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丝笼的坠落
我叫陈皓茜,曾把调色盘上的斑斓当作世界底色,将美术馆穹顶漏下的光视为自由羽翼。
直到遇见李家伟,他用偏执浇筑的金丝笼轰然落下。
笼外的天空开始褪色,色彩从画布上剥落,最后连呼吸都成了笼中困兽的喘息。
当绝症判决书和失明黑暗同时降临,我没有挣扎,没有哭喊,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世界归于黑暗,我却在黑暗中看清了人心的颜色。
他跪在我病床前哭得像个孩子,可破碎的灵魂早已随风而去——我用最后一口气息拥抱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终于挣脱枷锁的,真正的自由。
毕业展那天的阳光带着松节油的味道,是我记忆中最明亮的一帧画面。
我站在《青鸟与海》的画架前,看着玻璃穹顶将光斑揉碎在画布上的群鸟,它们奋力冲破海面,向着远方振翅。
那是我对自由全部的渴望。
李家伟就是那时出现的,黑色西装剪裁得体,周身散发着成功人士的冷峻气息。
他身边簇拥着奉承的人群,却带着一种孤高的气场。
他越过人群,直接走向我的画。
这幅画,开个价。他指尖点在画布上海鸟振翅的位置,声音低沉而磁性,还有你所有的作品。
我攥紧沾满颜料的画笔,笔尖甚至在画布上留下了一点多余的蓝色:我的画不卖。
我的作品不是商品,它们是我的生命,我的梦想。
他忽然笑了,那种洞悉一切的傲慢让我后背发凉:陈小姐,三天后你会改变主意。
那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个宣判。
当天下午,我收到了匿名邮件,是谢宜恩师兄正在筹备的画廊的内部财务报表——所有赞助款被撤回,合作方单方面解约。
我颤抖着拨通师兄电话,听筒里传来他疲惫却依然温柔的声音:小茜,别管我这边的事,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
他知道是谁在背后动手,但他不希望我被牵扯。
次日清晨,玫瑰铺满我租住的公寓台阶,鲜红得像血。
花束卡片上的字迹凌厉如刀,是李家伟的笔迹:你身边的每阵风,都是我掀起的。
当我冲下楼时,李家伟倚着一辆黑色迈巴赫,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腕间的玉扳指,神色轻松得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谢宜恩的画廊,我买下来了。现在,该你住进属于你的金丝笼了。
你无耻!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怒吼。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为了得到你,一点手段而已。
第三天的晚上,暴雨倾盆,惊雷在头顶炸响。
我正收拾行李准备去师兄家躲避,一群黑衣人闯了进来。
他们粗暴地将我架起,塞进一辆等候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我拼命挣扎,指甲划伤了他的脖颈,鲜血顺着他的皮肤滑落。
他将我按在后座,掐着我的下巴,冷笑着在我耳边低语:再动,我就让他的葬礼提前举行。
轿车驶出市区,开进一片我从未到过的富人区。高高的围墙,奢华的大门。
别墅铁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的瞬间,我从车窗望出去,雨幕中,隐约看见来时的路边,一个谢字招牌被雨水模糊。
2
囚鸟的哀鸣
我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以及自由世界大门在我身后永闭的轰鸣。
我成了一只,被锁在金丝笼里的鸟。
这座别墅,奢华得如同王宫,却冰冷得像坟墓。
我被安置在顶楼一个巨大的套房里,带着独立画室。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但窗外不是花园,而是高大的围墙和远处模糊的天际线。
房间里一切应有尽有,顶级家具,昂贵的艺术品,还有李家伟亲手为我挑选的各种顶级画材。
