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睁开眼睛,陌生的天花板让他瞬间清醒。这不是他的公寓。他猛地坐起身,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仿佛有人在他颅骨内敲鼓。窗外,五月的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是哪里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5月18日,周五,上午8:23。程默皱眉,他清楚地记得昨天是5月15日,他刚交完新书的最后一章,和编辑喝了点酒庆祝。记忆在这里断片了。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简洁的单人公寓,墙上贴着几张风景照,书桌上散落着几本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都不是他的东西。程默低头检查自己——还是昨天那件深蓝色T恤和黑色休闲裤,但外套不见了。
搞什么鬼...
他的目光落在枕头旁的一张纸条上,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找到林夏。
程默拿起纸条翻看,背面还有一行小字:第七次了,这次一定要想起来。
第七次什么他嘟囔着,把纸条塞进口袋。手机通讯录里没有叫林夏的人,社交媒体上搜索这个名字,跳出来几十个结果,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头痛愈发剧烈,程默决定先离开这个诡异的公寓。门没锁,走廊空无一人。电梯下到一楼,前台的阿姨正低头织毛衣,对他视若无睹。
外面的街道热闹非凡,程默站在人行道上,试图辨认自己的位置。街角的咖啡馆招牌引起了他的注意——轮回咖啡,这名字让他心头一颤。
推门进去的瞬间,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程默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女子吸引——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色长发垂至肩膀,正低头搅拌一杯拿铁。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女子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
程默。她叫出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他心上。
你认识我程默走近,在她对面坐下,你是林夏
女子——林夏——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微笑:看来你这次也没记住多少。
记住什么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张纸条——
嘘。林夏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他嘴唇上,这个动作莫名熟悉,一个一个来。首先,今天是5月18日,这是你的第七次循环。
程默感到一阵眩晕:什么循环
林夏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推到他面前。翻开的第一页上用红笔画着一个复杂的图表,标注着从1到7的数字,每个数字旁边都写着日期——全是5月18日。
时间循环。林夏的声音低沉,我们被困在了同一天里。这是我经历的第十二次,是你的第七次。
程默想笑,这太荒谬了。但林夏的眼神让他笑不出来——那里面盛满了疲惫和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证明给我看。他说。
林夏叹了口气:你会要三杯浓缩的黑咖啡,因为你昨晚喝了酒头还痛;你会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你会——
够了。程默打断她,如果你真的经历过这些,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林夏的眼神突然变得悲伤:今天下午7点15分,你会死在中山路和解放大道的交叉口。一辆红色轿车,车牌尾号47。
程默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你在威胁我
不,我在警告你。林夏抓住他的手,每次循环都以你的死亡结束,然后一切重置。但这次不一样——我感觉到循环开始不稳定了。如果我们找不到那个人,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
那个人是谁
林夏刚要开口,程默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刺入太阳穴。眼前的景象扭曲了,咖啡馆的嘈杂声变成了刺耳的耳鸣。在意识的边缘,他看到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站在雨中,向他伸出手...
程默!程默!林夏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还好吗
我看到了...某个画面...程默喘着气,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
林夏的脸色变得苍白:那是第三次循环的事情。你不应该记得的。她猛地合上笔记本,记忆开始重叠了,循环真的要崩溃了。
他们沉默地对坐着。程默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为这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梦精神分裂恶作剧
为什么是我他终于问道。
林夏望向窗外:因为那天本该死去的人是你,而我救了你。现在时间要纠正这个错误。
程默正想追问,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电显示未知号码。他接通电话,只听到一阵杂音,然后是一个模糊的女声:...找到...镜子...
