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会...沈徽喉间泛出血腥气。兄长被五马分尸那日,也是这般大雪。
沈砚将军的绝笔信,墨是用杜鹃花汁写的。云蘅任由他钳制,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阿徽最怕苦,药里记得放蜜'。
禁锢的力道突然松懈。沈徽踉跄后退,撞翻青玉香炉,积灰扑簌簌落了满襟。他永远记得那个阴雨的黄昏,十三岁的自己躲在米缸里,看着锦衣卫将兄长的人头悬上城门。
令兄的玉佩,可是翡翠貔貅云蘅从袖中取出半块碎玉,我在漠北狼族的祭坛找到的,旁边还有...她顿了顿,三十六具孩童骸骨,最小的腕上系着长命缕。
沈徽的刀终于出鞘,却抵在自己颈间。当年兄长奉命调查漠北童祭,三日后就成了通敌罪人。原来淬毒的网,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张开。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云蘅俯身拾起军报,火漆封印上赫然印着萧氏皇纹：你看,我们都在同一局棋里。她突然咳嗽起来,唇角溢出血丝,身子一晃栽进他怀中。
沈徽下意识接住,才惊觉她轻得似纸人。层层衣料下,心口处新伤叠着旧伤,最深的刀疤竟与兄长留下的军刀吻合。他突然不敢深想,七年前刑场那个纵马少女,是如何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大人身上...有忍冬香。云蘅虚弱地笑,染血的手指抚上他紧蹙的眉峰,和我娘调的安神香...一模一样...
更漏声遥遥传来,沈徽望着怀中昏睡的女子。案头残烛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恍惚间竟像极了交颈鸳鸯。他小心地拆开她束胸白绫,却在看到锁骨下烙印时浑身剧震——那不是诏狱的囚印,而是谢家暗卫的效忠符。
窗外惊雷炸响,沈徽突然想起初见那夜。她腕间自残的淤痕,分明是在掩盖这个会暴露身份的印记。而自己烙下的囚印,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云蘅...他蘸着药膏轻涂她伤口,指腹下的肌肤滚烫,你究竟算计到了哪一步
第五章
局中局
晨雾未散时,云蘅正在煮茶。沈徽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先以雪水醒壶,再取蒙顶甘露匀速高冲,最后将茶汤分入绘着缠枝莲的秘色瓷。
蜀中谢氏的茶道。他摩挲着杯沿鎏金缺口,七年前就该失传了。
云蘅手腕微倾,茶水在案上画出蜿蜒的痕：昨夜大人问为什么。她推过茶盏,琥珀色的汤里沉着一枚金瓜子,当年令兄拼死送出军报时,我父亲正在三百里外血战狼族。
沈徽看清金瓜子上的刻字,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是内廷造办处的标记,专供东宫。
谢老将军不是战败...他喉咙发紧,是被自己人断了粮草
整整三万石军粮,变成了太子私库的珊瑚树。云蘅突然掀翻茶盘,瓷器碎裂声惊起檐下宿鸟,沈徽,你可知饥寒交迫的将士们,最后在啃食什么
她扯开衣襟,心口疤痕扭曲如蜈蚣：我阿兄的尸体。
沈徽的茶盏跌落在地。他终于明白云蘅眼底的恨,为何比诏狱的业火还要灼人。那恨里裹着至亲的血肉,烧了七年仍未成灰。
今日午时,太子会在栖霞寺为三皇子做法事。云蘅将染血的茶巾扔进火盆,劳烦大人替我准备三样东西——东宫令牌、七尺白绫,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沈徽腰间玉佩：你兄长那半块碎玉。
沈徽猛地抓住她手腕：你要弑君
我要他们跪着听。云蘅笑着抽回手,将金步摇缓缓刺入掌心,听谢家军的亡魂,从地底爬出来的声音。
血珠坠入灰烬时,远处传来钟声。沈徽突然将她拽进怀中,这个动作把两个人都惊住了。隔着飞鱼服冰凉的织金纹,云蘅听见他雷鸣般的心跳。
活着回来。沈徽咬破指尖,在她掌心画了道血符,你的命,得留着还我的囚印。
第六章
红颜悴
药庐蒸汽氤氲,云蘅的银刀划开沈徽后背衣衫。狰狞的箭伤泛着诡谲青紫,西域奇毒红颜悴已蔓至心脉。
此毒需以人血为引。她咬破舌尖,混着药汁渡入他口中,沈大人可要记清楚,你欠我...话音未落,沈徽突然翻身将她压在榻上。
沾血的唇擦过耳际,他气息灼烫似烙铁：当年往诏狱送金疮药的哑女,右耳后有朱砂痣。粗糙指腹摩挲她耳后肌肤,就像姑娘这里。
云蘅瞳孔骤缩。七年前她易容劫狱,确实扮作医女模样。原来他早就...
