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门上下都知道,小师妹云昭昭是个娇气包。
她怕苦怕累,练剑嫌手酸,打坐嫌腿麻,连宗门大比都要躲在师姐师兄身后撒娇耍赖。
她最爱缠着大师兄江临风,每日变着花样送香囊、递甜糕,眼睛亮晶晶地问:师兄,我今日的发带好看吗
而每当大师姐冷着脸训斥她不务正业时,她总要撇着嘴顶回去:明明就是大师姐自己古板!
不过其实小师妹最怕的也是大师姐,因为小师妹在门派里最出名的莫过于,背不下来门规!
晨课钟声刚响,云昭昭的哀嚎就穿透了半个清虚门——
——八百二十七条!师姐你这是要我的命!!
她趴在藏书阁的檀木案上,脸颊贴着冰凉的书页,毛笔在指尖转得快要飞出去。对面的楚清莺抱剑而立,眉梢都没动一下:错一字,加十遍。
可、可这条'不可御剑时偷摘山下的梨'算什么门规啊!云昭昭指着竹简上歪歪扭扭的古老篆字,这肯定是三百年前哪个馋嘴祖师爷现编的!
窗外突然传来噗嗤几声笑。
三师兄蹲在窗棂上啃着梨,汁水淋漓地举手:我作证,这条是咱们师父年轻时加的——他当年为偷梨撞塌过农户的草垛!
再加二十遍。楚清鸢的剑鞘精准击中三师兄的梨核,《门规》第一百零三条,非议师长者,扫台阶三日。
——半个时辰后,整个清虚门的弟子都聚在了藏书阁外。
五师兄踩着二师兄的肩膀往窗缝里塞松子糖:小师妹!我帮你把‘不可浪费笔墨那条简写成别乱画画’,少写八个字呢!
云昭昭撇撇嘴,坏师兄,就知道看我热闹!
一刻钟过后。
抓到啦!云昭昭突然蹦起来,沾满墨迹的手直指楚清鸢身后,大师姐自己都没背全!第六百五十二条‘不可苛责年幼弟子’——你昨天还罚我抄经!
满堂死寂中,楚清鸢的耳尖微微泛红。她突然夺过云昭昭的毛笔,在这一条下添了行小楷:但若弟子撒娇耍赖,此条作废。
这不算!这是师姐你现编的!
门规第一百八十五条,门中执法者,可随时增添门规。
众弟子哄堂大笑里,云昭昭气鼓鼓去抢毛笔,却听见咔嚓一声——笔断了......
看着眼前小姑娘讪讪的笑,楚清鸢只觉得头上的青筋狠狠跳了跳,随后,她叹了一口气,罢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大师兄江临风倚在门边,笑着按下留影玉简:明日掌门考校门规时,这段师姐徇私的影像…
江临风!!楚清莺的剑光和他袖中飞出的蜜饯同时破空而来。
云昭昭趁机把脸埋进写废的宣纸堆里偷笑,墨香混着窗外飘落的桃花,粘在她翘起的睫毛上。
后来那卷号称要威胁大师姐的留影玉简,被云昭昭偷偷刻成了循环播放的门规背诵口诀,只是每当放到楚清鸢耳尖泛红那段时,总会诡异地卡顿——当然,这是大师兄和她心照不宣的秘密。
其实师兄弟们也并不是只看热闹,偶尔,他们也会帮着小师妹作弊。
小师妹,这次你再背不出《清心咒》,大师姐怕是要让你抄《万剑诀》了……
五师兄蹲在藏书阁的房梁上,一脸凝重地倒吊下来,手里晃着一卷密密麻麻的小抄。
云昭昭趴在案几上,脸颊沾着墨迹,生无可恋:《万剑诀》比《清心咒》还多三干字!师姐这是要我的命!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鸟叫——不是鸟,是二师兄和三师兄在学山雀叫,这是他们的暗号。
行动开始!
五师兄从袖中掏出一本伪造的《清心咒》,封皮是真,内页却全是云昭昭最爱的话本子,还贴心地用朱砂笔圈出重点——此处可哭,师姐心软。
不行不行!云昭昭急得跺脚,上次我用这招,师姐一眼就识破了!她说我背‘大道至简时眼神飘忽,肯定在看《霸道仙君爱上我》!
二师兄突然从窗外扔进一只灵兔,毛茸茸的尾巴上绑着纸条——假装肚子疼,我们制造混乱!
云昭昭刚想配合演出,楚清茑的剑鞘已经抵在门边。
《门规》第四百五十二条——大师姐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装病逃课者,罚扫茅厕十日。
灵兔嗖地钻回二师兄怀里,后者干笑:哈哈……今天天气真好!