他似乎真心认为,只要给我最好的物质享受,我就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然而,金丝笼再华丽,终究是笼子。我拥有一切,唯独没有自由。
画室的天窗被焊上了铁栏杆,像给天空戴上了镣铐。
我试图在那些昂贵的画布上画下曾经飞翔的鸟,但笔触变得僵硬,色彩凝结成暗紫色的痂,怎么也调不出曾经属于阳光和海水的明亮。
每一次落笔,都像在给自己刻上囚犯的烙印。
李家伟会定期来我的画室。他总是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带着那种令人窒息的古龙水味。
他会站在我身后,指尖偶尔触碰我颤抖的手背,用一种评论艺术品的口吻评论我的画:线条不够流畅,颜色太沉闷了。你应该画一些开心的东西,画我们的生活。
我盯着他衬衫领口淡去的颜料痕迹,那是雨夜我挣扎时划伤他的地方留下的。
此刻却让我恶心地想起谢宜恩被泼红漆的画廊招牌。
他毁了我珍视的一切,却让我画下我们的生活这比任何羞辱都更让我作呕。
我的反抗没有停止过。我曾试图藏起一把小刀,想在必要时用来防身或逃跑;我计算好守卫换班的时间,偷偷跑到围墙边查看地形;我甚至试过在给他送咖啡时,想办法在里面混点什么药……
但每一次,都被他轻易地识破,像猫抓老鼠一样,带着玩弄的残忍。
藏起来的小刀,第二天会出现在我的床头柜上,旁边是他留下的字条,笔触温柔得可怕:别做傻事,伤到自己我会心疼。
围墙边的守卫会立刻增加一倍,他会意味深长地对我说:风景再好,也别看得太久,容易着凉。
而那杯我动手脚的咖啡,他会端起来闻一闻,然后微笑地递给我:你亲手做的,我舍不得喝,你喝吧。
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他享受着看我挣扎却无能为力的过程。
每一次失败都像一记重锤,砸碎我微弱的希望,随之而来的是更严密的监控。
我怀疑房间里到处都藏着摄像头和窃听器。我的行动范围被进一步缩小,甚至连与女佣正常交流也被限制。
李家伟对外宣称我生病需要静养,断绝了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会用各种方式对我进行心理操控。
你太敏感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谢宜恩那种人根本配不上你,只有我才能给你真正的幸福。
他不断地否定我的价值,试图让我相信,离开他我将一无所有,只有在他身边才是安全的。
医生被定期请来检查我的身体,他们只是检查我的生理指标,看不见我日益枯萎的灵魂。
他们说我身体有些虚弱,情绪不太稳定,李家伟就会立刻温柔地对我说:看,医生都说你需要静养,别再想那些有的有的了。
然后我的活动就被限制得更死。
我对他的占有欲深入骨髓,病态至极。
他不允许我穿过于鲜艳的衣服,因为那些颜色太招摇,只该给我看。
他不允许我在窗边站太久,因为怕外面的人看到你,把你抢走。
他甚至不高兴我花太多时间在画画上,他希望我的眼里只有他,我的世界只围着他转。
你为什么总是想着逃离我他会问我,眼神受伤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我给你最好的生活,给你独一无二的爱,你为什么不满足外面世界有什么好的充满了欺骗和危险。
他试图用洗脑的方式,让我相信这里是天堂,外面是地狱。
我曾试图解释,试图让他明白自由对我的意义,试图告诉他爱不应该是束缚,是平等和尊重。
但我说的每一个字,在他听来都像是叛逆的低语。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为我只是还没明白他的真心,等我懂事了,就会乖乖地留在他身边。
最让我痛苦的是关于谢宜恩的消息。
起初是通过偷听到的只言片语,知道他画廊的困境加剧,他本人状态很差。
后来,男主的人会偶尔不经意地在我面前提起他的近况,带着恶意。
先是说他酗酒消沉,欠债累累;然后说他在一次冲突中受了重伤;最后一次,是一个守卫闲聊时,语气幸灾乐祸地提起:听说了吗那个搞艺术的谢什么恩,前阵子出车祸死了,听说死状挺惨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耳鸣。
我无法呼吸,感觉天旋地转。
谢宜恩……死了因为我因为李家伟!
