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吴养女的嫁衣
青铜剑刃上的云雷纹被血浸透时,赤壁的火还在江对岸烧。
史官在竹简上刻下孙刘联盟四字,墨汁却洇开半片,像道隐在字里的裂痕。
吴宫密室的铜镜蒙着层薄灰,孙尚香的指尖抚过嫁衣金线绣的凤凰尾羽。
珠钗硌得头皮发疼,她歪头时,耳坠上的东珠撞在铜鉴边缘,叮——
公主这菱歌唱得,倒比去年在太初宫采莲时还跑调。阿蛮端着妆匣倚门,吴语软糯得像浸了桂花蜜,刘使君若听见,怕是要疑心咱们吴国连个正经歌姬都挑不出。
孙尚香的手顿在发间。
她抬头时镜中映出笑涡,开口却是字正腔圆的官话:吴音
我早忘干净了。
妆匣当啷落地。
阿蛮弯腰捡螺子黛的指尖发颤,余光瞥见密室暗格里半卷残旧的襁褓——那是尚香十岁时在柴房梁上翻到的,边角绣着陈字,早被她用香灰埋了。
船队启程那日,江风卷着帆角猎猎作响。
周善站在船头,腰间吴钩擦得发亮,眼尾的疤随着点头动作一跳一跳:公主放心,这船走的是当年周瑜大都督征江夏的水道,安稳得很。
安稳
孙尚香扶着舷窗作晕船状,指甲掐进掌心。
第二日未时三刻,她撩起裙角钻进底舱,绣鞋在木阶上蹭出半道泥印。
阿蛮捧着药箱跟进来,箱底压着半块浸过鹤顶红的丝帕。
舱里霉味重。尚香弯腰时,淬毒银针从绣鞋夹层滑进袖管。
她背对着阿蛮,声音混着木料腐朽味:前舱第三排木箱,昨夜有人动过封条。
三个。阿蛮掀开药箱,取出的不是药材,是柄裹着油皮纸的短刃,昨夜给周统领送醒酒汤,听见他跟二副说'莫要惊了凤凰'。
尚香的指尖抚过腰间古弓。
那是养父孙权送的,弓背刻着破虏二字,弦线浸过鹿筋,拉满时会发出虎啸般的嗡鸣。
她想起启程前夜,孙权在偏殿握她手腕,掌心滚烫:若见血月,立即返航。
江雾来得毫无征兆。
前一刻还能望到对岸青山,转瞬间船像被塞进浸了水的棉絮里。
周善的铜锣声撞碎雾色:各舱锁门!
防山越劫掠!
阿蛮的短刃噌地出鞘。
尚香按住她手背,另一只手悄悄咬破舌尖——唇上那层淡粉是用曼陀罗花汁调的,沾了唾沫便成毒。
她接过阿蛮递来的茶盏,手腕微抖,半盏茶泼在地上,粉屑混着茶水渗入木板缝。
舱门被踹开的刹那,尚香掀翻茶案。
滚烫的茶水泼向当先的亲卫,毒粉遇热腾起细雾。
三个黑衣死士从亲卫身后闪出来,腰间短刀缠着黑布——那是江东暗桩的标记。
阿蛮!尚香喊得急了,尾音带出吴语特有的转调。
她反手抽出袖中银针,三支透骨钉擦着死士耳畔飞过,精准钉入耳后哑门穴。
那是她跟毒医婆婆学的:哑门穴破,再狠的刺客也喊不出声。
果然是冒牌货!为首的死士突然开口,刀光劈向尚香咽喉。
她这才惊觉,方才那句阿蛮泄了底——真公主自幼在吴宫长大,吴语里阿字要拖半拍,她却咬得太死。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
尚香抓住缆绳荡向桅杆,风灌进领口,她瞥见江雾里翻出半幅黑帆,船首绣着碗口大的陆字。
周善的喊声追上来:公主坠江了!
她松开缆绳的瞬间,将最后两枚毒针扎进掌心。
鲜血渗进嫁衣金线,红得像要烧起来。
江水漫过头顶时,她憋着气,用养父教的踏浪步攀住邻船船底——那是当年破虏将军孙坚渡汉水时的身法,只传亲族。
意识模糊前,她摸到腰间硬物。
是嫁衣里层缝着的玉佩,温温的,刻着个模糊的陈字,像块被岁月磨平的旧疤。
第2章
血染江陵渡
睫毛颤了颤。
江水混着铁锈味灌进喉咙。
尚香蜷起手指,指甲掐进泥里——她躺在芦苇荡里,浑身湿透的嫁衣黏在身上,左小腿被礁石划开道深口,血正顺着脚踝往泥里渗。
腰间硬物硌着肋骨。
她摸过去,是那块刻着陈字的玉佩。
指腹擦过纹路时突然顿住——玉佩边缘竟嵌着道细缝,轻轻一掰,半块青铜薄片滑进掌心,上面错金纹路盘成虎头,是吴王密赐的水师兵符。
原来......她喘着气把兵符塞回里层,扯下烧焦的裙摆缠住伤口。
布料擦过伤口时疼得她皱眉,却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东吴追兵来了!尚香扶着芦苇站起来,故意让兵符从袖口滑出半寸。
马蹄声骤停。
芦苇被拨开的声响由远及近。
尚香退到树后,袖中三枚毒针已经捏稳——来者若真是蜀军,断不会放任她喊这一嗓子;若是东吴死士......