沈徽的吻突然落下,带着毒发的腥甜与决绝。云蘅的银簪抵住他喉结,却在触及他腰间玉佩时陡然顿住——那半块翡翠貔貅正与她颈间残玉严丝合缝。
阴阳佩...她喘息着推开他,你是故意...
窗外风雨大作,沈徽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疤痕。与云蘅的伤痕拼合成完整的太极图：谢家暗卫效忠符,需以主君心血为契。他指尖抚过她锁骨下烙印,那年你纵马闯朱雀门,这符咒便烫在了我心上。
云蘅想起刑场冲天火光里,那个为她挡开箭雨的黑衣少年。原来不是幻象。
为什么现在才说
沈徽吞下她尾音,这次吻得温柔而珍重。云蘅尝到咸涩,不知是谁的泪。缠枝莲纱帐逶迤坠地,他后背箭伤渗出的血,在素绢上绘出并蒂莲。
第七章
玲珑局
栖霞寺钟声荡开血雾时,云蘅正将白绫绕上太子脖颈。突然箭雨破窗,她旋身躲闪却撞进沈徽怀抱。四皇子带兵闯入的刹那,沈徽的绣春刀架上她咽喉。
殿下明鉴。沈徽声音冷如霜刃,这妖女妄图弑储,臣已...呃！
云蘅的匕首捅进他肋下,趁乱将密信塞入伤口。鲜血浸透的衣料下,她指尖在他掌心急书：东南角楼。
好一对亡命鸳鸯。萧景珩抚掌大笑,不如本王送你们去黄泉...
话音未落,云蘅突然吻住沈徽。齿关相叩的瞬间,续命丹混着血泪渡入他喉间。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她抱着沈徽撞破轩窗,坠入万丈悬崖。
疾风撕扯衣袖,沈徽在坠落中翻转体位。云蘅听见自己脊背撞上树冠的闷响,却被他护在怀中毫发无伤。
你早知崖下有寒潭她抹去脸上血水。
沈徽拨开她湿发,露出个近乎温柔的笑：是,我知道。
云蘅怔住。记忆深处那个玄衣少年愈发清晰,他曾在谢府梅林为她接住跌落的风筝,掌心被细线割得鲜血淋漓。
原来是你...她突然发了狠咬他肩膀,既然认出了我,为何在诏狱...
未尽的话语被吞入唇齿。沈徽的吻比寒潭水更冷,比心头血更烫：当年没能护住你,如今...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残命,随你拿去作复仇的刃。
雾霭深处传来追兵火把的微光,云蘅却觉天地俱寂。她终于看清沈徽眼底映着的自己——不再是孤魂野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第八章
长生劫
皇陵地宫的鲛人灯次第亮起时,云蘅的银簪正卡在机关锁眼。沈徽突然握住她手腕,就着她的手将簪子向右旋了三圈。石门轰然开启的瞬间,他们同时望见壁画上的祭祀乐谱——正是那夜在诏狱哼过的童谣词。
你如何知晓机关解法云蘅挑眉。
沈徽的指尖拂过壁画边缘的谢氏家纹：十年前我在此处守陵,每日拓印这些纹路。他忽然将她抵在冰凉的玉璧上,有个小贼夜闯地宫,落下了绣着忍冬的帕子。
云蘅耳尖泛红。那是她及笄前夜,为取父亲遗物冒险而来。记忆里森严的守陵卫队,竟是...