三师兄灵机一动,掏出一块留音石,里面录好了大师兄江临风的声音——师妹天资聪颖,今日免背门规。
云昭昭眼睛一亮,刚要播放,留音石却突然传出一段杂音—咳咳……昭昭,其实大师姐每次罚你,都是因为……
啪!楚清鸢的剑气精准击碎留音石。全场死寂。
云昭昭眨眨眼:因为什么
大师兄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大师姐的耳根……似乎有点红。
眼看计划全败,五师兄咬牙:只能用终极奥义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幻形符,往云昭昭脑门上一拍——变!
瞬间,云昭昭的外表变成了……楚清莺。
现在你去考大师姐!五师兄得意道,她总不会考自己吧
云昭昭顶着大师姐的脸战战兢兢走到楚清鸢面前,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师姐的冰冷语调:
《门规》第一条…·呃·……背不出来就罚抄
楚清鸢盯着自己看了两秒,忽然伸手——啪!
幻形符被撕下,云昭昭瞬间恢复原形,缩着脖子等罚。
可预想中的责骂没来。
大师姐只是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本手写小册子,扔到她面前。
《清心咒》精简版,三百字,背这个。云昭昭翻开一看,发现里面全是画出来的口诀——
大道至简画了个太阳和月亮,心若冰清画了块冰和一颗心·……
师、师姐……她眼眶突然有点热。
楚清鸢别过脸:……再背不出,就真的抄《万剑诀》。
窗外,偷看的师兄弟们集体捂心口——大师姐……原来也会放水啊!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本画册是楚清熬了三夜做的,而留音石里没说完的话是——她每次罚你,其实都是在教你。
而作弊的后续.....
五师兄因为幻形符事件被罚扫山门,但云昭昭偷偷帮他,两人边扫边吃蜜饯。
二师兄的灵兔成了门派吉祥物,专门负责在考校时不小心撞翻砚台,制造混乱。
大师兄的留音石被修复后,云昭昭发现里面还有一句:其实她最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而楚清鸢的案头,永远放着那本被翻旧的画册,扉页写着——给最不让人省心的小师妹。
云昭昭本以为自己会这样划水摆烂做一辈子的咸鱼,直到那一夜.....
护山大阵轰然碎裂,江临风手中的剑,刺穿了掌教真人的丹田。
云昭昭提着平时最讨厌拿起的沉霜剑赶到山门时,入目的只有满地的鲜血和受伤濒死的师兄师姐们。
平日里最宠爱她的二师兄断了手臂,仍死死抱着阵眼灵石;跳脱活泼的三师兄被一剑贯穿心脉,死不瞑目;被夸是符咒天才的五师兄手中的符纸早已燃尽,却用身体替年幼的弟子们挡下了魔火;昨日还和她嬉戏玩闹的师姐们,一个个倒在血泊里,可即使战死,她们手里也紧攥着剑。
而她平日里最爱黏着的大师兄江临风,他站在尸骸中央,手中被师父亲赐的诛邪,正挥刀刺向平日里他很是关照的小师弟。
随着年幼的小师弟倒地不起,江临风转头朝着山门口的云昭昭看过去,他笑着擦去剑上的血珠:昭昭,过来。
这一刻,云昭昭突然想起了许多事——大师兄总爱问她护山大阵的薄弱处,夸她天真可爱时眼底的算计,还有……三日前她偷懒没背完的门规,被大师姐罚抄了整整八百二十七遍。
宗门第一条……她举起沉霜剑,剑尖抖得厉害,声音却冷得像冰,背叛师门者,必诛之!
江临风大笑:你连剑都拿不稳——
寒光闪过。
云昭昭左肩被洞穿,却借势扑上前,一剑削落他半幅袖子:第五百四十三条,伤我门派之人者……必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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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山大阵已碎,琉璃般的结界碎片从空中坠落,像一场倒流的雨。
云昭昭的足尖踩过满地残剑,沉霜剑拖出的寒霜在血泊中凝结成蜿蜒的冰痕。
远处,江临风手中的诛邪剑正吞吐着黑红交错的魔气,剑脊上原本镌刻的以正诛邪四个字,如今只剩下诛邪二字被血浸透,闪烁着妖异的光。
江临风起手便是清虚门绝学星河坠——这一式本该如银河倾泻,此刻却裹挟着扭曲的魔气,化作万干腥红流星砸落!
云昭昭咬牙横剑,沉霜剑猛然震颤,剑身爆发出刺目寒光——铛——!
金铁交鸣的刹那,她虎口崩裂,却借势旋身,用最基础的清虚剑法·回风反撩而上!
