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迷途之始
李默调了空调风向,冷风不再直吹苏芸。她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目光依旧胶着在窗外。午后强光下单调的绿色山峦,像一张失焦的旧照片。这趟名为散心的旅程,更像一场无声的僵持。几天前的争执悬而未决,沉甸甸地压在车厢里,比争吵本身更令人憋闷。
还要多久苏芸的声音低哑,打破了沉寂。导航屏幕上细长的路线弯弯绕绕,像个解不开的死结。
快了,地图看翻过前面山梁,就上国道。李默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他擅长捕捉瞬间,却不善处理这种弥漫的僵局。
突然,车身猛地一挫,底盘传来金属刮擦的尖啸,引擎呛咳几声,彻底熄火。仪表盘灯乱闪后全部熄灭。李默拧钥匙,只剩空洞的咔哒声。
怎么了!苏芸身体前倾,手抓住储物格。
李默下车,一股混合尘土、枯草与热浪的气息扑面。掀开引擎盖,焦糊味刺鼻。几根线束耷拉着,地面迅速洇开一片深色油渍。完蛋,他低语,抹去额头上的汗,冷却管爆了,可能还烧了电路。
苏芸也下了车,举起手机,屏幕顶端红叉醒目。没信号。李默的手机也一样。车载导航只剩闪烁。
他们被困在了这条荒僻山路上。太阳西下,光线昏黄,拉长了阴影,暮色正从山谷深处漫上来。远山模糊,四周虫鸣稀疏,一种过度的寂静开始笼罩,心跳声格外清晰。
那……怎么办苏芸声音微颤,目光无助。
李默目光扫过,定在路旁。灌木遮蔽了一条小径入口,旁边斜插着朽烂木牌,字迹消失,只留几个深浅刻痕。要不去那边看看,他指着,像有人走的路。也许能找到村子,问问路,说不定还会有修车的。
苏芸看向那幽暗的小径入口,心头没来由一紧。要不……在路边等等万一有车路过…
天快黑了,苏芸。李默眉头紧锁,待这儿才危险。先进去看看,总比干等着强。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他拿出电筒和水,拨开枝蔓,挤进小径。苏芸望着他背影消失,回头看了眼趴窝的汽车和寂静公路,吸了口气,跟了进去。脚下碎石沙沙作响。
一丝极淡、特殊的腐植土气息,混合着些微菌类孢子般的沉闷味道,开始在林间潮湿空气中浮动。
第二部分:桃花源
小径意外平整,显然有人维护。步行约二十分钟后,前方树冠分开,视野豁然开朗。一个村落安静地铺陈在眼前缓坡上。
青瓦白墙,风格古朴,维护极好,仿佛凝固在旧时光里。石板路干净得不见尘土,屋檐石阶棱角分明。夕阳涂抹在瓦片上,勾勒出宁静轮廓。这里的一切透着一种……过于完美的整洁,像个与世隔绝的标本。
这儿……真有人住苏芸低语,长时间紧绷的身体在此刻终于得到略微放松。
他们踏上石板路,脚步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有点突兀。几乎同时,附近院门里忙碌或闲坐的村民,动作协调地停下,目光齐齐投向他们。那是一种…统一的、带着纯粹好奇的关注。短暂静默后,一张张脸上同时绽开极为热烈的笑容。
哎呀!来客人啦!一个系蓝布围裙的大婶快步迎上。
是啊是啊,山外来的快进来坐!一个赤膊老伯拄着锄头,咧嘴笑着。
更多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嘘寒问暖,急切邀请食宿。热情到了不容拒绝的地步,他们似乎不关心两人为何而来,只反复说着来了就好、安心住下。所有人的笑容弧度惊人相似,眼神深处却缺少焦点,显得有些……空。
李默试图解释车坏了,想打电话。电话人群中有人疑惑重复,随后是普遍茫然的摇头。这个词对他们很陌生。
我们这儿不用那东西。一个年轻人笑着搭话,表情是旁边大婶的精准复制,放心,住下就知道了,啥都好。
这时,那位大叔突然用和李默一模一样的抱怨语调说:真是够呛!这破导航,还有这没完没了的山路!
