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说,我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只要进了宫,皇帝老爷必定为我倾倒。
我娘还说只要我做了皇帝的宠妃,西头的张地主见了她都得下跪,我也不必委身他做第十三房小妾。
就这样,我娘使了银子将我推上采选的马车。
可是,做皇帝的宠妃不也是小妾吗
还有,怎么没人告诉我和我娘,皇帝老爷早早和皇后娘娘云游天下去了,这宫里现在的主子是太子殿下……
1
我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朱漆门上,直到戌时的梆子声飘过三重宫墙,才提着裙摆溜进废殿。
藏在废殿石柱后边的包袱,里边是尚仪局淘汰的胭脂色水袖。
我抖开水袖,搭在刚裁的素色宫装上。
月光从裂开的藻井淌下来,废殿梳妆台上破口子的铜镜里映出我发红的耳尖。
昨日尚寝局的春月说,太子殿下每月初三都会去尚仪局赏舞听曲儿。
第五个旋身要挽左袖……
我对着斑驳的墙面练习,嘴里念叨着从尚仪局偷听来的招式。
转身间脚底却不慎踩到碎石。
脚踝传来的刺痛让我跌坐在积灰的莲花座旁,忽听得头顶传来瓦片轻响。
《绿腰》讲究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姑娘这摔跤的姿势倒像只翻壳的乌龟。
我慌忙抓起水袖遮脸,这个时辰我该在寝舍里歇息。
要是被管事的抓到我跑来废殿,不说挨板子,我那本就少得可怜的月俸指定得再少几个月。
一道青影顺着藻井缺口跃下,拽住翩飞的胭脂色水袖。
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一时挣不开身后的束缚,只能舍了水袖躲在石柱后。
景明。
他晃了晃腰牌,刚调来做洒扫的。
原来是个公公,我心下大松。
我缩在石柱后整理衣带:你是哪个宫的呀怎会跑这儿来
给张总管送新焙的龙团胜雪,路过此处。
张总管我知道,是尚食局那位心善的大总管。
原来这位小公公是尚食局的,大家同为奴婢,我先前的慌张也一扫而尽。
他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蜜糖混着桂香扫开鼻间的霉味,尚食局刚出锅的金乳酥,要尝尝么
你这小公公生的倒是比我还胆大,给主子备着的东西你都敢拿。
话虽如此,我依旧接过了那包金乳酥。
一来嘛,这样我们两个就有了不能被人发现的共同秘密,两个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二来,我还没有机会尝过尚食局的点心,以往尚食局的点心只摆在管事嬷嬷的桌案上。
2
姑娘为何要偷练《绿腰》景明攥着手里的水袖发问。
我被这话噎得咳嗽,他掏出方绣着流云纹的帕子,是苏州双面绣的针法。
你……你怎知这是《绿腰》
上回宫宴,太子殿下赏了尚仪局一匣子金乳酥,我偷看过她们排舞。
他将帕子递给我,你比她们跳得灵动多了。
我压着嘴角的笑意:你这小公公虽然莽撞,倒是生了张好嘴,等我当上太子妃一定重重赏你。
哐当一声,景明手里把玩着的腰牌掉在地上。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蓦地笑出声:小宫女怎么能太子妃。
我气得踩他的皂靴:我娘说我是十里八乡最俊的姑娘,只要是见了我的都会喜欢我。
太子殿下是主子,只要太子殿下说我能做太子妃,那我就能做太子妃。
景明捡起腰牌挂回腰间,太子见过的漂亮姑娘多了去了,你怎么笃定他会喜欢你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太子喜欢会跳舞的姑娘
我故意扬起下巴,上回尚服局的嬷嬷夸我脖颈像天鹅,这个角度最好看。
那是太子殿下没有见到我,见了我他一定会喜欢上我。
只要我练好了这《绿腰》,我才能有机会在太子殿下面前露脸。
到那时,凭借我这张脸,我一定能做太子妃。
景明笑着摇头:小宫女倒是有大志气。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有志气的姑娘
我叫和春。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这名字倒是不俗。景明嘴里嘟囔了一句。
我虽没听过前头那句若到江南赶上春,但也知道他在夸我不俗。
你……
梆梆梆。
我正要夸他时,远处传来梆子声,景明猛地跳起来:该换值了!