巨大的恐慌和悲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冲去找李家伟,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衣领,歇斯底里地质问他: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他沉默了,深邃的眼眸晦暗不明。
许久,他轻轻地拂开我的手,语气低沉而冰冷:他一直让你分心,让你无法全心全意地接受我。现在……他不会再碍事了。
他的坦白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插进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谢宜恩的死,不是意外,是李家伟亲手造成的。
3
黑暗中的觉醒
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彻底崩塌了。不是痛苦,而是巨大的空虚和绝望。
谢宜恩,那个曾经带给我温暖和希望的人,那个我以为还有可能逃离后去寻找的人,就这样因为我,因为李家伟病态的占有欲,永远地消失了。
我的心仿佛被挖空了一块,只剩下冷冷的风在里面呼啸。我哭不出来,所有的悲伤都凝固成了冰冷的麻木。
从那以后,我停止了所有反抗,也停止了哭泣。
我变得沉默,麻木。吃饭,睡觉,画画(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没有任何情感的线条和灰暗的颜色),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李家伟似乎对我这样的听话感到满意,他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认为自己终于驯服了我。
但他不知道,我只是把所有的生机都藏了起来,把所有的绝望都压在了心底。
我放弃了逃跑,因为外面已经没有我想要奔向的人。
我的身体也开始发出警报,而且越来越频繁。
有时候,在极度恐惧或悲伤时,我会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像是有人在我心里投下一颗石子。
第一次出现是在得知谢宜恩死讯的那天,我愤怒地质问李家伟时,除了自己的怒火,还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当时我以为是自己太过激动产生的错觉。
还有在夜晚难以入眠时,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情绪在缠绕,偶尔会心悸,仿佛能听到某种无声的呼唤。
这些异常总在我情绪剧烈波动时出现,却被我当作绝症引发的幻觉。
更诡异的是昨夜,我在半梦半醒间看见管家站在门口,他周身缠绕着浑浊的灰黄色雾气,那雾气化作无数细小的触手,贪婪地伸向我枕边的止痛药。
第二天清晨,药瓶果然不翼而飞。当时我颤抖着摸向空空的床头柜,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同时,视力越来越模糊,有时候眼前会一片黑暗,持续几秒甚至十几秒,像有一块黑布瞬间遮住了我的世界;经常止不住地咳嗽,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仿佛肺里塞满了棉花;人暴瘦,连站立都觉得困难,稍微走动一下就气喘吁吁。
李家伟请来的医生越来越多,诊断却总是模糊不清——营养不良、压力过大、需要静养、亚健康状态。
李家伟虽然紧张我的身体状况,但他采取的措施是让我躺在床上,禁止我活动,让医生开更多的药。
他依然没有意识到,这些都是囚禁、绝望和痛苦对我身心的摧残。他以为是我的身体不好,而不是我的精神和意志在崩溃。
杨郁婷偶尔会来看我。她总是打扮得光鲜亮丽,浑身散发着与我格格不入的社交场气息。
她是李家伟生意上重要的伙伴的女儿,或者与他家族有紧密联系,她来看我似乎是一种例行的探望病人。
她会握着我枯瘦的手,带着虚伪的关切笑容说:皓茜,你就安心养病吧,家伟他对你多好啊,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或者在李家伟面前扮演一个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角色,看似不经意地劝他对皓茜温柔些,她毕竟身体不好,实则是在暗中观察我的反应,然后向李家伟报告我的顺从程度。
我能感觉到她眼底隐藏的轻蔑和得意,仿佛我在她眼中只是一个被李家伟圈养的可怜虫,等待着被彻底抛弃。
她或许知道一些内情,或许只是享受我的困境。
我对她感到恶心,但没有力气回应,只能任由她在面前表演她的优越感。