李默感觉后背汗毛直竖。这话……分毫不差!他惊疑地看向大叔,对方却一脸浑然不觉,依旧笑呵呵。这绝非巧合。他强压下心头的寒意。
苏芸默默观察。村民穿着统一的蓝灰色旧款布衣,异常干净。这里确实没有任何现代科技痕迹,信息似乎全靠口传或村口那很久未更新的告示栏。
空气中那奇异的腐植气息更清晰了,混入一丝极淡的、地下室般的霉味。苏芸感到太阳穴隐隐抽痛,伴随着轻微晕眩。
正当他们进退两难,一位老者拄着光滑木杖分开人群走来。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平和,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我是这的村长,他声音不高,却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两位远客辛苦。车子不必忧虑,明早我让年轻人去瞧。今晚若不嫌弃,就在隔壁空屋下榻如何已经让人收拾好了。
村长的出现带来秩序,周围立刻安静。他的话语熨帖人心。李默和苏芸对视,疲惫、焦虑和别无选择的局面,让他们最终点头。
那就……打扰了。李默道。
村长微笑着摆手:理应招待。来,随我来。
他们被领到一间空屋。屋内一尘不染,家具摆放规整,空气有淡淡皂角味,干净到缺乏生活气息。村长安顿好他们,叮嘱几句,便带上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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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合拢。李默重重吐气,瘫坐在硬木椅上。总算能歇歇了。
苏芸走到窗边,手指划过冰凉窗棂。窗外暮色渐浓,村子轮廓模糊。那些过分一致的笑脸在她脑海回闪。那混合着腐土与霉味的气息,仿佛正从老屋每一条缝隙无声渗入。
第三部分:蛛丝马迹
晚餐设在祠堂,拼接的长桌,几乎全村到齐。气氛依旧热闹,但那种怪异的秩序感愈发清晰。
李默留意到,村长举碗示意,大部分人会同时举碗;动筷、咀嚼、放碗的动作,常显现惊人同步。更让他心底发毛的是,席间偶尔会有一两秒绝对寂静,所有声音消失,许多眼睛整齐转向他和苏芸,脸上是统一的、呆板的微笑,然后喧闹又猛地恢复。
他们…很不对劲。苏芸几乎没动筷,凑近李默低语。那特殊的、带着腐败感的沉闷气味在此处更浓,凝滞不散,让她阵阵反胃。
也许…地方习俗怪。李默试图安抚,但自己都难信服。他主动攀谈,想了解村子,得到的回答总是绕弯弯:这里安逸、外面有啥意思、住久就习惯了。追问细节,对方要么眼神空洞重复,要么被旁人不动声色打断。他们似乎共享一套固定说辞。
晚餐后回到住处,苏芸发现素描本不见了。正纳闷,门上传来极轻叩击。门外站着下午那小女孩,手里拿着她的本子。女孩面无表情,眼睛亮得惊人,直直望着她。
姐姐,你纸上画的小人,都在哭。女孩声音平直,没有情绪起伏。她翻开本子,指尖点在苏芸无意识涂抹的蜷缩人影上。
苏芸心脏猛缩。那确实投射了她隐藏的不安。这孩子…怎么知道
你…苏芸刚开口,被打断。
你也怕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看你,对吗女孩的话语平静,却精准刺中苏芸心底隐痛。
李默闻声走来,皱眉。小朋友,别瞎说,还给姐姐。他想拿本子,女孩却不为所动,目光锁定苏芸。
留下来吧,姐姐,女孩轻语,留下来,就不用怕了。她把本子塞进苏芸手里,像影子般悄无声息退入黑暗。
李默看着空荡荡门口,又看向脸色煞白、紧攥本子的苏芸,一直依赖的逻辑开始动摇。这…太不对劲了。他低语。
那晚苏芸彻底失眠。午夜后,窗外传来极低频、持续的嗡鸣。她屏息挪到窗边,掀开窗帘缝隙。月光下,祠堂前空地站满了人影!他们穿着白天衣服,面朝祠堂,身体随嗡鸣缓慢、整齐地左右摇摆,像某种无声的集体仪式。那腐植气息在深夜里格外沉重,压迫胸腔。
苏芸吓得浑身冰冷,连忙摇醒李默。快看!外面!
