦一声,那匹布竟被他徒手扯下一大块来。他举着手里的碎布嘲讽道:什么一扯就烂的破烂玩意,居然敢要一千两黄金。语毕,他便将那碎片随手扬了……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那块碎片,看着手里的残缺布料,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娘留给我的念想终究是被毁了……
你个蠢面首在做什么!小叔父被气得口不择言,他本想冲上去收拾琴师公子,还未来得及行动便被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卫拦住,那侍卫身手敏捷,双手抓住其右臂,向后上方一压,小叔父便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放肆。大长公主脸色一沉,本宫面前容得下你如此放肆吗!来人,掌嘴。另有一侍卫上去抓住小叔父的肩膀,啪啪左右开弓甩了小叔父几个响亮的巴掌,直打得小叔父眼冒金星,嘴角甚至留下一丝血迹。
围观的人皆被这急转直下的状况弄得懵懂,各个心中暗自思量:都传言大长公主脾气骄横跋扈,这也忒跋扈了些吧!更有胆小之人,害怕殃及池鱼,趁机偷偷溜了,一时间花家绣坊中的人竟溜走了大半。
突然挨了几巴掌的小叔父才知晓害怕,忙不迭地哭着求饶:大长公主殿下,是小的嘴臭得罪这位公子,求殿下饶了小的这次吧!求殿下饶了小的这次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阿安,你怎么看大长公主问琴师公子,琴师公子看也不看小叔父一眼,只皱着眉头催促道:这里空间太小,闷得很,快些了结此事吧。
好,听你的。大长公主转头看向匍匐在地的小叔父,厉声质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残次品骗本宫的金子,本宫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小叔父竟被大长公主突如其来的质问吓破了胆,口不能言,只一味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大长公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以为什么话都不说,本宫就治不了你的罪吗
大、大长公主殿下饶命,小的绝对没有欺瞒哄骗大长公主殿下,是她……小叔父伸出左手,颤颤巍巍指向站在高台上的我,是她建议大长公主殿下您花千金买下的,这实在不关小人的事啊!
一时间,我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我。可是小叔父打错算盘了,我义正词严地说:这是我娘的遗物,对我而言便是无价之宝,千金有价,娘亲的爱子之心无价!敢问,我这话何错之有
花掌柜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大长公主点点头,表示认可我的话,她对着小叔父又道:掌柜的,你拿着腐朽旧物充当珍品欲诓骗于我,还不速速认罪!
小叔父在那急得满头大汗:回禀大、大、大长公主,小的真的没有以次充好,小的冤枉啊!是花似锦,都是花似锦害的!
小叔父,你要胡乱攀咬也须得有个限度,店是你家的,布是你卖的,价格是你亲口找殿下要的,这一切与似锦我有何干系!我面朝大长公主跪下,拜了三拜,正色道:草民花似锦有冤情,请大长公主为草民做主。
哦,花掌柜也有冤但说无妨,本宫今日就当一回包青天,断一断你的冤情。
他……我伸手指向小叔父,我小叔父,为了自己的私欲,将我娘亲遗留给我的嫁妆强抢了去,这匹绣布,我举起手中握着的残片,就是我的嫁妆之一。请大长公主殿下为草民做主。
我的话一出,满室哗然。
小叔父被我的话吓得脸色惨白,胡乱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嫁妆,明明是花家的旧物!
我不理他,反而从袖口取出了一物呈上:大长公主殿下,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单子,请殿下过目。
大长公主抬手,早有侍卫从我手上接过册子放到她手上,她拿过册子翻看起来,果然是嫁妆单子,确实有这匹『上绣牡丹芙蓉梅花样式白绸素缎』。若你今日只得罪了本宫,便是当场打死亦无妨。只是现在又涉及强抢他人嫁妆一事,这可是违反了本朝律令,便只好走正规程序吧。大长公主合上册子,吩咐道:去个人将京兆府尹叫来。早有侍卫领命而去。
19自食恶果
请殿下饶小的一命啊!大长公主殿下饶命啊!小叔父哭着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大长公主殿下完全不为所动,忽然他使劲挣脱开一直抓着他的侍卫,朝着二楼一个方向奔去,边跑边口中呼道:侯爷救我,求侯爷救小的一命啊!
