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经过一番敲打的太医好端端出了晋王府,只传出李呈伤势恶化的消息,连续几日昏迷不醒。
晋王妃受不了打击,跟着晕了过去,晋王宠妻宠的全城上下人尽皆知,据说因此郁结多日不曾上朝。
这一世,太医没有被怒杀在晋王宫,而是被偷偷送进了宫里,朝堂上皇帝一时间没了引以为傲的儿子和得力的大臣,对益王府刺杀一事格外上心。
前世,父亲虽然为了让我开心,全力助我嫁给李显,并扶持李显从不受重用的五皇子一路走到了帝王之位,但我知道,诸多皇子中他最属意的还是李呈。
听到李呈病重,父亲面露愁容,又怕我担心只是在用餐时恨恨地同我讲：没了那个南蛮子,连同我斗嘴的人都没有了。
我不禁被逗笑出声。
他口中的南蛮子,便是晋王楚毅,据说每次上朝父亲都会和楚毅吵得不可开交,还是李呈在中间顺势说和。
前世我一心痴慕李显,加之李呈和晋王被冷落后许多事务便落在父亲头上他也十分忙碌,这样父女对坐吃饭闲谈的日子屈指可数。
每次看到父亲下朝回来,站在屋子里对着楚毅宅邸的方向骂骂咧咧,我竟真以为父亲和楚毅之间如传闻那样水火不容。
这段时间观察来看,他二人似斗智斗勇的小顽童一般,面上互骂南蛮子、老匹夫,背地里父亲却多次赞誉楚毅的建言献策：他好主意这么多,会显得我们这些老臣很蠢好不。
我告诉父亲,不要担心,他不会有事。我知道这是李呈和晋王府将计就计,做给李显看的,让他以为计划得逞,好放松警惕。
父亲不自然的抹了一把泛红的老脸,正欲细问,我找来纸笔,画出那日药膏瓷瓶上瑰丽的异域图案,交给他。
看着他逐渐凝重的神色,我知道找对人了。
我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李呈躲过这一劫,李显再想要与之争锋,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到现在我才有时间去计划怎么对付李显和秋娘了。
我记得前世,就是在宫中府上忙着筹备婚礼之时,李显曾频繁私会秋娘。
当时我并不知道,春日宴上,那个躲在山石后面偷偷看我的异域婢女,便是秋娘。掐指一算,距离这场春日宴,还有五日。
我心中冷笑,既然我重生了,那必然容不得你二人在我面前苟且。
9
我慢慢地等着,和前世一样,春日宴如期而至。
因为皇帝的参加,一年一度的春日宴被视为十分重要的国宴。
作为陈朝世家重臣中第一贵女,又有喜事将近,我自然成为了这场盛宴中最被关注的对象之一。
我换上一身石榴色的衣裳,着了精致妆容,带着仆众去往京郊。
雪消冰释,景和复暄,翠林平穿一脉静水,碎花轻洒满山春色,加之楼阁参差,暖亭水榭琳琅间穿梭着都城最富贵雍容的男男女女,衣香鬓影间好不繁华热闹。
确实是个搭台唱戏的好去处。
不过前世,这里的一场戏,是冲着让我臭名远扬而来的。
李显让秋娘假扮的侍女偷偷传话给我,约在假山后见。我独自一人赴约,却被早早等在那里的秋娘泼了一盆沸水在身上。
奴婢知错了,请郡主高抬贵手,饶了奴婢！
不等我反应,只见秋娘一边跪地重重往脸上扇耳光,一边扯乱自己的头发衣裳,哭的满面泪痕。
而我身后是在李显的带领下,赏花至此的皇帝、皇后和宫中朝内一众贵男贵女。
皇帝失望地看了我一眼,拂袖而去,李显则难以置信地看向我,解下外衣冲到秋娘身边满脸心疼地为她披上。
自此太平郡主刁蛮跋扈,虐待下人,李显宅心仁厚,迫于淫威的传言便在都城传的沸沸扬扬。
向来暴躁的父亲因此事还气的大病了一场,扬言要宰了李显这个王八蛋。
父亲了解我为人,早早看出我被李显设计,我却愚蠢的沉沦在向李显证明自己不是恶人这条不归路上一去不返。
今时今日,戏台重又搭起,恐怕演戏的人也该换一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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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下轿,众人纷纷往我身后张望。
不过李显此时恐怕正与秋娘密谋今日之事,没空与我扮演深情爱侣。
看到众人猜忌八卦的眼神,我心内暗笑：诸位莫急,今天的热闹,见者有份。
