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乌鸦撞碎的遗照
现在时(手术前30天)
灵堂的劣质线香在梅雨季里洇出青灰,我数着棺材缝隙渗出的暗红液体,一滴,两滴——那是腐烂的杨梅汁,奶奶临终前非要摆在枕边的瓷碗被打翻了。穿制服的警察第三次用笔尖戳着记录本:案发当晚,你母亲是否回过村子
我望着遗照玻璃上蜿蜒的裂痕,想起昨天给奶奶涂口红时,她干瘪的嘴唇像条吸饱血的蚂蟥。先天性痛觉缺失症让我的指尖感受不到指甲掐进掌心的钝感,却能清晰计算疼痛应有的层级:表皮层、真皮层,最后是肌理纤维撕裂的震颤。
没有。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浸了盐水的棉线般湿润柔软。灵堂外的槐树突然惊起一群乌鸦,黑色羽翼掠过挽联上德高望重的金粉。母亲踩着十厘米细高跟跨过门槛,鞋跟在地砖敲出某种摩斯密码般的节奏。
节哀。她将GUCCI手包搁在供桌上,香灰落在鳄鱼皮纹路里。警察的眼神黏在她新做的美甲上,那抹猩红色让我想起停尸间冷藏柜的警示灯。突然有重物撞击的闷响,一只乌鸦撞碎了遗像玻璃,黑白碎片如雪花纷扬。
薄荷味毫无预兆地漫过来,穿条纹西装的男人弯腰捡起一片玻璃。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知道乌鸦为什么总撞向恶魔画像吗他食指推了推镜框,玻璃边缘映出我骤然收缩的瞳孔,因为它们能看见灵魂的颜色。
灵堂忽然陷入死寂。母亲涂着唇膏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个曾在反家暴演讲台上声泪俱下的女人,此刻却像被拔掉发条的玩偶。老K将玻璃碎片放进证物袋,金属镊子与玻璃碰撞的声响,让我想起月月坠入冰窟时气泡破裂的声音。
童年往事(黑白片段)
1998年的冬天像块发霉的冻豆腐。五岁的月月踮脚去够河岸边的野莓,红棉袄下摆扫过冰面,裂痕便蛛网般绽开。我蹲在枯芦苇丛里数数,她每次浮出水面时辫子上的红头绳就暗一分,像燃尽的香灰跌进墨池。
第十三次浮沉后,涟漪吞没了最后一点红色。奶奶用酒精棉球擦拭我指甲缝里的冰碴时,手术剪的寒光在她眼底闪烁:从今天起,你就是月月。她退休护士服上的来苏水味混着河腥气,把我推进了另一个人的躯壳。
新身份证上的油墨还没干透,我就学会了用月月的语气喊哥哥。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蹲下来给我系鞋带时,胸前的校徽扎得我眼皮生疼。真正的月月沉在河底,而我穿着她的花布鞋,每一步都踩着她未凉的体温。
现在时(手术前30天)
这是公益律师姜科。警察的介绍被蝉鸣撕成碎片。老K递名片的手指有长期握枪留下的茧,我注意到他袖扣内侧刻着警徽残痕——这个发现让后颈泛起细微战栗。
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镶钻的美甲几乎嵌进皮肤:跟警察同志好好配合。她掌心的温度透过香云纱旗袍传来,像条阴冷的蛇。我乖巧点头时,看见她耳后那道旧疤在颤动,那是十年前被家暴者用烟头烫的勋章。
老K的视线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三秒,突然笑出声。那笑声让我想起月月坠冰那日,冰层下沉闷的回响。他翻开档案夹时,一张泛黄的照片飘落在地——产房婴儿秤上并列的两个襁褓,秤盘指针正诡异地左右摇摆。
关于遗产继承......他拖长的尾调里,薄荷味陡然浓烈。我弯腰捡照片时,听见他压低的气音:你扮演月月时,会梦见真正的小主人回来讨债吗
灵堂外骤雨倾盆,乌鸦在槐树枝头发出婴啼般的哀鸣。母亲的手突然收紧,疼痛信号本该在神经末梢炸开,我的大脑却只接收到一片虚无的雪花噪点。先天性痛觉缺失症像道透明的墙,把世界隔成无声的标本盒。
