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青鸾逐影 > 第一章

晨雾未散时,秦淮河已荡开粼粼波光。林家绸庄的伙计们卸下门板,将一匹匹流光溢彩的云锦铺在檀木架上。缎面上金线绣的缠枝莲被曦光一照,恍若活过来似的,引得路过的妇人驻足轻叹:林家的料子,当真担得起'寸锦寸金'的名号。
柜台后,林逸轩执狼毫笔蘸了朱砂,在账本上勾出个凌厉的红圈:上月送往苏州的二十匹缂丝,为何少了三成利
跪在地上的掌柜冷汗涔涔:回大公子,运河上突遭暴雨,船队耽搁了五日......
啪的一声,青瓷茶盏重重叩在案上。林逸轩抬眼时,眉峰如淬寒刃:林家商船皆用桐油浸过的桅杆,便是遇上飓风亦能劈浪而行——你当我是三岁稚儿
堂内鸦雀无声。忽听得珠帘叮咚,三公子林逸云摇着洒金折扇晃进来,腰间玉佩撞得清脆作响:大哥又在训人要我说,那三成利定是叫苏州知府贪了去。上月他小妾生辰,可是从咱家绸庄赊了十匹妆花缎呢。
林逸轩面色稍霁,正要开口,却见门外闪过一抹青衫。林逸尘抱着药篓低头疾走,发梢还沾着草叶,显然是刚从城郊采药归来。
尘儿!林逸轩扬声唤道,又要去济世堂
青年在廊下驻足,转身时袖口滑落半截清瘦手腕。晨光漫过他眉眼,恰似宣纸上晕开的水墨:顾兄新得了治疗咳喘的古方,邀我同研药性。
林逸轩望着弟弟背影,心头泛起酸涩。八年前父母乘画舫巡视商路,却在太湖遇风浪沉船。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林逸尘攥着双亲遗落的玉扣,在灵堂前跪了三天三夜。自那日后,他便只肯穿素色衣衫,终日与医书药杵为伴。
大哥且宽心。林逸云不知何时凑到身侧,折扇虚点着账本,二哥这般心性,倒比那些满腹算计的强上百倍。昨儿苏家小姐掷金钗打马夫,就为嫌人家惊了她的胭脂马——这般骄纵女子,二哥才不稀罕!
这话却戳中林逸轩心事。他揉着眉心唤来管家:请柳媒婆过府。
偏厅内,鎏金狻猊炉吐着沉水香。柳媒婆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胭脂抹得厚重的脸上挤出笑纹:不是老身不尽心,实在是苏家......
再加五百两聘礼。林逸轩截断她的话,指节叩在黄花梨案几上,苏家不是要给嫡子捐官林家可托人走通吏部的门路。
大公子有所不知。柳媒婆搁下茶盏,帕子掩住嘴角,那苏老爷原话说'林家二郎若是女子,倒能收作妾室'......
放肆!
林逸轩霍然起身,袖风带翻茶盏。滚烫的茶汤泼在柳媒婆石榴裙上,惊得她连声告罪。正要发作,忽听窗外传来清越笑声:好热闹。
林逸尘倚在雕花槅扇旁,肩上还落着几片忍冬花瓣。他漫不经心拂去药篓上的浮尘,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大哥又在为我的婚事烦忧
尘儿回房歇着。林逸轩强压怒火,这些琐事......
金陵城传遍了的琐事林逸尘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抛给柳媒婆,烫伤膏,一日三次。说罢径自转身,青色衣袂掠过廊下海棠,惊起几只彩蝶。
暮色四合时,林逸尘坐在济世堂后院捣药。竹筛里晒着的白芷泛着淡淡苦香,混着檐角铜铃的叮咚声,将他带回儿时旧梦——母亲总爱在此处教他辨药材,说林家儿郎纵使不擅经商,也该识得济世良方。
又走神了。
微凉的玉柄敲在额间。顾寒舟拎着酒壶倚在门边,月白长衫上墨竹摇曳:苏家的事我听说了。要我说,你大哥该去相国寺求个签——问问菩萨何时能开窍,放过你这尊玉雕的散仙。
林逸尘笑着摇头,将晒好的药材收入紫檀柜。暗格里静静躺着枚羊脂玉佩,刻着瑾字的纹路已摩挲得发亮。那是三日前在秦淮河畔拾得的,当时画舫上玄衣男子惊鸿一瞥,玉佩从船舷滑落,正坠在他采药的竹篓里。
窗外忽然传来马蹄疾响。林逸尘推窗望去,只见暮色中一骑绝尘,金线绣的青鸾纹在披风上翻飞,与那日画舫上的身影渐渐重合。
顾兄。他攥紧玉佩,嗓音发涩,我要去寻个人。
暮春的雨丝缠着药香,在济世堂的青瓦上织成烟帘。林逸尘蹲在檐下挑拣新采的忍冬藤,指尖沾了晨露,将淡黄花苞一一分入竹篓。忽听得街市喧哗骤起,马蹄声如惊雷碾过青石板,他抬头望去,正见一匹乌骓马踏碎水洼,玄色披风猎猎扬起,金线绣的青鸾掠过他眼前——与三日前画舫上的身影分毫不差。
让开!