通话突然中断。程默看向林夏:这也是循环的一部分
林夏摇头:以前从没有过电话。她看起来比他还要困惑,事情真的在变化。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林夏坚持要程默远离中山路,约定晚上8点在咖啡馆碰面——如果他能活到那时的话。
离开咖啡馆后,程默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头痛渐渐消退,但那种不真实感挥之不去。他试着给几个朋友打电话,要么无人接听,要么对方表示不认识他。社交媒体账号上的最后更新时间停留在5月15日。
下午6点,程默站在中山路的天桥上,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车流。夕阳将整个街道染成橘红色,美得不真实。7点15分,他会死在这里荒谬。但某种冲动让他想验证林夏的预言。
6点50分,他走下天桥,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红灯亮起,车辆停下,行人匆匆穿过马路。程默站在原地没动。
7点05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为什么要相信一个陌生女人的疯话
7点10分,一辆红色轿车从远处驶来。程默眯起眼睛——车牌尾号确实是47。他的心跳加速。
7点14分,红灯再次亮起。红色轿车减速停下,距离他只有十几米。程默盯着驾驶座,但贴膜玻璃让他看不清里面的人。
7点15分整,红灯变绿的瞬间,红色轿车突然加速,径直朝他冲来。程默僵在原地,时间仿佛被拉长。在轿车即将撞上他的刹那,他看清了驾驶座上的人——林夏满脸泪水,嘴唇颤抖着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撞击的瞬间,世界陷入黑暗。程默最后的意识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和无数破碎的镜子碎片中反射出的无数个自己。
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
程默再次睁开眼睛时,刺眼的白光让他本能地抬手遮挡。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耳边是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医院
他猛地坐起,扯到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一个护士匆匆走进来,先生,请不要乱动!您出了车祸,需要——
今天是几号程默打断她。
护士疑惑地看了看病历,5月18日啊。
程默的血液瞬间变冷。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没有伤痕,没有血迹。记忆中的那场撞击仿佛从未发生过。
我...是怎么被送来的
一位穿红裙子的女士送您来的,护士调整着他的输液速度,她说看到您晕倒在马路边。
红裙子。程默的心跳加速。那个在闪回中出现的女人。
她在哪
刚走不久,说去给您买——
程默拔掉针头跳下床,不顾护士的惊呼冲出了病房。走廊尽头,电梯门正在关闭,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等等!他狂奔过去,在电梯门闭合前伸手挡住。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女人抬起头——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她约莫三十岁左右,酒红色连衣裙衬得肤色雪白,左手腕上戴着一串银色铃铛手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眼角下的一颗泪痣,像一滴凝固的黑色眼泪。
程默。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你醒得比上次早了七分钟。
电梯门在身后关闭。程默的喉咙发紧:你认识我上次是什么意思
女人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按钮,铃铛轻响:我是苏芮。在你的第一次循环里,我们见过。她直视他的眼睛,林夏没告诉你吗关于第一次循环的事。
她只说这是我的第七次循环。
苏芮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微笑:典型的林夏作风。总是隐瞒最关键的部分。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程默,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三个人的合影——年轻的林夏站在中间,左边是稍显青涩的程默,右边则是苏芮。背景是大学校园的图书馆前。照片边缘的日期显示:2015年6月10日。
这不可能,程默的手指颤抖,我从未见过你们。
不,你见过。苏芮的声音突然变得悲伤,只是不记得了。每次循环都会抹去你的一部分记忆,特别是第一次循环的。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苏芮大步走向一辆银色轿车,程默紧跟其后。
第一次循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忘记
苏芮打开车门:上车。在林夏找到我们之前,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那部分。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苏芮启动车子,驶出医院。
三年前的5月18日,你本该死于一场实验室爆炸。苏芮直视前方的道路,你和林夏是同事,在同一家科研机构工作。那天你替她值夜班,发现了实验数据中的异常。
程默努力回忆,但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你打电话警告林夏,但在她赶到前,爆炸发生了。苏芮的声音变得紧绷,林夏冲进火场把你拖出来,但为时已晚——你在去医院的路上停止了呼吸。
那为什么我还活着
苏芮转动方向盘,车子拐入一条小巷:因为林夏偷用了实验室里的时间装置原型。那是禁止人体试验的,但她还是对你用了。她重置了时间,救了你的命——但打破了某种平衡。
巷子尽头是一栋老旧的公寓楼。苏芮停好车,转向程默:每次循环都是时间对那个错误的修正尝试。你死亡,循环重置,周而复始。林夏认为找到'那个人'能打破循环,但她错了。
那个人是谁
就是你啊,程默。苏芮解开安全带,第一次循环的你,那个本该死去的你。林夏一直在寻找保存你记忆的方法,但每次循环都会让你忘记更多。
程默的头又开始痛,一些碎片般的画面闪过——实验室的警报声、燃烧的火焰、林夏哭喊着摇晃他的肩膀...