果然,不多时我便看到姗姗来迟的李显和他身后一众仆从中低垂着头侍婢打扮的秋娘。
李显一袭水墨色衣裳,眉眼俊逸,这皮相迷惑了诸多贵女,也包括前世的我。
如今与他对望,我只看到他狰狞癫狂,双手沾满何氏满门六百多口人的鲜血,看到他当着父亲的面,一脚一脚踢死我腹中胎儿,转身命侍卫生生打碎父亲满口牙齿,斩断父亲双手双足。
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我恨不得现在就穿过人群,一刀一刀活剐了这个人面兽心的渣滓。
许是我眼中恨意太盛,本轻蔑瞥了我一眼的李显愣了一下,不可置信般睁大眼睛看向我。却被好事者在旁私语：
看来传闻不实,这哪里是郡主一厢情愿倾慕五皇子,五皇子自打看见郡主,目光就没再挪开过。
我不再看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小啜几口压下翻涌的恶心,余光瞥见秋娘直直盯着我的酒杯,唇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呵,升级了连招。
一如前世,我出现在假山处,只不过一闪身,那盆沸水竟不偏不倚泼在了正引皇帝前来的李显身上,李显被烫的原地愣住。
同样愣住的,还有没来及收回动作的秋娘。
哪里来的蠢笨丫头,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皇帝不悦,摆摆手就要走。
秋娘慌忙跪下磕头求饶,李显也反应过来,一同跪下求父皇开恩,说是为了这等小事如此处罚下人过于严苛。
听到这话,随行的大太监蹙着眉头慌忙观察了一下皇帝的脸色,果然皇帝脚步一顿,脸色阴沉了几分,加快脚步走的头也不回。
大太监回头瞥了还在连连求饶的李显一眼,摇了摇头,快步追皇上去了,众人也唏嘘着纷纷散开来。
我上辈子怎么没看出这晦气东西如此愚蠢,居然敢当着一众贵人的面,暗戳戳说皇帝暴虐,这江山可是皇帝弑父杀兄夺来。
何姣,你故意陷害秋娘的是吗！你这个毒妇,不就是嫉妒秋娘能得我宠爱,才设计害她,我告诉你,就算你逼我娶了你,我也不可能喜欢你分毫！李显怒不可遏的站起身,举手就要来掌掴我,正欲反击却听到身后脚步声起。
咳咳。不知楚毅何时来了,见状咳嗽出声。
李显颇好颜面,在外人面前一直以温润良善的形象示人,此时尴尬的将手停在半空。
楚毅没再逗留,我也未搭话李显,跟着他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
堂堂镇国大将军居然生了个心盲眼瞎的女儿。楚毅依旧嘴不饶人。
我请三皇子帮我给戏台上加一把火,谁承想他送来了楚毅这个爆竹。
11
我这身衣服躲过了秋娘的沸水,却没躲过随身侍女的羹汤。
拖下去乱棍打死。我给候在一旁的女侍卫使了个眼色,掌风凌厉间,侍女轻靠在侍卫身上,仿佛亲密耳语般神不知鬼不觉被带了出去。丝毫不给她宴席上声嘶力竭哭喊求饶的机会。
我假意去后院换衣服,看到身后鬼鬼祟祟跟着我的秋娘。
好家伙,当众抗旨。
来到事先安排好的寝房,我掩上门,便要去褪衣裳。
给我进去！晋王捂住眼睛,推搡着嘴里塞满破布的秋娘,踢进屋子。
秋娘模样充满异域风情,属实算得上绝色,恐怕一直以来都被男子视若珍宝,从未被如此粗鲁对待过,虽说不出话,但杏眼含恨,脸上更是又羞又怒涨的通红。
还蠢。晋王莫名其妙冒出这句,半晌,我才想起原来是接假山那会儿的夸奖。
歹毒的女人！晋王反应过来满屋里浓郁的催情香味,又狠狠踢了秋娘一脚,也顾不上捂眼睛,抓起我就往外跑,出来时不忘贴心的关好门。
片刻,我被带到偏房,窗前白衣胜雪,长身玉立的,正是三皇子。
他奶奶的,居然如此歹毒。我将一丸药弹入正骂骂咧咧地楚毅口中,楚毅惊的双目圆睁,正要来踢我,却被李呈挡在身前。
赴宴之前我算准了李显不怀好意,早将解毒散随身携带。
是解药。李呈无奈的扶额偷笑,他这个姐夫,只当姐姐是这世上唯一的女人。
楚毅怒气冲冲地吞下药,恨恨地白了我一眼,去找秋娘算账。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李呈。
你还好吗我与李呈同时看向对方。
李呈看来恢复地不错,之前病重时的惨白尽褪,此刻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