他跑出两步又折回来,往我手里塞了块尚带体温的松子糖:明日申时三刻,尚食居后墙的狗洞见。
我举起手里的东西朝他喊到:哎,别走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这人真是莽撞,也不知道他在这宫里是怎么活的。
再说谁要去那狗洞处,我才不去呢。
……
3
第二天我蹲在狗洞前数蚂蚁时,景明从墙头翻了下来。
我原本是不想来的。
可昨儿个景明又是金乳酥又是松子糖的,若是我违了约,便有些对不住他了。
他今天换了件灰扑扑的圆领袍:今日太子往南书房去了。他神秘兮兮地招手,带你看个好东西。
我跟着他七拐八绕,竟来到尚食局后厨。蒸腾的热气里,他变戏法似的捧出琉璃盏:荔枝膏水,用井水湃过的。
琉璃壁凝着水珠,我小口啜饮时,他忽然用指尖抹去我唇边的糖渍。
温热的触感惊得我打翻杯盏,嫣红的汁液泼在他襟前,晕开一片。
对、对不住。我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被他捉住手腕。
让我猜猜。他眼底漾着狡黠的光,和春姑娘今早去摘白海棠,是想学《绿腰》里的鬓边妆
我惊得后退半步,绣鞋踩中滚落的青梅干。那是我藏在袖中的零嘴,此刻咕噜噜滚了满地。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上月初九,你在浣衣局用皂角换了两本破旧的乐谱。
景明弯腰拾起一颗颗青梅干,前日又用绣帕跟尚仪局的宫女换了盒口脂。
他忽然逼近,将我困在他的臂弯之间,这么处心积虑,当真只要当太子妃
梅子酸涩的气息在鼻尖缠绕,我瞥见他喉结滚动,鬼使神差地开口:当太子妃能天天吃樱桃毕罗。
他愣怔片刻,突然笑出声。
笑声惊动了远处的宫人,吆喝声立马传了过来,景明将我推进柴垛后的阴影里。
交错的缝隙间,我数着他衣襟边绣的流云纹,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3
当夜在废殿,景明竟真带了碟樱桃毕罗。
酥皮在烛火下泛着蜜色,他却不许我碰:先练完第七节的踏步。
你个洒扫的小公公懂什么,尚仪宫的姐姐都说我的步子已与她们一般上下。
景明指间摇晃着腰牌,谁让我得了张总管的青眼,每月初三,尚仪局的点心可都是我这个小公公送到太子面前。
我赌气将水袖甩得猎猎作响,转身时却撞进他怀里。
他扶在我腰间的手掌滚烫,呼吸扫过我耳垂:错了,这步要往左半寸。
烛芯啪地爆开,我在他眸中看见跳动的火光。
直到更漏声传来,他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的。
纸包里是晒干的青梅蜜饯,每颗都裹着晶莹的糖霜。
data-fanqie-type=pay_tag>
最底下裹着张花笺,描着《绿腰》的舞步图。那字迹银钩铁画,分明是男子手笔。
你竟写的一手好字我阿娘总说我的字软弱无力,像鸡啄一般。
蜜饯混着花笺被我塞进袖中,这会儿重要的是那碟子樱桃毕罗。
蜜饯极好,但樱桃毕罗是太子殿下御案前的点心。
我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扒拉那碟子樱桃毕罗。
这么喜食甜食那你可知太子殿下不喜甜食
不可能!
