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顽石回响 > 第一章

宾客满堂,他一掌掴落,碎的是脸面,更是恩爱假象。
旁人劝忍,她心底的顽石却被惊醒。
那温顺躯壳里,囚着的是不甘的灵魂。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挣脱这窒息的体面。
第一章:金色的牢笼,破碎的乐章
晚七点,暮色如同晕开的水墨,将滨海市的天际线涂抹得温柔而模糊。简笙家的客厅里,水晶吊灯洒下温暖却也过分明亮的光,照得光洁的地板、纤尘不染的家具都泛着一层虚浮的光晕。空气中混合着红烧肉的浓郁、清蒸鱼的鲜甜,以及她刚刚喷洒的昂贵香薰——晚香玉与白麝香,企图营造一种不动声色的精致与体面。
今天是丈夫顾伟的部门经理升职庆功宴,也是家宴。公婆、爸妈,还有顾伟的几个得意同僚和他们的家眷,济济一堂。简笙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忙碌,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精密仪器。从菜品的设计搭配,到每一个碗碟的摆放角度,再到客厅角落那盆龟背竹叶片上的浮尘,她都一一检视、打理,力求完美。
她穿着一条米色的羊绒连衣裙,衬得她身形窈窕,气质温婉。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掩去了眼底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些微青影。在外人看来,她无疑是幸福的范本:丈夫年轻有为,家境殷实,自己只需安心做个岁月静好的全职太太。连她自己,有时也会恍惚地相信,这便是她想要的生活——一种被精心打理、看似无懈可击的平稳。
顾伟今天显然心情不错,酒过三巡,脸颊泛红,正被几个下属围着恭维,意气风发。他端着酒杯,高谈阔论着未来的项目规划,偶尔眼神扫过在厨房和客厅间穿梭忙碌的简笙,那目光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审视自己财产般的满意。
简笙端着刚切好的水果拼盘走出来,微笑着招呼客人。一个同事的妻子拉着她的手,艳羡地说:简笙你可真有福气,顾经理这么能干,家里又被你打理得这么好,简直是人生赢家。
简笙习惯性地露出得体的笑容,谦逊地应着:哪里哪里,都是老顾在外面辛苦。
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感悄然浮现。这种日复一日、围绕着丈夫和家庭旋转的生活,真的是福气吗她甩开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继续扮演着完美女主人。
变故发生在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顾伟接了个工作电话,似乎是项目上出了点棘手的纰漏,他压着火气说了几句,挂了电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恰在此时,简笙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过来,柔声说:喝点汤吧,解解酒。
也许是酒精上头,也许是工作不顺迁怒,也许……根本不需要理由。顾伟皱着眉,不耐烦地挥手:烦死了!没看我正忙吗
他的手挥得有些重,撞到了简笙端着的碗边,温热的汤汁洒了一些出来,溅到了他昂贵的衬衫袖口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简笙连忙放下碗,拿起纸巾想去擦拭。
顾伟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戾气。在满屋宾客诧异的目光中,在水晶灯璀璨的光芒下,他扬起手——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简笙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客厅里所有的喧嚣、笑语、觥筹交错的声音,瞬间消失了。空气凝固成一块沉重的玻璃,将所有人都封在里面,动弹不得。
简笙保持着微微前倾、想要擦拭的姿势,僵在了原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开来,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一种巨大的、冰冷的震惊和屈辱,瞬间将她淹没。
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那目光里有错愕,有同情,有尴尬,甚至可能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物件。
那个精心营造的、名为幸福和体面的金色牢笼,在这一记响亮的耳光中,伴随着某种破碎的乐章,轰然倒塌。
第二章:无声的疼痛,冰冷的清晨
那记耳光之后,聚会自然是不欢而散。客人们脸上的笑容僵硬而尴尬,纷纷找着借口,仓促告辞。没有人对简笙表示一句明确的关心,仿佛那只是夫妻间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旁观者只需默契地退场,把舞台留给他们自己收拾残局。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客厅里只剩下顾伟、公婆,以及僵立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红印的简笙。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婆婆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却不是对儿子的责备,而是对简笙的埋怨,多大点事,值得在客人面前闹成这样伟伟工作不顺心,发点脾气怎么了你就不能让着他点
简笙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婆婆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写满理所当然的脸。她被打了一耳光,在那么多人面前,而婆婆关心的,却是她没有让着发脾气的儿子
顾伟大概也觉得有些丢脸,但酒精和被冒犯的权威感让他依旧嘴硬:行了妈,别说了。简笙,你也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看我正烦着吗为这点小事把气氛搞得这么僵。他轻描淡写地揭过,仿佛错在简笙不该在他烦躁的时候递上一碗汤。
小事简笙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是小事
哎呀,就是气头上推了你一下,男人嘛,都有脾气大的时候。婆婆立刻打圆场,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赶紧去给你伟伟把衬衫洗了,别留印子。
推了一下简笙抚摸着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只觉得荒谬又心寒。那清脆的响声,那火辣的痛感,怎么可能只是推了一下他们甚至懒得去掩饰,懒得去承认那确实是一个耳光。
我没错。顾伟看着简笙,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带着一丝被挑战的不悦,是你自己不看场合。
那一刻,简笙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扔进了冰窖,从里到外都冻透了。她看着眼前这对母子,看着他们脸上那惊人相似的、将她的屈辱视若无睹的表情,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恶心感涌了上来。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默默地走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这一夜,简笙彻底失眠了。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钝痛。她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顾伟均匀的呼吸声,只觉得讽刺。那个施暴者,睡得如此安稳,而被伤害的人,却要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她想起这些年,自己是如何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个家,如何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丈夫、孩子和公婆身上,如何努力扮演着那个贤惠得体的角色。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幸福。