苇帘唰地被掀开。
尚香抬手就是一针,直取对方咽喉。
那人侧头用环首刀一格,刀光晃过他左臂——箭疤从肩头贯到手腕,是定军山大捷时留下的,她在吴宫密报里见过。
定军山的箭疤,装得倒像。尚香又弹出两针,可你方才马蹄声收得太急,倒像怕惊着芦苇荡里的鸟。
公主的毒针,倒比传闻中狠。对方反手用刀背磕飞毒针,声音哑得像砂纸,这毒粉掺了曼陀罗和乌头,连东吴暗卫都未必配得全。
尚香瞳孔一缩。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七八支长箭噗地钉在两人脚边。
蜀军黑甲从芦苇丛里冒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看来我认错人了。她咬着牙,突然扯开染血的嫁衣。
腰间玉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那是孙策当年亲刻的吴侯令,刻痕里还嵌着半粒碎玉,是她十二岁替吴国太试药时,老夫人亲手塞进去的。
末将护驾来迟!为首的黑甲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刀疤男的环首刀当啷落地,主公早得密报,说吴国送来的公主......
不必多言。尚香扯下外袍裹住玉印,带我回营。
回蜀营的路走了不到半里。
芦苇荡外的江面上突然炸起水花,二十余艘快船破雾而来。
船头站着个穿青衫的年轻人,腰间玉牌刻着陆字——是陆逊的堂弟陆绩。
公主好手段,连蜀军都骗了。陆绩甩开刀鞘,但今日,你终究要埋在这江陵渡。
尚香攥紧袖中瓷瓶。魏延的盾牌突然挡在她身前:公主退后!
油!尚香瞥见船舷挂着的油囊,把火把给我!她捏碎瓷瓶,毒粉混着火星撒进油囊。
风卷着火苗轰地窜起,江面上腾起半人高的火墙。
驾!魏延的马突然受惊,前蹄腾空。
尚香扑过去拽缰绳,却被人从后锁住手腕。
陆绩的声音贴着耳朵:公主的毒术,终究毒不死江东骨血。
尚香咬碎舌下银簪。
剧毒混着血沫喷向陆绩眼睛。
他惨叫着松手,尚香抽出腰间短刀,反手斩向他右臂——刀入肉的闷响混着江水声,断臂扑通掉进江里。
火箭!魏延的箭擦着尚香鬓角飞过,点燃了敌船的帆。
火光照得江面通红,陆绩的船在爆炸声中沉下去。
尚香蹲下身,从浮尸腰间摸出块腰牌——江东暗卫四个字被血泡得发肿。
再翻陆绩的衣襟,半枚虎头纹章沾着血,和她怀里的兵符纹路严丝合缝。
公主魏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尚香把纹章塞进袖口,转身时露出个娇憨的笑:有劳将军了。
蜀营大帐的炭火烧得正旺。
尚香捧着茶盏站在帐外,看魏延进去复命。
案头的砚台泛着青黑,她指尖轻轻碰了碰——这是她今早让阿蛮混进蜀营时,特意在墨里加的鹤顶红。
公主请进。守卫掀开帐帘。
尚香低头整理茶盏,杯底的墨痕已经晕开,像朵即将绽放的黑莲。
第3章
密信里的江东棋
蜀营大帐的炭盆噼啪炸响。
尚香捧着茶盏跨进门时,靴底蹭过满地雪水,在草席上洇出个湿痕。
诸葛亮正低头看地图,砚台泛着青黑——那是她今早让阿蛮混进帐子,往墨里掺的鹤顶红。
指尖在杯底抹了抹,墨痕顺着釉面晕开,像朵未开的黑莲。
公主请。刘备抬眼,眼角细纹里浸着笑。
尚香弯腰奉茶,茶盏递到诸葛亮手边时,故意晃了晃。
杯底暗纹浮出来,像条扭曲的蛇——正是她在陆绩船里翻到的密信残页上,火攻二字的暗号。
诸葛亮接茶的手顿了顿,瞳孔缩成针尖。
尚香垂眸,看见他袖底露出半截绢帛边角——是今早魏延送来的捷报,墨迹未干。
她抿唇笑:军师可是嫌茶凉
不凉。诸葛亮喝了口,喉结滚动。
尚香盯着他指尖,没见发紫——鹤顶红要三个时辰才发作,够她演完这场戏。
深夜,帐外巡哨的脚步声远了。
尚香掀开衣襟,心口吴字烙印在烛火下泛着青。若我是赝品公主,方才那盏茶早要了命。她将陆绩船里搜出的密信拍在案上,陆逊让使团带着'待蜀军西进,以公主为饵'的密令。
刘备捏着信笺的手青筋凸起:传关平,调三千精兵围了东吴使团!
来不及。尚香按住他要拍案的手,密信分三部分。
酒器里藏着进攻时间,马鞍下是接应地点,还有半片...她解开发髻,银簪当啷掉在案上,半枚虎头纹章滚出来,在我嫁衣里。
刘备盯着纹章,又看她心口烙印:你早知道
陆绩刺杀时,他衣襟里的残片和我这枚能拼上。尚香将纹章按进他掌心,当年我娘被吴国毒杀前,塞给我的。
诸葛亮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攥着药碗:军师的茶里有鹤顶红。他盯着尚香,但公主方才喝的那盏,是我换过的。
尚香笑:所以我才敢露烙印。
诸葛亮抚须:明日可传'公主染疾',拖延婚期。
实则让公主混进东吴使团,取全三封密信。
可行。刘备点头,但...