江临风教过她这招,如今却成了刺向他的杀招。
江临风赶紧提起诛邪挡住。
师兄的剑…她看着诛邪剑上蒸腾的同门血气,现在诛的到底是哪门子的邪!
江临风剑指掐诀,诛邪剑突然分化出十二道剑影,每一道都缠绕着惨白的怨魂——那是死去弟子的残念!
云昭昭瞳孔骤缩,沉霜剑却自发嗡鸣,剑柄上浮现出楚清莺刻下的符咒。她福至心灵,咬破舌尖将血抹在剑锋:
以我心头血——唤沉霜魂!
轰!
剑身炸开漫天冰晶,每一粒都映出过往记忆:
师父将她带回到门派时的温言安抚。
大师兄在桃林教她剑招时,袖中滑落的魔修令牌。
大师姐深夜为她疗伤时,悄悄渡来的本命灵力。
师兄师姐们平日里对她百般包容……
再抬眸时,她眼中满是坚定!她看向江临风手中冒着魔气的诛邪。脑海里划过师父说过的话。
诛邪剑真正认主的条件……从来都不是正气,而是持剑者的赤诚之心!
江临风突然闷哼一声,诛邪剑竟开始剧烈反噬!
剑柄生出骨刺扎入他掌心,疯狂吸食他的精血——原来这柄剑早被魔气污染,所谓诛邪,实则是诛尽持剑者的善念。
不…这不可能……他跟跄后退,脸上魔纹寸寸龟裂,我明明已经……
云昭昭的剑已抵在他咽喉。
沉霜剑上的冰晶正在融化,像眼泪滴落在诛邪剑上,洗出一道清亮的剑光。
宗门第一条。她染血的手指抚过沉霜剑,剑身突然浮现出金色篆文——竟是历代弟子刻下的门规!
背、叛、师、门、者——每念一字,剑锋便推进一寸。
江临风恍惚看见年少时的自己,正跪在师父面前接过诛邪剑,身后站着偷笑的小师妹和皱眉的大师姐···…
必诛之!!!
沉霜剑贯穿他胸膛的瞬间,诛邪剑发出一声悲鸣,剑脊上最后两个血字诛邪轰然崩碎!
诛邪剑断成三截,其中一截被云昭昭捡起,发现内层竟刻着护心二字——这才是剑的本名。
楚清鸢赶回时,护山大阵已碎,山门尽毁。
沉霜剑因透支灵力布满裂痕,却在楚清鸢赶到时,主动飞入她手中完成最后一斩。
江临风弥留之际,诛邪剑的残片突然化作荧光,他抬眼望去,想起了师父赐予他剑时的场景。
此剑名为诛邪,乃诛灭邪祟之意,象征斩妖除魔、守护正道,愿你日后能执此剑斩邪崇护正道!切记,诛邪护心,只在一念。
当初师父赐剑时曾说诛邪护心,只在一念,原来早有预警。
一切已经结束,此时云昭昭的视线已经模糊,身影倒下之前,她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是她送给大师姐的铃铛,那原本是她拿来听楚清莺到来的声音,躲避背门规用的。
云昭昭看过去,气若游丝却带着笑:师姐…我这次…门规背对了吧。
楚清莺以为自己练成了无垢剑心再不会哭,可那滴泪落得又快又急,在云昭昭的剑锋上烫出一缕白烟。
她奔上前接住云昭昭倒下的身子。师姐,我....背对了,对吗
嗯。她扯下束发的天蚕丝带,颤抖着绑住云昭昭流血最凶的伤口,可这伤口沾着魔气,血怎么也止不住。
楚清鸢紧抱住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孩儿,从来都清冷淡定的声音此刻却掩盖不住的颤抖,…第八百二十八条,逞强者要重罚。
云昭昭扯了扯嘴角,骗人....你现编的。
清虚门的雪,下了整整十年。
楚清鸢站在问道殿前,指尖拂过沉霜剑的断刃——这是云昭昭最后留下的东西。剑身裂纹里还渗着血,干涸成褐色的纹路,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护山大阵早已修复,琉璃般的光罩倒映着星河,可山门内再无人声鼎沸。
只有她一个人了。
十年了,楚清鸢一人撑起了整个清虚门,她带领着在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师弟们重整旗鼓,将门派重新顶了起来。
每日清晨晨课,早已成为掌门的楚清鸢会亲自敲响晨钟暮鼓—左手执槌,右手虚扶着本该由云昭昭站的位置。钟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广场上,惊起几只寒鸦。
她将八百二十八条门规刻在玉碑上,最后添了一句苟活者,当继往开来,字迹力透石背,却偏偏在开字上晕开一滴水痕。
