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只要谢思诚一句姐姐,林颖月总会奋不顾身地前去。
甚至有一次在台风天,大雨几乎淹了所有车子,林颖月被困在了公司没能回来。
我担心她的安危,一个人撑着伞,淌着过膝的水跑到了公司。
到了公司我才知道,林颖月因为谢思诚一句在家很担心她,便冒着大雨跑到了谢思诚家里共度春宵。
我点了点头。
嗯,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江页,思诚又不是故意的,你就要因为这样的小事跟我闹吗我再给你买个新的不就好了。
那我们死去的孩子也可以买新的吗
五
林颖月一时间没敢开口。
我们四目相对间,彼此的眼中似乎都是那个已经成形的孩子。
那时的我们还有爱意,也曾一起期待着那个孩子的到来。
我戒掉了所有烟酒,推掉了所有应酬,全心全意在家陪着林颖月。
开始她也如我这般放下了手里的工作,会依偎在我的怀中想着孩子的名字。
可渐渐地,她依偎的怀中成了谢思诚的怀中。
每天早出晚归,只说是去工作。
甚至……那是她第一次拒绝了我的求婚,我们渐行渐远。
我也曾试过拦着她,她却觉得我在限制她的自由。
我在门口意外听到她在电话里说着。
我真的烦死江页了,我不过就是跟思诚出门,他就要拦着我。这个破孩子要不打掉算了,留着好累赘啊,我都不能出门了。
那时候的我,满脸怆然。
听着她的话,我只怕是我不够好,连生病了也没敢告诉她。
一个人在医院里打着点滴,就怕她担心。
可我从医院回来时,林颖月却告诉我孩子因为意外没了。
林颖月走上来拉着我的手。
阿页,我不都跟你说过了吗,那个孩子是意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肚鸡肠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我甩开林颖月的手,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心虚。
意外那个孩子怎么没的是不是意外你最清楚,还需要我亲口说出来吗
你……你什么意思。
林颖月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如此慌乱无措。
她蹲下身去,捡着地上的碎片,不敢与我直视。
姐姐,不要捡,会流血的。
我看着谢思诚只说不做的模样觉得可笑。
从一旁拿来了一把扫帚,递到了谢思诚面前。
你是只会动动嘴皮子,不懂得上手吗
林颖月有些无措地看着我,一片碎玻璃割破了她的手指。
倘若是在从前,我应该已经急得恨不得在我的手上也剜一道才能感同身受。
毕竟她在我的眼中,更甚过我的生命。
为了她,我翻遍了所有的食谱,做一道她要的不咸不淡的佳肴；放弃了所有的交际,给她一份安心。
即使是在这一刻看到她割破了手指的刹那,我的心仍旧忍不住揪疼着。
我从身后办公桌拿来张创口贴,递给了谢思诚。
给她敷上。
江页,你什么意思连创口贴都不愿意替我敷吗
我叹了口气,你不是已经有照顾你的人了吗
谢思诚蹲下了身,替林颖月敷着,还不忘说着,姐姐,你这样,我好心疼。
林颖月牵着谢思诚的手站了起来,你想好了,江页！离开了我,你还能找到一个这样全心全意都是你的人吗
我不由得顿住看向林颖月,她似乎觉得这样可以吓唬到了我。
可这十年,谁是那个三心二意的人,她难道还没明白吗
你好好看看合约的内容,如果没问题,我就让律师去准备流程。
六
我走出门去,只听见身后林颖月跺脚骂我的声音。
这个被我娇宠了一辈子的小女孩,如今却又被我亲手抛弃。
或许十年前的我们都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当时的林颖月眼中,我便是她的上好佳,是一生一世只此一人。
两两相望,终究是没逃过七年之痒。
就连三年九十八次的求婚,好不容易换来的第九十九次的愿意都只是一场我的一厢情愿。
她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林颖月,她的那颗心也再不能装下和我的家。
可我还没走到公司的门口,林颖月就给我发来了消息。
我一定不会签合同的！江页,我也不会跟你分手,你永远是我的！
我怔怔出神,如今,是轮到她要来纠缠了吗
可我已经为她沉寂了好多年,如今,脚步又怎么可能为她而停下。
从看到林颖月和谢思诚去求了姻缘的那一刻起,我做好了出国的打算,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是非之地,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新的生活。
我打了车到了一家学习基地前停着,只要考了所有我需要的证后,我就能出国了。
是江先生是吗老板热络地看着我。
嗯,我说道,从现在到我能出国需要多久的时间价钱不是问题。
老板骄傲地举着一手指,一年！先生,只需一年,你就能完成所有证件的考取！