我去。尚香扣好衣襟,嫁衣在使团车里,他们要确认我是否带了第三片纹章。
帐外突然传来动静。
魏延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块青玉佩,递到尚香面前:这玉浸过百毒,能解东吴所有毒。
但...
够了。刘备打断他,子时三刻出发,别让使团起疑。
魏延欲言又止,把玉佩塞进尚香手里。
玉坠冰凉,贴着她掌心,像块淬过毒的冰。
三日后,东吴使团的酒窖里飘着桂花香。
尚香倚着酒坛,发间珠钗乱颤——她灌了三杯女儿红,脸颊烧得发烫。
公主醉了使团首领步骘眯眼笑,伸手要扶。
尚香踉跄着后退,撞翻酒坛。
酒液溅在步骘靴上时,她簪子尖已经挑开他袖中暗格。
半卷密信露出来,末尾白帝城三字刺得她眼疼。
哎呀!尚香尖叫着栽进火盆。
火苗舔着裙角,她咬着牙在灰烬里滚了半圈——密信残页被她捏在掌心,烫得发疼。
快救火!步骘扑过来。
尚香趁机把残页塞进胸口,又摸出拼好的虎头纹章,按进炭灰里。
火被浇灭时,她鬓发散乱,裙角烧出个大洞。
步骘盯着她心口:公主这烙印...
吴国王后亲赐的。尚香扯了扯烧焦的衣襟,怎么,步大人没见过
步骘后退两步,眼神发虚。
尚香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手悄悄摸向胸口——残页还在,带着炭火的焦味。
深夜,她蹲在草堆里,借月光展开残页。
最后一行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若公主识破,即刻启动'白帝城'计划...
尚香把残页塞进袜底,抬头望向东边——那里有长江水,有她要找的真相,还有陆逊那句公主血染蜀道的威胁。
她摸出魏延给的玉佩,凑到鼻端闻了闻,有股极淡的苦杏仁味。
突然,草堆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把残页攥紧,指节发白。
火盆里的灰烬还没冷透,尚香蹲下身,用指尖拨了拨——有片染血的裙角埋在灰里,角上沾着半枚未烧尽的印子。
她捻起那片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第4章
虎头纹章的倒影
尚香指尖刚触到染血的裙角,草堆外便飘来药香。
公主。
步练师端着青瓷碗的手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碗里浮着的枸杞被药汁泡得发胀,苦杏仁味混着艾草香撞进鼻腔——这味她熟,三年前吴宫死士服下牵机药时,吐息间便是这种甜腥的苦。
她装作踉跄,手掌拍在铜镜上。
镜面映出步练师腰间半枚虎头纹章,和自己炭灰里捡的那半枚严丝合缝。火盆烫着脚了。她扶着桌角咳嗽,帕子啪地掉在步练师脚边,云雷纹的帕角沾着汗渍,正是吴王玉印的纹路。
步练师弯腰的瞬间,尚香猛地掀开衣襟。
心口吴字烙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块烧红的炭:步医女可知,赝品公主活不过入蜀
窗外突然响起三短一长的梆子声。
那是魏延教她的蜀军斥候暗号,每声间隔三指宽,专在月黑风高时传讯。
尚香借势扑向药碗,手腕却被步练师扣住。
医女指尖划过她掌心旧疤,那是去年练毒针时被蛇牙啃的:公主的蛇头针法,和十年前随吴王西征的死士一模一样。
帐外传来东吴亲卫的惊呼:有刺客!
尚香趁机将拼好的虎头纹章按进药碗。
青瓷碗咔地裂开条缝,纹章沉进褐色药汁里,像块沉底的石头。
子时三刻,尚香裹着侍女阿蛮的粗布裙摸进兵器库。
守门的亲卫正靠在廊柱打盹,她摸出腰间火折子晃了晃——那是阿蛮用蜜蜡浸过的,火光暗得像鬼火,照不清人脸。
库里刀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蹲下身,指尖划过刀鞘底部——第二把青锋剑的柄部,刻着极小的陆字;第三把玄铁刀的护手处,同样有米粒大的陆字。
陆逊的陆。
她摸出从药碗里捞回的虎头纹章,按在库门铜锁上。
锁芯突然咔嗒弹开,像被人抽走了筋骨。
秘库里堆着半人高的木箱,最上面的锦盒还沾着潮,掀开时带起股霉味。
尚香展开里面的绢帛,墨迹未干的字刺得她眼睛发疼:白帝城计划,以刘琦为饵,引刘备入瓮...
刘琦刘备的长子,荆州旧部的主心骨
她把绢帛塞进袜底,转身时撞翻了脚边的陶瓮。
碎瓷片里滚出半块虎符,和步练师腰间的纹章严丝合缝。
公主
阿蛮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刻意拔高的惊慌:蜀营派人来传,说...说刘公子在左将军帐前哭呢!