可是一记耳光,就轻易地撕碎了所有的伪装。原来在顾伟心里,在她婆婆眼里,她所有的付出,她的感受,她的尊严,都轻如鸿毛,可以被随意践踏。她不过是这个家里一个附属品,一个情绪的垃圾桶,一个方便的保姆式妻子。
呵呵……她在黑暗中发出一声低低的、近乎自嘲的笑声。这算什么传说中的中产阶级婚姻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比如她,是不是也该考虑出去了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冰冷而毫无暖意。简笙看着镜子里自己脸颊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红印,眼神空洞。无声的疼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彻底碎了。再也拼不回来了。
第三章:母亲的泪痕,传统的枷锁
在那个冰冷的清晨之后,简笙和顾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顾伟大概也觉得理亏,没再主动挑衅,但也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只是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仿佛那一记耳光从未发生过。家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比争吵更让人心寒。
简笙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的氛围,更无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需要一个出口,需要一点安慰。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周末,她找了个借口回了娘家。母亲看到她,先是心疼地拉着她问长问短,看到她脸上隐约的痕迹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简笙终于忍不住,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以及顾伟和婆婆的态度,都告诉了母亲,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和哽咽。她以为,至少在母亲这里,她能得到无条件的理解和支持。
然而,母亲听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并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愤怒,反而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笙笙啊,妈知道你委屈。可是……这男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压力大,脾气上来了,你多担待点。
简笙愣住了,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母亲口中说出来的。
妈……
你听妈说,母亲打断她,眼圈微微泛红,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哪个女人过日子不受点委屈想当年我和你爸……唉,不提了。过日子嘛,就是‘忍’字当头。你婆婆说得也没错,顾全大局最重要。为了这点事就闹别扭,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再说,顾伟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你可不能拖他后腿啊。
忍简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妈,他打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
哎呀,那也是一时气话,男人嘛,喝了点酒……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说服简笙,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平时对你不是也挺好的吗给你吃好的穿好的,家里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比起外面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这日子已经算是掉进福窝里了。人要知足。
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简笙的心上。她看着母亲那张写满了沧桑和认命的脸,看着她眼角那深深的泪痕,忽然明白了什么。母亲不是不心疼她,而是她自己,也被困在那个名为传统和忍让的枷锁里太久了,久到已经将这种不公内化为一种生存的智慧。她自己淋过雨,所以也下意识地想为女儿撑起一把名为妥协的伞,却没想过,这把伞,或许根本挡不住真正的风暴。
妈,那不一样……简笙试图辩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无力。
怎么不一样了日子还不都是那样过母亲拍了拍她的手,听妈的话,回去跟顾伟好好说说,服个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夫妻俩,哪有隔夜仇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感情,毁了日子。
简笙看着母亲,看着她眼中那真切的担忧和无奈,心里最后一点寻求慰藉的希望也破灭了。她忽然觉得无比的孤单,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茧里,无论她如何挣扎呼喊,外面的人都听不见,或者说,假装听不见。
她默默地站起身,没有再说什么。再说下去,也不过是重复母亲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贤妻良母经。
离开娘家时,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简笙眯起眼睛,感到一阵晕眩。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依靠的,或许只有自己。
那一刻,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顽石投入深潭般,在她心底激起了层层涟漪:
这不对劲。
这一切,都不对劲。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四章:记忆的碎片,失衡的天平
从娘家回来后,简笙没有再和顾伟争吵,也没有再流露出一丝委屈。她像一只受伤后悄悄躲回巢穴舔舐伤口的动物,将自己包裹在沉默的外壳里。家,这个曾经被她视为港湾的地方,如今更像是一个装潢精美的牢笼,每一件物品都反射着冰冷的光,提醒着她那破碎的幻象。
她开始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审视着自己过去几年的生活,那些被她用幸福、安稳的滤镜美化过的记忆碎片,此刻在脑海里重新拼接,呈现出另一番令人心惊的面貌。
她记得,刚结婚那会儿,顾伟也曾有过温柔体贴的时候。但随着他在事业上的步步高升,那种温柔渐渐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使唤和不耐烦。她为了照顾他的口味,苦练厨艺,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变成了一个能轻松搞定一桌宴席的主妇。他却很少真心赞美,更多的是挑剔:今天的汤咸了点,下次别放香菜。
她记得,她放弃了自己喜欢的舞蹈,因为顾伟说跳舞能当饭吃吗女人还是安安稳稳在家相夫教子好。她也曾梦想过重拾画笔,开个小画室,却在他别折腾了,我养不起你吗的质疑中,将画具束之高阁,任由颜料干涸,梦想蒙尘。她像一个被精心修剪的盆栽,为了符合主人的期待,主动剪去了所有旁逸斜出的枝桠,只留下一个温顺无害的形状。