我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挑灯夜读着,只想着能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至于和林颖月的合同,我也交给了律师去起诉。
律师说,很大概率我能拿回这个公司绝大多数的钱款,因为这个公司最初是我全权出资。
按我最初的合同,我与林颖月一人一半。可如今,要是真按起诉这样,林颖月或许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我不禁嘲笑年少的自己痴傻。
当初林颖月说想开一个公司的时候,我们一穷二白。
我借了一笔又一笔的外债,才筹来启动的资金。
那时所有的借款都只写着我一个人的名。
我只想着,若是败了,就算我会倾家荡产,至少林颖月不会有所牵连。
后来,也是我一个一个跑客户,喝到进了医院才签下一笔又一笔订单,让我们的公司初具规模。
我以为这样就是对她的保护,我以为帮她完成了所有的梦想,她就会永远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可她却走在了前头,将我丢在了无人的角落。
江页,你真的在这里……
我下课的时候,林颖月站在了不远处的电话亭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是对合同有什么意见吗,还是开庭期快到了,你要来跟我炫耀
闻言,林颖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开庭……江页,你真的起诉我了
我点头应着,没有说话,想来是法院的传票还没发到她的手上。
如果你现在觉得那份合同可以接受的话,那我也可以撤回起诉。
江页,我们就非得这样吗我不是答应你的求婚了吗,我们可以结婚了啊！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我们也可以再生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七
林颖月看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我却错开她的眼神,不与她相视。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话有些太晚了吗或者说,从你亲手打掉那个孩子那一刻起,一切都太晚了。
她的气势陡然消失,心虚地看着我,你……你怎么知道。
可那天,我也在住院,缴费时,我看到了那笔我的银行卡上的手术的支出。
我几乎不敢相信看到的事实,颤巍巍地交完了费用。
当我心如刀绞地回到了家,拖着孱弱的病体,却要看到林颖月哭着告诉我,孩子因为意外流产了。
我看着她哭红了的眼和苍白的面色,一时间心疼不已。
明明一切的真相我都知道,我却不敢说出口,不敢质问她。
只能一天天地照顾着她的身体,听着她指责是我照顾得不够好才会让孩子流产了。
甚至用这个理由拒绝了我的求婚,说我没照顾好她,让她伤透了心,再也不想和我有孩子。
从那之后,她跟谢思诚越来越明目张胆着。
谢思诚还曾专门发了条仅我可见的朋友圈写着。
她为我放弃了一个孩子,这就是她爱我最好的证明。
我的心早已在我还未意识到时渐渐死去。
我们之间的一切都随着孩子,随着三年消散,如今只剩一个带着名分的空壳。
林颖月,我不去与你纠结过去的一切谁对谁错,你也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林颖月却着急地握着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我们之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牵过手了,就连见面都是对我而言极具奢侈的一件渴望。
阿页,你原谅我,我当时就是太年轻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扣着我的手也来越紧,我拼命想挣脱都无能为力。
我看着旁边的电话亭。
你还记得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电话亭旁相遇的吗
什么
林颖月的一句话打破了我的所有幻想,她已经忘记了我们的一切,甚至是我们相遇时的模样。
在那个只能用电话亭打电话的年代,我们还很青涩。
长长的队伍排着许多的打电话的学生。
而我在那里遇到了她,年少时的林颖月。
那是我的记忆里最好的她,天真烂漫。
就像你忘记了我们的初遇一样,你也已经忘记了如何爱我。
不是的,阿页。我记得,是这个电话亭是吧,我记得的,就是……就是……
林颖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也没想继续等她,兀自离开。
她却拉住了我,阿页,你要是走了,我真的会生气的！再也不会原谅你的那种！