尚香攥紧袜底的绢帛,指尖被秘库里的霉味浸得发黏。
她掀开门帘时,夜风卷着草屑扑在脸上,远处刘备的营帐还亮着灯,有个单薄的身影跪在帐前,肩头抖得像被雨打湿的雀儿——是刘琦。
她摸了摸心口的烙印,又碰了碰袜底的密信。
长江水在东边流得急,陆逊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公主血染蜀道,方显江东真意。
可现在要血染的,怕是不止蜀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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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帝棋局
尚香的袜底硌得脚踝生疼。
阿蛮的声音还在耳边撞,她踩着碎瓷片往外走,秘库里的霉味沾在指缝里,像块化不开的苦胆。
刘琦的哭声先撞进眼睛。
那抹单薄的影子跪在刘备帐前,肩头抖得像被踩碎的蝶翅。
尚香摸了摸心口——那里有块淡红的烙印,是她在吴宫当养女时,步练师亲手烙的赝字。
公主。诸葛亮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焦黑的虎头纹章,白帝城守军今晨集体中毒。他指尖发颤,症状和步练师的'牵机散',分毫不差。
尚香的太阳穴突突跳。
秘库里那半块虎符突然在袜底发烫——和步练师腰间的纹章严丝合缝的虎符,此刻正贴着她的皮肤。
她蹲下身,扯住刘琦的衣襟。
药膏混着血渍蹭在掌心。
刘琦惊惶抬头,尚香的指甲掐进他心口,一层薄粉簌簌掉下来。吴字烙印像条狰狞的蛇,在月光下泛着青。你才是真正的赝品。她松开手,刘琦瘫坐在地,脸色白得像张纸。
帐外突然响刀鸣。
十余个亲卫从阴影里窜出来,刀刃映着灯火,晃得人睁不开眼。
尚香反手拔下鬓间毒簪,手腕一抖,银簪叮地钉进梁柱缝隙。
毒烟嗤地炸开,混着刺鼻的苦杏仁味。
跟我走!她拽住刘备的袖子往帐后跑。
经过兵器架时,她故意绊了下脚,环首刀当啷落地。
月光扫过刀柄,陆字暗纹泛着冷光——和陆逊腰间玉佩的刻痕一模一样。
白帝城的毒粮船,三天后过瞿塘峡。她压低声音,密道的潮气漫上来,沾在后背,船上装的不是粮,是浸了火油的枯枝。
诸葛亮摸出卷水文图,纸角还沾着墨:若在江心点燃,火势会顺着栈道烧进东吴水寨。他指腹蹭过赤甲山的轮廓,但需要个人,能同时调水陆两军。
帐外突然炸响魏延的吼:反了!尚香冲出去时,魏延正被十多个蜀军围在中间。
领头的摘了头盔,尚香的血轰地冲上头顶——是陆绩,本该死在江陵渡的陆绩。
公主的虎头纹章。陆绩笑着,刀尖挑开魏延的甲胄,正好用来开白帝城地宫。他身后的蜀军扯开衣襟,露出底下的青麻短打——是东吴水寇的打扮。
尚香摸向袜底的虎符碎片。
陆绩的刀突然抵住她咽喉,凉得刺骨:别乱动。他歪头,听说你擅毒术
正好,等会给粮船点把火。
几个水寇冲上来。
尚香踢翻脚边的酒坛,酒液溅在陆绩靴上,他骂了句,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她撞在粮袋上,眼角瞥见江边的火把——三长两短,是联络信号。
陆绩的手掐住她后颈:走。他拽着她往江边拖,去看看你的葬身之地。
尚香的袜底硌得更疼了。
她望着江面上影影绰绰的船影,突然想起秘库里那行字:以刘琦为饵,引刘备入瓮。可现在瓮里的,怕要换成她了。
陆绩的刀背敲了敲她后心:发什么呆他指了指最前面的粮船,上去。
船舷的木刺扎进掌心。
尚香望着船帆上若隐若现的吴字,突然笑了。
陆绩反手抽她,她偏头躲过,发间的毒簪啪地掉在甲板上。
捡起来。陆绩踹她膝盖。
尚香跪在甲板上,指尖擦过毒簪的尾端——那里刻着极小的蜀字,是她昨日刚让人刻的。
江风卷着潮气扑过来。
尚香抬头,看见刘备的营帐方向亮起三盏红灯笼——是阿蛮的信号。
她攥紧毒簪,藏进袖中。
陆绩的笑声混着浪声撞进耳朵:等会让你看着蜀营起火。
船锚咚地砸进江底。
尚香望着逐渐靠近的瞿塘峡,忽然想起陆逊的话:公主血染蜀道,方显江东真意。可蜀道太长,这次要染的,怕是瞿塘峡的水了。
陆绩的绳子缠上她手腕。
尚香任他绑,目光扫过船尾的火油桶——桶盖上,有半枚模糊的陆字暗纹。
月亮沉进山后。
尚香望着黑黢黢的江面,听见陆绩在舱里喊:点火把!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像根拴在船上的绳。
船帆哗啦展开。
尚香突然笑出声。
陆绩从舱里探出头:笑什么
笑你。她歪头,三天后,瞿塘峡的火,怕要烧穿东吴的天。
陆绩的脸沉下来。
他抄起火折子,啪地打燃:那就让你先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火快。
火折子凑近船尾的火油桶。
尚香望着跳跃的火苗,摸了摸心口的赝字烙印——这次,她要做个真真正正的饵。
船开始动了。
尚香被绳子绑在桅杆上,望着逐渐逼近的瞿塘峡口,听见陆绩在身后骂骂咧咧。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江面上,有几点星火正从对岸漂过来,像极了阿蛮点的引火灯。
烧!陆绩吼道。
火折子扔向火油桶的瞬间,尚香猛地撞向桅杆。
绳子咔地断了半根,她跌在甲板上,看见火油桶轰地炸开,火苗腾地窜上船帆。
陆绩骂着扑过来。
尚香翻身滚进舱底,摸出藏在暗格里的短刀。
刀鞘上,蜀字在火光里泛着暖光。
船速越来越快。
尚香趴在舱口,望着瞿塘峡的悬崖在眼前放大。
她听见陆绩在喊:快跳船!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着江水的轰鸣,像面擂响的战鼓。
最后一点月光被山影吞没时,尚香摸出袜底的密信。
绢帛上的字被火光映得发亮:白帝城计划,以刘琦为饵...她笑了笑,把密信塞进火盆。
要烧,就烧个彻底。她轻声说。
船撞向礁石的瞬间,尚香看见对岸亮起一片火把——是刘备的援军。
她握紧短刀,望着陆绩慌乱跳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瞿塘峡的火,怕是要烧出个新天来了。
可此刻,她的手腕还缠着半截绳子。
陆绩的手下从舱底冲出来,刀光映着她的脸。
尚香反手刺出短刀,听见有人喊:抓住她!