马背上传来低喝,林逸尘踉跄后退,竹篓翻倒在泥泞中。待要俯身去拾,却见那玄衣人勒马回旋,镶玉马鞭挑起他下颌。雨幕中,南宫瑾眉目如淬寒星:跟踪本王
殿下误会了。林逸尘从袖中取出羊脂玉佩,水珠顺着指尖坠在瑾字纹路上,三日前秦淮河畔......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响。南宫瑾猛然将他扑倒在地,箭矢擦着发髻钉入药柜,颤巍巍的尾羽上缠着靛蓝丝绦——是江湖追杀令。
城郊破庙里,篝火舔舐着潮湿的柴薪。林逸尘撕开染血的袖口,露出南宫瑾臂上一道狰狞刀伤。方才乱箭中,这人竟用披风将他裹了个严实,自己却生生挨了一刀。
殿下忍忍。他咬开酒囊塞子,清冽酒液浇上伤口。
南宫瑾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手却稳稳捏住他腕子:你怎知箭上有毒
箭镞泛青,遇血生黑纹,是西域狼毒。林逸尘将捣烂的七叶莲敷上,白麻布缠过肌理分明的臂膀,此毒畏火,需用艾草熏足三个时辰。
火光跃动间,南宫瑾打量这青衫公子。素色衣襟沾了血污,发间还卡着半片忍冬叶,偏生一双手稳如磐石,包扎手法比宫中太医更利落三分。他忽觉喉间发涩,别开眼冷笑:倒是小瞧了林二公子。
庙外骤雨倾盆。林逸尘添了把艾草,青烟缭绕中轻声道:殿下为紫玉麒麟佩遭人追杀
南宫瑾眸色骤冷,剑锋已抵上他咽喉:你知道多少
三日前拾得玉佩时,里头夹着半张羊皮舆图。林逸尘从怀中取出残卷,火光映出蜿蜒墨迹,此物与家父当年船难时遗失的商路图,倒是相似得很。
剑尖微微颤动。南宫瑾想起密报所言——八年前太湖沉船非是天灾,林氏夫妇携秘图赴京途中遭灭口。而今这残图重现,竟与边关布防图残卷严丝合缝。
明日送你去见阎王。他收剑入鞘,却将大氅扔到对方膝头。
五更天,追兵循着药香围住破庙。林逸尘被南宫瑾按在供桌下,嗅到他襟前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待会儿跟紧我。温热气息拂过耳畔,他尚未应声,便见寒光破窗而入!
南宫瑾旋身挥剑,青鸾纹在袖口绽开血花。林逸尘抓起药篓砸向黑衣人面门,白芷粉迷了对方眼,反被拽住手腕拖向门外。千钧一发之际,南宫瑾掷出腰间玉佩,正中刺客后心。
接住!
羊脂玉划过雨幕,林逸尘扑身去捞,却与南宫瑾撞作一团。两人滚落山崖时,他本能地将对方护在怀中,背脊重重磕上嶙峋山石。
再醒来时,暮色染透竹林。林逸尘睁眼便见南宫瑾赤着上身捣药,结痂的伤口随动作起伏,恍若青鸾振翅。
醒了就喝药。陶碗怼到唇边,汤药苦得骇人。
林逸尘呛咳着推开碗,忽觉掌心微凉——那枚玉佩被南宫瑾塞进他手中:既是缘分,便留着。
殿下不信缘分。
本王信你。南宫瑾捏住他下巴逼人抬头,眼底映着跳动的篝火,林家二郎,可愿做我的药
竹影婆娑,惊起夜栖的寒鸦。林逸尘望着玉佩上蜿蜒的血痕,恍惚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尘儿要记住,有些缘分是淬了毒的蜜......