可惜大长公主并未容他跑上二楼,早有侍卫再次将他强压在地上。大长公主微抬下巴,吩咐道:去个人,看看他嘴里说的究竟是哪位侯爷。一侍卫领命正欲上楼查看,二楼有个雅间的门便打开了。
众人看过去,雅间内走出一位身着黑衣锦袍的中年男子,却是武安侯。武安侯从房中出来,转过拐角下了楼梯,看都未看被压制在地上的小叔父,径直朝着大长公主走去,抬手作揖: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原来是武安侯也在此处凑热闹啊!大长公主笑了笑,这家掌柜的做生意不厚道,竟欲诓骗于我,侯爷在此看热闹也需谨慎,切莫同我一般上当受骗啊!
武安侯赔笑道:本侯须得向大长公主请罪。
哦武安侯何罪之有啊
只因这花家绣坊乃是拙荆的私产,谁知今日这不长眼的家伙竟敢得罪殿下,本侯实在愧对殿下。武安侯对着大长公主拜了一拜,只望殿下网开一面,给本侯留些颜面,不要将此事闹到京兆府尹那去,本侯必会严惩这刁奴,给殿下一个交代。
武安侯与本宫有何人情可言吗大长公主用手撑着下巴,对着武安侯说话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武安侯一时语塞,事实上他和大长公主不仅毫无交情,甚至说有些龌龊亦说得过去。这……本侯好歹也是先帝亲封的武安侯,也曾为守护我朝安宁立下汗马功劳,大长公主这话实在寒了老臣的心呐!
是吗听闻曾经武安侯在战场上很是勇武,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才知侯爷实际上脆弱得很,脆弱得很呐。大长公主此话一出,惹得其他人忍不住笑出声,武安侯的脸更红了。看到大长公主油盐不进,武安侯只得强行转个话题:依本侯看,这次事情大有蹊跷!大长公主可愿听一听本侯愚见
大长公主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她说,武安侯伸手指向我,她说这是她的嫁妆,结果却只是一碰就破的破烂,试问天下做娘亲的如何会留下这堆不值钱的破烂给女儿做嫁妆呢!
所以呢大长公主问道。
所以,依本侯愚见,此物绝无可能是嫁妆,这是诬告,请大长公主明察。武安侯瞪着我,恶狠狠地说道。
花掌柜,你对侯爷的指责,有什么要说的吗大长公主问我。
我正色回道:回禀殿下,须知这件绣品成品的时间距今日已有十几年了。一年之前,它们好端端地被安置在叶家库房中,叶娘亲费尽心思将它们保存得完好无损。可是之前为保存它们付出的所有努力,在我小叔父也即这花家绣坊的掌柜以莫须有的罪名带人闯入叶家,强行抢走这些嫁妆后都变得没有意义了。丝绸精贵且脆弱,若无妥善保管,今日一碰即碎的结果是必然的。所以武安侯对草民的指责实属污蔑,这世上总没有强盗抢走苦主的财物且保管不当,财物损坏后反去怪罪苦主的道理吧!
我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大长公主听了亦点头表示认可。可是武安侯犹未放弃,一件破烂,还敢在大长公主面前妄言『珍品』,在本侯看来实在可恶至极!
侯爷,我对着武安侯不卑不亢地反驳道:在世人眼中,真金白银绫罗绸缎是珍贵之物,可是在我眼中,哪怕是这匹破碎的布料都是珍宝。因为它们不仅代表着我娘亲对我的爱意,更代表着对花家绣法的传承!可惜在你眼中,只能看到真金白银,却始终看不到他背后最珍贵的技艺。我从衣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展开给众人看,这就是我认为这匹布料最重要的意义——传承。那方素帕恰巧绣的亦是牡丹花样,与我娘亲绣的那匹布上的牡丹花样毫无二致。
啪啪啪我的话音刚落,大长公主便鼓起掌来,依本宫看来,花掌柜所言极是,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留给后世最好的礼物从来都不应该是金银珠宝,而是传承的技艺。而花掌柜,你才是本宫看重的『珍宝』呀,有人拿着鱼目当宝贝,实是眼瞎,可惜、可叹!大长公主嘴巴果然厉害,一句话赞了我,贬了武安侯,还夸了自己有一双慧眼。
武安侯明白再难诡辩下去,沉脸站在那里,好在并没有让他尴尬站太久,因为京兆府尹到了。
京兆府尹做事很是雷厉风行,奉大长公主口谕,将小叔等花家绣坊一干人等带回衙门审问。
此处事了,大长公主銮驾回府,临走前又安排叶仲卿拿了大长公主府的令牌,同去衙门跟进后续发展。
热闹结束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开,刚刚还人声鼎沸的花家绣坊瞬间人去楼空,只剩下我一人僵站在原地。我不禁生出无限感慨:叶爹爹、叶娘亲还有大哥哥,我帮你们复仇了!小叔父当日害得叶家家破人亡,世道好轮回,今日他们便要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了,你们在天之灵,应当可以瞑目了吧!