李默睡眼惺忪走到窗前。外面空空荡荡,月光洒在石板路上,寂静无声。
什么都没有,李默声音带着睡意有点不耐烦,苏芸,你是不是太累了看花眼了
我真的看见了!苏芸急切辩解,声音发颤,他们都在那儿!像…她找不到词形容那怪诞场面。
好了好了,别多想。李默虽也觉不安,仍下意识用常理解释。这种反应让苏芸感到一阵无力。她背对着他,裹紧被子,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苏芸态度坚决,必须离开。李默也意识到此地邪门。他们找到村长,婉转表达去意。村长依旧笑容可掬:年轻人就是急性子。车子嘛,还得等等。安心再住几天。
李默坚持去看车。棚子里,两个年轻人围着车。但所谓的修理,更像拆解——用奇形怪状的零件替换原厂件,甚至拆掉完好部件。越野车濒临报废。
你们在干什么!李默忍不住质问。
年轻人抬起头,脸上是同一种麻木。其中一个慢悠悠说:能修好。村长说了,要让你们安心留下。
李默的心彻底凉了。安心留下是困死在这吧!
他拉起苏芸,我们自己走!
他们向村外走去。村民远远看着,脸上表情难以捉摸。沿着来时小径往回走,但很快发现不对劲。走了很久,却总在原地绕圈。熟悉的景物反复出现,路边灌木似乎更茂密,隐隐挡住岔路。
这路…我们出不去了苏芸声音颤抖。
李默停下,试图辨认方向,但周围环境仿佛活了,形成无形迷宫,无论怎么走,最终视线总能瞥见远处村子屋顶。
几个村民恰好从前方岔路走出,挡住去路,脸上依旧挂着热情的笑:哎呀,二位这是要去哪山里路绕,容易迷。不如先回去吃饭他们的站位不偏不倚,形成一道人墙。
李默和苏芸停在原地,从对方眼中读出同样的恐惧和绝望。他们被困住了。这个看似祥和的村子,是个无法挣脱的陷阱。
第四部分:真相之角
被困的日子如同缓慢的窒息。村民们不再过度热情,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沉默监视。无论走到哪,总感觉有目光从暗处投来,平静,漠然。空气里那混合着腐土与霉菌的气息恒定不变,成了这个囚笼的背景标识。最初的震惊和抗拒,正被一种持续的绝望侵蚀。
苏芸的状态明显恶化。那特殊气息似乎在侵蚀她的感官。她长时间发呆,眼神涣散。偶尔清醒时,会低语说能听到村里所有心跳以同一个频率搏动;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发光孢子试图钻进身体。她蜷缩在角落,用被子蒙头,身体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李默的理性也在崩溃边缘。他尝试过冲撞,但村民身体异常坚韧,倒下也毫无痛感,只会默默爬起,继续挡路,脸上是空洞的微笑。争辩、质问,回应永远是那几句重复的话。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攫住。
但他没放弃。在绝望中,求生本能顽强燃烧。他强迫自己冷静,细致观察。他发现,村中心那座终日紧闭的祠堂,是唯一村民(除了那个怪异小女孩)刻意避开的地方。而那女孩,几乎每天都在祠堂附近徘徊。
一个念头成形:秘密的核心,很可能就在祠堂里。
他和精神恍惚的苏芸艰难达成共识,决定冒险。他们选在黄昏,趁大部分村民聚集在晒谷场进行某种仪式活动时。两人屏息潜行,避开零星巡逻者,来到祠堂门外。
厚重木门用粗木闩从里面别着。李默用树枝费力从门缝探入,小心拨动。咔哒轻响,门闩松脱。他推开门。
熟悉的腐植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刺鼻霉味和泥土腥气,瞬间灌满口鼻。祠堂内部昏暗庞大,并非供奉之地。墙壁布满巨大壁画,色彩暗沉,线条扭曲:变形的人形与巨型菌类/植物状物体纠缠融合;另一些画面描绘光点从人脑逸出,汇聚成笼罩村子的巨大光网。
深处石台上堆放着几个积满厚尘的木箱。李默撬开其中一个,里面是层叠发黄的纸张。有些反复抄写着同一个复杂符号;有些像是工作日志,字迹工整却无个性,记录着意识同步率、异质思维清除、网络边界稳定等短语。
箱底,李默摸到一本硬皮册子,封面破损,辨认出几个铅字:《无名区域共生现象观察手记》。
他手指颤抖地翻开。里面是手写记录,夹杂模糊照片和手绘结构图。记录断断续续,拼凑起来,揭示了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真相:
几十年前,未知事件导致一种特殊共生体(笔记称母巢意识)在此扎根。它通过孢子、水源传播,能侵入神经系统,将个体意识纳入覆盖全村的集体意识网络。
被感染者独立思想被同化,失去自我,变成网络一部分。网络需吸收新鲜独立意识维持稳定,并阻止信息外泄。笔记最后记录了处理无法同化或试图脱离个体的方案——他们会被分解,成为养分。
就在两人被这恐怖真相震慑得浑身冰冷时,祠堂大门被人从外无声推开。
村长拄杖站在门口。身后,黑压压站满了村民,像沉默的森林。每个人的脸都模糊相似,唯有眼睛反射着非人的冷漠光芒。
你们知道了。村长声音平稳,仿佛陈述事实。也好。省去了解释。理解,是融入的第一步。
他踱入祠堂,那令人窒息的气息似乎随之涌动。
个体意识,是痛苦的根源。村长用近乎布道的语气说,融入集体,才能获得永恒安宁。你们的到来,并非偶然,是网络的需要。
他目光扫过两人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眼神掠过一丝…怜悯无需抗拒。留下,成为我们。或者…他语气转冷,成为滋养土地的肥料。选择并不困难。
祠堂外,更多村民围拢,堵死所有去路。空气仿佛凝固,那混合腐败与泥土的气息,变成无形囚笼,正缓缓收紧。
第五部分:逃亡与嵌套
村长的话音落下,像最后的判决。李默和苏芸脑中空白,只剩求生本能尖叫。面对这庞大冷酷的集体存在,任何抵抗都显得荒谬。唯一的念头:逃!