她跌向船舷,看见江水里自己的倒影——发簪歪了,嘴角有血,可那双眼,亮得像要烧穿黑夜。
想抓我她抹了把脸上的血,先过了瞿塘峡这关。
话音未落,船身咔地裂开道缝。
江水哗哗灌进来,尚香被冲得撞向桅杆。
她望着逐渐下沉的船,突然想起诸葛亮的水文图——赤甲山的悬崖下,有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石洞。
陆绩的手抓住她脚踝。
尚香踢开他,翻身跳进江里。
水冷得刺骨,她却笑了——因为她看见,江面上,那艘载着火油的粮船,正顺着水流,朝东吴水寨的方向,缓缓漂去。
第6章
赤甲山焚舟
尚香的手腕被麻绳勒得泛青。
陆绩的刀尖挑开她发间最后一支银簪,碎发黏在染血的唇角:公主当真好手段,烧了我三条运粮船。他踢了踢脚边的火盆,火星溅到她裙角,可这第四条——他俯身扯住她后颈,是你亲乘的。
船底传来吱呀裂响。
尚香盯着江浪从缝隙里涌进来,想起三日前在白帝城,诸葛亮指着水文图叮嘱:赤甲山段水流最急,若遇不测......
看什么陆绩反手抽她耳光,等你那大耳贼的援军他拽着她拖向船舷,陆逊将军说了,要让蜀道染满吴血——
江面突然炸开水花。
尚香被震得撞在桅杆上,抬头便见十数具浮尸顺着水流漂近,腰间鼓鼓囊囊绑着黑布包。
最前头那具尸体突然翻起,露出黄月英素色麻裙——她手中钩锁枪咔地弹出铁钩,精准钩住尚香脚腕:公主的毒针,可解我发明的迷烟
陆绩的刀已经抵住尚香咽喉。
她咬碎舌尖,腥甜涌进口腔,反手抹在枪尖:试试
黄月英的瞳孔缩了缩。
钩锁枪拽动的刹那,麻绳嗤啦断裂——尚香的毒血正顺着铁钩腐蚀锁链。
她撞开陆绩扑向船舷,听见黄月英大喝:水鬼营!
炸他锚链!
浮尸腰间的黑布包相继炸开。
火光中,尚香看见陆绩腰间挂着块玉印——和她贴身藏着的那方,纹路竟分毫不差。
替身!她喊出声时,陆绩已经抄起船桨砸来。
尚香旋身避开,却被船板上的火油滑倒,整个人栽进江里。
冷水灌进鼻腔的瞬间,她摸到了竹筏。
是蜀军提前在礁石后藏的——诸葛亮总说未算胜,先算败,此刻倒成了救命稻草。
尚香攀着竹筏潜到船底,指尖触到凸起的虎头纹章——暗格里果然塞着火油囊,油皮上还沾着工坊特有的桐油味。
鸣金!
诸葛亮的号角声穿透火光。
尚香撕开油囊抛向江心,火折子擦过的刹那,火势竟逆着水流往上窜——她记起黄月英提过,赤甲山栈道的枯枝浸过松脂,风借火势,能烧出逆流的焰。
陆绩的刀砍在她肩侧。
尚香反手将火油囊碎片砸向他面门,趁机扯下他腰间玉印。
陆绩红着眼扑来,却被嗒嗒连响钉在船舷上——黄月英的诸葛连弩穿透了他的锁子甲。
降!
对岸突然飘起白旗。
尚香抹了把脸上的水血,看见魏延的红缨枪在火光里一闪,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顿住。
他盯着她心口:公主......
尚香这才察觉,被江水泡开的结痂下,吴字烙印泛着异样的红。
她伸手去摸,指尖触到凹凸的纹路——不似寻常烙痕的平整,倒像......
公主!阿蛮的声音从竹筏传来。
尚香攥紧腰间的玉印,任江水漫过手腕。
火光照着她掌心里的虎头纹,还有心口那片新显的凸起,像极了某道被岁月覆盖的刻痕。
她摸向结痂边缘,轻轻一撕。
剧痛中,隐约看见血肉下泛着暗金的痕迹——不是字,是道印。
(余烬里,那道印随着结痂剥落,护蜀二字的轮廓正缓缓浮现。
)
第7章
血诏残卷
尚香的指甲掐进掌心。
结痂被撕开的瞬间,血肉翻卷的疼顺着心口窜到眼眶。
她盯着那片泛着暗金的皮肤——哪是什么吴字烙印,分明是道被刻意覆盖的旧印。
火光照着凹凸的纹路,护蜀二字正从血痂下缓缓浮起。
砰!