她记得,家里的人情往来,公婆的生日寿宴,亲戚间的走动维护,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顾伟总是以工作忙、男人不擅长这些为由,将这些繁琐却耗费心神的事情推给她。她像个任劳任怨的首席运营官,打理着这个名为家庭的企业,却没有股份,没有薪水,甚至连一句真心的辛苦了都很少得到。她所有的付出,都被简化为一句轻飘飘的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原来,那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贤惠,那些她努力维持的体面,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自我感动。她用牺牲和顺从,换来了看似安稳的生活,却也亲手将自己推向了价值链的最底端。那个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她却一直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
难怪,那一记耳光落下时,他可以那么理直气壮,婆婆可以那么轻描淡写,连自己的母亲,也劝她忍一忍风平浪静。因为在他们所有人眼里,她简笙,不过是依附于顾伟而存在的,她的感受,她的尊严,根本无足轻重。
真是……被PUA而不自知啊。简笙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自嘲。过去那些甜蜜的片段,此刻都像裹着糖衣的毒药,回味起来只剩下穿肠的苦涩。她曾经以为自己抓住了幸福,殊不知那只是海市蜃楼。
她站起身,走到那个曾经摆满了她烘焙作品的展示柜前。柜子擦得一尘不染,里面却空空如也——因为顾伟说吃甜食不健康,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烤箱了。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玻璃,指尖划过自己模糊的倒影。
镜中人,面容依旧姣好,眼神却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能再做那个活在别人期待里、没有自我的简笙了。那块被投入心湖的顽石,不仅仅带来了疼痛,也击碎了平静湖面下的污泥。是时候,该打捞点什么出来了。
或许是沉没已久的自我,或许是……重新选择人生的勇气。
第五章:墙角的阴影,无言的伤痕
自从那天决定不再自我欺骗后,简笙看世界的眼光似乎也变得不同了。她开始留意到一些以前被她忽略的细节,尤其是在别人身上。
家里的钟点工小琴,是个来自附近农村的中年妇女,手脚麻利,话不多,脸上总是带着一种怯生生的、讨好的笑容。以前,简笙只觉得她是个勤快本分的帮佣,偶尔会因为她不小心打碎了碗碟而微微蹙眉。但现在,简笙却在她那过于低垂的眼帘下,在她偶尔抬手撩起额发时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青紫色印记里,读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天,小琴来打扫卫生,正好是周末,顾伟也在家,不过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打电话。简笙在客厅里整理书架,无意中听到厨房里传来小琴压抑着的、带着哭腔的打电话的声音。
……说了别再喝了……孩子还小……我身上这点钱都给你寄回去了……你别再打我了行不行……我真的受不了了……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卑微的乞求和绝望。
简笙的心猛地一揪。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小琴背对着她,肩膀一耸一耸地在哭泣,手里紧紧攥着手机。等她挂了电话,转过身来,看到简笙时,吓了一跳,慌忙擦了擦眼泪,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太太……我、我家里有点事。
简笙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她下意识用袖子遮挡手腕的动作,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她想问点什么,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又觉得自己的关心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有些……虚伪。毕竟,她自己,不久前也才承受了那样的羞辱。
小琴,简笙最终只是轻声说,如果……如果你遇到什么难处,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跟我说。
小琴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简笙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呐呐地说:谢谢太太,没什么事,就是……就是家里男人喝多了耍酒疯,老毛病了,忍忍就过去了。
忍忍就过去了……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简笙的心上。又是忍。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女人面对伤害,唯一的选择就是忍耐。
小琴很快就恢复了那副麻木而顺从的样子,低着头继续干活,仿佛刚才那通电话,那无声的泪水,都只是幻觉。
简笙却无法平静。小琴的遭遇,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自己可能面临的、或者说,某种程度上已经在经历的困境。虽然她们身处不同的阶层,面临的问题形式不同——一个是赤裸裸的肢体暴力,一个是包裹在体面外衣下的精神漠视和那一记象征性的耳光——但其根源,或许是相似的:一种系统性的、将女性视为附属品、可以被随意伤害和牺牲的文化惯性。
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墙角里的那些阴影,那些无声的伤痕,存在于这个光鲜亮丽的都市的各个角落,只是大多时候,被人们选择性地忽略了。
她看着小琴在擦拭地板时,那微微佝偻的、仿佛早已被生活压弯了的脊梁,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和她一样,在沉默中承受着伤痛的女性。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连自己的困境都尚未挣脱。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但同时,一种微弱的、想要联结、想要反抗的意识,也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悄然埋下。
第六章:律法的天平,精英的围城
内心的挣扎如同潮水,反复拍打着简笙看似平静的堤岸。她知道,仅凭一腔孤勇是无法对抗根深蒂固的现实的。如果她真的想要改变现状,想要离婚,她需要了解规则,需要寻求专业的帮助。
离婚这个词,像一颗沉重的铅球,坠在她的心头。在她们这个圈子里,离婚,尤其是一个全职太太主动提出离婚,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要承受无数的流言蜚语和异样目光。甚至连最基本的经济独立,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顾伟的供养,银行卡里的数字,也从未真正属于她自己。
但一想到要继续在那座金色的牢笼里扮演完美妻子,继续忍受那种灵魂被漠视的窒息感,她就觉得无法呼吸。
不能再‘摆烂’下去了,她对自己说,至少,要去问问清楚。
经过几番犹豫和心理建设,简笙终于鼓起勇气,预约了一位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女律师——秦律师。她选择秦律师,不仅仅因为对方的专业能力,更因为她直觉地认为,同为女性,或许更能理解她的处境。
秦律师的事务所位于市中心最高档的写字楼里,窗明几净,视野开阔,处处透着精英阶层的冷静与高效。秦律师本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套装,妆容精致,眼神锐利,语速很快,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