她的存在,提醒着我与外界的距离,提醒着我被隔绝的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垮得越来越厉害。
我开始咳出鲜血,每次咳嗽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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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力模糊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眼前大片的光亮都会消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我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心中反而涌起一丝解脱。
也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是李家伟永远无法夺走的、真正的自由。
我望着天花板,渴望着那一刻的到来。
咳出的血染红了雪白的床单,像在画布上泼洒了刺目的红色。
腥甜的铁锈味充斥着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像是肺部正在被刀片刮割。
李家伟冲了进来,看到床单上的血迹,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比床单还要苍白。
他冲到床边,双手颤抖着抱起我,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声嘶力竭地喊着家庭医生的名字,又催促助理立刻安排去医院。
我被匆忙送往医院,住进了最高级的VIP病房,但门口依然有李家伟安排的人守着。
这高级病房不过是另一个更贵的牢笼。
各种精密的仪器在我身上连接,滴滴作响,像催命的符咒。
我迷迷糊糊中,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听到医生们在我床边低声的讨论,他们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膜。
…情况很不乐观…晚期…已经扩散…无法根治…
…肺部纤维化严重…已经影响到多器官功能…
…视神经受到压迫,可能很快就会完全失明…
…最多…三个月…如果护理得当,能尽量减轻痛苦…但…
晚期。绝症。肺癌晚期。
视力模糊不是因为疲劳或压力,是因为病变压迫了视神经,即将永久失明。
我的生命,只剩下短短几个月。
听到这些冰冷的诊断,我的内心反而出奇的平静。没有震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啊,终于来了的宿命感。
我苦笑着闭上眼睛。也好,至少不用再在这个人间牢笼里,在李家伟病态的掌控下继续煎熬了。
死亡,也许真的是唯一的,彻底的解脱。
就在我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内心涌起一丝平静的解脱时,我又隐约听到了李家伟和医生,以及他的助理在病房外走廊上的对话。
走廊隔音不好,或者他们讨论得太过激动。
李家伟的声音低沉而焦虑,带着哭腔:有没有办法任何办法!花多少钱都行!我要她活着!听到没有!
助理的声音压得很低:李总,您冷静点,医生已经说了,这是晚期,现代医学…现在只能尽力缓解病症,让她不受痛苦。至于谢宜恩先生的事情,您放心,警方已经结案了,认定是意外事故,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任何麻烦牵扯到您。
李家伟的声音猛地提高,带着一丝惊慌和颤抖:谢宜恩怎么样了那场事故……真的……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查到什么
助理:绝对没问题,天衣无缝。您这边提供的证据链,加上收买的证人,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一场意外。他……死得很彻底。
谢宜恩……死得很彻底……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剜进我的心脏,然后搅烂。
巨大的痛苦和刻骨的恨意如同潮水般瞬间涌来,几乎将我窒息。
不是意外!谢宜恩的死,是李家伟!真的是他干的!
他不仅仅是囚禁了我,剥夺了我的自由和希望,他还亲手,直接剥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生命!他是凶手!