暮春的细雨浸透了青石巷,南宫瑾的别院隐在梧桐深处。林逸尘倚着雕花窗棂煎药,铜吊子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檐角铁马。他望着庭中那株半枯的海棠——昨日南宫瑾命人移栽来时,虬曲枝干上还带着未拭净的刀痕。
药凉了。
玄色锦靴踏碎满地落花。南宫瑾夺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眉心紧蹙,却将袖中蜜饯掷回案上:甜腻得很。
林逸尘轻笑,指尖抚过海棠斑驳的树皮:殿下既嫌苦,何苦日日来饮
话音未落,腕子已被攥住。南宫瑾将他抵在博古架上,青玉镇纸硌得脊背生疼:林二公子这般聪慧,猜不到本王在饮鸩止渴
鎏金香球从架顶坠落,砸碎满地龙脑香。
三更梆子响时,林逸尘仍在书房誊抄古籍。南宫瑾白日那话烫得他心口发慌,狼毫笔尖抖落墨渍,污了《金匮要略》的残页。忽听得窗外剑鸣清越,推扉望去,月下人影翻飞,青鸾剑纹缠着银辉,恍若要破空而去。
看够了
剑锋掠过他鬓角,削下半截发带。南宫瑾收势时气息未稳,中衣被冷汗浸透,锁骨处旧伤泛着妖异的红——是狼毒未清的征兆。
殿下不该动气。林逸尘握着他执剑的手,将药膏细细抹在伤口。指尖触及滚烫肌肤时,南宫瑾忽然反手扣住他五指,十指交缠处压着那枚羊脂玉佩:明日随我去相国寺。
佛殿香雾缭绕,南宫瑾跪在蒲团上闭目诵经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宝相庄严。林逸尘跪在稍后处,望着他挺直的脊背出神。忽见住持捧来签筒,楠木签文撞出空茫回响。
施主求什么
求...南宫瑾余光瞥向身侧青衫,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求边关太平。
竹签落地时,林逸尘瞥见青鸾折翼四字,心头蓦地一紧。正要细看,南宫瑾已抬脚碾碎签文,扬起的尘埃迷了佛祖悲悯的眼。
归途马车颠簸,林逸尘被晃得昏沉。朦胧间觉出有人为他垫上软枕,龙涎香混着血腥气萦绕鼻尖。他故意将头歪向车窗,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夜雨惊雷劈开梦境时,林逸尘正梦见母亲沉船那日。太湖波涛化作南宫瑾染血的臂膀,将他按在滔天浪涌中质问:为何不逃
惊醒时,对上一双灼灼眼眸。
做噩梦了南宫瑾披发立于榻前,手中端着的安神汤还冒着热气。
林逸尘攥紧衾被,忽觉掌心刺痛——那枚玉佩不知何时被塞入手中,边缘磕出深深红痕。南宫瑾俯身扳开他手指,舌尖舔过渗血的月牙印:林家二郎,你连梦魇都要忍着
汤药泼洒在锦被上,蜿蜒如泪痕。林逸尘被压在鸳鸯枕间,听见南宫瑾在耳畔低笑:相国寺的签文说,青鸾需衔香木涅槃......
窗外骤雨倾盆,盖住了未尽之语。
晨光熹微时,林逸尘对着铜镜系衣带。颈侧红痕掩在青衫下,像一瓣揉碎的海棠。南宫瑾倚在门边抛玩玉佩,忽然道:紫玉麒麟佩缺了眼睛,你可猜到在何处
林逸尘手一颤,玉扣坠地裂成两半。八年前父母紧握的麒麟瞳,正嵌在南宫瑾腰间剑柄上,泛着幽蓝冷光。
令尊用半幅商路图换林家平安。南宫瑾拾起碎片,在他掌心拼出残缺的麒麟,剩下半幅,二郎准备何时交予本王
檐角铁马叮咚,惊飞满树栖鸟。林逸尘望着剑柄上的麒麟瞳,恍惚听见母亲临终呓语:尘儿,莫沾皇家事......