我下意识反驳,尚仪局的姐姐说了,太子殿下用了整整三筷樱桃毕罗。
哈哈哈哈……
不知这话哪里点了景明的笑穴,他笑的前仰后翻。
你个小宫女,你可知奉到太子面前的每道御膳,太子食之都不可过三
你那什么姐姐有没有告诉你,尚食局奉上的杏酪殿下只抿了半口。
我不喜欢听他说这话,好似在讲我和太子殿下天生不合一般。
我堪堪坐在破旧的莲花台边,开始强词夺理:说不得是那杏酪不合太子殿下的口味。
要是没有那劳子食不过三的规矩,殿下定会像我一般吃完这碟子樱桃毕罗。
我将原本决定留给景明的最后一块樱桃毕罗也塞进嘴里:你在尚食局定日日能尝到这般点心,我就不给你留了。
流苏拂过我的鼻尖,是景明在手里把玩的腰牌。
小宫女脾性倒是大。
和春!远处传来嬷嬷的喊声。我慌忙起身,发间银簪勾住了景明的衣带。
他手忙脚乱去解,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沉水香。那是我在尚服局当差时,只在太子殿下被裘上嗅到过的味道。
4
暮春的晚风卷着柳絮,我又一次溜进了废殿。
景明留下的《绿腰》舞步图我已习得八九成。但那日后,我再没有见过他。
偶尔被管事嬷嬷派去尚食局领姐妹们的餐食,也未得见他的踪迹。
要不是压在枕下的青梅蜜饯还剩三两颗,我甚至都怀疑这宫里是否真有个叫景明的小公公。。
不是立志要当太子妃吗怎么在这偷懒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响,喜色涌上我的眉梢。
景明!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咚的一声,一包油纸包砸在我脚边的破旧地毯上。
抬首便看见景明倒挂在梁柱间,竹青袍角扫过我发顶:太子派我办事,事儿未办成不得离开。不过这趟事差事办的漂亮,如今我在南书房的茶房当值。
我心下一喜:那你岂不是日日能见到太子殿下
景明旋身间立在我面前:你这宫女好生无趣,嘴里只会念叨‘太子殿下’几个字。
我悄悄侧过身子,躲过景明灼人的目光:那自然是因为太子殿下是天人……
景明步步逼近:若太子是个瘸眼麻脸……
那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麻子!
景明拾起我脚边的油纸包塞进我的怀里,惯会顶嘴。跟我走,给你看个好东西。
鹅卵石硌着软底绣鞋,我如做贼一般小心翼翼跟在景明身后。
一束火光闪过,景明伸手拽我躲进山洞。那是巡夜侍卫的灯笼。
景明我不要去了,这被抓到不止是挨板子。我的话中带着丝哭腔,说不得主管嬷嬷们还会被告诉太子殿下,然后将我逐出宫去。
就这个胆子还敢说要当太子妃太子殿下可不喜欢胆小如鼠的姑娘。
他拽着我轻车熟路的躲过夜巡侍卫,直达太液池才停下脚步。
看吧,我既然带了你出来,怎么会让人抓到
他撩起袍角蹲在池边,月白中衣下摆拂过水面,教你打水漂。
我提着裙裾不动:我这个奴婢不仅胆小如鼠,天生又愚钝,可学不会公公的雅趣。
学不会他起身逼近,那便告诉尚服局的管事,某人在妆匣后藏了一盒桂花糖。
我瞪着他戏谑的眼神,抓起石头狠狠掷出。
石头咕咚入水,惊散一池锦鲤。
笨和春。他笑得险些要栽进水里,要这样……石子从他指尖飞出,在水面连跳七下,才咕咚一声入水。
我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嗤笑道:公公这手艺,莫不是往日偷懒练出来的
哪抵得上和春姑娘夜夜勤勉!
