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对我说,人生是一场虚空,起点和终点无非生死,我能做的,就是让这场虚空大一点,再大一点,哪怕醉生梦死。
我认真地说,我宁愿活得清醒一些,不想欺骗别人,也不想欺骗自己。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说,人生短短几十年,怎样活都好。
一
从小父母就教导我,要与人为善,要谦卑含容。在人生这张试卷里,我始终坚信父母的规划就是标准答案。步入大学后,我的人际关系淡如死水,小初高的朋友也很默契地随着毕业典礼的开幕而落幕。到了最后,我只剩下倩倩唯一一个好朋友——我的发小。
我们彼此都不记得是在哪里,什么时候认识的,只知道自从有记忆以来,我们便在一起玩了。从父母口中得知,我们是在舞蹈兴趣班因为两家的家长闲聊而结识,那时她6岁,我5岁。长大之后发现,我这个妹妹更像姐姐。
她活泼,张扬,爱笑,却不妩媚。相反,她是个极单纯的女孩,她曾说,我最讨厌还行,还可以,一般这些字眼,在我的字典里只有yes
or
no
,喜欢与不喜欢。她的世界容不下一粒沙子,也不接受任何妥协,是忠实的唯我主义者。
在我的记忆里,她的朋友很多,都是些酒肉朋友。她坚强勇敢,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除了我。她有些小聪明,有些自我,但从不算计别人。有人夸她率直真性情,有人贬她自私自利,精致利己。爱她的人捧她捧到云端上,恨她的人贬她贬到尘埃里。
如果说她是众星捧月的月,那我便是烘云托月的云。我艳羡月的闪耀,却挣脱不掉云的枷锁。
她曾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那我说了,你别笑我。我看着她稚嫩却真诚的面庞,竟有些难以启齿。
你说,我不笑你。她的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双明媚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我。
见她认真起来,我眼睛故意瞟向别处,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嗫嚅：我想成为舞蹈家,或者歌星。又假装不在意地笑笑,我随便说说的。
这有什么可笑的,你舞蹈都考到8级了,唱歌也好听,说不定真有机会呢。
别开玩笑了,多不现实啊,只能当作爱好啦。我笑着拍她的大腿。
没开玩笑,我的梦想是摄影,我妈也像你这样说,但我真的打算以后干这行。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口敷衍了一句,挺好的。没想到多年以后,她真的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报考了摄影专业,得知消息的我很惊讶,你真要当摄影师啊,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的。当然了,人生只有一次,热爱可抵万难。我没有她的勇气,虽然有些羡慕她,却依然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一年后,我报考了父母亲戚乃至陌生人都心仪的师范专业,我在一声声老师好啊多稳定毕了业就考编吃喝不愁的夸赞里沾沾自喜,越来越觉自己是对的。但后来发现,当失去了那些欢呼声独自面对自己的选择时,我才觉得自己真是那一片白茫茫的云,飘飘摇摇,不知所踪,而倩倩充满生机的朋友圈,时刻提醒着我,她依然是那个熠熠生辉的月。
二
在我上大学之初,她刚开始恋爱不久,是她们部门的部长。我见过她男朋友一次,那时天气热,他便替她绑头发,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替她擦汗,倩倩嗔视了他一眼,我朋友还在这呢,却又在低头时偷偷弯起嘴角。她男朋友走后,我打趣她:
姐夫对你不错嘛。
那你看,姐的魅力在这儿呢。
不过你不喜欢痞帅类型的嘛,怎么想起找暖男了。
样貌是最没用的了,我现在想开了,还是找会照顾人的,靠谱一点的好。
说话时,倩倩的脸颊红扑扑的,笑靥如花。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她那样沉沦于爱情,也是最后一次。第一次是高中时情窦初开,还相信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最后因为不成熟在一次次的别扭中不欢而散。那时的倩倩因为失恋彻夜痛哭,念念不忘着当初夕阳余晖般少年的脸,以及言切切意铮铮的山盟海誓。我感叹道,承诺它只是承诺,说出它没有任何门槛,它既不是他的人格底色,也不是你爱情的护盾。
我想,当初她是想和那个男生结婚的,但这场纯真而盛大的幻想以三个月后男生劈腿告终。她说,他确实很体贴,对她像对我当初一样体贴。她说,他确实很稳重,懂得权衡利弊,选择最好的那个。她说,明明看起来最靠谱的人,却干了最不靠谱的事。