梅雨时节,南宫瑾的别院浸在绵密水汽中。林逸尘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穿过回廊,怀中药匣压着半卷泛黄的《漕运纪要》。檐角铁马声声催急,他望着中庭那株枯海棠——昨夜雷劈断了最后一条活枝,焦黑的断面像极了剑柄上麒麟瞳的裂痕。
二公子好兴致。
南宫瑾的声音自水榭传来。他斜倚阑干掷着鱼食,锦鲤在墨色袍角下游弋成霞,却衬得眼下一片青灰愈发分明。林逸尘搁下药匣,指尖抚过他被冷汗浸透的衣襟:殿下又彻夜未眠
梦魇而已。南宫瑾捉住他手腕,将人拽到身前。鎏金香球从袖中滚落,撞开满地龙脑香屑:梦见你抱着商路图跳太湖,捞上来时只剩这个。
林逸尘呼吸一滞。香球内层嵌着半枚玉扣,正是母亲当年戴在腕上的旧物。
暮色染透西窗时,南宫瑾带他进了地窖。青铜灯树照亮满墙舆图,林逸尘望着熟悉的笔触浑身发冷——父亲绘制的商路图被朱砂勾出无数箭头,最终汇聚在边关要塞。
令尊用二十年踏遍九省,绘出这张堪舆图。南宫瑾指尖划过山脉走势,可惜他不知,这图与紫玉麒麟佩合璧,便是前朝藏兵谷的钥匙。
灯花爆响,林逸尘踉跄扶住石壁。八年前画舫沉没那夜,父亲临行前紧攥母亲的手:此图若现世,必掀血雨。而今图卷上朱砂如血,蜿蜒成吞噬人心的恶蛟。
明日随我去太湖。南宫瑾将麒麟佩按在他掌心,该让沉船重见天日了。
画舫破开晨雾时,林逸尘攥着罗盘的手微微发抖。南宫瑾立在船头,玄色披风被湖风掀起,露出腰间佩剑上幽蓝的麒麟瞳。水手们潜入浑浊湖底,铁索绞动声如恶鬼嚼骨。
找到了!
浮出水面的青铜箱爬满水藻,锁孔恰是麒麟佩的形状。林逸尘开箱刹那,腐锈气息扑面而来——箱中整齐码着父亲的手札,最上方是半块烧焦的襁褓,金线绣的瑾字刺得他双目生疼。
很惊讶南宫瑾抚过襁褓残片,二十年前冷宫大火,本该葬身火海的七皇子,被林尚书用亲生子调了包。
惊雷炸响,湖面泛起惨白涟漪。林逸尘倒退数步,撞翻案上茶盏:所以殿下才留着麒麟瞳......
所以我才留着你的命。南宫瑾截断他的话,剑锋挑起他下颌,林家二郎,你猜那场大火里,谁才是真正的皇子
夜雨泼天,林逸尘蜷在舱室角落。父亲手札散落满地,墨迹洇开成狰狞的影。南宫瑾推门进来时,他正攥着半枚玉扣抵在心口,青衫被冷汗浸得透湿。
怕了南宫瑾抛来酒囊,琥珀光倾在两人之间,喝下去,本王告诉你真相。
烈酒灼喉,林逸尘呛出泪来。恍惚间被按在舱板上,南宫瑾的吐息混着酒气:当年林尚书将亲子送进冷宫,却把本王养作林家二郎......他咬开林逸尘衣带,你说,如今该讨多少利息
浪涛拍舷,盖住支离破碎的呜咽。林逸尘望着舷窗外翻涌的湖水,忽然想起儿时父亲教他凫水的话:尘儿要像锦鲤般活着,逆流而上,方见天地。而今他溺在更深的漩涡里,连泪都成了咸涩的湖水。
五更梆子响,画舫泊在芦苇荡。林逸尘对镜系衣时,颈侧红痕如烙铁。南宫瑾倚在门边把玩玉扣,忽然将襁褓残片掷入炭盆:今日启程去藏兵谷,你猜那里埋着什么
火焰吞噬金线的前一刻,林逸尘瞥见残片上暗褐的污迹——是干涸的血,绘成半幅青鸾逐日图。
殿下想要的不止藏兵谷。他拾起灰烬中幸存的玉扣,还要用林家的血,洗净冷宫旧尘。
南宫瑾低笑,剑柄上的麒麟瞳泛起幽光:错了。本王要的,是让该还魂的还魂,该入土的入土。他挑起林逸尘一缕散发绕在指间,比如你,比如我。
晨雾中传来孤雁哀鸣。林逸尘望着湖面碎金般的波光,忽然希望画舫永远漂在这片虚妄的明亮里。
藏兵谷的晨雾裹着铁锈气,林逸尘踩着潮湿的苔藓攀上断崖。南宫瑾的玄色披风掠过嶙峋山石,剑柄上的麒麟瞳泛着幽蓝冷光,映得崖壁上藏兵二字如泣血。