雨幕中,老金丝镜框闪过冷光:下周葬礼结束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有道月牙形伤疤,和母亲耳后的烙印拼成完整的圆。
童年往事(黑白片段)
替换身份的第一夜,奶奶给我注射了透明药水。针头推进静脉时,她哼着哄月月睡觉时的儿歌:小囡囡,采红菱,采到北星亮晶晶......晨光爬上窗棂时,我发现左手腕内侧多了个烫伤的月牙痕。
河岸边开始流传水鬼寻替身的传说。每当有人指着冰窟窃窃私语,奶奶就会用力捏我的指骨——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痛觉缺失的身体里,唯有这处旧伤能传来警示的刺痛。
现在时(手术前30天)
守夜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母亲在凌晨三点突然失踪,供桌上的杨梅汁不知何时漫到了老K留下的名片上。殷红液体沿着姜科二字蜿蜒,像极了DNA螺旋图谱。
我捡起那片染血的玻璃,裂纹中映出无数个碎裂的自己。其中有个穿红棉袄的影子在招手,她的口型在说:轮到你了。
第二章
薄荷味的威胁
现在时(手术前28天)
老K的工作室藏在老式居民楼顶层,旋转楼梯扶手上积着经年的灰。推开门时,薄荷味混着发霉的档案袋气息扑面而来。整面墙钉满悬案现场照片,褪色的警戒线像蛛网缠绕在被害人笑脸上。
2003年县医院婴儿失踪案。老K用镊子夹起带咖啡渍的尸检报告,纸张边缘卷曲发黄,当晚值班护士的排班表很有意思。他转动转椅,背后玻璃柜里陈列着各色药瓶,其中一个贴着戊巴比妥钠标签。
我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真皮沙发裂缝,先天性痛觉缺失症让这个焦虑动作失去意义。老K突然甩出泛黄的产妇登记册,册页在空气里划出尖锐的啸音。两个新生儿脚印重叠在登记册方格,蓝色印泥洇出诡异的双影。
双胞胎才会用同一个方格。老K的镜片反光遮住眼神,但当天产科只有一位产妇。他指尖点在产妇姓名栏——李秀兰,我的母亲。
空调出风口飘落的积灰落在咖啡杯里,褐色液体表面浮起星斑。三个月前的记忆突然刺破脑海:哥哥握手术刀的手在颤抖,监护仪警报声与此刻老K的怀表滴答声重叠。
三个月前(哥哥入狱前48小时)
无影灯在视网膜烙下青白残影。手术台上的女人胸腔敞开,哥哥的白大褂溅满暗红。我数着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哀鸣,直到它拉成笔直的死亡线。
配型成功了。冉静的手机在器械盘里亮起,信息提示震得柳叶刀轻颤。我凝视对话框里跳动的心脏供体已确认,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哥哥突然抓住我手腕,他掌心黏腻的冷汗让我想起冬眠的蛇。
这是谋杀...他口罩上的血点随喘息起伏。我摘下他的金丝眼镜,在镜片呵气:是你主刀失误导致患者死亡,现在还想害死亲妹妹吗
沾血的柳叶刀被塞进他颤抖的掌心,金属寒光映出我们相似的眼型。警笛声穿透手术室气密门时,我将他推坐在血泊里。他白大褂口袋滑出的日记本撞开锁扣,内页密密麻麻写着月月需要心脏。
现在时(手术前28天)
老K用紫外线灯照射登记册,重叠的脚印下浮现铅笔写的编码:S-1027。这串数字让我喉咙发紧——奶奶临终前攥着的药瓶标签上,也有同样的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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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两个女婴被调换,有人用死婴替换了活胎。老K突然贴近我耳畔,薄荷味刺得太阳穴突突跳动,你猜现在活着的,到底是李秀兰的亲生女儿,还是被偷换的怪物