前世,李显告诉我于水中舍命救下我的人其实是李呈。
我回想起,我订婚时他请命出征边塞,并为我送来金凤嫁衣。
他在我大婚当日献上异域十箱奇珍异宝为礼。
他在李显登基之日奉上边疆叛乱部族首领项上人头四颗。
这些事穿插着人群中总默默注视着我的一道神秘目光,在郊外落马时飞扑到地上的肉垫,无论皇帝赏了他什么贵重珍宝都第一时间送到府上的殷勤,诸此种种。
待我历历回想,恍然大悟,李呈却已是滚落在脚下的腐烂头颅。
而此刻,他正好端端站在我面前,眉眼温柔,英朗俊美,张扬锋利的五官许是因害羞,而淡去了些许疏离感。
我从未敢肖想过惊才绝世,谋略无双,又因容貌过分英俊而被誉为当朝潘安的李呈。
前世他光芒过盛,教我这自诩天之骄女的人,见了他都只羞红了脸不敢对视,仓促便逃。
我只敢骚扰一下以温和良善著称的李显。
可谁知道,李呈才是纯情璞玉,李显实则恶臭污秽。
好戏都要散场了。李呈开口打破尴尬的静谧。
啊对对对。我慌不择路往外跑。
我没看到身后,李呈望着我落跑的身影,不符合人设的偷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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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娘的房门大开,门外看热闹的众人将房门围的水泄不通。
楚毅气哼哼地站在最外围,想来也是没能挤进去。
太平郡主来了。不知谁嚷嚷了一声,人群自动为我分出一条路来。
众人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大多满眼同情。
往屋内望去,李显正拿衣袍紧紧裹住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只露出一支藕白纤细的手臂来。
见我来了,李显眼中几欲喷火,冲我怒不择言：何姣,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如此歹毒的女人,只因跟随我的侍女容貌娇美,你就用如此这般下作的手段害她。
说这话时的李显再没了平日里人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我要跟你退婚！面对瞠目结舌的围观众人,李显想给自己找台阶下。
这要是前世,我必定会当众哀求他不要退婚,甚至于会向他允诺可以将这名侍婢收入房中为妾。
李显吃准了我,梗着脖子,等我向他乞求。
也好。我淡淡开口,仿佛事不关己。
你我尚未成婚,你却与侍女在如此正式的宴席间苟且,还说是我害了她。你当我是傻子就算了,你当这满场天潢贵胄都是傻子可就不礼貌了。
众人早先听得传闻,我追求这五皇子至疯魔地步,今日见我此般,纷纷讶异,反应过来后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你...李显显然是没料到平日里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今日居然有这般骨气。一时间气的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他一松手,裹在衣裳里的侍女露出面容,可不正是方才被皇帝赏了二十大板的秋娘,看这春潮未褪的模样,哪里是刚挨了二十大板的样子。
眼尖的人已经认出来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皇子违逆圣意,罪同谋反。
李显手忙脚乱的去盖秋娘的脸,已然是来不及。
好好好皇帝被大太监领着踏入房门,后脚便看到衣衫不整的李显和秋娘。
真是朕的好儿子！李显看到皇帝,吓的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
退婚的事,朕准了。皇帝拂袖而去。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既然你那么爱你的秋娘,干脆让她助你平步登天好了。