怕了南宫瑾回身拽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在苍白肌肤上掐出红痕,当年林尚书在此处藏兵十万,如今倒成了蛇鼠巢穴。
林逸尘望向深不见底的裂谷,风过时传来金戈相击的幻听。他握紧半枚玉扣,恍惚看见父亲立于崖边挥毫的身影——那本该绘着商路图的宣纸,原是一张血色棋局。
青铜门开启的刹那,腐尘扑面。南宫瑾执火折走在前面,跃动的光影勾勒出满室兵甲。林逸尘指尖抚过锈蚀的箭镞,忽然在墙角瞥见半幅残画:青鸾衔着带血的金簪,羽翼折断在荆棘丛中。
令尊的杰作。南宫瑾剑尖挑起画轴,林家世代为皇家绘舆图,却不知自己也是盘中棋。
话音未落,机关声乍响。林逸尘被拽着滚向石壁,箭雨擦着发髻钉入地面。南宫瑾护在他身上,玄色衣袖裂开道血口:看仔细了,这机关走势像什么
林逸尘借着火光细看箭孔排列,冷汗倏地浸透后背——竟是紫玉麒麟佩的纹样。
暮色染红山谷时,他们在主墓室寻到青铜棺椁。棺盖上青鸾逐日图缺了眼睛,南宫瑾解下腰间玉佩嵌进凹槽:该醒了。
机括转动声如龙骨苏醒,棺内没有尸骸,唯有一柄缠着褪色红绸的青铜剑。林逸尘解下红绸,斑驳字迹刺痛双目——贺吾儿满月,落款是父亲的小篆。
这剑本该随七皇子入土。南宫瑾抚过剑身青鸾纹,林尚书用亲子换了锦绣前程,却把真相刻进剑中。
夜风灌入墓室,吹散满地尘灰。林逸尘望着剑穗上残存的胎发,忽然明白母亲临终为何紧攥着玉扣——那里面嵌着的不是珍珠,是婴孩乳牙。
篝火噼啪爆响时,南宫瑾在溪边浣剑。林逸尘望着他浸在月色中的侧脸,忽觉这人与青铜剑上的青鸾渐渐重合:殿下早知自己才是林家血脉
剑锋劈碎水中月:重要么南宫瑾甩去水珠,将剑掷在他脚边,皇权倾轧下,狸猫能成太子,太子亦可变鬼魅。
林逸尘拾起剑,剑柄残留的温度烫得掌心发颤。南宫瑾忽然自后环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青鸾浴火方得重生,你说这火该从何烧起
山风卷着枯叶掠过剑锋,斩断一缕月光。林逸尘望着谷口隐约的火把光亮,想起父亲手札末页的朱批:局终人散日,青鸾泣血时。
五更天,追兵围住山谷。南宫瑾将青铜剑系在他背上,掌心贴着那截清瘦脊骨:往北走,有人接应。
殿下呢
总有人要当那把火。南宫瑾割断自己一缕发,缠上他手腕,若我变成恶鬼,你就用这发丝勒断我喉咙。
林逸尘被推入密道时,最后看见的是南宫瑾执剑迎风的背影。玄色披风猎猎如旌旗,剑尖青鸾纹沾了晨露,恍若泣血。
三日后,边关传来宁王谋逆伏诛的消息。林逸尘跪在相国寺佛前,腕间发丝突地崩断。他望着香炉中腾起的青烟,恍惚听见那人的嗤笑:林家二郎,你连哭都不会
暮鼓声中,小沙弥捧来木匣:施主寄存之物。
匣中青铜剑静静躺着,剑穗系着半枚玉扣。月光透窗而过,照见剑身新刻的小字——烬中珠。
秋风扫过济世堂的竹帘,林逸尘对着案上青铜剑出神。剑穗上的玉扣被摩挲得温润,月光透过窗棂漫过烬中珠三字,恍若那人执剑时腕间跳动的血脉。廊下药杵声忽止,顾寒舟拎着酒壶倚门轻笑:林二公子对着块废铁发怔,莫不是要改行当铁匠
林逸尘不语,指尖抚过剑身裂痕。那夜藏兵谷的星火似在眼前重燃,南宫瑾割断的发丝缠在腕间,随脉搏隐隐发烫。
霜降这日,林逸尘背着药篓重游太湖。画舫依旧泊在芦苇荡,船头却积了层薄灰。他俯身擦拭雕花栏柱时,忽见缝隙里卡着半片靛蓝丝绦——与当年追杀令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公子小心!