你放走了我。
何止。沈徽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齿痕,某个小野猫还咬了我一口。
云蘅的冷笑卡在喉间。壁画突然震颤,二十八星宿图开始错位流转。沈徽揽着她腾空跃起,在坠落的玉砖间踏着祭祀乐的节拍旋转。
跟着我。他掌心温度穿透襦裙,这是你谢家祖传的祈天舞。
云蘅在疾旋中望进他眼底。那些年她在漠北饮血时,原来有人将谢氏的过往刻进了骨血。当最后一块玉砖归位,沈徽的银簪不偏不倚插入她云鬓,正是当年断刃重铸而成。
物归原主。他呼吸扫过她湿润的眼睫,我的...大小姐。
地宫穹顶忽然洒下天光,千万片金箔如雨纷落。云蘅在光瀑中看见两人纠缠的身影,恍惚是祖父笔记里写的阴阳双生。她猛地揪住沈徽前襟：若我要这江山倾覆...
便与你同燃烽火。沈徽咬破她唇瓣,但你要应我...鲜血交融的唇齿间,他的声音温柔得可怕,大仇得报那日,让我亲手为你系上嫁衣。
第九章
双生咒
刑场雪落得纷纷扬扬时,双生蛊发作了。云蘅蜷在诏狱草席上,看着心口浮现的赤蝶印记——这是沈徽在承受剐刑。
他在东宫地牢。四皇子的鹿皮靴碾过她指尖,每刻一刀,便问一次你的下落。
云蘅咽下喉间血沫。昨夜沈徽替她赴约时,将同心蛊渡回自己体内。此刻她越是疼痛,便知那人越是沉默。
殿下可知...咳咳...她突然娇笑,你府中姬妾最爱的玫瑰膏,是用漠北婴孩的...
萧景珩暴怒抽剑,云蘅却主动迎上剑锋。心口剧痛的刹那,地牢方向传来巨响。她舔着唇畔血笑出声——成了,沈徽果然找到了太子私炼的火药库。
你知道吗她握住没入胸口的剑刃往前倾,同心蛊同生共死...在四皇子惊恐的目光中,她将剑尖捅得更深,此刻你的好父皇,应该正看着龙椅下的炸药...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吞没惨叫。云蘅在瓦砾纷飞中跃上宫墙,看见沈徽浴血而来。他身后是焚天的火光,身前却落着茫茫大雪,像把七年血仇都烧成了灰。
你受伤了。沈徽抚上她心口。
你也是。云蘅点着他同样位置的伤。
他们相视而笑,忽然同时咳出血来。原来蛊虫早将两颗心缠成了并蒂莲,分不清是谁的血肉滋养了谁。
第十章
长相守
春分那日,金陵城下了场杏花雨。云蘅站在新立的无字碑前,将谢氏最后一块牌位埋进土里。沈徽撑伞而来,伞面绘着忍冬缠梅。
内阁首辅的位置空出来了。他摘去她发间落花,女扮男装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云蘅望着朱雀大街的烟火：我要重修律例,女子可入学堂可休夫...话音未落,沈徽突然单膝跪地,掌心托着断裂的金步摇。
臣沈徽,愿为女君门下犬马。他眼底映着万家灯火,但求...
云蘅俯身以吻封缄。身后百万碑林忽起清风,恍若故人低语。沈徽的官袍与她的襦裙交叠在青石板上,绘出山河万里。
子时钟响时,云蘅在沈徽心口画下新符：我要这天下海晏河清...