痛苦和恨意汹涌咆哮,但我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让我像过去那样哭喊或崩溃。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绝望,以及内心深处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了。
4
自由的最后刻
那不是生的渴望,而是对死亡的平静接受,以及一种,带着最后一丝尊严的反抗。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尽管眼前一片模糊,但我能感觉到李家伟就站在我病床边。
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或者听不见,所以才会在外面暴露真相。
他的脸庞因为巨大的恐惧、痛苦和刚刚得知我的病情而扭曲,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打击。
他大概此刻才真正明白,他用爱的名义,究竟做了什么,又将要失去什么。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一只手,尽管看不见,但我知道窗户就在那个方向。
我的声音沙哑而微弱,每一个字都像冰渣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李家伟……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出去……我想……我想看看外面的天空……再看一眼…
李家伟整个人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听到了外面的对话,更没想到我在这弥留之际的要求竟然是这个。
他颤抖着抓住我抬起的手,他的手冰凉得吓人,但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手背上。是泪水。
皓茜…别怕…我在…我会请最好的医生…全世界的医生…你会好起来的…他的声音哽咽而破碎,充满了哀求和绝望。
我费力地扯出一个平静到冷酷的笑容,那笑容一定很难看:好起来你亲手折断我的翅膀,毁了我的一切,还杀了谢宜恩……现在又告诉我,我快死了……李家伟,你给我的自由……就是死亡吗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捅进他自以为是的爱里。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比我身下的床单还要苍白。
他看着我平静得没有一丝爱意、没有一丝恨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他大概此刻才真正明白,他用病态的占有欲换来的,是一颗彻底死掉的心,以及即将到来的,永恒的失去。
不…不是…皓茜…不是这样的…他语无伦次地哀求,抓住我的手更紧了。
但他抓得越紧,我越觉得恶心。
最后一个念头是:谢宜恩,等等我,我终于要来找你了。
我平静地说出那句话,带着即将到来的解脱,带着对囚禁的终极反抗:李家伟……我……终于要自由了…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李家伟绝望的哭喊,和我逐渐微弱的呼吸声。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我感觉自己仿佛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深沉而痛苦的、黑色的情绪,缠绕着李家伟。
这种感觉并非突如其来,而是那些异常情绪感知的延续与爆发。
世界归于黑暗,我却似乎拥有了另一种看的能力——感知人心深处的颜色。
我知道,这或许是生命即将消逝时,身体给予我的最后馈赠,也是我在这黑暗中,唯一能对抗他的武器。
我没有立刻死。我的求生意志,或者说,我对不再被他控制的执念,加上顶级医疗的续命,让我短暂地撑了下来。
但我彻底失明了,如同医生预言的那样。眼前一片黑暗,曾经绚丽的色彩世界,如今只剩下无尽的黑。
连我自己最后的画作,也成了永远无法再见的记忆。
随着失明而来的,是逐渐清晰的情绪感知能力。
我发现愤怒是刺目的红色,恐惧是阴沉的灰色,而悲伤则是浓稠的蓝色。
这种能力并非毫无限制,距离越远、情绪越隐晦,感知就越模糊;并且长时间感知强烈情绪,会让我头痛欲裂。
但至少,在黑暗中,我拥有了看清人心的眼睛。
我的身体被转移到了一座临海的私人疗养院,环境清幽,有专门的医护人员和看护。
这里不再是戒备森严的囚笼,门口虽然还有他的人,但他们更像是在保护我的安全,而非限制我的自由。
我的手机也被还了回来,只是我知道,我能和谁通话、能接收到什么信息,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唯一渴望的自由,是死亡。
在黑暗中,我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我能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听到海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闻到空气中带着咸味的湿润气息。