那就……不要原谅了吧。
八
阿页,你真的……不要我了。
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相信了我是真的放弃了。
一个爱了她十年的人放弃了。
正如我爱她早已成了我的习惯,她也习惯了有我爱着的生活。
一段会在清晨递给她一杯牛奶,睡前哄着她好梦的生活。
林颖月在我的身后嘶吼着。
江页！我不都说过了吗,思诚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弟弟,你怎么就不相信呢你怎么就会因为这样的小事不要我了呢！
我越走越远,远到我知道已经不在她的视线内都不曾停下脚步。
我曾向她走了九十九步,她一路跑,我一路追,却始终够不到最后一步。
而如今一步步后退,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她不肯走出我的生活,那便让我自己离开她的生活。
我仍旧每日都在这个基地读着书,甚至一天比一天早到,一天比一天晚走。
可每天我都看到了林颖月就在那个电话亭偷偷看着,甚至看到我时,还要藏起来,不敢让我发现。
我尽量地改着我来这里的时间,在开庭之前,不想再和她碰面。
而我在这个学习基地里认识了一个女孩丛韵,她是和我一样打算出国了就不再回来的女孩。
我们很聊得来,甚至我们打算去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份工作,就连生活方式都无比的契合。
而如今的我们也都只把彼此当作知己。
正如我还没有勇气和精力投入一段新的感情般,她也不想随随便便就跟一个人产生联系。
江页,那个女人是谁！
林颖月红着眼睛跑到我的面前时,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以为我已经尽量地避开了所有会和她相遇的时间,可这一刻,我们还是相遇了。
或者说,她终于忍不住出现了。
一个朋友而已。
朋友江页,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谁家朋友会天天一起出门,一起上课！
那谁家弟弟会睡到了床上去了呢
林颖月本犀利的眼神这一刻有些弱了下去。
如今她是否也意识到了我所经历的一切是有多么的折磨……
每天看着谢思诚发着朋友圈秀着和林颖月的亲密照时,我也想抑制住我的嫉妒,也想说服自己相信她们没有关系。
可……我做不到。
江页,我已经说过了,我跟思诚真的只是朋友,我们也没有过任何过分的举动。
她们之间,何止是过分的举动。
看着她死不承认的模样,我从手机里拿出了她们的开房记录。
江页……你查我
林颖月质疑地看着我。
可她似乎忘了,是因为她总是丢三落四的,所以她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用的我的。
甚至连开房的手机号都填了我的。
当我第一次没敢质问她时,也许我就已经将自己葬入了万丈深渊。
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甚至已经对这样的事情麻木了,再也没有了质问她的机会。
可这次,我却再也不想扼住我自己。
至少,林颖月,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从来都没有。
九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见她,甚至连学习基地都减少了去的频率。
直到法院开庭,我才看到了林颖月带着谢思诚走了进来。
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不肯离开谢思诚。
谢思诚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了我的身边,踩了我的鞋。
不好意思啊,江总,没看到你人。
林颖月,看好你的狗,别让他在外面丢人现言的了。
林颖月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纠结。
可当法院的那一槌落下时,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有了一个结果。
法院将公司的四分之三财产都判给了我,而林颖月竟然丝毫没有异议,就好像她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个结果了一样。
谢思诚却满脸怨怼地看着林颖月,怒其不争。
我在法院的门口站着,也许这一面就会是最后一面。
林颖月朝我走来,阿页,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换我们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好不好。