他突然环住我,掌心裹住我执石子的手,腕要沉,腰要绷……他的呼吸扫过耳后,像你跳《绿腰》时的旋身。
石子脱手的刹那,我嗅到他衣襟里混着汗味的沉水香。
石子在水面蹦跶三次,最后撞上跃出水面的荷叶。
远处的宫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暮色越发浓了。
我们俩比赛谁惊起的锦鲤多。我专挑扁石打水漂,他非用鹅卵石砸鱼群。
最近的那盏宫灯亮起时,我瞧见其中隐隐绰绰的宫女身姿。
景明从袖中掏出油纸包:当我赔礼的。
我瞪了他一眼,抢过打开,是尚食局的花生粘。
饱满的花生粒挂着层白色的糖霜,入口是糖霜的凉混着花生豆的香,既不油腻也不过分甜。
景明看我吃的香,伸手捻过几粒,惹的我瞪他几眼。
小气鬼,下次给你带更好的。
5
蝉鸣撕开盛夏的正午,我蹲在井边浣衣,皂角水将指尖泡得发白。
忽听得墙头传来三短一长的布谷鸟声,抬头便见景明倒挂在槐树枝上,怀里鼓鼓囊囊的。
快接着!
他抛下油纸包,我慌忙去接,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荷叶裹着的东西烫了手。
掰开一看,竟是冒着热气的蟹黄毕罗。
景明燕子般轻巧落地,脖颈间的月白中衣汗津津贴在肌肤上:太子赏的,说是江南快马送来的膏蟹。
他盘腿坐在井台边,用井水冰着个青瓷瓶,配上这个才够味。
他递来的瓷碗里嫣红色的液体晃着沫子,我抿了口便瞪圆眼睛:是果酒!
西域进贡的葡萄酒,统共才得两瓮。他得意地挑眉。
你偷拿贡品!刚咽下喉咙的葡萄酒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景明伸手,下一瞬,我的额头传来痛意。
给你个脑瓜崩,是太子殿下说‘不必拘着’。
手指从额前落下,他抹去我嘴角的蟹黄,慢些吃,又没人抢。
太子殿下真是好人,竟舍得将这般珍贵的贡品赏给下人。
混着葡萄酒香的蟹黄毕罗,味道似乎更鲜了。我忍不住边吃边夸赞太子殿下。
景明有气无力地附和道:是是是,太子殿下在你这儿就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干什么你都觉得好。
蝉鸣声里,他忽然说:和春,若不当太子妃,你想做什么
回家开绣庄呀。
我执起一旁的树枝在地上画花样子,嬷嬷教的双面绣可好看了,能卖......
树枝突然被踩住。
景明蹲下来与我平视,喉结动了动:我是说,若有人喜欢你,你愿不愿意......
话没说完,天际滚过闷雷。
雷声惊得我跳了起来:哎呀,要下雨了!我的衣裳可不能沾上雨水。
哎,你着急什么……景明不甘心的声音在身后飘远。
我捂着怀里的衣裳跑回屋,望着院子里豆大的雨点松了一口气,还好衣裳未沾半点脏。
6
暴雨持续下了三天,第三日我躲在值房廊下绣帕子。
景明冲破雨幕跑来,月白衣角外露在蓑衣下。
他的怀里护着个珐琅盒,我打开时寒气扑面,竟是碗雕成山峦状的酥山,山顶还缀着糖渍樱桃。
他浑身湿透倚在朱漆柱上,发梢滴水成串:太子赏的冰酪,我偷加了玫瑰卤。说罢打了个喷嚏。
我舀了勺冰酪喂过去:你不要命了
他含住银匙时,舌尖不经意扫过我的指尖。
雷声轰然炸响,我慌忙缩手,银匙哐当掉在青砖地上。
冷……景明强硬地握住我的手贴在他额前,和春,我好像发热了。
掌心下的肌肤果然滚烫。
我扯着他躲进堆放锦被的耳房,翻出干帕子扔了过去,转身背着他:把湿衣服换了!幸好今日与我值班的姐姐被调去其他地方,不然咱俩保准要吃板子。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我忽觉腰间一紧。
景明用锦被裹住我们俩,下巴抵在我肩窝:这样暖和得快。