简笙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局促。她将自己的情况,包括那记耳光,以及顾伟和家人的态度,都尽量客观地陈述了一遍,说到最后,声音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颤抖。
秦律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等简笙说完,她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简女士,首先,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从法律角度来说,一次家庭内部冲突中的肢体接触,如果无法提供明确的、持续性的家暴证据(比如报警记录、验伤报告、多次发生的证人证言等),在离婚诉讼中,很难被认定为法定过错方,也很难因此获得精神损害赔偿。
简笙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至于财产分割,秦律师继续道,如果你是全职太太,没有独立收入来源,虽然法律规定夫妻共同财产原则上平分,但在实际操作中,对方可能会通过隐匿财产、制造债务等方式让你处于不利地位。而且,如果你没有确凿的对方出轨或家暴证据,想要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或者要求对方支付较高的抚养费和经济补偿,也会有相当大的难度。
秦律师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简笙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原来,法律的天平,也并非完全向着受害者倾斜。那些冰冷的法条背后,是现实的重重困境。
那……难道我就只能这样忍着吗简笙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秦律师看着她,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但语气依旧专业:简女士,法律能解决程序问题,但很难解决情感和尊严问题。离婚,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于长期脱离社会的女性来说。你需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当然,如果你决心要离,我作为你的律师,会尽力为你争取最大的合法权益。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略带疲惫和嘲讽的笑容:毕竟,就算是在我们这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圈子里,‘围城’里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那句话,像是一句无心的感慨,却让简笙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意味。她看着眼前这位干练强大的女律师,看着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与自己相似的疲惫感,忽然觉得,或许,这座精英的围城,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坚不可摧。
离开律师事务所时,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但简笙的心情却无比沉重。前路漫漫,布满荆棘。法律能给她的支撑,似乎也远比她想象的要少。
但是,知道了最坏的情况,反而让她心里有了一种落地的踏实感。至少,她不再是那个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只能被动接受安排的简笙了。
她拿出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全职太太
重新就业
技能培训等关键词。
或许,在寻求法律的公正之前,她首先要做的,是找回那个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的、独立的简笙。
第七章:最后的晚餐,无解的方程式
在咨询过秦律师之后,简笙心中那团名为离婚的火苗,虽然被现实的冷水浇过,却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加决绝。她明白,这条路注定艰难,但比起继续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婚姻里扮演行尸走肉,她宁愿选择披荆斩棘,去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为自己做准备。白天,她依旧扮演着那个温顺的妻子,打理家务,应付公婆偶尔的关心电话。但晚上,等顾伟睡下后,她会悄悄打开电脑,搜索各种职业技能培训课程,了解当前的就业市场,甚至开始尝试着重新拿起画笔,在速写本上勾勒一些生疏的线条——那是她曾经的热爱,也是她内心深处,对自由和自我的微弱呼唤。
顾伟似乎也察觉到了简笙近期的平静有些反常。或许是出于一丝残留的愧疚,或许是觉得冷战太久影响家庭和谐,他开始尝试着修复关系。
一天晚上,他难得没有应酬,提早回了家,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喏,给你的。他把盒子递给简栓,语气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讨好,上次那个……是我不对,喝多了,脾气没控制住。别往心里去了。
简笙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最新款的名牌丝巾,价格不菲。若是以前,她或许会因为这份补偿而感到一丝慰藉,甚至会顺着台阶下,假装原谅。但现在,她看着那条色彩鲜艳、质地柔软的丝巾,只觉得无比讽刺。
一条丝巾,就想抹去那一记耳光的羞辱就想买断她的尊严吗
挺漂亮的。她将丝巾放回盒子里,语气平淡无波,谢谢。
顾伟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有些不悦:怎么还不高兴我都跟你道歉了,也给你买了礼物,你还想怎么样
我没有不高兴。简笙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只是在想,如果道歉和礼物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尊重’这两个字,是不是太廉价了
顾伟的脸色沉了下来:简笙,你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是气头上,你非要揪着不放是吧日子还过不过了
日子简笙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凄凉的笑意,顾伟,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还能叫‘过日子’吗
不然呢顾伟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我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赚钱养家,你在家享清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就是那天我没控制住情绪吗哪个男人没点脾气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把家搞得乌烟瘴气吗
享清福简笙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是啊,我每天‘享清福’地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应付你家里的人情往来,还要随时准备好安抚你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的‘脾气’……这些,在你眼里,都是‘闲着也是闲着’,对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静和锐利。
顾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你……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是吧跟我算起账来了我告诉你简笙,别给脸不要脸!离了我,你以为你能过什么样的日子