这些自由的声音和味道,曾是我的画作里最重要的元素,如今却只能在黑暗中感受。
我的手指在雕刻刀和石膏上游走,试图通过触觉重塑谢宜恩的轮廓,重塑我曾经的世界。
我也能看见李家伟的情绪颜色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他来得很频繁,总是坐在我床边,那团浓稠的黑色情绪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久久地沉默,我能感觉到他炙热而悲伤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
但看见他情绪的颜色,我知道那悲伤中更多的是恐惧和悔恨,而不是纯粹的爱。
他不再高高在上,不再命令,不再用那种病态的温柔伪装。
他像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武器的战败者,笨拙而无助。
他开始不停地对我说话,声音总是带着哭腔,沙哑而疲惫。
不再是过去的偏执宣言,而是无尽的道歉和痛苦的回忆。
皓茜…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关在这里…我不该…不该那样对谢宜恩…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仿佛这样就能洗刷掉他犯下的罪孽。
但我看见他情绪的颜色,那黑色深不见底,忏悔只是黑色中的一点点杂质。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你站在画前的样子,比你的画还要动人。他声音哽咽。
我冷笑一声,摸索着床头未完成的石膏像:你说的是那个被你毁掉的毕业展那时你眼底只有掌控欲,和现在这团恐惧的黑色如出一辙。
你所谓的心动,不过是发现了能被占有的猎物。
他回忆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如何被我的画打动,如何第一次看到我的笑容。
他会回忆起我曾经的反抗,他说他当时觉得我很可爱,很倔强,却不知道那是我在拼命呼救。
他会说他当时有多害怕失去我,所以才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把我留在身边,现在才知道,那样只会把我越推越远。
他会说他现在尝到了失去的滋味,比任何惩罚都痛苦。
我知道错了,皓茜…真的知道错了。他抓住我的手,那团黑色的情绪紧紧缠绕着我,带着刺骨的冰冷,我不想要金钱,不想要权力,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愿意看我一眼…他低声哀求,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那股绝望的黑色情绪,偶尔会闪过一丝恐慌的红色。
我躺在黑暗里,平静地听着。
他的忏悔,他的痛苦,对我来说都已经太迟,也太廉价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他自以为是的爱里挣脱出来,付出了失去光明和生命的代价。
现在,他的痛苦与我何干
我没有回应他的道歉,也没有接受他的任何服侍。
他端来的水,我让他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自己摸索着去拿。
他端来的食物,我勉强吃几口。
他给我擦脸,我偏过头躲开。
我的平静,我的拒绝,我的不回应,对他来说是比任何咒骂都更残忍的折磨。
他期望我的哭闹、我的憎恨,那样至少证明我对他还有情绪波动。
但我的平静,是我用无数的眼泪和绝望换来的,是我彻底放下一切,只等待死亡的平静。
这种平静,是他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打破的。
5
灵魂的解脱
我看见他试图用各种颜色来渗透我——关切的绿、歉意的蓝、温柔的粉——但他靠近我时,这些颜色都被我周身环绕着的、象征着死寂的灰色和黑色吞噬。
他开始变得暴躁,然后又陷入深深的沮丧。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权势,现在连让我多活一天都做不到;他曾经无往不利的手段,现在连换我一个笑容都做不到。
他尝试用钱,用权,用卑微的乞求,但面对一个即将逝去、心已死的人,这一切都失去了效力。
我不再是那个渴望被看见、渴望被爱的陈皓茜,我只是一个平静等待终结的垂死之人。
这段时间,李家伟的事业也出现了问题。他心神不宁,决策失误,导致公司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我能从他身边助理的情绪颜色中看到他们的焦虑和不满。
他的助理曾经带着一丝警惕的黄色情绪,现在却只剩下疲惫的灰色和不安的棕色。
这是他过去行为的反噬,而我,平静地看着他自食其果。
谢宜恩的母亲和妹妹在我失明后不久来疗养院看望我。她们带来了谢宜恩生前的照片,可惜我已经看不见了。
但从她们悲伤的蓝色和愤怒的红色情绪中,我看见了她们巨大的痛苦和对意外的怀疑。
李家伟就在房间的角落里,他身上那团黑色的情绪更加浓郁,带着尖锐的红色,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罪恶。
我听着她们的哭诉,心像被刀割一样痛,但痛得麻木了。