档案柜玻璃映出我扭曲的倒影,墙上的案件照片突然开始淌血。先天性痛觉缺失症在此刻成为诅咒,我感受不到恐惧应有的生理反应,只能机械地数着老K袖扣转动的次数。
他打开投影仪,1998年产房监控录像在墙面投下雪花噪点。模糊画面里,奶奶抱着两个襁褓走向婴儿室,窗外闪过举着相机的黑影。当镜头扫过窗户,玻璃反光里赫然是年轻时的老K。
你真正的生日应该是1998年3月17日。老K甩出HIV检测报告,母亲的名字下盖着误诊红章,而这一天...他又抽出月月的死亡证明,正是你取代她的人生起点。
三个月前(哥哥入狱前24小时)
看守所的会见室充满铁锈味。哥哥隔着防弹玻璃抚摸我手腕的月牙疤:当年你说被开水烫伤,其实是奶奶做的标记吧他突然剧烈咳嗽,囚服领口若隐若现的针孔让我瞳孔骤缩。
警察找到冉静的手机了。我在玻璃上呵出白雾,画了个心脏轮廓,你说他们能不能恢复删除的数据他额头抵在玻璃上,呵气与我的重叠成DNA双螺旋:那个供体...根本不存在对不对
探视结束铃响起时,我把抗排异药推过去。他吞咽药片的喉结滚动,像极了小时候我们分食偷摘的野莓。走出看守所时,暴雨中的城市倒映在积水里,每一片破碎的霓虹都映着手术室那晚的血光。
现在时(手术前28天)
老K突然锁死工作室的门。薄荷味浓得令人窒息,他从保险柜取出密封袋,里面是月月的红头绳和我的头发。DNA比对结果很有趣。他举起两份报告,你猜哪份和死者匹配
窗外的乌云压得更低了,雷声震得照片墙簌簌作响。我摸到沙发缝里的美工刀片,掌心传来的触感像月月沉入冰窟那天的水温。老K却笑着打开留声机,童谣混着电流杂音流淌:小囡囡,采红菱,采到北星亮晶晶...
这是奶奶哄睡时唱的歌谣。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撕裂僵局,母亲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老K挑眉示意我接听,扬声器里传来殡仪馆通知:骨灰盒上的指纹鉴定有异常...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DNA链。老K将产妇登记册塞进我背包:游戏才刚刚开始。他转身时,我瞥见他后颈的月牙疤渗出血珠——和母亲耳后的烙印拼成完整的圆,就像产房里那两个被调换的婴儿。
第三章
监控里的红棉袄
现在时(手术前25天)
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织成密网,我蹲在铁架床下摸索。生锈的铁盒里躺着哥哥的加密日记,封皮上沾着凝固的血迹——正是三个月前手术室地砖上的颜色。当紫外线灯扫过内页,最后一行字在紫光下浮出:月月的心脏配型成功了,墨迹在句尾晕成泪痕。
老K的薄荷味比人先到。他斜倚门框抛着U盘玩,金属外壳的反光刺得我眯起眼:猜猜二十年前的监控设备能拍到什么投影仪在墙面投下雪花噪点时,我摸到病号服口袋里的美工刀片——那是昨天从工作室顺走的纪念品。
模糊的黑白画面里,结冰的河面折射着惨白月光。五岁的我穿着红棉袄,袖口露出半截苍白的腕子。当真正的月月踮脚够向冰面野莓时,监控镜头突然剧烈晃动,只拍到红棉袄掠过画面的残影,以及冰层碎裂的蛛网纹路。
警方当年认定是意外。老K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冰窟溅起的水花,但修复的音频里有句很有趣的话。他调大音量,电流杂音中传来童声的耳语:现在轮到我了。
我抚摸左胸感受心跳,那里跳动着本该属于月月的人生:这颗心脏确实适合移植手术。输液管在腕间轻颤,像月月沉底时挣扎的涟漪。老金丝眼镜闪过冷光,他突然扯开我病号服领口,指腹按在锁骨下的手术旧疤:你猜当年被调换的,究竟是谁的心脏