我心中冷哼了一声,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中离去,路过楚毅时,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异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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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皇帝因此事大怒,适逢查出益王府刺杀三皇子一事李显正是主谋,当即要将他废为庶人,在他母妃的奔走打点下,才改为幽禁宫中不得进出。
至于秋娘,则趁乱逃走,至今下落不明。
可是有皇帝龙颜大怒在前,有我父亲一路追查瓷瓶来源到秋娘身上,又有李呈和晋王一路紧盯死守,区区一个女子,怎么就能在五万禁军驻扎守卫的都城中人间蒸发。
除非,是我授意。
死人说不了话。
秋娘要是现在被抓住,李显以为的两情缱眷,我因善妒棒打鸳鸯,硬生生害死了他的挚爱,便会坐实。
哪怕他现在死了,也还是死在自己臆造出的虚幻凄美的爱情故事里。
他也配。
14
没了和李显的婚约晦气门楣,父亲肉眼可见的开怀了不少。
但转念一想,我也到了及笄的岁数,若没个上门提亲的,再由着我去追男人追的天下皆知,这老脸恐怕真不用要了。
据侍女说,父亲因此事,愁的吃不下饭。
也是,虽我生的貌美,但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女工女红更是一塌糊涂。
自幼随父亲驻扎军营出征四方,会的都是些舞刀弄棒,杀人放火的事。
这样一来,显赫家世反而成了拖累。
人们都传言,娶了我就等于娶了一只母老虎,再加上我那外人眼里手撕鬣狗,脚踢猛禽的将军爹,这婚事简直就是自投天罗地网。
那泼天的富贵,怕是有命娶,无命享咯。
听到这传言时,我正随新封的太子李呈同乘一抬轿撵。
一个时辰前。
听侍女说父亲因为我的婚事吃不下饭,去郊外军营散心。
想起前世父亲因我惨死,至死都不曾怪我半句,只是恨自己未曾护佑好我。
我觉得十分愧疚,便翻身上马,要去宽慰父亲。
侍女见我扬鞭要走,叫住我支支吾吾半晌：郡主...将军说您再这样抛头露面下去,恐怕...
我一时无语,毕竟稍微大户人家一点的女儿家,出门都是要坐轿遮面的,更遑论我这等出身。
正发愁备轿浪费时间之时,一抬轿撵落在门口。
太子说,若郡主不嫌弃,可以同乘。原来太子要找楚毅商量事情,一打听才知道楚毅去了郊外练兵。
上了轿子才发现,太子为了不引人注目,选的只够坐下一人的小轿。
再多一个我进来,两人便必须挤在一起。
刚开始我尚且自如,但是随着路途颠簸,我们不时被颠的碰在一起,耳侧李呈呼吸渐促,余光瞥见他俊脸通红,竟惹的我也不自在起来。
眼观鼻,鼻观心,正当闭着眼睛专注养神时,轿外传来方才的议论声。
敢当着太子的面如此议论我！
我登时怒从心头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敢妄想着娶我。
我握紧手中的马鞭,急着要下轿收拾这些宵小之辈。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上来,触感如想象中一样温润柔软,我老脸一红,忘了生气。
落轿。我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已经走下轿撵。
可我分明听说,当朝太子心悦太平郡主,遂暗下了旨令,不许王公世家贵族公子上门提亲。
太子抖了抖衣上褶皱,说的煞有介事。
坐在轿子里的我却如听见耳边惊雷炸响。
你是何人,又如何得知此事先前说话的人本来气势汹汹地问话,仿佛怪李呈害他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
却在看到李呈不小心露出来的御制佩带后收了声,登时就要跪下喊饶命。
李呈冲他摇摇头,才又重新上轿。
你...我还是无法相信,李呈所言是真的。
姣姣,对不起,怪我懦弱,才会害得你...太子看向我,眼中尽是心疼。
他居然也,重生了。
15.