回吧。有个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我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去,叶仲卿竟然没走你、我、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叶仲卿轻咳一声,再开口道:天色暗了,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走吧。
二……叶仲卿,他突如其来的关心令我哽咽,你说,今日叶家算是沉冤得雪了吗
叶仲卿并未回答我,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大门走去,却又在即将出门的时候站定,沉声道:这只是开始,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做。你尽快回新安城吧,别……叶仲卿顿了一下,不要太相信大长公主,她绝非良善之辈。话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目送他离开的身影,一串泪珠不受控制地自眼眶中滑落……
20公主赐宴
花家绣坊之事得以顺利解决,大长公主很是高兴,决定设宴,于是我受邀参加,此刻坐在大长公主府中一群公子中间,颇感局促不安。大长公主一袭素色长裙,端坐上位,琴师公子居左首首席,叶仲卿居右首首席,我在叶仲卿之下一位,其他诸位公子按序就座。
大长公主赐宴,自然有数不尽的珍馐美食、美酒陈酿,当然除了美食美酒之外,更有看不完的俊俏公子。我自然懂得规矩不敢放肆,只端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谨慎模样。除我之外,还有两个人亦游离在宴席热闹之外,一个人是琴师公子,全程只见他一脸嫌弃地冷眼旁观大长公主和旁人饮酒作乐,另一个人自然是叶仲卿,他只端坐在自己席位之上自斟自饮,看也不看别人。
趁着无人注意,我偷瞄一眼叶仲卿,只觉他虽面色较之前红润了一些,但眉眼间仍有遮盖不住的疲惫感。我不禁有些心疼,也不知道他伤口是否痊愈,若是伤口尚未愈合,今夜便不该饮酒的。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只见叶仲卿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动作堪称流利洒脱之极。可是他的动作越潇洒,我看着便越着急。
宴席场上觥筹交错,我却忍不住有些生气,气叶仲卿不爱惜身体,更气自己难以启齿规劝他,只敢自己生闷气。越想越气,我抄起桌上的酒杯学着叶仲卿的模样一口灌下,动作一气呵成很是潇洒,可惜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低估了这酒的烈度,那杯酒自口中吞入肚中,瞬间一股辛辣之感在口中翻滚,连带着肚子都变得一阵热辣,最后我一个没忍住狠狠咳嗽起来咳咳……
咳嗽的动静大了些,引得大长公主斜眼看我,她笑得狡黠,花掌柜,这酒乃本宫珍藏的烈酒,只有小口慢品,方能尝出其中妙趣,若你刚刚那般猛喝一口,怕是要醉死过去的。
我被烈酒呛得七荤八素,只将头埋在手臂之间,慢慢平复自己,好容易才止住了咳嗽,却又觉得自己羞于见人,不敢将头抬起来。
抬头,你是觉得羞于见人,所以打算把自己闷死吗当叶仲卿略带些无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时,我又愣住了,他终于愿意搭理我了我才没有羞于见人,我是咳累了,休息一下而已。我猛地抬头望向他,含糊反驳道,语气中带着些连我自己都未觉察的撒娇语气,这是曾经的我面对叶仲卿时的惯常态度。
叶仲卿愣了一瞬,才又说道,你不许再喝酒了,只许喝茶。他从我的桌子上取走酒壶酒杯,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不喝酒便不喝酒呗,我本也不爱那劳什子。我小声嘀咕道,刚刚的郁闷情绪被一扫而空,只是略微感觉视线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酒过三巡,大长公主不再端坐,只斜靠在榻上,慵懒开口道:花掌柜,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那日你送来的礼物很合本宫心意。今日邀你来,主要是谢谢你为本宫做过的衣服,本宫甚是喜欢。大长公主笑意盈盈,我却不敢居功。她继续说道:本宫对你很满意,所以本宫决定重赏你!你觉得本宫府中这些人如何
我愣住,忙道:恕草民愚钝,未能领会殿下话中含义。
笨蛋,本宫这是怜惜花掌柜你至今仍孤身一人的意思。大长公主环视一周,继续说:这些人中,除了本宫的阿安和叶探花,你尽可随心挑一人带走吧!