帐门被撞开的声响震得烛火乱晃。
尚香抬头,看见甘宁提着带血的环首刀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七八个带箭伤的东吴兵。
他腰间的虎纹战旗还滴着水,箭簇咻地钉在她脚边,精准挑开她攥着的虎头纹章:赝品公主也配碰先王印
尚香反手将袖中毒粉撒向烛台。
橙红的火焰轰地腾起紫烟,呛得东吴兵纷纷捂鼻后退。
她借着烟雾扯下染血的嫁衣,露出腰间裹着粗布的古弓:甘将军可还认得出
弓弦擦过脸颊时,甘宁的刀停在半空。
他盯着弓身那道浅淡的刻痕——建安七年四个小字被磨得发旧,却和他记忆里那个骑在青骓马上的小女娃重叠。
那年他护送幼主入宫,小姑娘偷溜出马车,非闹着要摸他的弓,结果在弓柄上划了道指甲印。
是...是当年那把。他喉结动了动,刀往下沉了寸许。
当啷!
突然有箭簇擦着尚香耳际钉进柱里。
她借着箭矢反光扫过甘宁左臂——狰狞的箭伤从肩窝贯到肘弯,和魏延前天撩袖时露出的定军山伤疤,竟一般齐整。
陆逊要借你之手毁了吴蜀最后的盟约!尚香用吴方言尖声喝断,他让魏延在江上截杀,又派你来夺血诏,等吴蜀打起来,得益的只会是荆州那帮等着捡漏的!
甘宁的刀抖了抖。
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信,说假公主盗了先王遗诏要投蜀;又想起昨夜在江边,魏延的红缨枪明明能刺透尚香心口,却偏生停在三寸外——像极了有人刻意留活口。
你当我是傻子他吼着挥刀劈来,刀锋却在离尚香咽喉半寸处顿住。
尚香甩出腰间玉印。
当!
玉印砸在他佩剑上,青铜相撞的脆响惊得帐外战马嘶鸣。
她趁机用弓弦缠住他手腕,拽着人往余烬里拖:血诏里写着,白帝城地宫有先王西征时的粮草密道。
你杀我,陆逊能拿这条道断蜀地粮;我杀你,吴国会以为我投敌。
咱们两败,他坐收渔利!
甘宁的瞳孔缩了缩。
他盯着尚香心口的护蜀印,又看她攥着玉印的手——那枚印他在吴王病榻前见过,是当年西征前特意铸的虎符。
走。他突然甩开她的手,刀尖挑起地上的虎头纹章,去赤甲山。
破晓时分的雾还没散。
三人摸黑爬上赤甲山腹地,尚香将虎头纹章按在岩壁裂缝里。咔的一声,半人高的石门缓缓打开,霉味混着土腥涌出来。
密室不大,正中央的石案上摆着半卷带血的帛书。
尚香展开时,手在发抖——那是吴王的亲笔,墨迹未干:若香儿能至,即刻启动'朱雀'计划。
阿蛮的火把照亮墙角。
堆成小山的火油桶上,朱雀二字被红漆描得醒目。
尚香的指尖掠过帛书边缘的暗纹。
她听见身后甘宁倒抽冷气的声音,抬头正看见岩壁上模糊的壁画——青鸾与玄鸟交缠,中间刻着两个模糊的印槽。
公主阿蛮轻声唤。
尚香把帛书塞进怀里。
她盯着那两个印槽,忽然想起昨夜撕开结痂时,血肉下暗金的护蜀印泛着微光——像极了能嵌进石槽的形状。
走。她转身时撞翻了火油桶,回白帝城。
岩壁上的壁画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没人注意到,青鸾与玄鸟交缠的纹路间,吴蜀二字正从褪色的颜料下,缓缓显露出轮廓。
第8章
朱雀密道
尚香的手指在壁画霉斑上一抠。
剥落的墙粉下,一行小字显出来:朱雀阵成,需吴蜀双印同启。
吴印
蜀印阿蛮举火把的手发颤,火光里她眉心朱砂像滴凝固的血。
尚香摸向颈间。
昨夜挑开左肩结痂时,暗金护蜀印贴着肉发烫,此刻正隔着中衣硌得锁骨生疼。
她转头看甘宁:甘将军的将印,借我。
甘宁解下腰间虎符。
那是刘备亲赐的镇南印,铜面云雷纹被摸得发亮。公主请。
两枚印按向石壁。咔——半面墙突然旋开。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尚香鼻尖动了动——是陈血的腥气,至少十年。
公主!阿蛮尖叫。
密道口的火把明灭,二十几个持矛亲兵堵了退路。
为首的刀疤脸晃着火把:好个金枝玉叶,早知道白帝城粮草是假
尚香眯眼。
火光映亮粮袋上的朱漆——建安十七年,可今年才建安十八年。
她袖中毒针扣紧:刘琦拿陈年秕谷换走真粮,守军吃了带霉的秕谷才上吐下泻。
你们主子倒会甩锅,把毒粮的账算到蜀地瘴气头上。
毒针噗地扎进火把。
火芯炸出火星,刀疤脸捂眼惨叫。
头顶传来石磨转动的闷响——机关启动了。
走!甘宁推她后背。
岩壁轰然坍塌,阿蛮的小心被埋在石尘里。
尚香抓住垂落的锁链,脚尖点着岩壁荡出去。
风灌进袖口,她看见下方堆叠的粟米——每粒都裹着暗蓝黏液,有几粒裂开,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指甲。
蓝血。东吴毒军的死士,用尸毒泡过的。
尚香扯断腰间束带。
蜀锦经得烧,她缠住墙缝里涌出的毒烟喷口。
毒烟还是漏了些,呛得她眼眶发酸。
她摸出怀里的吴王玉印——方才在密道石案下摸到的,刻着江东之主。
去!她将玉印砸向粮仓控制杆。
轰——铁门撞开,千余石火油桶顺着斜坡滚下山涧。
火光映红半边天,尚香跃上最近的战马。
鞍鞒上嵌着枚铜印,糜字被血擦得发亮——是糜芳的私章。
荆州的蛀虫,早把肠子喂了江东!她踢马腹,马蹄溅起火星。
公主!