眼泪突然断了线的珠子般往外涌,我死死捂着嘴,害怕哭出声来。
若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知道前世那些羞辱、折磨、痛苦便罢了。
可是这个如昭昭日月般的人,竟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嫁给了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知道我倾尽全力想扶持他称帝,也知道何家上百口人一夜之间因意图谋反之罪被屠戮殆尽。
人们说,那夜的何府血光冲天,惨叫连连,彷如修罗地狱再现人间。血水从大门紧闭的何府中汨汨而出,将门前街巷青石砖瓦都染成赤色。
簪缨世家,跟随先帝平定内忧外患的镇国大将军,被新帝赐了莫须有的罪名,五马分尸而死...
我一直庆幸,我还有今生可以补偿犯下的弥天大错,甚至恍惚间会觉得那些惨痛好似大梦一场。
可对上李呈满眼心疼的目光,我知道,那些曾真实的发生过。
我哭到说不出完整的话,李呈便在旁安静坐着陪我。
我没有看到他望向皇宫方向,眼底一片狠厉。
16.
我们并未急着前去军帐,见我情绪低落,李呈陪我到郊外山野间散心,将前世今生许多我不知道的事一点一点讲与我听。
等到营帐中时,已是黄昏时刻。
我猜想父亲应该已经回去了,掀开帘帐却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将军打扮的人正盯着一盘棋局蹙眉对坐。
好啊,你这小南蛮,居然敢阴我！
明明自己棋艺不佳,居然还好意思骂人。
两人嘴上夹枪带棒,手下棋路不停,并未发现我与李呈进来。
当初要不是我用心撮合,昭阳公主未必能看上你。
你还是先发愁发愁你那个鲁莽的千金郡主吧。
眼见楚毅要开始说我坏话,父亲手中棋子一摔,在两人即将打起来之际,李呈看不下去,咳嗽两声。
本郡主的婚事还轮不到晋王在背后蛐蛐。我佯装愤怒,挽了父亲便往外走。
路过李呈的时候,看到他眼睛亮晶晶地勾着唇,笑着看我,在父亲八卦的眼神中,我瞬间面红耳赤拉着他一阵低头疾走。
李呈方才和我讲,楚毅查到了秋娘的身份,恐是蛮国公主。
接下来,他们便是要商量该如何引蛇出洞,置于死地了。
17.