大长公主此言一出,满室寂静。啊……是我傻眼的惊呼声,啪嗒是叶仲卿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掷于桌上的声音,唉……是琴师公子叹息之声。
叶探花,你对本宫的话很不满大长公主沉声道,我知叶掌柜原是你寡嫂,你觉得本宫帮她找男人有损你们叶家脸面。你作为叶家小叔子,应该多多体谅寡嫂的难处才是,难不成你想让她一辈子为叶家守节不成
叶仲卿面沉如墨,我坐立不安,刚想说什么,却又被大长公主打断。本朝不提倡什么寡妇守节那一套,叶探花你切莫泥古不化呀!大长公主看向我:花掌柜,花掌柜,你不必在乎叶探花的想法,有本宫给你做主呢,莫说只要一个男子了,若你想要十个男子本宫也能给你弄来!
这番话听得我瞠目结舌,只能结结巴巴地答道:啊……这、那、那个,我不要十个男子……
花掌柜,莫要害羞嘛!正所谓食色,性也,人之常情。普天下的男人做得,咱们女子如何做不得!大长公主话音刚落,叶仲卿忽然起身,殿下,莫要……他一语未完,却被琴师公子强行打断,叶公子,慎言!
我也慌忙站起来,草民感激殿下的良苦用心,只是目前草民实在无心情爱,殿下的好意草民敬谢不敏,望殿下海涵。
若你执意如此,只得罢了。大长公主并未为难我,待你想谈情说爱的时候,我另赐更帅气的公子给你。听得此话,我的头更疼了。
好了,除了阿安,其他人先退下。本宫和花掌柜、叶探花有事要谈。大长公主命令一出,席中其余公子纷纷起身行礼离去。
叶探花,花家绣坊的案子进行到哪里了你细细说来。大长公主看向叶仲卿,我也朝他看去,只见他先闭着双眼深吸一口气,好似在平复心情,然后才正色道:京兆府尹托我禀报殿下,花家二叔已经认了强抢他人私有财物之罪。经查,他诬陷叶家强占花家旧物,假托殿下的名号带人抄了叶家,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从叶家库房中抢走本该属于花似锦的嫁妆。叶仲卿的话让我觉得松了一口气,至此叶家的污名应当算是洗清了吧。
他区区一介白衣商贾,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打着本宫的名号为非作歹,这背后必定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本宫猜武安侯定然脱不了干系。
请恕属下无能,我们未能将幕后势力一并揪出。自东窗事发以来,罪人便将一切罪责揽在己身,怎么都不肯供出背后之人,昨日狱卒一时不察,竟让他在狱中畏罪自尽了。依属下愚见,此事应当和武安侯脱不了干系,只是眼下缺少证据,难以定罪于他。
怎么会这样我大吃一惊,委实没想到这件事最终会变成这样。
大长公主揉揉眉头,叶探花,你做事也忒不靠谱了些,如今你叶家的冤屈倒是查明了,事关本宫清白的案子反倒成了无头公案,由此可看出你对本宫一点也不上心。当罚!
叶仲卿并不为自己辩白,只一味俯身请罪,请殿下责罚!
我唯恐叶仲卿因此受罚,刚欲开口替他求情,却瞅见琴师公子对我摇摇头,只得悻悻然闭口不言。琴师公子对大长公主开口劝道:既已如此,多说无益。背后之人既存了害人之心,想必不会就此罢休。日后他若再兴风作浪总会露出马脚,咱们且等着就是了。依我看,叶公子为了此事连日奔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便放过他吧!