是啊,我也不知道离了你能过什么样的日子。简笙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但是顾伟,我现在很确定,我现在过的这种日子,不是我想要的。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也像是做出了最终的审判:我们离婚吧。
离婚!顾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又像是被彻底激怒了,简笙,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离婚吧。简笙重复道,声音平静,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不需要你的财产,也不需要你的补偿。我只要……自由。
那一刻,顾伟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再是那个他可以随意掌控、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妻子了。她眼中的平静和决绝,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他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自私和傲慢。
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习惯了简笙的存在,习惯了她的付出,习惯了她在那个家里扮演的角色。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主动提出离开。
不可能!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我不同意!简笙,你休想!
简笙没有再和他争辩。该说的话,她已经说了。这个方程式,从一开始就写错了步骤,无论如何演算,都得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她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男人,心中一片死寂。
最后的晚餐,终究还是以不欢而散收场。只是这一次,提出结束的,是她。
第八章:行李箱的重量,尊严的宣告
做出离婚的决定,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接下来的行动,虽然艰难,却也变得顺理成章。简笙没有再给顾伟任何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再理会他时而暴怒时而试图挽回的复杂态度。她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的东西其实并不多。这些年,她的生活完全围绕着这个家、围绕着顾伟旋转,属于她自己的物品,少得可怜。几件常穿的衣服,一些护肤品,几本旧书,还有那个被她重新找出来、落满灰尘的画板和颜料。
当她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半旧的行李箱时,才发现,原来她在这个经营了数年的家里,所占的位置,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可当她合上行李箱的那一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个箱子很轻,却承载了她对过去生活的告别,和对未来独立的全部期盼。
她选了一个顾伟上班的白天,平静地离开了那个曾经承载了她所有喜怒哀乐,如今却只剩下窒息感的房子。她没有带走任何一件顾伟买给她的贵重物品,只带走了属于她自己的、以及那些承载着她青春记忆的东西。
离开前,她给顾伟发了一条信息,言简意赅:
我已经搬出来了。离婚协议书,我会让律师寄给你。财产我自愿放弃大部分,只要求属于我婚前个人以及我们婚后共同所得中,我应得的合理部分。房子车子都留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请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发出信息后,她将顾伟的号码拉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小区大门。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充满了鲜活的、真实的生活气息。这一刻,简笙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像一只终于挣脱了蛛网的蝴蝶,虽然翅膀还有些湿漉漉的,未来也充满了未知,但至少,她自由了。
她暂时在市郊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房间很简陋,但阳光很好,窗外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她把画板支在窗前,买了新的颜料和画纸。当她拿起画笔,重新在纸上涂抹色彩时,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安宁,慢慢地充盈了她的心房。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找工作,要养活自己,要面对离婚带来的种种压力和挑战。但她不再害怕了。
几天后,她接到了秦律师的电话,语气有些无奈:简女士,顾先生拒绝在协议书上签字。他表示不同意离婚,并且……他说如果你坚持要离,他会在财产分割和……其他方面,让你付出代价。
简笙握着电话,沉默了片刻。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顾伟那种控制欲极强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尤其是在他觉得被背叛、失了面子的情况下。
我知道了,秦律师。简笙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那就……走诉讼程序吧。
你确定吗诉讼可能会很漫长,而且……过程可能会很难堪。秦律师提醒道。
我确定。简笙看着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眼神坚定,有些东西,比难堪更重要。
比如,尊严。比如,自由。比如,找回那个真实的、不被定义的自己。
行李箱的重量或许很轻,但她为自己尊严做出的这份宣告,却重逾千斤。她知道,前方的路不会好走,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这场迟来的、为自己而战的役。
第九章:家族的审判,世俗的喧嚣
简笙决定起诉离婚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瞬间在沈、顾两家以及他们那个小小的社交圈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顾伟的母亲。她直接杀到了简笙租住的小单间门口,一改往日的雍容,脸上满是怒气和刻薄。
简笙!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我们顾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闹!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婆婆在门外拍得震天响。
简笙打开门,看着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妇人,内心毫无波澜。妈,她平静地开口,称呼依旧,语气却已疏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顾家无关。我和顾伟之间的问题,我们会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法律途径你还好意思说法律婆婆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简笙素净的脸,你一个靠着我儿子养活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提离婚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离开我们顾家!也休想分走我们家一分钱!