我请她们离开了,太痛了,我无法承受更多关于谢宜恩的细节,他的死,是李家伟欠下的最大一笔债。
李家伟在谢家母女离开后,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那团黑色的情绪像墨水一样蔓延开来,带着极致的痛苦和后悔。
他不得不面对自己造成的死亡,而他,欠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命。
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丝同情。
杨郁婷的下场,我是通过看护聊天时听到的。
她因为挪用公司资金,卷入了一场巨大的经济丑闻,被李家伟毫不留情地踢出公司,她的家族也受到了牵连。
她曾试图用我被囚禁的证据来威胁李家伟,但李家伟早有准备,将她反咬一口,让她身败名裂,最终入狱。
据说她入狱前曾试图见李家伟最后一面,哭着求他,但他甚至没有露面。
我听到这些,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恶人有恶报,这是天经地义。
杨郁婷的情绪颜色,从最初的得意嚣张(亮黄色+红色),到后来的恐惧(灰白色),再到入狱后的绝望和怨毒(暗紫色+黑色),都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
这份报应来得太迟,也与我无关了。李家伟的狠厉和冷血,在这一刻,对我来说,也只是一种遥远的背景音。
他可以对杨郁婷绝情,对我却只能承受无力的痛苦,因为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李家伟尝试用我过去热爱的东西来弥补。
他带来了各种名家画作的复制品,放在我床边,即使知道我看不见。
他请来世界级的音乐家,在我房间里为我演奏我最喜欢的曲目。
他会读诗给我听,读那些关于飞鸟、关于海洋、关于自由的诗。
他的声音好听,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切割。
他努力散发出温柔的蓝色和期待的绿色情绪,但我只看见他黑色情绪的底色,以及他眼底深藏的控制欲残余。
你想听什么莫奈的画集还是肖邦的夜曲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卑微得不像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控者。
我躺在黑暗里,平静地说:李家伟,你把我的眼睛弄瞎了。莫奈的画集,我怎么看肖邦的夜曲再美,我也感受不到自由,只会觉得压抑。
他猛地僵住,那团黑色的情绪猛烈地翻滚起来,带着浓重的痛苦和绝望。
他开始剧烈地咳嗽,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痛苦地低语:别这么说…我没有想伤害你…我只是…只是太爱你了…
爱我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尝一个完全陌生的味道,这个词在他口中如此扭曲,你的爱,就是折断翅膀,就是剥夺光明,就是杀死无辜的人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平静地感受着他黑色情绪的爆发,没有一丝波澜。
我的冷漠和平静是他最大的折磨。他无法用钱买到我的原谅,无法用权势让我屈服,无法用哀求唤回我死掉的心。
他强大的控制欲此刻彻底失效,他只能看着我在痛苦中平静地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
他曾经剥夺我的自由,现在却被病魔和死亡剥夺了挽回的希望。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李家伟依然守在我身边,形销骨立,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眶凹陷,整个人像老了十几岁。
那团黑色的情绪始终环绕着他,压抑而沉重。
他不再试图辩解或承诺,只是沉默地握着我日益冰凉的手,感受我逐渐流逝的体温。
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颤抖,听到他极力压抑的呜咽声。
他曾经不可一世的眼神,此刻只剩下乞求和绝望。
皓茜…不要离开我…求你…他一次次重复这句话,像个绝望的溺水者,试图抓住我这根稻草。
那绝望的黑色情绪,如同深渊。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黑暗中,在海浪声的陪伴下,找到他的手。
我看见那团冰冷的、颤抖的黑色情绪包裹着我的手。
我轻轻地,没有感情地,推开了。我的手指触碰到他冰凉的掌心,感受到他情绪的剧烈震荡,然后滑落。
放手吧。我说。
这是我对他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对自己的,最后的,释放。
我看见他黑色的情绪瞬间碎裂,化为无数尖锐的红色碎片。
最后的日子,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听到海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我就躺在沙滩上,海风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