那段时间,倩倩沉寂了很久,长达半年不更新动态,终于在她一条滑雪的朋友圈之后渐渐活跃。她变了,变得更热情开朗,精致动人,也渐渐变自私了。她不再奢求被爱与被坚定选择,而是不断投资自己,遇到喜欢的人也会主动出击,无所谓失败,无所谓结果,因为她不计较得失,只求开心就好。从此她常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我说,你消失了那么久,我以为你去哪里寻死觅活去了。
她却很认真地说,只要我还能从生活索取快乐,就要接受一切人间的苦痛。
三
如果将人生分为过去、当下和未来,倩倩一定会说,过去是过去的当下,未来是未来的当下,只要过好每一分当下,一辈子都会幸福快乐。而我会说,过去的总会过去,当下也会过去,只有未来可以把握。
自从那次分手后,倩倩每一段感情都开心快乐,每次离开都坚定不移。大学参加了两个社团,之后又当上了街舞社社长,她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而我的生活无聊寡淡。
在背不下去拗口难记的术语发呆时,猛然想起初中每每唱起就动力满满的歌,哼着熟悉的调子却想不起名字,拿起手机搜索那句萦绕在脑海良久的歌词,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尽情燃烧吧,看到了五个大字,追梦赤子心。我戴上耳机细细听了一遍,没找到任何动力与激情的感觉,心倒是染了些惆怅。我走了一条宽敞明亮的大道,却失去了翻山越岭的决心。我循规蹈矩地走入了家人长辈精心建造的温室,却舍弃了那颗熊熊燃烧的赤子之心。我并不后悔,因为即使我不学师范,也当不了歌星,这已是最好的安排。
这么想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然背不下去那页术语。我决定放过自己,合上书睡一觉,却是辗转难眠。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所爱,倒是知道怎么活成别人所爱。
我这失了梦、行尸走肉一般的人,有时感觉自己像被挤在楼梯上的人群里,前阻后挡,被迫在人流中缓慢的行进。一样的方向,一致的步调,无法停歇,无法超越。但有了生活主线之外的几抹余欢,亦能乐在其中。
开学前夕的一个晚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在不可能有人来访的时间里,我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打开门,只见倩倩湿漉漉地站在门口,眼下黑成了一团,眼睛却红红的,脸上的水渍也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发丝渗出的水珠落到了她满是污泥的白鞋上,晕成了朵朵褐色的泪花。
我忙拉她进来,回头看到妈妈紧皱的眉头,我低声央求她别赶走倩倩,也别告诉她妈妈,我会劝她早点回去的。
倩倩,你怎么了我替她擦拭着头发,余光中观察着她的神情。
夕夕,快要比赛了,可我连相机都没有。
夕夕,我真羡慕你,你有爱你的爸爸妈妈,可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也不理解我,她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夕夕,他们造我的谣,说我水性杨花,说我的学费都是前男友们凑出来的。
那一夜,追梦人像一个碎了的瓦罐,诉说着自己的每一道裂痕。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二天,她睡了一整天,我看着她的睡脸,安安静静的,不免让人有些心疼,却也当真是个可人儿,想起了那句胭脂洗出秋阶影,她倒真如那洗去了胭脂的白海棠。
睡醒觉的她很快就恢复了状态,当晚就回家去了。她还是如愿参加了比赛,还拿了奖。后来才知道,买相机的钱是她男朋友出的,花了大几千。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倩倩骗了,也许,她并不需要我的安慰。
在周围人涌入考研考公的洪流中时,倩倩只云淡风轻地说,人生尔尔
,山山而川,不过海海。我羡慕她的自由不羁,又有些担扰她找不到最后的归宿,无论是生活,还是爱情。
四
得知我谈恋爱时,倩倩惊讶地狠不得把眼球掉下来。
你个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你想骂我就直说。我故意瞪了她一眼。
快招,怎么谈上的
暑假我就近去东大找了个教室备考教资,注意到他总坐在那个固定的位置,大概是他们的专教。我观察了几天,真的很喜欢,把老脸豁出去写小纸条要了联系方式。
倩倩笑出了声,你周转了这么半天,结果就是传了个纸条你个怂蛋。
他的长相不算帅气,却斯文干净,坐在那里自习安安静静,后来才知道,他也早早注意到了我,毕竟总去那间教室的人他都熟悉,唯独那个看起来怯生生,时不时用虎口抵住额头却暗暗瞟向他的我。我们相处得很开心,虽然他名牌大学的身份总在无意中化成石头压在自尊心极强的我身上。