童年往事(黑白片段)
1998年的产房弥漫着来苏水味。奶奶的白鞋踩过满地血污,婴儿秤的托盘因超载而晃动。她将两个襁褓调换时,窗外树影间闪过相机快门的白光。二十年后我才看懂,那个藏在树上的偷拍者,镜头反光里映着老K的金丝眼镜。
双生子不祥。奶奶把写着李月的脚环扣在我脚踝时,真正的月月正在保温箱里啼哭。她将注射器扎进女婴细弱的胳膊:睡吧,睡醒了就有新妈妈了。戊巴比妥钠的药瓶标签上,编号S-1027在月光下泛着磷光。
现在时(手术前25天)
心电监护仪的绿线开始不规则波动。老K变戏法似的掏出密封袋,里面是褪色的红头绳:DNA检测显示,这是月月失踪当天戴的发饰。他忽然贴近我耳畔,但上面为什么有你的上皮细胞
先天性痛觉缺失症让我的表情完美无瑕,掌心却渗出冷汗。监控画面仍在循环播放,我数着月月浮出水面的次数:十三次,和记忆中的数字完全吻合。这不对劲——当年我躲藏的芦苇丛根本拍不到这个角度。
录像带编号S-1027。老K用镊子夹起物证标签,和你奶奶偷带的麻醉剂同批次呢。他突然切换画面,产房监控里出现抱着襁褓的奶奶,她背后的玻璃窗倒映着举相机的男人——年轻的老K正在调整镜头焦距。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母亲发来信息:移植中心通知配型成功。我盯着屏幕轻笑出声,这个曾站在反家暴演讲台上的女人,此刻正在为女儿筹备续命的盛宴。
三个月前(哥哥入狱前24小时)
看守所会客室的玻璃起雾了。哥哥用指尖画着心脏轮廓:当年你说被开水烫伤住院,其实是去做配型检测吧他囚衣领口露出锁骨下的疤痕,和我的一模一样。
警察复原了冉静的通话录音。我将抗排异药推过去,你说他们听到'自愿捐献'这段时,会相信你是清白的吗他吞药片的喉结滚动,像极了我们分食毒野莓那天的模样。
探视结束铃响起时,他突然抓住话筒:那个HIV误诊...妈妈始终不知道真相吧防弹玻璃上的雾气褪去,映出我骤然收缩的瞳孔。
现在时(手术前25天)
老K突然关掉投影仪。黑暗中有金属碰撞的轻响,他往我掌心塞了枚微型胶卷:你奶奶临终前,让我把这个交给真正的月月。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看到胶卷上刻着S-1027。病床下的铁盒突然发出异响,加密日记的夹层里掉出半张残破的出生证明——患者姓名栏写着姜月,父亲签名处是龙飞凤舞的姜科。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如水漫过老K的金丝眼镜。他抚摸后颈的月牙疤轻笑:现在知道为什么乌鸦总追着你了夜色中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玻璃窗上突然撞满漆黑的影子。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时,我发现自己的左手正不自觉地抚摸着红棉袄衣角——那件本该随月月沉入河底的衣裳,此刻却平整地叠在病房衣柜里。
第四章
艾滋母亲的眼泪
现在时(手术前20天)
深夜的别墅像座水晶棺材。母亲跪在陈列柜前擦拭那座反家暴金奖杯,鎏金人像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倚着旋转楼梯数她擦拭的次数,第三十七遍时,泛黄的日记本从柜顶坠落。
别碰!她扑过来的动作像护崽的母兽,HIV检测单却从书页间滑落。1998年3月17日的记录在羊皮纸上晕染:误诊报告像死刑判决书,我亲手把襁褓留在县医院长椅上...字迹在女儿二字上洇成墨团,像极了停尸间冷冻柜的霜花。
我突然剧烈咳嗽,掌心绽开的血痰在月光下宛如红梅。母亲僵在原地,奖杯底座磕碰大理石的声响惊醒了古董座钟,十二只珐琅鸟齐声啼鸣。