我没想到林颖月会这么说。
我以为,她会大骂我无情,将十年的情分亲手告上了法庭。
我也想过,她会在这时候要我多分一些给她,我们好聚好散。
而她却是想用这笔钱买我们一个重新开始。
可三年的空待让我看清了林颖月。
她会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同样的,她也会全心全意地爱另一个人。
她能爱我七年,却爱不了我七十年。
谢思诚不合时宜地挽起了林颖月的手,她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开。
姐,你以后有我呢。我会好好对你的,至于不相干的人,就让他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
你先回去,在家里等我,我晚点过来。
你看,你们的生活不是也挺好的吗,正好少了我来打搅你们的甜蜜。
我看向一边,丛韵正在附近等着我,我们应该不久后就能离开了。
可林颖月却不让我走。
阿页,你要去找那个女人吗你不要去好不好,你跟我回家,我们回家,我想要吃你做的饭了。
林颖月,我们已经两清了。以后,我也不会再给你做饭了。那个一心只有你的江页被你亲手留在了三年前。
不行,不行。
林颖月近乎癫狂地拦着我,我从未见过她为我这样。
每一次,都是我为了她和谢思诚的事情像个歇斯底里的泼妇般与她大吵大闹。
而如今,也算是换了过来。
可当年她不曾怜悯我的挽留,如今我便也同样没必要回应她。
江页,我去查过了,你的那个学习基地是为了出国的。你要跟那个女人出国是不是！
那我怎么办,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国内吗！你带我走,不要留我一个人。
我抬眸示意着旁边的保安,他们上前将林颖月拉走。
林颖月却仍旧拼命挣脱着想来拦住我。
江页,你不许走,不许你离开我！
我看着她的身影,黯然摇头。
往事不可追,我们之间荒唐的十年,在这一刻,都成了过眼云烟。
十
都解决好了吗丛韵走到了我的身边问着。
嗯,也算是都分割干净了,以后就再也不想回来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了。
那就不要回来了吧。
我跟丛韵用了八个月的时间就考完了所有的证,在国外找了一家投资公司上班。
刚到那里时,我们两个人生地不熟,能依靠的只剩下了彼此。
丛韵很会打理些花花草草的东西,有她在的家里总是多了很多的生机。
她最爱吃我做的饭,也可能因为在异国他乡只剩这口家乡味道了。
我们一起拼搏了三年后才确定了关系,她说她不能保证永远都对我有新鲜感,但她会永远爱我,永不背叛。
这样的诺言远比那些地老天荒动听。
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永恒的爱我并不知道,但我想,若可永不背叛,我又何尝不能信你爱我暮暮朝朝。
十一（林颖月番外）
江页走后,我的心里便迟迟不能释怀。
每当我回到了那个孤零零的家,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曾有过江页的痕迹。
我曾以为我不爱他了。
可直到他走后,我才明白。
是因为这份爱已经成了习以为常,以至于我都忘了我还在爱他,深爱着他。
我以为他永远不会走,我以为他永远会像哄一个孩子一样哄我。
我开始后悔这三年来做的每一件事,后悔打掉了我和江页的孩子。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也许我们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最后悔的便是和谢思诚的一切。
如果没有他,我和江页会有我们的十年,二十年……直到我们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
甚至,我没想到,江页走后,谢思诚竟然会联合对家偷我和江页的公司机密。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在朋友圈挑衅着江页。
而江页用了三年才舍得磨掉对我的爱。
我将谢思诚赶出了公司,彻彻底底地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我会守护好这间公司,这是我和江页一起拼搏出来的地方,或许有一天,他会回来。
可我知道……不可能了。
很多年以后,我去了一趟国外,想将江页找回来。
当我看到他和妻子孩子幸福美满的模样,我的心彻底崩溃。
是我亲手将这份本该属于的幸福拱手让人,如今,却还奢望着拿回来。
这一辈子,我没有再去尝试过爱一个人。
到了我白发苍苍的那天,我在和江页初遇的那个电话亭静静等待,仿佛能看到昔日那个少年回来。
哪怕我自己明白,少年早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