一切的因在他那通电话中。喂,妈,对,我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呢,就李辉他们几个,好我一会儿就回去。
你为什么不说是和女朋友呢
嗯…我妈不同意我大学谈恋爱,说会影响学习。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抱歉…但我真的喜欢你,相信我,我可以说服她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荡起了波澜,虽然相信了他的话,却依然留下了一块不深不浅的水痕。
然而他骗了我。那天在餐厅,他盯着手机,紧皱着眉头。我悄悄靠近他,他下意识偏过屏幕。第六感告诉我,他有事情瞒着我。终于,更不寻常的事发生了,他在不点太嘈杂的餐厅选择出去打电话。也许也没那么不寻常,但我就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是,我没分,你非要逼我吗,你和我爸就门当户对了吗,对不起妈,我不是故意顶撞您,别生气了,我这就回去。
我心头一颤,却依然强装镇定地跑了回去。见他面色沉重,却极力用微笑掩饰,我只觉得眼睛又酸又胀,感受到眼泪要流出来立刻低下头,一勺一勺地把饭塞进口中,在流到嘴角时假装擦嘴,抬起头依然笑盈盈地看着他。
夕,学校有事情找我,催我回去处理,抱歉不能陪你了。
好,你快去吧。
我没戳破他的谎言,目送他走后,泪水止不住地溢,但怕惹来注目,只好低着头边搅着勺子边流泪,那顿眼泪拌饭,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原来,他妈妈口中的禁爱令,只是针对我的。
那天之后,他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心知肚明,倘若真的解决了问题,他不会继续瞒着我。
倩倩,我该怎么办。你们既然互相喜欢,在一起也开心,继续错下去有什么关系。可是,我们没有未来。傻孩子,人生很短,什么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啊,就是一场虚空,活得快乐就好了。我和你不一样的,倩倩,我注定要活成大多数人的样子,还是清醒一点好。
那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一天,我抵着心头的巨浪编辑了长长的一段话,结尾是,我不想再种没有结果的树了,之后立即点了删除联系人。做出这个理性的决定,我却并不开心。我甚至期待他会加回我,哪怕再说些话从前那样的假话,可惜他没有。很好啊林夕,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我笑了,却泪流满面。
五
毕业之后,我顺利考上了编,每个月拿着固定的工资,寒暑假拉着父母带薪出去玩,一切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倩倩就没那么顺利了,应聘到处碰壁,要么是嫌她不是研究生学历,要么是僧多粥少。毕业后第一次见她,她明显憔悴了不少。
夕夕,为什么人活着这么难,我只是想做我喜欢的事业。人活着不难,但活好了难,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夕夕,我想创业,但是我爸妈不同意,我真的要转行吗我不甘心啊。我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抱了抱她。她喝了酒,酒气吐在我的脖颈上。我了解倩倩,她从不会问别人的意见,她早自己有主意了。
夕夕…借我点钱好吗,我一定尽快还你。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倩倩,借钱时也唯唯诺诺了起来,哪怕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客气什么,说吧,借多少。
现在还差一万五…
什么事需要那么多钱
我想创业,租了一个工作室,现在在凑房费。
倩倩,你胆子真够大的,创业不是那么好创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万一血本无归怎么办我觉得你真应该好好听阿姨的话,脚踏实地地找个班上。我第一次没有佩服她的勇敢,在我看来,这不是勇敢,是冲动。我居然对她有了些怨气,哪怕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也许是我的语气冲了些,她沉默了良久,只留下一句礼貌又疏离的话就挂了。那句我知道了,谢谢像根冰锥一般,把我刺得血肉模糊。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敏感是我变了,还是她变了。
我依然放不下她,我不能失去她这个朋友。
妈,倩倩想要创业,前几天问我借钱来着。我和倩倩不一样,什么事都不敢不和父母商量,更何况是大事。