好吧,既然阿安你都为叶探花求情,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罚你……大长公主眯眼看向叶仲卿,罚你一辈子在我大长公主府为仆,叶探花,你可有异议
我愕然,琴师公子无奈摇头,唯独叶仲卿不卑不亢,作揖道:仆不敢。算是认了大长公主对他的惩罚。
我只觉得额头两侧太阳穴突突地疼,头也愈发沉重,我想我是真的喝醉了。
21醉酒闹剧
马车上,我和叶仲卿对坐无言。刚刚大长公主府宴席结束,琴师公子看我步履蹒跚,料定我和大长公主一般都喝醉了,便拜托叶仲卿将我送回华服坊。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我头疼欲裂,险些呕吐。我可怜兮兮地望向叶仲卿,二、二哥哥,我难受。许是因为醉酒,许是因为小叔父已经认罪,今夜,我不愿和叶仲卿划清界限,就让我借着酒醉再做一回阿默吧。
果然,我的主动终于让叶仲卿脸上寒霜消融,他揉揉眉头,略带无奈地对我说道: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酒的。
我才没有喝那么多酒呢!我不满地反驳他,拿手撑住越发沉重的脑袋,嘴里还不忘含糊嘟囔着,还不是因为二哥哥你,伤都不知道是否痊愈,就在那一杯接着一杯牛饮,这才害得我喝醉的。总之,都怪二哥哥你,对,就是你的错。
叶仲卿失笑,暗戳戳嘀咕道:我和酒鬼较什么真呢!他的声音略低,却还是被我听到了,二哥哥,阿默才不是酒鬼呢!才不是酒鬼!边说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谁料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害得我险些从马车中翻滚出去。
叶仲卿吓了一大跳,他一把搂我入他怀中,左臂收拢将我牢牢抱住,好了,你不是酒鬼,好好坐好,不许再乱动了。随后,他伸出右手敲敲车厢门框,驱车慢些,安全最要紧。车厢外马车夫应诺,马车行驶速度终于慢慢降了下来。
叶仲卿心思细腻,做事一向妥帖,可我却无心去感叹他的妥帖,因为从他将我揽入怀中的那一刻,我的脑子就爆炸成了一团糨糊……
叶仲卿和其他文人不同,从来不爱熏香。我猜这或许是因许母之故,许母素来不爱在家中熏香。奇怪的是,叶仲卿身上萦绕着一股清淡木质调香味,那味道与墨香相似。此时,我与叶仲卿离得极近,独属于他的墨香在我鼻尖盘旋,慢慢将我的脸颊熏得更红了。叶仲卿却不知道我此时的心态,只当我醉得严重,他伸手摸摸我的脸颊,有些担忧地说道:唉,怎么就醉成这个样子了呢。
清醒的时候,有些话我不敢说,有些动作我也不敢做。但现在我在他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醉鬼,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我伸出左手去握他的右手,他有些惊讶却也没拒绝我,二哥哥,你伤还痛不痛
傻子,什么伤会痛这么久,早就好了呢!叶仲卿温柔地回答我。
那二哥哥,你、你、你……我踌躇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出来:你能原谅阿默吗叶仲卿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好半天没有回答。我刚刚努力聚起的勇气在这沉默的氛围下慢慢消失殆尽。
我懂了,他不会原谅我了,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了。认识到这点后,雀跃的心一下子便跌到了谷底。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不难过,花似锦不难过。缓缓撤回握住叶仲卿手的那只手,谁知他却化被动为主动,反手将我的手牢牢握住。
你放开我。我挣扎,他反倒握得更紧了。我开口道:你放开,咱们的关系不该做这些的。
听了我的话,叶仲卿脸色猛地变得难看,他沉声质问我:我们的关系,你说我们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说啊!轮到我说不出一句话,你是想说你嫁给我哥哥,现在是我大嫂的关系,还是想说你是引狼入室害得叶家家破人亡的仇人关系
我……我不是……我哆哆嗦嗦地从他怀中坐直身体,再也难以借着酒劲对他肆意撒娇了,我错了,对不起!
你错了,你错了,自从我们在京中重逢,你有没有数过你到底跟我说了多少句『你错了』除了这句『你错了』之外,你难道就没有别的话能跟我讲吗告诉我,『你想我』很难吗叶仲卿一连三个质问险些将我问蒙,他没等我回答,又继续说道:你说你错了,可是在我看来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在哪里。叶家遭此大难,我痛不欲生,恨不得跟着爹娘还有大哥去了,但为了报仇雪恨,我咬着牙坚持到今日。灭门之仇起因确实是你,但做坏事的是那群心怀不轨之徒这点我还是能分得清的,况且自从叶家出事,你不远万里上京援救,可以说若没有你步步谋划,我现在应当还在流放之地苦苦挣扎,仇人逍遥法外,叶家冤屈难伸……你为了弥补错误做了这么多努力,我怎么舍得责怪于你!
我没有想到,叶仲卿竟能将时局看得如此透彻,而且他说他不怪我了。我突然觉得哪怕此刻我就是死了亦无憾了。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生你的气,怨恨于你!叶仲卿表情痛苦,脸色哀伤不已,我恨你居然嫁给我大哥!