臣便做姑娘的治世刀。
若我要毁约私奔
那我便一路追随至天涯海角。
残月西沉,两道身影渐隐入市井烟火。茶楼说书人正讲到新朝传奇：那位翻云覆雨的女首辅,与凶名在外的指挥使,竟是共用着同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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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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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漠北战场,云蘅临盆当夜突遭奇袭。沈徽一人守城三日,怀中婴孩啼哭时,敌军帐中忽然飘起谢家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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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大典,云蘅着凤冠霞帔接受百官朝拜。沈徽佩刀立于首位之下,两人目光相撞时,她袖中滑落露出半块囚印烙铁
（全文完）
番外·簪花帖
梅雨季的午后,云蘅正在批阅工部递来的治水折子。沈徽忽从背后伸手抽了朱笔,在她鬓边簪了朵重瓣栀子：歇半个时辰,小厨房煨着荷叶粥。
砚台边的冰裂纹瓶里插着新采的莲蓬,云蘅随手剥了颗莲子丢他：沈指挥使越发僭越了。
臣在临《快雪时晴帖》。沈徽展开案上宣纸,墨迹里混着几瓣茉莉,首辅大人的批红,倒是比怀素狂草更难摹仿。
云蘅瞥见纸上字迹微怔。那些刻意潦草的笔锋,分明在学她当年殿试策论的字形。窗棂漏下的光斑在他睫毛上跳跃,她忽然想起十七岁春闱前夜,有人将谢氏字帖悄悄塞进她考篮。
这'河'字的三点水...她握着他的手运笔,袖中忍冬香与他的松烟墨交融,要像运河分流,藏锋于急转处。
沈徽的喉结在她掌心下滚动：当年教你握笔的谢老太傅,可说过学生的手这般凉
蝉鸣忽然聒噪起来。批红的朱砂不知何时蹭到他腕间,像月老错牵的红线。檐下风铃叮咚作响,惊醒了趴在奏折上打盹的白猫。
番外·捣练图
昭儿五岁生辰那日,云蘅翻出尘封的螺钿漆盒。沈徽看着满桌零碎惊呼：这不是你当年扮作顾清梧时的假喉结
是阿昭要的及笄礼。云蘅抖开泛黄的襁褓,露出里面褪色的百家衣,谢家旧部的妇人们连夜赶制的,每块布片都浸过药草。
沈徽抚过那些针脚,认出几处独特的回纹绣——漠北林婶的绝活。当年云蘅抱着婴孩血战突围时,正是这位会接生的暗卫劈开追兵的铁甲。
阿娘！扎着双螺髻的小姑娘举着纸鸢闯进来,我要把虎头风筝放得比金銮殿还高！
云蘅笑着系紧她松散的丝绦,忽见沈徽背过身去。他手中攥着块靛青布片,正是当年在诏狱为她包扎伤口的衣角。
暮色渐浓时,全家蹲在庭院糊新灯笼。昭儿把沈徽画的囚链纹样改成缠枝莲,云蘅添了几笔便成了比翼鸟。晚风拂过檐角铜铃,奏响七年前惊蛰夜的雨声。
番外·扫花游
解甲归田后的第一个清明,沈徽在谢府旧宅栽下百株西府海棠。云蘅握着老花镜核对账本：东南角的地窖改冰库,后花园划出半亩药田...
留着东厢房的断墙如何沈徽突然指向爬满紫藤的残垣,你及笄那年躲在后面偷喝桂花酿,摔碎了你爹最爱的钧窑盏。
云蘅耳尖微红,却见孙儿举着风车跑过回廊。孩童腕间的银铃铛,正是用她当年的镣铐熔铸的。沈徽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竟是她少女时期最爱的龙须糖。
朱雀门老陈头的铺子,今晨刚开的锅。他眼尾笑纹深了几分,比某人在漠北烤焦的兔肉强些。
斜阳将两道依偎的影子拉得老长,青石板上缓缓淌过金银花与苍术的香气。更漏声里,依稀传来稚童的诵书声：治大国若烹小鲜——
云蘅忽然将龙须糖掰成两半,糖丝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沈徽就着她指尖咬下,尝到了六十年前惊蛰夜的雨,和十七岁少女鬓角的栀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