这么小的孩子创什么业,还是个女孩子家,稳赔！你可别借她。
可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成年人的世界里,谈钱色变。越好的朋友,越不要有利益纠葛,以后你就明白了。况且,倩倩这孩子变了,你少和她玩吧。
我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却却也没有过多纠结地妥协了。
从那之后,我们很久没说过话。直到一天晚上,隐隐听到了一段颇有节奏感的音乐,看向窗外,一群老年人穿着色彩鲜亮的衣服,挥舞着双手,扭动着屁股,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想起了多年前她用搞怪的语调唱的那首《酒醉的蝴蝶》,她说,以后你生儿子,我生女儿,要订娃娃亲的。她说,无儿无女也没关系,我们在同一家养老院相互照应也挺好。她说,等老了我们一起去跳广场舞吧,看上哪个老头,我帮你追。
六
听说倩倩的工作室开业了,钱是她男朋友补上的,他们既是情侣,也是合伙人。她的摄影工作室越开越红火,还渐渐开展了其它业务。她的朋友也变多了,朋友圈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而我而这个旧友,再也没能看懂她朋友圈的文案。经历了短暂的灰暗,她依然是那个闪闪发亮的月亮。她失去了云,却拥有了更多的星星。
随着事业的稳定,我也要谈婚论嫁了。不是因为我有了喜欢的人,而是因为我到了适婚的年纪。我继续走在父母精心铺设的轨道上,而倩倩依然驰骋在她的旷野里。在父母考察过关、点头同意后,他毫无意外地向我求了婚,看着面前未来要成为我丈夫的男人,突然觉得我不是我,他不是他,我们只是芸芸众生,就算战争爆发,我们也只不过是死亡人数中零头的零头。我莞尔一笑,体面地伸出了右手,并不难过,也并不快乐。
我忐忑地把婚礼邀请函发给了倩倩,出乎我意料地是,她很开心地回复了我,答应我一定会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面聊聊吧。
可以啊,这周末吧,我最近有些忙。
看到她答应,我却没那么开心。倩倩,你为什么可以那么平静,我宁愿你回答得别那么自然,别那么游刃有余。
见面那天,她披着一头卷发,比从前削瘦了些,更分明的下颌骨显得干练了几分。一年多未见,她变得更有气质了,谈吐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在她面前我才意识到自己仿佛还在散发着一股窝囊的学生气。纵使百般不自在,我依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想知道答案。
倩倩,你还在为当初钱的事生气吗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件事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从来没生气过,只是不想再打扰你。
打扰我
是啊,夕夕,我们不一样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叔叔阿姨很讨厌我对吧我明白,他们怕你被我带坏,不希望你和我这样七零八碎、总沾惹是非的人做朋友。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我有好多话想说,却只是动了动嘴角,喉咙如同失声了一般。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倩倩对我说,夕夕,你就像天上的月,总能发出温和不刺眼的光,那是能把人从黑暗中拉出来的力量。夕夕,你只站在那里就好,你的父母就是太阳,是你最大的后盾。而我是那飘泊无依的云,风一吹就散了。你可知,月亮始终会挂在天空之上,而每朵云都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七
婚礼上,我深知宾客们最在乎的不是新娘有多美,也不是仪式有多精彩,而是什么时候开席。我尽量简化了婚礼的步骤,看见大家还算满意的神情,才放宽了心。
看见倩倩走过来,我假装严肃的质问她:刚刚的手捧花你为什么不接我可看到你是故意躲——话刚说到一半,我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很不好。夕夕,我妈出车祸了,抱歉,我得先走了。我下意识回答道,好,好,你快去。说话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目送着倩倩离开后,我依然没回过神来。我心不在焉地和宾客们碰着酒杯,嘴角机械般弯着。觥筹交错之前,我却仿佛看到了倩倩抱着妈妈痛哭的样子。
婚礼结束后,我急忙打电话给倩倩,听到她哽咽的声音,我立刻飞奔去医院。
夕夕,我妈妈刚送进icu,我好害怕。！