财产的事情,法院会依法判决。简笙不想和她多做纠缠,准备关门。
你……婆婆见她油盐不进,气得口不择言,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所以才这么急着要离婚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当初伟伟真是瞎了眼才娶了你!
污秽的指责像脏水一样泼来,简笙的心像是被蛰了一下,但她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看了婆婆一眼:您如果只是来说这些,那请回吧。我不想和您争吵。说完,她轻轻地关上了门,将那刺耳的谩骂隔绝在外。
紧接着,是她自己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反复说着你怎么这么傻、女人离婚了日子还怎么过、赶紧回去给顾伟认个错之类的话。简笙耐心地听着,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感到委屈和动摇。她只是平静地告诉母亲,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已经长大了,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然后,是各种亲戚、朋友,甚至是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熟人的关心和劝说。
有替顾伟抱不平的,有指责她不知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有好奇打探内情的,也有假惺惺表示同情实则等着看她笑话的。
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看似和睦的关系网,在离婚这个敏感词面前,露出了它真实而残酷的一面。
流言蜚语像无形的刀子,从四面八方袭来,试图将她淹没。有人说她是为了钱,有人说她是早就出轨了,有人说她是不懂得珍惜……仿佛一个女人主动提出离婚,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这帮人,真是闲得蛋疼,吃瓜吃到自己家亲戚头上了。简笙偶尔也会在心里吐槽一句,但更多的时候,她选择屏蔽这些噪音。
她知道,解释是徒劳的,试图让所有人都理解更是不可能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定自己的内心,走好自己的路。
最让她感到难受的,是顾伟的态度。他似乎将离婚视为一种对他权威的挑战和羞辱,不仅拒绝协议离婚,还在亲友面前扮演受害者,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简笙身上,甚至不惜散布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来诋毁她。
看到了吧这就是人性。秦律师在电话里对她说,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一旦触及到他的核心利益和面子,那个曾经看起来还算‘体面’的男人,也会露出最不堪的一面。
简笙沉默着,心里最后一点对顾伟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家族的审判,世俗的喧嚣,像一场巨大的风暴,席卷了她平静的生活。她像一叶孤舟,在狂风巨浪中飘摇,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但奇怪的是,她的内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和坚定。因为她知道,她在为自己而战。她在对抗的,不仅仅是顾伟,不仅仅是那些不友善的目光和议论,更是那个试图将她永远困在原地、让她失去自我的、无形的社会枷锁。
她每天坚持画画,报了线上课程学习新的设计软件,开始尝试着投递简历。虽然过程很艰难,常常石沉大海,但每一次小小的进步,都让她感到充实和充满希望。
窗外那棵香樟树,在经历了风雨之后,依旧枝繁叶茂,散发着清新的香气。简笙看着它,仿佛也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这场审判和喧嚣,或许会持续很久,但她相信,只要她不放弃,总有一天,她能走出风暴,迎来属于自己的那片晴空。
第十章:暗夜的星火,无声的呐喊
就在简笙独自承受着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巨大压力,感觉自己像是在一条黑暗隧道里艰难前行时,一些微弱的光芒,却在不经意间,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亮了起来。
第一个带来光亮的,是小琴。
那天,简笙去超市买东西,在小区门口碰到了小琴。小琴看起来比以前更憔悴了,眼角还有未消的淤青,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怯懦,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决绝。
看到简笙,小琴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
太太……小琴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我不干了,我要回老家去了。
简笙有些惊讶:怎么这么突然
小琴低下头,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眼圈红了:前天晚上……他又喝多了打我,我……我没忍住,抄起厨房的菜刀……吓唬了他一下。他没敢再动手,但……这日子,我真过不下去了。我带着孩子回娘家,离了他,我们娘俩也能活。
简笙看着小琴脸上那混杂着恐惧、疲惫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表情,心里百感交集。她想起了自己决定离开顾伟的那一刻,那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原来并非她独有。
你……想好了就好。简笙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以后……如果遇到困难,需要帮忙,可以联系我。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小琴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却又很快擦干:谢谢太太。您……您也要好好的。她看了一眼简笙,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份理解和鼓励,有些男人啊,就是不能惯着!