不多时,西北边境传出蛮国入侵的消息。
此次蛮国大军来的诡异,十日之内竟接连攻下三座城池。
太子李呈主动请缨,要驱逐蛮夷,平定边疆,我父亲作为大将军,率兵一同前往。
出征的时候,我没有参与誓师,而是等在城门外的长亭里。
我拿出熬夜绣了五日才绣好的荷包,上面歪歪扭扭刺了一个呈字。
我以为李呈会笑我手笨,却不料他拿着荷包的手轻颤,不知是否是我看错,他眼中闪过一片泪光。
姣姣,安心等我回来。
看着他策马疾驰而去的身影,我只觉胸口有些闷。
剧情发展,已经不再是前世那般可以逐一预判,此去凶险,又有秋娘作内鬼,不知李显到底给她透露了多少内情。
我心不安。
李呈怕我担心,总在行军途中寄书信来,告诉我沿途看到的迤逦风光,外面城市的淳朴民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有时会寄发簪、香箧或者造型独特的首饰盒给我,我不喜欢这些,但是李呈寄来,我便将它们摆在窗口。
最后一次的来信里,装着一把小巧乌银匕首,手掌大小却藏有多处机关,李呈怕我误伤自己,在信上画了详细的机关图解。
我取出匕首时不知触到了哪里,弹出的银针刺破手心。
心中一时只觉不好。
李呈和父亲刚走的时候,我还时不时去宫里走走,到各处坐坐,随着接连几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再没了心情。
听府上的老嬷嬷说,郊外有座佛寺,祈福很灵,便带了几个仆从前去。
谁料在客堂休息的片刻功夫,竟被一道掌风劈倒,醒来时已在后山某处偏僻柴房。
18.
何姣,你把秋娘怎么样了盖在眼睛上的破布被拿开,李显捏着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
大半年未见,李显憔悴了不少,脸上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脸颊更是枯瘦着凹了进去,再无之前风流模样。
你那秋娘神通广大,我可不能把她怎样。我实话实说,想来李显虽被囚禁,但过了这么多时日,皇帝气消,恐怕已经解了他的禁足。
姣姣,前世是我对不住你,但也是你伤害秋娘在先。今生你答应我不会伤害秋娘,我就放你走,咱们两清。
李显事先也多方打听,知道秋娘直到今日都未被捉拿,我并未骗人。
两清,说得容易,我何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用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能两清。
我怒视着李显。
李显以为我对他依旧有情,顾自说：姣姣,其实前世你走了以后,我发现我对你还是有些许感情的,所以既然有了再见你的机会,我可以答应你,我一定会娶你。
片刻补充道：但是只能封你为妃,后位我还是中意秋娘。
我被李显不要脸的自信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他又说。对了,前日我听到密探来报,听说太子中了帝国公主的箭,已经不治身亡。
李显还未来及继续往下说,就被匆匆赶来的楚毅打晕了过去。
晋王,他说的可是真的那我父亲现下如何了松绑后,我顾不得身体疼痛,慌张地看着他。
楚毅眼神闪躲避而不答,只说大将军安好,仍坐镇军中。
可是太子,那般神勇无双的少年,怎么好端端的就...
我匆匆回府取出父亲早些年生辰为我锻造的铠甲,翻身上马就要朝城外去。
郡主这是做什么楚毅追过来,跟着过来的还有一众黑袍护卫。
将士们前线奋勇杀敌,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日复一日的坐在家里等下去我怒视着楚毅。
大将军和太子临走前交代过,要我一定保护好你。楚毅眼中不再有惯常的不屑。
我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我不需要你来保护,你我更应该保护的是边境子民,是陈国百姓。
我不愿与他多话,扬鞭要走,护卫纷纷上前将我团团围住,正当场面剑拔弩张之时,禁卫军来报,五皇子造反。
楚毅再顾不得我,喊了众护卫朝皇宫疾行而去。
19.