甘宁的声音染着血沫。
他倚在断壁上,胸口插着半截弩箭。
尚香滚下马,按住他伤口:撑住!
我背你——
不必了。甘宁抓住她手腕,将半块玉珏塞进她掌心。
玉上刻着朱雀,断口参差不齐,告诉主公...水军哗变不是意外...是有人拿了江东的钱...
血从他指缝渗出来,滴在玉珏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尚香攥紧玉珏,眼泪砸在他手背:我带你回白帝城——
走!甘宁突然发力推开她。
山壁又开始震颤,他的身影被石尘吞没。
尚香踉跄着爬起来,马蹄声却从山道尽头传来。
火把如海。
为首的青年穿玄铁鳞甲,手中青锋剑映着月光。
尚香认出那是刘备的养子刘封。
他剑尖挑起她下颌:赝公主,跟我回成都。
赤旗在风中展开,诛赝二字刺得人眼疼。
尚香攥紧掌中的玉珏,尝到满嘴铁锈味——是咬破了唇。
山风卷着火油味吹过来,她听见刘封说:主上要见你。
而在他身后,赤旗上的赝字,正随着火光明灭。
第9章
养子之刃
刘封的剑刃压进尚香咽喉,玄铁鳞甲蹭过她下巴,带起一片刺痛。
赤旗在身后猎猎作响,诛赝二字被火把映得发红,像两团烧进眼底的火。
主上要见你。他声音像淬了冰,剑尖又往前送半寸。
尚香能感觉到皮肤裂开的疼,血腥味涌进喉咙——和掌心玉珏上的血味混在一起,是甘宁最后那滴没凉透的血。
她突然抬手扯开衣襟。
素色中衣下,半块染血的绢帛贴着心口。
吴王血诏四个字刺得刘封皱眉,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尚香掌心的玉珏——朱雀纹路在火光里泛着幽蓝,断口处竟慢慢浮出两个字:托孤。
杀我容易。尚香喘着气,血顺着脖颈滴在诏书上,你可知先帝托付的,究竟是块玉,还是...一双眼睛
禁军开始骚动。
有人低声议论吴王血诏,有人盯着玉珏交头接耳。
刘封的剑颤了颤,尚香趁机扑向最近的火把。
枯草被火舌舔着,噼啪炸响,山风卷着火苗往岩壁上蹿——她早算好了风向。
影子在岩壁上扭曲、重叠。刘封猛地抬头。
火光里浮着两个人影。
一个是他熟悉的,眉峰如剑的刘备;另一个戴着吴王冕旒,两人手臂交叠,手中各执半块朱雀玉珏。
建安二十四年,永安宫。尚香擦着嘴角血,你父与吴王立约时,你在演武场练枪。
刘封的剑当啷落地。
他盯着岩壁上的影子,喉结动了动:这...这是...
你父让你掌禁军。尚香跃上岩壁凸起的石块,将玉珏狠狠掷向他,不是防外敌,是防有人撕了这张约!
玉珏砸在他脚边,碎岩声里混着兵器相击的脆响。
尚香回头——刘封竟挥剑砍向最近的禁军!
玄铁鳞甲撞在皮甲上,他吼得嘶哑:都给我停手!
这是主上的约!
尚香趁乱钻进密道。
石壁上的青苔滑得扎手,她摸黑往前爬,直到摸到一块凸起的朱雀浮雕。
火折子噌地亮了,照亮整面石墙——完整的朱雀石碑立在中央,背面密密麻麻刻着字:吴蜀共尊汉统,若生嫌隙,朱雀印持有者可调动两国联军。
公主好手段。
阴鸷的声音从密道深处传来。
尚香转身,看见陆逊倚着石壁,手中短刃泛着幽绿——是淬了毒的。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持火把的黑衣卫,火光把他的脸切成明暗两半:刘封那莽夫,真信你伪造的盟约
尚香没答话。她盯着石碑基座上的虎头纹章,突然用力按下。
整面山壁开始转动。
石屑簌簌落进她衣领,密道尽头露出另一条更宽敞的地道,隐约能看见青砖铺就的台阶。
陆逊的短刃擦着她耳尖飞过,钉进石壁:追!
别让她进成都!