清虚门的弟子都知道,清虚门有一宝地——剑阁,里面陈列着的,是掌门的命根子。
她时常会独自前往那里。推开剑阁的门,里面陈列着的,是五师弟的符笔、二师弟的兔子挂坠、三师弟的酒壶……最中央的琉璃匣里,云昭昭那截鹅黄发带与沉霜剑并排放着、每月十五都会更换新的镇魂香。
而新弟子们最怕的也是掌门巡视剑阁。
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的身影、会在触摸某把残剑时突然蜷缩手指。有次某个胆大的孩子看见—楚清鸢捧着云昭昭当年没抄完的门规册子,将脸埋进泛黄的纸页里。
纸上有团模糊的墨渍,依稀能辨出是只歪歪扭扭的小乌龟,旁边写着师姐是笨蛋。
那天傍晚,全门派都听见剑阁传来一声压抑的鸣咽,像孤狼咬住自己流血的爪子。
一年一度的招生大典正在举行,当那个扎鹅黄发带的小姑娘蹦跳着进门时,执事长老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楚清鸢从掌门高座上一级级走下来,玄色衣袍扫过台阶积雪。她在小女孩面前蹲下,伸手想碰对方发带,又在半空僵住。
叫什么名字声音哑得不像话。
阿沅!女孩子笑嘻嘻去抓她袖口的暗纹,姐姐你好漂亮呀!
满堂死寂中,楚清莺解下自己的铃销系在孩子腰间。
后来所有人都说,掌门待阿沅不同——允许她练剑偷懒,纵容她往门规碑上画乌龟,甚至…在她撒娇时,会从袖中摸出十年前就备好的松子糖....
那晚,楚清莺在满月夜合上眼。
案头摆着新采的桃花,阿沅白日里插的;沉霜剑横在膝头,剑穗已经褪色:窗外传来小弟子们笑闹的声音——像极了很多年前。
她梦见师兄弟们聚在一起嬉戏玩闹,梦见师父将她唤至身前对她寄予厚望,梦见云昭昭站在桃树下,发带被风吹得飞扬:师姐骗人,这条门规分明是你现编的!
月光漫过她霜白的鬓角时,一滴泪坠在剑鞘上,敲出清越的铮鸣。
楚清鸢睁开眼时,桃花正落在她掌心。
晨钟未响,演武场上空无一人,远处传来新弟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这位师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昭昭!
少女的声音清亮又娇气的,像春溪撞上青石。
楚清鸢的指尖猛的掐进掌心。
——她,回来了。
回到了那个,一切都还未发生的起点。
番外·江临风视角
江临风接过师尊赐下的诛邪剑时,剑身澄澈如秋水。
此剑需以浩然正气驱使。师尊的指尖点在他眉心,临风,你向来最守规矩。
他低头称是,没看见身后小师妹正偷偷往他剑穗上系鹅黄流苏。
——就像他没发现,剑匣底层那页残卷写着:
诛邪实为双生剑,护心诛邪,一念之间。
第一次察觉不对,是在替云昭昭烘干抄废的门规时。
墨迹晕染的宣纸上,突然浮现血色符文——那是魔修一脉的召唤咒。
怎么可能……他捏诀的手突然颤抖,因为咒文笔迹赫然是自己的。
镜中一闪而过的黑雾里,有个声音轻笑:
你以为,为何偏是你得到这把剑
楚清鸢罚云昭昭扫台阶那夜,江临风在桃林截住了大师姐。
那页残卷是你放的吧他剑指对方咽喉,为何陷害我入魔
月光下,楚清鸢的瞳孔猛地收缩。
残卷在剑阁封存百年……她突然醒悟,你看到的是诛邪剑的幻象!
太迟了。
剑柄魔纹已缠上他手腕,如毒蛇勒入血脉。
护山大阵破碎那晚,江临风以为自己会哭。
可当诛邪剑贯穿师尊胸膛时,他竟在笑。
您总说门规不可违。他舔舐剑上血珠,那这条如何——持诛邪剑者,终成剑下魔。
远处传来云昭昭的尖叫。他下意识回头,看见沉霜剑正对她眉心——
是自己的身体在挥剑。
必诛之!
小师妹浑身是血,却用最基础的清虚剑法架住他杀招。
诛邪剑在嘶吼,可她的眼泪砸在剑上,竟烫出一个个小洞。
你教过我的……她哽咽着变招,心正则剑正!
剑锋相撞的刹那,江临风突然夺回一瞬清醒。
——原来这就是诛邪剑真正的认主条件:需饮持剑者挚爱之血。
断剑坠地时,剑脊护心二字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