船娘惊呼声中,林逸尘已被黑影拽入舱底。南宫瑾惯用的龙涎香裹着血腥气袭来,他挣扎着摸到对方腰腹间缠着的渗血麻布:你还活着......
阎王嫌本王戾气重。南宫瑾低笑,指尖捻着他后颈,倒是你,瘦得硌手。
舱外脚步声逼近,林逸尘被他按在暗格里。刀剑相击声混着水浪拍舷,他听着头顶压抑的喘息,忽觉颈侧一热——南宫瑾的唇贴着旧疤:林家二郎,你的安神方......太苦。
夜半雨急,画舫随浪起伏。林逸尘为南宫瑾换药时,瞥见他心口新添的箭创,形若折翼青鸾。殿下何苦回来他蘸着药膏的指尖发颤。
来取利息。南宫瑾攥住他手腕,将人拖进怀中。舱外惊雷劈亮半张脸,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泛着暗红:藏兵谷的火烧不尽前尘,总得有人把灰烬里的珠子捡回来。
药碗翻倒,苦香漫过鸳鸯枕。林逸尘咬破舌尖才咽下呜咽,南宫瑾却抚着他脊背轻笑:哭什么本王教你个不苦的方子——
未尽的尾音消融在雨声里。
五更梆子响,林逸尘对镜系衣时,南宫瑾已不见踪影。案上留着半块麒麟佩,剑痕斩断瑾字最后一笔。他追至甲板,只见雾中一叶扁舟荡向湖心,玄色衣袂拂过之处,惊起白鹭两三。
后会有期。
飘渺话音散在风里,林逸尘握紧玉佩,恍见八岁那年父亲教他凫水:尘儿要像这湖水,容得下明月,也载得起风雪。而今他的心成了被揉皱的湖面,每一道涟漪都刻着那人的名讳。
腊月廿三,相国寺古梅绽了头茬花。林逸尘跪在佛前焚香,忽听身后铁甲铿锵。转身刹那,剑柄上的麒麟瞳抵住他咽喉:林二公子,别来无恙
南宫瑾披着玄狐大氅,眼底霜雪比边关更凛冽。林逸尘望着他颈间新增的刀疤,忽然笑出声:殿下的安神方,可找到了
佛龛青烟袅袅,裹住两人交叠的影。南宫瑾咬开他衣带时,腕间断发忽地绷直:若我真成恶鬼......
便用这发丝缠住三魂七魄。林逸尘将玉佩按在他心口,黄泉碧落,总得有人替殿下尝尽苦药。
梅瓣落进香炉,燃起一线幽香。南宫瑾抚着他腕间红痕,忽然想起藏兵谷那夜——青铜剑映出的不是火光,而是这人眼里倔强的星子。
上元灯节,秦淮河千盏莲灯顺流而下。林逸尘立在石桥上放灯,忽被人蒙住双眼:猜猜本王猎到了什么
掌心落入枚带血的玉扣,与他怀中那半枚严丝合缝。南宫瑾扯下面具,玄色披风下露出半幅青鸾刺青:用十万兵权换的,可还入得林二公子的眼
河风掀起满河灯影,林逸尘望着他眉宇间消融的戾气,忽然将玉佩掷入水中。南宫瑾挑眉:舍得
殿下就是臣的药。他指向心口,早腌入味了。
南宫瑾放声大笑,惊飞栖在桥栏的寒鸦。夜色中两袭青衫纠缠远去,玉佩沉入河底淤泥,与无数前尘一同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