我忙从棉被中挣开,转身瞧见一双戏谑的眼神:好和春,跑什么
你身上的香味为何如此熟悉和太子殿下被裘的味道一模一样。
慌乱间,我找了个蹩脚的话头。
自然是我得太子青眼,殿下赏了两盒沉水香。
不过,和春你是如何知道太子殿下被裘的味道,难不成你这小宫女覆面闻过
嫣红色浮上我的双颊,发热的人倒是变成了我。
你乱讲,我们尚服局本就是伺候太子殿下四季衣裳和床褥被裘的,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廊下传来的凉意掩不住我两颊的热意,我狼狈地从耳房退出来,身后的笑声越发肆意。
7
暴雨歇了三日后,景明捧着珐琅盒出现在我的屋前。
哎呀,你怎么这时候来,要是被人看到了咱俩是要挨板子的。
景明随着我的动作走动,常常听你说挨板子,可据我所知,你自打进宫就未曾挨过板子。
我拽过他坐在凳子上,里外打量后掩住了房门。
那是因为我把挨板子记在脑子里,只有这样,干活的时候才能更加谨慎小心不出差错。
放置在桌角的珐琅盒掀开盖子,成山峦状的酥山山顶缀着晶莹剔透的荔枝。
景明伸手将珐琅盒挪到在我面前:太子殿下赏的。上次的冰酪被暴雨搅和了,这回当赔给你的。
冰酪在舌尖化开时,他忽然说:七夕宫宴献艺的事,我求了张管事。
他说若你能在七夕前学会全套《绿腰》,就荐你去尚仪局。
我舀了勺冰酪喂他:你怎知我想献艺
有人睡着时,抱着我的袖子喊'太子殿下看这里'。
我的耳尖泛起热意,张管事是尚食局的管事,说不得尚仪局不听他的。
景明咽下嘴里的冰酪:张管事在宫里十几载,在尚仪局管事面前说得上话。
和春,若我能让你见到太子......
那我就嫁给他呀!我晃着脚笑,等我当了太子妃,封你做掌事大太监好不好
景明赌气般夺过冰酪盒子:不给你吃了。他转身冲进热天里。
哎呀你这人……
我竟不知景明何时成这般小气之人,明明说好是赔给我的冰酪。
8
七月初一那夜,我在太液池边找到景明时,他正往水里扔石子。满池锦鲤的清梦被他搅了个一干二净。
月白衣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倒像幅水墨画。
三日前太子夸赞身前伺候的尚服局宫女手巧。他背对着我,昨日又赏了尚仪局的舞姬东珠。
我提起裙摆去够池水:那又如何
和春。石子在水面跳了七下,别当太子妃了。
我故意把水花踢得老高:你舍不得我
是。他忽然转身,眼底映着远处闪烁的宫灯,我心悦你。
池鱼哗啦跃出水面,我攥紧袖中的香囊。
那里面装着临行前娘给的一对玉珏。
景明。我退后两步,若我当上太子妃,就能让娘离开继父,能给弟弟请先生......
我能帮你。他上前半步,太子近日常去南书房,我替你......
你不过是洒扫太监!我说完就后悔了。
景明脸色煞白,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过来,是一串琉璃珠子。
是他前日答应要送给我的稀罕物。
我追到竹林时,正听见小黄门颤声喊:太子殿下,该更衣了。
太子转过身,那张脸分明是景明。
9
次日我在老柳树下打水漂,故意大声说:早知他这般小气,我辛苦做的桂花糕就该喂狗。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转身时恰好踩到青苔,绣鞋打滑。
景明拦腰将我提起,掌心热度透过薄衫:七夕宫宴的节目定了,太子要观《绿腰》全本。
池鱼哗啦跃出水面,我盯着他襟口露出的红绳:所以呢
所以……他忽然将我鬓边的海棠花簪正,明日卯时,我在废殿等你。
次日我揣着连夜改好的舞裙溜进废殿,却见青砖之上铺着波斯绒毯,鎏金香炉吐着熟悉的沉水香。