当年您把亲生女儿扔了,现在又要为养女捐骨髓我碾碎掌心血渍,先天性痛觉缺失症让这个动作失去痛楚的仪式感。她的珍珠项链突然断裂,滚落的珠子像二十年前产房滑落的血滴。
三个月前(哥哥入狱前24小时)
看守所会客室的暖气发出哮喘般的嘶鸣。哥哥攥着撕碎的器官捐献协议,指节泛白:你伪造冉静的签名,这是谋杀!他囚服领口的血渍已经氧化成褐色,像极了手术室地砖的纹路。
我按下录音笔,他颤抖的哀求在防弹玻璃间共振:求求你把心脏捐给月月...声波在空气中画出扭曲的曲线。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我隔着玻璃展示肾上腺素针剂:记得你给患者过量注射的新闻吗明天头条会很精彩。
他脖颈暴起的青筋像地图上的河流,我数着他吞咽口水的次数,直到警员脚步声停在门外。针尖刺入静脉的瞬间,他瞳孔里映出我腕间的月牙疤——和产房监控里被调换的婴儿如出一辙。
现在时(手术前20天)
老K的薄荷味混着夜风卷入阳台。他倚着雕花栏杆把玩HIV检测单,医生签名处的姜字在月光下流淌:当年开误诊报告的姜医生,两个月前刚成为我的线人。
母亲在客厅发出瓷器碎裂的脆响。我们同时转头,看见她正将撕碎的合影塞进碎纸机——照片里母女三人在迪士尼的笑脸被刀刃绞成雪片。老K突然轻笑:知道为什么选你当作品吗因为最完美的谎言需要两代人完成。
他递来的信封里是骨髓配型报告,99%的匹配率刺得视网膜生疼。手机在此时震动,移植中心发来术前通知:供体已通过伦理审查。我望向客厅,母亲正在拼接被撕碎的误诊报告,她的倒影在落地窗上碎成拼图。
童年往事(黑白片段)
七岁生日那天的暴雨格外粘稠。我躲在阁楼偷看母亲领奖的新闻直播,她颈间的珍珠项链勒着淡粉疤痕。当主持人问及为何投身反家暴事业,她抚摸耳后的烫伤轻笑:为了保护我的小公主。
镜头切换时,我攥碎了偷来的抗排异药瓶。电视里的母女在旋转木马上欢笑,而我正把玩着从奶奶药箱偷来的戊巴比妥钠。药瓶标签上的S-1027在闪电中泛着磷光,像极了此刻老K袖扣的编码。
现在时(手术前20天)
凌晨三点的医院长廊像冷冻的银河。我站在器官移植科的荣誉墙前,母亲的照片下标着年度慈善家。她捐赠的呼吸机正在ICU嗡鸣,而我的骨髓即将流入她亲生女儿的体内——如果那个被抛弃的婴儿还活着的话。
老K的怀表链子缠住我手腕:猜猜HIV误诊是谁的手笔他翻开1998年的值班表,姜医生的签名与产房记录重叠,有人需要健康婴儿当试验品呢。超声波检查仪突然发出蜂鸣,屏幕上的心脏影像与月月的尸检照片完美重合。
母亲出现在走廊尽头,她的真丝睡袍被穿堂风鼓成白帆。我们隔着二十年的时光对望时,护士站传来惊呼——荣誉墙上她的照片突然坠落,玻璃裂纹正好劈开心脏位置。
三个月前(哥哥入狱前1小时)
暴雨冲刷着救护车顶灯。哥哥在担架上抽搐,过量肾上腺素让他的瞳孔扩散成黑洞。我握着他逐渐冰凉的手,像小时候他教我认人体解剖图。
那个HIV误诊...他最后的耳语消散在雨刷器节奏里。急救员推开我时,他白大褂口袋滑出半张出生证明——患者姓名栏的姜月正在被雨水晕染。
现在时(手术前20天)
骨髓穿刺针亮出的瞬间,母亲突然冲进诊疗室。她发髻散乱,手里攥着刚修复的误诊报告:当年不是我要抛弃你!老K在观察窗后微笑,薄荷味顺着通风口流淌。
我平静地伸出左臂,针尖刺入皮肤的刹那,二十年前的雨声突然穿透耳膜。产房婴儿的啼哭与此刻的医疗器械嗡鸣重叠,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开始剧烈震荡——像极了月月沉入冰窟时挣扎的涟漪。
当鲜红的骨髓液流入采集袋时,我终于看清HIV检测单边缘的小字:样本提供者:姜科。窗外的乌鸦群突然惊飞,黑羽纷扬中,老金丝眼镜的反光在云端一闪而过。
第五章
双重DNA的献祭
现在时(手术当天)