我愕然,慌张解释道:我、我是不得已,大哥哥病重,叶娘亲求我……
那是因为你心中从来没有我,所以你可以很轻易地就嫁给别人!不是我大哥,也会是其他人,我说得对不对
不,不是的……我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
你把我们的未来堵死了,叶仲卿别开脸去,你老是问我能不能原谅你,我真的没办法回答。我不想骗你,我想我是恨你的,哪怕大仇得报,我依旧恨你,但是,我最恨的人却是我自己,是我不够好,才让你不能够全心全意地相信我,等着我以及爱上我。他顿了一下,所以现在的局面,爱不得,恨不得,只剩逃避。
他的话说得我心头一紧,我想告诉他,我是爱他的,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爱他。但是,最终我只是悄悄攥起拳头,将这些话咽进肚中,既然现状无法改变,我说爱他又有何意义,何必将他又拖入泥潭中呢!
爱而不得,只能逃避,他是,我亦是,这场醉酒闹剧终究还是得醒了!
22风波再起
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一身公主常服,端坐于上,我垂首跪于下位。世人皆传大长公主心机深沉、残忍毒辣,平心而论,我在京中待的这几个月,殿下待我称得上礼遇有加,今日之所以大动肝火,起因则是我在圣上面前忤逆了殿下。
今日七月初六是长圣节,为庆贺圣上寿诞会在宫中举行盛大的宴会宴请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在宴席上,圣上会接受百官的朝贺礼,同时邀大家同赏敬献的贺礼,此乃惯例。但是今年年成却不大好,京中附近持续大旱,江南偏又雨下个不停,对农事生产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影响,听闻上个月圣上曾带着后宫妃嫔斋戒数日,只为祈求安然度过此番天灾。故而今年的长圣节宴会,圣上决定一切从简,最后只宴请了皇亲贵胄并数位重臣,大长公主作为圣上亲姐,自然在受邀之列。
正常来说,我并无资格入宫出席长圣节宴席的,可今年圣上却破例宣我进宫领赏。能获此机缘乃是因为我之前献予大长公主殿下的那幅名为江山社稷的刺绣图。当初大长公主答应帮我为叶家洗脱冤屈,我则要以绣布为纸、绣花针为笔,用花家不传世的双面绣法技艺为她完成一幅刺绣图作为报答。这幅江山社稷便是我的回礼之作,它的正面是一幅山川重峦叠嶂的江山图,背面则绣了一只腾云驾雾的青龙,龙身周围五谷环绕,故取此名。
听闻大长公主派人将那幅刺绣图依璎珞样式制了,再将其嵌于一架紫檀透雕纱桌屏之上,端的是一个精巧别致,并在长圣节宴席上以贺寿之礼献给圣上。此礼献得时机甚妙,圣上龙颜大悦,更在听到大长公主介绍这是我花家不传世的双面绣法技艺后,便命人速速宣我进宫领赏。此为前情。
跟着接我的公公,我顺利进入巍峨宫城中。
得以面见圣颜,说不紧张是假话,好在圣上今日兴致很高,先问我如何制作出的双面绣,我将此乃家母独创绣法一一禀明,圣上听得家母已经驾鹤归去之时,连叹可惜。后来又向我询问叶家旧案,我也照实禀明,圣上感叹于叶家冤屈,遂命人拟旨恢复叶家名誉,责令当地返还叶家被扣的祖业。我忙跪地谢恩。
那花掌柜你自己有何心愿,可一并说来与朕听听。圣上问我。
我俯身朝着圣上拜了三拜,郑重道:回禀圣上,草民自己心愿已满,别无所求,但草民想替一个人求圣上一个恩典,求圣上恩准。
你想替谁跟朕求这个恩典圣上问我。
请圣上恢复探花郎叶仲卿的官籍身份。我的话一出,大长公主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她当即冷冷开口道:花掌柜,你出息了呀!连本宫的人都敢肖想了!大长公主此话一出,满室哗然。我握紧拳头,不卑不亢地跪在那里。花似锦,你不能害怕,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千万不能退让。你若因害怕退缩了,还有谁能去护住叶仲卿呢。
啊这……皇姐,朕都被你们搞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圣上看向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回道:圣上应该还记得几个月前,叶探花因为忤逆圣上,被判了流放岭南一事吧!