尚香踉跄着往地道里跑。
山壁转动的轰鸣里,她听见陆逊的冷笑越来越近。
最后一步跨进地道时,她回头看了眼——朱雀石碑上的纹路在火光里闪了闪,像只将醒的凤凰。
轰——
山壁轰然闭合。尚香被气浪掀得踉跄,脚下一空。
黑暗兜头罩下。
她坠进更深的地道,耳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远处山壁闭合前,陆逊那句被截断的杀——。
第10章
托孤双玺的谎言
尚香摔进地宫时撞翻了火把。
火星子溅在青砖上,照亮半座青铜祭坛。
双龙衔环玺就压在祭坛中央,龙首上的红宝石泛着血光——和她腰间的朱雀玉珏正好成对。
她刚要摸向玉珏,后心突然一凉。
刘封的剑尖抵着她脊椎:公主以为,陆逊追你三天三夜,真为那纸盟约
地宫入口传来冷笑。
陆逊的玄铁短刃劈开石壁缝隙,幽绿刀尖戳进砖缝:刘将军好手段,竟信这假公主能骗我
永安盟约早被刘备撕了,现在这卷......他指尖蘸了蘸玉玺旁的水渍,是蜀地特制药水拓的孤本吧
尚香猛地攥紧玉珏。
她凑近盟约,果然见背面水印扭曲——所谓吴王孙仲谋的署名,笔锋竟和成都书吏抄的《蜀科》如出一辙。
当年我爹守上庸。刘封突然踢开她脚边的火把,火光映得他眼尾发红,关羽围襄樊时,他求兵被拒。
吴军夜袭,他胸口挨了七箭。他扯开衣襟,心口一道狰狞旧疤翻着紫肉,军医说,箭上淬的是吴国牵机散。
尚香想起三日前在白帝城密室见到的粟米——那些本该喂战马的粟米里,掺着半袋渗血的碎布,针脚正是吴地的并蒂莲纹。
所以你放陆逊追我。她捏紧玉珏按在龙目,引他来拆穿盟约是假,再借我手开这地宫
轰——
穹顶突然裂开。
陆逊的玄铁戟破石而下,戟尖直取刘封后颈。
尚香扑过去推人,却见一道断剑横空架住戟身。
老匹夫活腻了陆逊戟尖下压,断剑擦出火星。
持剑的是个灰衣老者。
他左臂缠着渗血的布带,露出半截箭疤——那形状尚香在魏延肩头见过。
更骇人的是,箭疤下隐约有朱砂烙痕:定军山三个字歪歪扭扭,和魏延臂上的汉中竟是同一块烙铁印的。
甘宁尚香脱口而出。
老者回头,眼角皱纹里还沾着血:公主忘了
二十年前,是我抱你上的楼船。他声音突然发哑,可楼船上的,根本不是真的孙小姐。
陆逊的戟尖当地坠地。
那是庐江渔户的女儿。甘宁断剑指向祭坛,吴王嫌真公主生母是罪臣之女,命我找了个容貌相似的。
真正的尚香郡主......他看向祭坛阴影处,早被藏在这地宫二十年。
阴影里走出个穿蜀锦襦裙的女子。
她腰间也挂着朱雀玉珏,却比尚香的多了颗东珠坠子。
父王说过。她捏着双玺轻笑,若有人问我是赝品,便让他们看看这个。
她咬破指尖按在玺印上。
朱砂顺着龙纹蜿蜒,竟在玺底渗出两行小字:章武元年,备与尚香盟于永安——字迹清瘦刚劲,和刘备二十年前写给甘夫人的家书如出一辙。
尚香突然想起入蜀前,吴国太塞给她的锦囊。
里面只有半枚玉珏,和一行血字:见玺则明,汝非吾女。
原来我才是赝品。她松开手,玉珏当啷掉在青砖上。
不。真尚香弯腰捡起玉珏,是孙权篡改了遗诏。
当年父王临终前,早把你许给了刘使君。她将双玺举过头顶,这双龙玺,一为吴,一为蜀;这朱雀珏,半在吴宫,半在蜀地——合起来,才是真正的'托孤双证'。
地宫入口传来铠甲相撞声。
刘封的禁军举着火把冲进来,为首的小校单膝跪地:末将奉军师令,护双玺归位。
陆逊突然后退两步。
他身后的黑衣卫不知何时全卸了甲,露出里面的蜀汉玄甲——连那个总跟在他身边的持剑侍从,都是魏延的亲兵。
好个双面棋局。陆逊短刃落地,刘备让刘封装猜忌,让甘宁装叛将,连这假公主......他盯着尚香,都是引我来揭穿孙权篡改遗诏的饵。
不错。真尚香将双玺按进祭坛凹槽,当年孙权杀了我生母,换了假公主去联姻;现在他又想借盟约之名夺荆州——可惜他不知道,真正的托孤双玺,早被我父王藏在地宫,就等今日......
她话音未落,祭坛突然震动。
双龙衔环玺发出金铁交鸣,竟将陆逊的玄铁戟吸了过去。
跪。刘封按剑低喝。
禁军齐刷刷跪下。
甘宁的断剑当地插在砖缝里,他也单膝点地:末将护郡主归位。
陆逊的玄铁戟哐啷坠地。
他望着祭坛上的双玺,突然笑出声:好,好个孤凰入蜀......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裂开的石壁上,孙权若知道他精心养了二十年的假公主,反成了拆穿他的刀......
尚香捡起地上的朱雀玉珏。
玉珏上还沾着真尚香的血,在火光里红得像团火。
她突然明白,为何这二十年来,她总觉得吴宫的月亮比蜀地的凉——原来从她被抱上楼船的那天起,命运就已把她推上了另一条路。
公主。真尚香伸手拉她,父王说,不管真假,你我都是他的女儿。
地宫深处传来号角声。
刘封的亲兵举着火把跑进来:军师说,成都城门已开,刘使君在承天殿等两位郡主。
尚香望着真尚香腰间的东珠坠子,又摸摸自己的玉珏。
她突然笑了:那便一起去。
两人并肩走向地宫出口。
陆逊的玄铁戟还躺在地上,戟尖的幽绿毒汁正慢慢渗入砖缝——像极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终将被埋进历史的尘埃里。
火把照亮她们的影子,在青砖上叠成一只展翅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