说完,她转身,拖着那个简单的行李包,头也不回地朝着公交车站走去。她的背影依旧瘦弱,却仿佛比以前挺直了一些。
看着小琴远去的背影,简笙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原来,反抗并不一定需要多么周密的计划和强大的力量,有时,仅仅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出于对底线的坚守,就能迸发出惊人的勇气。那一句不能惯着,像是一句无声的呐喊,也像是一点暗夜里的星火,照亮了简笙心中某个角落。
第二个带来意外之光的,是秦律师。
在一次沟通案情的电话中,秦律师的语气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人情味。在谈完公事后,她忽然说道:简女士,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您说。
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画了,秦律师的声音顿了顿,画得很好,很有……生命力。其实,我先生家也是做艺术品相关的生意的,他们最近正在筹备一个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递一份作品集过去试试。
简笙愣住了。她只是偶尔将自己画的画发在私密的朋友圈里,记录一下心情,没想到会被秦律师看到,更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帮助。
这……这太麻烦您了……简笙有些受宠若惊。
不麻烦,秦律师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也带着一丝释然,我只是觉得,有才华的人,不应该被埋没。而且……看到你那么坚持,也让我……挺受触动的。
挂了电话,简笙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不知道秦律师身上发生了什么,但那份来自陌生人的、意想不到的善意和支持,像一股暖流,注入了她冰冷疲惫的心房。原来,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并非全然孤立无援。总有一些微弱的光,在不经意间,为你照亮前行的路。
还有她的弟弟简阳。那个以前总是觉得姐姐嫁得好、想太多的年轻男孩,在最初的不解和劝说无果后,竟然开始默默地站在了她这边。他会偷偷给她转生活费(虽然简笙都退了回去),会在家庭群里替她辩解几句,甚至有一次,在顾伟又打电话来骚扰时,他直接抢过电话,警告对方再敢欺负我姐,我饶不了你!
这些暗夜里的星火,这些无声的呐喊,虽然微弱,却汇聚成一股力量,支撑着简笙,让她不再感到那么孤独和无助。她知道,改变并非一蹴而就,反抗也可能带来更多的困难,但只要有人同行,哪怕只是遥远的呼应,也足以让人鼓起勇气,继续走下去。
她重新整理了自己的画作,精心制作了一份电子作品集,发送到了秦律师提供的邮箱。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她迈出的、找回自我的重要一步。
窗外的香樟树,枝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她加油鼓劲。
第十一章:法庭上的独白,灵魂的救赎
离婚诉讼的开庭日,终于到来了。
简笙穿着一身简洁得体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眼神平静而坚定。她走进庄严肃穆的法庭,仿佛走上了一个特殊的战场。这不是一场争夺财产的战役,而是一场关乎尊严和自我救赎的战争。
顾伟也来了,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倨傲,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不甘。他身边坐着他的代理律师,一个看起来精明强干的中年男人。
庭审的过程,如同秦律师预料的那样,充满了拉锯和难堪。顾伟的律师极力将这场离婚归咎于简笙的无理取闹、性格问题,甚至暗示她生活作风有问题,企图在道德上抹黑她。而顾伟本人,则在陈述中,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家庭辛苦付出、却遭遇妻子背叛和伤害的受害者,对自己施暴的行为轻描淡写,甚至矢口否认。
简笙安静地听着,没有愤怒,没有反驳,只是在轮到她陈述时,平静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像泼妇一样哭诉自己的委屈,没有声嘶力竭地控诉顾伟的暴行,也没有纠缠于财产分割的细枝末节。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法庭的每一个角落。
法官大人,各位,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回到顾伟那张略显错愕的脸上,今天站在这里,我不是为了争夺多少财产,也不是为了博取谁的同情。我只是想说几句话,关于我和顾先生这段婚姻,以及……我自己。
我和顾先生结婚七年。这七年里,我自问尽到了一个妻子应尽的本分。我辞去了工作,放弃了爱好,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这个家庭里。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打理家里的大小事务,维护他家的人情往来……我努力扮演着一个社会所期待的、他所需要的‘贤内助’。
我曾经以为,这就是幸福。直到那天晚上,在那么多亲朋好友面前,他因为工作不顺心,因为我递过去的一碗汤,就毫无征兆地,给了我一记耳光。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那一巴掌,打掉的不仅仅是我的脸面,更是我对这段婚姻最后一点幻想,以及……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最基本的尊严。
事后,他没有道歉,我的婆婆劝我‘顾全大局’,我的母亲劝我‘忍让’。仿佛被打的人是我,犯错的人也是我。仿佛我的感受、我的尊严,在这个家庭里,在这个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里,都是可以被忽略、被牺牲的。
我意识到,问题的根源,或许并不仅仅在于那一记耳光,而在于我们这段关系中,长期存在的、根深蒂固的不平等。我被视为他的附属品,我的付出被视为理所当然,我的价值被完全依附于他和他所构建的这个家庭。
所以,我决定离婚。她的目光再次看向顾伟,眼神里没有恨意,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我离开,不是因为我找到了更好的去处,也不是因为我贪图什么。我只是……不想再继续扮演那个没有灵魂的‘顾太太’了。我想找回我自己,找回那个会画画、会跳舞、有自己思想和追求的简笙。