确有此事。
他很合我的胃口,月前我将他从岭南召回,如今正在我府中服侍我。大长公主语气冷淡,圣上,我要个罪臣入府服侍,不为过吧
不为过、不为过!别说他就只是个罪臣,就算他是朕的左膀右臂,皇姐要是喜欢,朕也能赠予你。圣上笑呵呵地对大长公主承诺道。
我现在,只要一个叶仲卿便够了。大长公主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她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口,可我还不想再试一次,求圣上开恩……
可惜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圣上打断,好了,不必再说了。花掌柜,朕还以为你是个通透之人,现在看来竟也是个蠢的。退下吧!
我的第一次入宫面圣之旅戛然而止。
大长公主从宫中回来,便着人从华服坊将我提来大长公主府中,问责于我:花似锦,你可知错
我先朝着大长公主磕了个头,才回道:回殿下,草民觉得自己没错。叶仲卿本有光明美好的仕途,却因我之故,难以施展抱负。如果今日不为他求这个恩典,草民会后悔一辈子的。
大长公主猛地一拍桌子,愤怒站起来道,你还敢说你没做错,你是不是还觉得你不曾辜负本宫平心而论,本宫对你如何收留你,助你破案,还叶家清白,甚至今日还为你创造机会使你得以面见圣颜。而你是怎么回报本宫的呢在宴会之上跟我抢男人,你可真是出息了呀花似锦。
请殿下恕罪!我含泪又磕了三个响头,我愿意一辈子给殿下当牛做马来换殿下对我的恩情。可是,叶仲卿他无辜的呀,我见过他寒窗苦读数载的青葱岁月,我也知道叶爹爹叶娘亲对他的殷切期盼,他本能是翱翔九天的鹰,我怎么忍心见他只困于一处呢!
什么狗屁翱翔九天的鹰,我告诉你花似锦,哪怕他真是一只老鹰,我也会折了他的翅膀,一辈子将他绑在本宫的身边,哪里也别想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大长公主恶狠狠地说道。
我不懂,大长公主为何会对叶仲卿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此番大势已去,凭我现在的能力,很难再有所作为,除非……最后,我只能低头,草民明白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大长公主听了我的话,语气才变得柔和起来:这京中你是留不得了,明日我派人送你回新安城去。我却并不愿意就此离开,殿下,草民不愿离开京城,唯愿终身随侍大长公主殿下左右,以报殿下对草民的大恩大德!
本宫心意已决,你无须多言。大长公主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花掌柜,你的才华本宫很欣赏,所以此番让你回去,也不代表本宫放弃你了。只是因你脾气太过固执,继续将你留在京中,他日恐还要惹出其他祸端。本宫欲在新安城中新开一家华服坊,你回去后便负责此事吧,你当好自为之,莫要再辜负本宫对你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我知道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只得领命,草民领命。只是还有一事斗胆求殿下恩准,请允许草民在离开前再见他一面
大长公主殿下皱眉盯了我片刻,最后还是点头许了我的请求。
23咫尺天涯(大结局)
叶仲卿住在大长公主府后院一间偏僻的厢房,管事嬷嬷将我送至他房门口,花掌柜请自便,我就在此地等候你。我朝她福了一礼,转身跨进叶仲卿的房中。他的房中布局简单,不像卧房倒像一间书房,我进去的时候,见他正坐在书案前写东西。
听到声音,叶仲卿抬起头来,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我在书案前站定,轻声唤他:二哥哥。
你怎么会过来他放下笔,起身引我在椅子上坐下,亲自为我斟一盅茶,我这儿没什么好茶果可招待你,你多担待。我捧着茶盅浅喝一口,笑道:到底是大长公主府的茶,我尝着倒比我日常喝的更有滋味呢。
叶仲卿知我在逗趣,便顺着我的话接道:你若喜欢,我都送给你。
这不好吧,我又喝又拿的,没得让人觉得我眼皮子太浅。一语未了,我和他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很欣慰,叶仲卿一直都是最懂我的那个人。好了,不说笑了,二哥哥,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收起笑容,正色道。
听了我的话,叶仲卿先是一愣,复又想到些什么,他点点头,我早劝你回新安城,你不听,怎么今日突然想回去了我微微一笑,大长公主想在新安城中另开一家华服坊,派我回去负责。我想着如今咱家的冤屈已经洗清,再加之想念家乡想念得紧,便同意大长公主的派遣。二哥哥,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怎么会,你肯主动回去,我很高兴。叶仲卿笑着看向我,京中势力错综复杂,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你的性子又太左了些,遇事容易钻牛角尖,你不适合待在京中的,回去正好。
我端起茶杯,将自己的心思掩盖住,故作不在意地问道:二哥哥,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或者不回新安城也行,我们可以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叶仲卿许久未曾答话,我想这就是他的答案,我的二哥哥果然还是更愿意留在京中施展抱负的,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讪讪道。
我也很想回去,可是怎么办,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的,阿默,对不起,我还没有未做完的事情,现在确实没有办法跟你一起回去。叶仲卿低声说道,他的声音中有说不尽的惆怅。