夕夕,我只剩她一个亲人了,我不想失去妈妈。倩倩湿润的眼睛像决堤了一般,眼泪止不住地渗出来。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倩倩依然是个小女孩。铜墙铁壁一般的躯壳下,是缩成一团的柔弱身躯。我当即转了她两万块,倩倩,这些钱你先拿去用,不够我们再想办法,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不,我可以凑够的,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别拒绝。
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地啜泣着。幸运的是,她妈妈脱离了危险,在病房积极配合治疗。自那以后,我们和好如初了。
夕夕,我想有个家,我准备向我男朋友求婚了,你会来给我当伴娘的吧。
那必然！你终于要落叶归根了。
我打算和他商量着把工作室转兑,这样就有钱还你了。
你不坚持你的梦想了吗
不坚持了,我可能要撑不住了。
几天后,倩倩把钱还了我,却迟迟没等来她结婚的消息。
你还没求婚吗,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我们分手了。什么为什么他说,你妈妈都进重症监护室了,那可是个吸钱吃人可不吐骨头的地方。况且,起初你也说过,恋爱开心就好,我本来也没打算和你结婚的。这次倩倩没有哭,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给了我三万块钱,以后工作室是他的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如果想找工作的话,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不用啦,过几天我就走了,我要去追梦了,反正这个城市,也没什么牵挂了。
那阿姨怎么办
她怕托累我,前几天喝药走了。她一点也不懂我,她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倩倩神色平静,眼中却闪着泪花。
不久后,我收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春日迟迟,但心怀春光。不念过往,相信万物生长。爱或向阳而生,或随风流淌。人事无常,将心流放,总不至两茫茫。
八
从孩子呱呱坠地那天起,除了女儿、妻子、老师之外,我又多了一个身份——孩子的母亲。
自从做了母亲后,我越发的依赖丈夫。恋爱时只是精神上依赖,而婚后物质上也有所依赖。可这依赖背后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会轻松一点,依赖一个人像是种下一颗萝卜,表面上他仿佛为你承担了一切,可这一切下还有个一切。
哄着哭不停的婴儿入睡便是这一切的开始。起初还觉得这小家伙可爱得紧,想着这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那哭声也新鲜,抱着它怀里软乎乎的,让人始终有个怜惜的劲儿。可时间久了,新鲜劲儿一过,小家伙日以继夜的啼哭便十分闹人了。可纵使他让你恼火,你能做的只是把那火憋下去。你如何能和一个婴孩置气哭是他的语言,他看不懂你的气,听不出你的恼。你只能接受他的语言,并努力去理解,否则他要与你置气的。
所以依赖哪有那么容易呢依赖可以换来奶粉、尿布、婴儿车,可以换来一切,可这一切是要为另一个一切准备的。另一个一切有什么呢喂奶、换尿布、哄孩子睡觉。
依赖也是要拿东西换的。晾衣架上湿漉漉的西装外套,餐桌上热气腾腾的番茄炒蛋,书桌上歪歪扭扭的生字,都是筹码。
夕夕,我想你了,你也快放假了吧,我订好了机票,下个月我们就能见面了。
说不惊喜是骗人的,只是我去赴了约,孩子谁照顾呢。
把孩子送到看护班后,我满怀期待的去找倩倩。她还是那么漂亮,脸上也没什么岁月的痕迹。我们一起逛街,喝咖啡,看电影,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夕夕,你过来陪我住吧,我订了家五星级酒店,环境超级棒。
我有些动容,却知道丈夫出差,孩子又还小,离不了人。总以为成年人是最身不由己的,原来母亲才是。
她读懂了我的无奈,笑着说没关系。
我说,等有机会,我让孩子他爸带他,我去找你,我们多玩几天,玩个痛快。
你真幸福,有家人可以牵挂。
你才幸福,自由自在。
我们一起笑出了声,我说,人生那么多分叉路口,怎么选都有遗憾,总觉得自己没走过那条走路是最好的。
她说,人生这张试卷,从来没有正确答案,乱答也是满分卷。
我送她去机场时,没有了小时候送朋友离开时的戒断反应,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真的是个大人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向她招手,轻轻说了声再见。
她没回头。
倩倩,我们都会幸福的。
倩倩,天上不能有两个月亮,但我甘愿做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