御书房内,皇帝正坐在书桌前,神色自若。
见我和晋王进来,只颔首示意。
李显站在一旁,用剑对准皇帝脖颈。
李显,放下剑！楚毅怒道。
来得正好,太子已死的消息传了许多日,他竟迟迟不肯将太子之位给我。李显气急,但仍对皇帝有着本能的畏惧,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秋娘说,只要我杀了你,我就可以做当朝天子。到时候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娶她。
从佛寺门口的那番话来看,他对秋娘的所谓爱意已然动摇,只是为遮掩自己的狼子野心而故作痴情罢了。
你所谓的秋娘,便是那个蛮国长公主。一想到是她杀了李呈,我便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中的剑,恨不得旋即赶到边塞去。
我要亲手杀了她。
是,又如何。李显已经知道秋娘的身份,一手指着我,语近癫狂
何姣,都怪你,你要是不退婚,我就不会兵行险着,就不会沦落到只能联盟蛮夷才可以为自己争得皇位。
我只觉得李显彻底疯了,他乱舞着剑,几次险些刺中皇帝。
楚毅还在一旁观察该如何趁机救下皇帝,我却不想再听李显废话下去。
磨磨唧唧,你不杀我来杀。从我袖中飞出一把小巧匕首,直直刺入皇帝心脏,刹时间鲜血奔流。
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楚毅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手指指了指,说不出话来。
李显最先反应过来,发现没了人质,慌乱之中挥剑扑向我。
我与他距离极近,躲无可躲。
20
一支箭刺破窗户,直直刺中李显执剑的右臂。
李呈！
我惊呼出声,我认得这箭,尾端有他的专属记号。
听到我的声音,李显难以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见纷乱嘈杂间,一袭白衣缓缓走来,正是太子李呈。
我冲过去抱住他,憋了许久的眼泪涌了出来。
姣姣不怕,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李呈似看不到周遭狼藉遍地,险象环生,只垂眉柔声安抚我。
22
不可能,秋娘分明将你的随身玉佩寄了来,你不可能没有死。李显歪歪仄仄站起身,举剑环顾怒视着他的一众人等,不知该指向谁。
你是说她吗。
李呈朝人群中衣衫褴褛的女人招招手,正是秋娘。
我在抵达边境第五日便生擒了她,她将与你之间的密谋全部和我讲了
秋娘,怎么会李显瘫坐在地上,满脸绝望喃喃道：你曾说要与我同生共死,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秋娘不作声,在得到李呈的示意后又退回人群。
李显垂着头,眼中光芒涣散：为什么
像是问别人,也像是问自己。
前世我虽坐上了皇位,但民间流言四起,都说我是仗着镇国公的帮助才得到了天下,说我小人得志。还说我不及镇守边疆的李呈半分。
我原想把这些嚼舌根的人都杀个干净,可是越杀这说法越是洪水般汹涌,越杀就连宫里的人都开始背着我偷偷议论。
我不服,这一世我想自己争取,想让天下百姓看看何为成王败寇,看看李呈他就是,不如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说着说着,李显脸上露出狰狞笑容,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朝门外的禁卫军大声喊道：太和郡主刺杀了父皇,其罪当诛。
禁卫军首领携一众将士一开始就被拦在门外,对房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听到这话,一时间就要冲进御书房,杀了我这个叛贼。
晋王带的几个护卫,压根拦不住。
23
禁卫军首领手执利剑冲到我跟前。
李呈不动声色把我护在身后。
太子,你...你这是谋反。显然,他还没想明白,皇帝如果真死了,那他面前的这位太子,就是他马上要效忠的新皇。
到底,是谁要杀朕皇帝的声音悠悠从后方传来,他身边站着正义凛然的楚毅。
李显震惊着回头,看到皇帝将小匕首扔到面前的桌子上,而身上方才还流淌不止的血如今已干涸结块,细看不过是些绘画用的朱砂。
李显彻底裂开了。
楚毅在成为晋王之前,可是机巧世家出身,当时拿到那柄匕首我便知道,定是他的杰作。
所以当我将匕首刺向皇帝时,晋王的震惊全是演的。
我按动机关,匕首便会粘附在落脚处,其中银针刺破内里朱砂做的血包,在这种混乱场合以假乱真绰绰有余。
我本没想过威严如皇帝,会配合我作这等小儿把戏。