没关系,二哥哥,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再重逢的那天的,不只我们,还有我爹娘、叶爹爹、叶娘亲和大哥哥,终究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我坚信。我微笑着说道。
对,你说得对。叶仲卿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阿默,有件事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我疑惑地看向他,他继续说道:你被抢走的嫁妆,我没能帮你找回来,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二哥哥,我笑着说,虽然我很难过,但那只是因为我没有好好保存娘亲留给我的念想,我很内疚。但是,娘亲留给我的无价之宝,我早就好好地保存在心中了。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上刺绣课时每日必翻的那个册子吗叶仲卿偏头回忆,随后便朝着我点点头,那是叶娘亲比照我娘亲留下的刺绣样子一比一画制成的册子,供我临摹学习使用,如果没有叶娘亲的先见之明,我娘亲独创的刺绣技艺怕是要失传了。而且你放心,现在花家绣法一定不会失传的,因为我临上京之前,便将那个册子交给张妈妈和针巧了,她们会在新安城选择心灵手巧的绣娘,将花家绣法好好地传承下去的。所以,我早就没有遗憾了,你也不要有遗憾,我们都要努力学会向前看。
阿默,你放心,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一定尽力揪出幕后黑手,帮你寻回属于你的嫁妆。叶仲卿对我郑重承诺,我含泪点头回应他,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说到做到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管事嬷嬷还在外面等着我呢,我得走了,二哥哥,你要好好的。
二哥哥,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如同大哥哥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请你带着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活下去,活出属于你自己的精彩。
跟叶仲卿告别后,我婉拒了管事嬷嬷欲派车送我的好意,决定自己慢慢走回华服坊。离开之前,我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大长公主府,心道此一别大概便是永别了。
是夜,我端坐在华服坊自己房中回想今日离宫之时那段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奇遇。
彼时,我垂头丧气地离开皇宫,在回华服坊的路上,我被一个戴着草帽遮住面容的人拦下。花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关于叶探花之事我想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跟着他走了,蒙面人告诉我,我家主人怜惜叶家不幸的遭遇,愿意不惜得罪大长公主而帮助叶仲卿重返朝堂,现在只需要一个人以命为祭,将京城这潭水搅得更混些才好行事。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可是我想说,爱若能随意舍弃,又怎算得上是爱呢因爱而生忧与怖,本就是爱的一部分呀!
叶仲卿说我不懂爱,或许他是对的,我确实不懂怎么去好好爱他,我只知道,只要他过得好,只要能帮助到他,哪怕要我舍命来换,我亦无怨无悔。
我推开房中的雕花大窗,突然庆幸于华服坊是矗立于一条河流旁边这件事。我出生在新安城,那是一座河网遍布的水城,甚至还有条人工修筑的大运河将新安城和京城紧紧相连……当日,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乘船由大运河进京的,今日,果然我无缘亲身返回了,但是没有关系,天下河流最终会汇聚到一起,就让我的魂魄随着大运河的水回去吧!
我站在椅子上,把手探出窗外去感受风的存在,夜风微凉。怎么能不遗憾呢,明日便是乞巧节,也是我再也等不到的及笄之日……但我却一点也不后悔,因为爱是常觉亏欠,爱是宁愿成全。叶仲卿,今生我欠你、欠叶家的种种,便让我以命相还吧,唯愿你能做回最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扑通一声响起,卷起一阵风吹进屋内,桌子上的那封信在风中颤抖,好似在为它的主人离去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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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兄鉴:
兄冤未洗,妹心难安,遂书此绝笔,以诉衷肠。
思昔日相濡以沫,如梦幻泡影,一去不返。今家仇未报,难续前缘,泪洒衣襟,无人怜悯。然妹心明如镜,叶家蒙难,孽始于妹,若知善恶之分,则当以身赎罪,天下大道莫如是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妹身虽弱,志却如磐,以妹之命,洗兄冤屈,纵粉身碎骨,亦要诉兄之不平。愿妹之忠魂,能感天动地,助兄重登青云梯。
临别之际,伏愿吾兄一世顺遂,勿思、勿念。
妹默绝笔于此。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