我闻到了空气中咸腥的海风,闻到了疗养院花园里淡淡的花香,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属于自由世界的声音和味道,此刻如此真切地围绕着我,如同为我送行的歌谣。
我感觉自己像那只画中的青鸟,尽管翅膀折断,身体残破,但灵魂终于挣脱了樊笼。
我没有飞向天堂或地狱,我只是飞向了纯粹的自由,飞向了那个没有痛苦、没有束缚、没有李家伟的世界。
李家伟还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压抑而沉重。那团碎裂的黑色和红色情绪依然环绕着他。
他还在低语着我的名字,还在哀求着,还在颤抖着。
但我已经很少能感知到他了。我的思绪飘得很远,回到了有阳光照进画室的日子,回到了和谢宜恩一起写生,偷偷分享同一个苹果的日子。
那些美好的回忆,是我在这个黑暗世界里,也是我生命最后时刻,唯一的光。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有遗憾,没有留恋。
这个世界,我来过,爱过(谢宜恩),也被彻底摧毁过。
现在,所有的债都已清算(谢宜恩的真相,杨郁婷的下场),所有的痛苦都已承受。
是时候离开了。死亡不再是终结,而是开始——开始我的,永恒的自由。
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浅,越来越轻。
心跳也慢了下来,像一只疲惫的鸟儿,准备降落。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光明,不是眼前一片黑暗,也不是过去眩目的光,而是温暖的、柔和的、带着淡淡金色和蓝色的光芒。
像海边日落时画布上的色彩,又像是《青鸟与海》中冲破海面时的光芒。
我感觉身体变得轻盈,没有病痛,没有沉重,没有被囚禁的窒息感。
我向着那片光芒飘去。
我听到了李家伟撕心裂肺的呼喊:皓茜!不要!!他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绝望和恐惧,那团黑色和红色的情绪像要爆炸。
他抓住了我的手,用力地攥着,试图阻止我飘向那片光芒。
但我没有回应。我只是微笑着,将手从他冰凉颤抖的掌心中滑出。
我看见他最后抓住的,只是一片虚无。
那片温暖的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我听到了谢宜恩温柔的呼唤,听到了海浪自由的歌声。
我最后的感知,是我的手彻底离开了李家伟的掌心,以及他彻底崩溃、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喊声响彻耳边,那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悔恨,像是在为自己的罪恶哀嚎。
然后,世界归于寂静,我投入了那片温暖的光芒。
6
永恒的诅咒
陈皓茜,那个渴望自由如飞鸟的画家,最终没有死在冰冷的金丝笼里,而是死在了海边,死在了她用生命换来的、短暂的自由中。
她没有原谅那个亲手折断她翅膀的男人,她用彻底的心死、最后的平静和最终的死亡,完成了对囚禁的终极反抗。
她失明后感知情绪的能力,让她在黑暗中依然能看清人心的真相,让李家伟所有的伪装和痛苦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
李家伟,那个曾经呼风唤雨的掌控者,在她死后,完全崩溃了。
他像一个疯子一样,将她曾经居住的顶楼套房完好地保留下来,特别是那间画室。
他取消了所有的行程,将自己锁在里面。
三个月后的雨夜,李家伟再次走进那间布满灰尘的画室。未完成的雕塑蒙着白布,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他颤抖着揭开布,月光照亮石膏上未打磨的棱角——那分明是谢宜恩的轮廓。
记忆突然翻涌:他曾将陈皓茜按在这张画桌上,强迫她描绘他们的未来,而她却在画布背面偷偷画满折断翅膀的青鸟。
雷声炸响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猛然回头,只有空荡荡的画架在风中摇晃,画布上残留的颜料早已干裂剥落。
他跌坐在地,抓起角落里的调色刀,刀锋在掌心刻下鲜血淋漓的茜字,就像当年她用指甲在他脖颈留下的伤痕。
从此每个深夜,这座被金丝笼环绕的别墅总会传出诡异的声响。
佣人说,他们看见李总抱着布满裂痕的雕塑蜷缩在画室,时而喃喃自语,呼唤着皓茜的名字,时而对着空气嘶吼;也有人撞见他在暴雨中疯狂冲洗床单,因为上面早已干涸的血渍,总让他想起那个说终于自由了的冰冷声音。
杨郁婷身陷囹圄,身败名裂,恶有恶报。谢宜恩的名字,成为李家伟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是他罪恶的证据。
金色的牢笼里,再也没有飞鸟的影子,只剩一个被悔恨囚禁的灵魂,在回忆的废墟中永远徘徊。
他囚禁了她,最终却将自己囚禁在了失去她的地狱里。
那个感知情绪的能力,就像是陈皓茜留给他最后的诅咒,让他余生都不得不看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罪恶和痛苦,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