无影灯亮起时,我数着天花板上细小的裂纹,像极了冰面裂开的纹路。麻醉面罩扣下来的瞬间,老K的薄荷气息混着福尔马林灌入鼻腔。他戴着手术帽的身影映在器械柜玻璃上,金丝眼镜换成了护目镜,袖口露出的腕表指针倒着走。
这份亲子鉴定报告,就当手术彩蛋吧。他抖开的纸张在无影灯下近乎透明。我的视线被强制聚焦在基因图谱上——代表月月的蓝色曲线与我的红色标记完全重叠,而父系匹配栏赫然填着姜科。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加速,像极了二十年前产房电子钟的走针声。
麻醉师调整输液速率时,我听见器械护士清点器具的报数声:柳叶刀、止血钳、肋骨撑开器...每个音节都让记忆深处的冰窟扩大一寸。月月和哥哥的幻影站在手术台两侧,举着的器官捐献书上,冉静的签名正在渗出血珠。
开始诱导麻醉。主刀医生的声音像从水下传来。我拼命眨眼抵抗睡意,直到老K俯身将密封袋悬在我眼前——里面是月月的红头绳,还有我七岁时剪下的第一缕头发。它们在福尔马林溶液里交缠成DNA双螺旋,像两条互相吞噬的蛇。
三个月前(哥哥入狱前1小时)
急救车顶灯在雨幕中晕成血色光斑。哥哥的手从担架上垂落,指尖还沾着手术室的消毒凝胶。我握着他逐渐僵硬的手掌,像小时候他教我认骨骼结构:这是月骨,这是舟状骨...
急救员推开我时,他口袋里滑出半张烧焦的出生证明。雨水迅速洇湿了姜月的名字,而父亲签名处的姜科在闪电中清晰可辨。远处看守所的探照灯扫过来,照亮我腕间泛红的月牙疤——和产房监控里被调换的婴儿一模一样。
现在时(手术当天)
麻醉剂顺着静脉流窜的寒意,让我想起五岁那年坠入冰窟的月月。无影灯突然变成惨白的月光,手术台化作结冰的河面。这次我看清了:冰层下奶奶正把真正的月月按向水底,她护士服口袋露出戊巴比妥钠的药瓶,标签编号S-1027在幽蓝的水光中闪烁。
穿着红棉袄的我站在岸边,手里攥着从月月辫子上扯下的红头绳。芦苇丛里传来相机快门的咔嚓声,二十年前的老K正在调整焦距,镜头反光里映着产房婴儿秤摇晃的托盘。
冷血动物的体温是多少呢老K的声音穿透记忆迷雾。现实与幻境重叠,我看见他举着产房监控录像的定格画面——两个襁褓被调换的瞬间,窗外的偷拍者后颈有月牙形胎记。
童年往事(黑白片段)
替换身份后的第一个春节,奶奶给我套上红棉袄。爆竹声中,她往我嘴里塞了颗酒心巧克力:警察叔叔问起冰窟的事,要怎么说呀
月月自己掉下去的。我舔着糖衣回答,任她往我腕间涂烫伤药膏。屋外传来相机胶卷转动的轻响,年幼的我扒着窗缝,看见穿风衣的男人消失在雪地里,积雪上留下的薄荷味直到开春才散尽。
现在时(手术当天)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刺破幻境。老K举着注射器,针尖悬在DNA报告上方:你猜这里面是什么真正的月月,或者说...我的女儿
麻醉师惊呼着查看监护数据,我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先天性痛觉缺失症在此刻成为祝福,感受不到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痛楚,却能清晰听见老K的怀表滴答倒计时。
母亲突然撞开手术室的门,她反家暴奖杯的碎片在脚底迸溅。这个总是精致得体的女人此刻披头散发,举着撕碎的HIV误诊报告:当年被调换的孩子不是两个,是三个!
老金丝眼镜闪过冷光,他慢条斯理地展开另一份鉴定书。泛黄的纸张上并列着三组基因图谱——我的,月月的,还有一组标注着样本S-1027。当三组螺旋线在某个节点完美交汇时,手术灯管突然炸裂,黑暗中有无数乌鸦撞向观察窗。
终章预告
坠入黑暗前最后一刻,我摸到老K塞进掌心的微型胶卷。月光穿透染血的绷带,照见二十年前产房的终极秘密:第三个啼哭的婴儿,正在保温箱里睁开与我一模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