景明跪坐在地整理裙裾,玄色广袖上金线绣着山河纹。
这是太子衮服我佯装惊惶。
尚服局要改腰身,我偷来给你配舞。说着他伸手将我拉倒在绒毯上,别动,裙角的流苏缠住了。
日光透过破窗棂洒在他睫毛上,我数着他呼吸的频率,忽然伸手扯开他的衣襟。
红绳坠着的玉佩荡出来,龙睛处的翡翠碧莹莹地望着我。
李昀。我念出玉佩背面的刻字,当朝太子的名讳可是李昀
景明,不,李昀扣住我的后颈,气息拂过我刚涂了口脂的唇:‘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那殿下为何纵容我欺了三个月我拽住他衣领,殿下欺瞒我在先,又事事纵着我。
东宫的樱桃毕罗、蟹黄毕罗,尚食局的酥山和荔枝膏水那样不是证据
我佯装气愤,起身要走,手腕被景明牢牢握住。
身后传来无奈的叹息:日日念着要见太子,如今在你面前你却要走。
我又扬起下巴:明日就是初三了,尚仪局……未尽的话语被他吞进口中。
绒毯上的金线硌着后背,我咬破他的舌尖,尝到混着血腥的沉水香。
他闷哼一声,将我的手腕按在头顶:和春,孤的太子妃之位空悬三年……
我要当正妃。我盯着他染上口脂的唇,不要侧妃,不要良娣。
他低笑着吻我眼尾:好。
我要把尚食局的厨子都带回娘家。
准。
我还要……我勾住他腰间玉带,那个扮作小太监骗人的太子殿下。
直到暮鼓响起,我才发现舞裙的流苏早已和衮服玉带缠作死结。
……
10
我对着菱花镜抿了抿口脂,石榴红的胭脂在唇间晕开。
景明,如今该称太子殿下,斜倚在贵妃榻上把玩着一副银铃铛足链。
今日怎这般安静
身后附上一具温热的胸膛。
民间新婚时有画眉之趣。景明的广袖笼住我周身,今日让孤练练手。
笔尖扫过眉骨,我望着镜中他专注的眉眼。
殿下常给姑娘画眉
头一回。七岁那年孤躲在屏风后,见父皇这样给母后画过。
我还没有见过陛下和娘娘,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压着嗓子,小心试探。
往日要做太子妃的豪言壮语,这会儿虚虚挂在心尖。
他忽然擒住我手腕,气息拂过颈间新留的粉痕:从卯时起就心不在焉,就因为这事
我……我盯着他锁骨处的齿印,你父皇母后若是知道太子妃是个洗衣婢......
话未说完便被他含住唇珠,辗转间尝到松子糖般的甜。
景明又骗了我,太子殿下嗜甜。
他将我的指尖按在他心口:父皇离宫前给了我监国金印,连玉玺都留在东暖阁的蟠龙匣里。
景明从匣中抽出卷明黄诏书,昨夜的东宫金令,此刻该到潼关了。
更漏声里,远处传来马蹄踏碎晨露的声响。十二匹快马正载着金印诏书奔往各州府。
可是……我摩挲着他垂首间与我缠在一处的发丝,若是陛下回宫后不认......
窗棂突然被敲响,小太监隔着珠帘颤声禀报:永宁门传来消息,青州来的马车已过云台山。
我猛然坐起,发间玉簪勾住景明束发的绸带。
景明慢条斯理地解着纠缠的青丝:上月派人接你娘和弟弟时,顺道查了查当年采选的名册。
他变戏法似的摸出块褪色的木牌,原来我的太子妃本该是九品宣议郎之女。
木牌上云和春三字被摩挲得发亮,背面赫然盖着吏部官印。
我怔怔望着十多年前被继父烧毁的户籍牌,扑上去咬住他喉结:你早算计好了!
他闷笑着任我撕扯衣襟:岳母大人此刻该到朱雀街了,你确定要孤挂着满脖子的红痕去见
我正要羞他一句不害臊,远处宫门忽然传来熟悉的乡音:阿姐,阿姐……
我赤足奔向朱漆门,石榴裙扫过青砖宫道。
宫道尽头,阿弟正举着竹风车飞奔而来,阿娘发间的玉兰花簪在风中乱颤,那是我用第一份月俸托人捎回青州的。
霞光染红太液池时,我望着娘亲拭泪的侧脸,悄悄勾住景明的小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