我放弃大部分财产,不是因为我清高,而是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安全感和价值感,从来不是靠别人施舍的。我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得我应有的尊重和生活。
至于那一记耳光,她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它不是小事。它是我决定离开的导火索,也是我为自己灵魂寻求救赎的开始。我不要求赔偿,但我要求,这件事本身,以及它所代表的那种对人的不尊重,能被正视。
说完,她向法官深深鞠了一躬,坐了下来。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这番平静却又掷地有声的独白所震撼。顾伟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的律师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那一刻,输赢似乎已经不再重要。简笙知道,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已经赢回了那个最重要的东西——她自己的灵魂。
这场法庭上的独白,是她对过去生活的彻底告别,也是她对自己灵魂的最终救赎。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和枷锁,坦然地面对真实的自己,和那个虽然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未来。
第十二章:顽石终回响,此身即光明
(结局)
法庭的判决,最终还是下来了。如同秦律师预料的那样,法院并没有认定顾伟存在严重的法定过错,但在财产分割上,考虑到简笙多年全职太太的付出以及顾伟在婚姻存续期间的部分不当行为(虽然证据不足以构成法律上的过错,但简笙提交的一些录音和聊天记录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最终判决结果略微向简笙倾斜了一些。
这个结果,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大获全胜,但对简笙来说,已经足够了。她拿到了可以支撑自己重新开始的一笔资金,更重要的是,她终于彻底摆脱了那段令人窒息的婚姻,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自由。
顾伟对这个结果显然非常不满,据说在亲友面前大发雷霆,将简笙形容成一个忘恩负义、贪得无厌的女人。但这些,简笙已经不在意了。她拉黑了所有与顾家相关的联系方式,也屏蔽了那些不友善的议论。她知道,有些人,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理解别人的选择,也不值得她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用那笔钱,在市郊租了一个带小院子的工作室,重新拾起了画笔。她还报了一个成人舞蹈班,每周去跳上几次,虽然身体已经不如年少时轻盈,但那种在音乐中舒展身体、释放情绪的感觉,让她找回了久违的快乐和自信。
秦律师推荐的作品集,竟然真的入选了那个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虽然只是一个末等奖,奖金也不多,但对简笙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鼓励。她的画作,开始有机会被更多人看到,甚至接到了一些小小的商业插画订单。
她的生活依旧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清贫,但她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充实。她不再需要扮演任何人,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她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偶尔,她会从小琴的朋友圈(她们后来加上了微信)看到她带着孩子在老家生活的照片,虽然辛苦,但脸上有了真实的笑容。她也会和秦律师保持着淡淡的联系,听说那位干练的女律师,最终也勇敢地离开了那个让她备受精神压力的精英家庭,自己创业,活得更加潇洒。她的弟弟简阳,也变得更加成熟懂事,常常来看望她,姐弟俩的关系前所未有的亲近。
那些曾经在她生命中激起的、微小的涟漪,似乎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汇聚成一股向上的力量。
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午后,简笙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画画。阳光透过香樟树的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裙子,头发随意地挽起,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眼神专注而宁静。
她画的是一片沐浴在阳光下的、生机勃勃的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盘,骄傲地昂着头,追逐着光明。
画到一半,她放下画笔,伸了个懒腰,走到阳光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温暖而自由。
那一记耳光带来的疼痛早已消失,但它留下的印记,却深刻地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那块投入心湖的顽石,最终激起了改变的回响。
她终于明白,所谓的见光,并非是指要将伤口暴露给所有人看,也不是要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和认同。真正的见光,是她终于敢于撕掉那层虚假的体面外衣,敢于直面真实的自我,敢于为自己的尊严和幸福而活。
当一个人,不再扮演别人期待的角色,而是选择活出真实的自己时,她本身,便已身处光明之中。
简笙看着眼前这片属于自己的、充满希望的小天地,嘴角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无比释然的笑容。
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无论遇到什么风雨,她都有勇气去面对,因为她的脚下,是坚实的土地,她的心中,是永不熄灭的光。
顽石终有回响,此身即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