李默猛踹翻旁边木箱,杂物哗啦落地,暂时阻碍了村民。他抓住瘫软的苏芸手臂,嘶哑喊道:跑!
他们冲出祠堂,向记忆中来时方向狂奔。村民们沉默地、协调一致地行动,从各处涌现,合围拦截。动作不快,但精准持续,带着程序般的执着。
李默用肩撞开一个男人,对方摔倒又毫无痛感地爬起。混乱中,李默右臂剧痛,被木棍砸中,但他顾不上,死死护住苏芸向前冲。
他们想起,村子边缘的屏障似乎在黄昏过渡时最薄弱。现在,正是这个时刻!
就是这里!冲过去!李默看到那片熟悉的边界,用尽力气嘶喊,拉着苏芸撞了过去。
身体像穿过一层冰冷韧性的屏障,耳边响起短暂嗡鸣。下一秒,眼前景象骤变!身后村子的一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暮色山林和带着泥土草木气息的自由空气!
他们出来了!
两人瘫倒在地,贪婪地呼吸,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极度疲惫同时袭来。他们不敢停留,互相搀扶着,踉跄钻进黑暗山林,只想远离这里。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肌肉早已麻木,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全凭意志支撑。就在意识模糊之际,远处传来隐约的汽车引擎声!拨开藤蔓,前方——一条铺着沥青的公路,正是国道!远处两点车灯靠近!
希望!这真切的景象瞬间击溃了紧绷的神经,一股强大的求生力量从心底涌起。
李默冲到路边挥手。一辆半旧蓝色小卡车停下。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憨厚的中年男人脸。
嘿!你们咋啦大晚上的在这山路上司机探头,语气关切。
救命!师傅!救救我们!苏芸哭喊着扑过去,我们被困在一个…很可怕的村子!
李默也语无伦次地补充。
司机耐心听着,脸上露出同情。哎呀,这山里是有些古怪。快上车!我送你们去县城。
两人感激涕零地爬上车。卡车启动,平稳行驶。车厢里有烟草和机油味,引擎规律轰鸣,窗外夜景飞逝——这一切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感。
李默靠在椅背上,长舒口气。苏芸也慢慢平静,身体因脱力微颤。
突然,她目光扫过挡风玻璃下挂着的小草编挂件,形状像只笨拙小鸟。她猛地想起,在无名之町,家家户户门楣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草编鸟!
同时,她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绝对同源的、带着腐土和霉菌的特殊气息,正从空调出风口悄然散发。
一股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僵硬地抬头,看向后视镜。
镜子里,映出司机憨厚的脸。此刻,那脸上正浮现出一种他们无比熟悉的、毫无生气的、面具般的——微笑。
司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透过后视镜对视,嘴角弧度更大。他用平静、甚至带着安抚意味,却又透着彻骨寒意的语气,轻声说道:
别急,马上就到家了。
苏芸瞳孔骤缩。她惊恐地望向窗外——卡车不知何时已驶离国道,拐上一条坑洼土路。而在土路尽头,月光下,那片熟悉的青瓦白墙轮廓,那个永远无法逃离的噩梦之地——无名之町,正静静等待着他们归来。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