只不过是想转移李显注意,趁机杀了他救下皇帝。
却不料皇帝玩心大起,看出其中玄机后便趁机装死,想看看他的好大儿到底还要做些什么。
24
御书房一事后,李显被打入天牢,等秋后问罪处斩。
李显的母妃因此事缠绵病榻不久,咳血而亡。
皇帝说是厌倦了这样兢兢业业的生活,下旨禅位给太子李呈,自己跑深山中寻仙问道去了。
李呈新皇登基,忙的无暇他顾。
父亲看到自己中意的皇子当了皇帝,干劲十足,继续在朝堂上与楚毅吵的恨不得当场打起来。
按他们的道理,只有这样,新帝才不会逐渐被一家之言蒙蔽,才会有越来越多的青年才俊愿意各抒己见,共谋百姓安康,国家富庶。
而我也有时间去天牢看看李显。
李显双十年纪,头发倒是白了不少,整个人邋遢不修边幅,看起来倒是老了二十多岁。
见我来了,他戴着重重的镣铐,艰难地从墙角爬过来。
何姣,咱们两世情谊,不若你就给我个痛快。
想要痛快,那你可还记得前世,你可曾给过我痛快
我冷笑出声。
前世,我被李显脱光了衣服困在宫里,父亲死后,我曾一度想要绝食自尽,却被李显看出了我的想法。
他为了不让我自尽,便威胁我说,虽然当前只是杀了我的父亲,但是何家几百口人还关在牢里,我绝食一天,他便杀一个人,我绝食两天他便杀四个。
见我不信,他还将我熟悉的那些人的头颅丢给我看。
为了护下家人,我求死不得。
还是我前世曾好心救过一个宫女,她不忍心看我蒙在鼓里,被如此欺凌,偷偷告诉我,其实何家满门早就被李显屠戮殆尽。
他前世对我,不曾有过片刻不忍,却要我在知晓那一切后,给他个痛快,简直痴心妄想。
姣姣,天牢里阴寒,小心受凉。李呈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边说着边为我披上长袍。
然后才冷冷看向一滩烂泥般的李显：前世我以为姣姣心悦与你,才一路相让,却不知你原是这样的心肠。
李显如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再吃惊了。
接下来怎么处置,全听姣姣的。
那就断了他的双手双腿,将他放回都城中去吧。对了,他的母妃还禁足宫中,如果他想要绝食自尽,我必将他的母妃凌迟处死。
我一边故意大声说给李显听,一边转身往外走：差人看着他,一顿饭都不能不吃,可千万要让他长命百岁。不再听他惊恐地求饶。
至于秋娘嫁给了暴力残虐的城守,生不如死的下场也可一眼望到。
也算是对她前世仗着李显宠爱和蛮国势力,对我数年折磨欺凌的一点回礼。
25
李呈对我的安排甚是满意,挑了些能干的,把这活计亲自安排下去。
姣姣,你还在生我的气呢李呈又带了十好几箱的礼物来我府上,赔笑着和我说话。
我转过头不愿理他。
李呈无奈向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父亲小心翼翼摇了摇头,顾自拔腿就跑：皇上,姣姣,你们先聊,我该去练练兵了。
我冷哼出声,连父亲都不愿理会。
李呈假死的事,他们只瞒住了我一个人,我却自打重生开始,没有一件事瞒着李呈。
当时我真的以为李呈死了,甚至想着救下皇帝后就自请去边疆,杀了秋娘给他报仇。
姣姣,我向你发誓,我李呈此生再不会骗你半句。李呈神色恳切,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此刻却无比温顺乖巧地看着我,手中掰断一根毛笔：若有违此誓,必...
我着急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下去。
温热气息便都洒在我手心上,我瞬间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要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姣姣,我..他眼神灼灼的看着我。
我想先去你曾经信里写过的那些地方看看。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兀自打断他的话。
26
经历这如许多事,我心性已经不同当时了。
我前世未经坎坷,只愿从父亲的庇佑渡到夫君的庇佑,如所有世间女子一样,相夫教子,平稳一生。
可两世为人,我才发现,我好像始终被困囚在方寸都城,儿女情长里,外面世界天高海阔,不曾见过。
好。
两世里,李呈都是如此,无论我想做什么,他都允我。
多久回来
还不知道。
那千万快些回来,万人之巅孤独,我想你能陪在我身边。
好。
等我看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便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