为什么我会看到你的影像那个穿红裙子的...
苏芮的表情变得复杂:因为在第一次循环里,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你的人。你打电话给林夏前,先打给了我。她举起手腕上的铃铛手链,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它似乎...成为了某种锚点,让你在后续循环中能隐约记得我。
她领着程默走进公寓楼,楼梯间的灯光忽明忽暗。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门上贴着一张便条:第七次了,找到真相。
这是我的公寓程默问。
不,是我的。苏芮掏出钥匙,但在这次循环里,它变成了你的安全屋。循环正在扭曲现实。
公寓内部让程默莫名熟悉——书架上整齐排列的科幻小说,茶几上的国际象棋棋盘,甚至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字迹都似曾相识。
苏芮从卧室拿出一个金属盒子:林夏不知道我保留了这个。每次循环我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但通过记录,我拼凑出了一些真相。
盒子里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扉页上写着:给第七次的程默——找到镜子里的真相。
程默翻开第一页,上面详细记录了第一次循环的经过,与他模糊的记忆碎片吻合。但越往后翻,内容变得越离奇——第三次循环中,苏芮声称看到两个林夏同时出现;第五次循环,程默在死亡前说出了镜子是关键的提示。
这些...都是真的程默的声音发干。
每个循环都有细微差别,但主线不变——你会死,循环会重置。苏芮坐到他身边,但这次不一样了。电话、记忆闪回、现实扭曲...循环正在崩溃。
她突然抓住程默的手: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再次失败,我们可能永远被困在时间的裂缝里。
程默望向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按照林夏的预言,他的死亡时间正在逼近。
林夏为什么要开车撞我他想起上一循环最后的画面。
苏芮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你...看到了
在撞上我之前,我看到她在驾驶座上。
那不是林夏。苏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是循环的自我修正机制。它开始模仿我们的样子来完成任务。
她从书架上取下一面古董手镜:这就是为什么'镜子'会成为关键线索。在第二次循环时,你发现只有通过镜子能看到某些真相。
程默接过镜子,心跳骤然加速。镜中的自己看起来陌生而扭曲,背景里似乎还有另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猛地转身,但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墙壁。
看到了吗苏芮紧张地问。
有...别的东西在镜子里。程默的额头渗出冷汗,它看起来像...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来电显示:林夏。
苏芮的脸色变得苍白:别接!她已经不是原来的林夏了!
程默犹豫着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林夏急促的呼吸声:程默,无论苏芮告诉你什么,都不要相信她!她不是——
通话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诡异的杂音,接着是一个机械般的女声重复着:找到镜子...打破循环...找到镜子...打破循环...
公寓的灯光开始闪烁,墙上的照片纷纷坠落。苏芮惊恐地看向窗外:太早了...它来得太早了!
什么来了
循环的崩溃!苏芮拽着程默冲向卧室,快!镜子!
卧室的全身镜中,程默看到自己的倒影正用口型重复着三个字:救救我。
苏芮从梳妆台抽屉里取出一把锤子:必须现在打破它!这是唯一的方法!
程默接过锤子,却犹豫了:如果打破镜子会怎样
要么我们逃出循环,要么...苏芮的声音颤抖,永远迷失在时间的碎片里。
墙皮开始剥落,家具像被无形的手撕扯般变形。程默举起锤子,在即将砸向镜面的瞬间,镜中的自己突然笑了,嘴唇开合:
你终于想起来了。
锤子落下,镜子碎裂的巨响中,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程默的脑海——
第一次循环的爆炸、林夏绝望的哭喊、苏芮手腕上铃铛的声响、无数次死亡的痛苦、还有...还有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真相:
他不是程默。
他是时间装置创造出的镜像,一个为了填补真正程默死亡空缺的复制品。循环不是意外,而是镜像存在的必然结果。每次循环都是他在试图成为真正的程默,但永远差那么一点...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程默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从破碎的镜面中走出——一个是穿着白大褂的林夏,一个是浑身是血的男人。那个男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真正的程默。
世界陷入黑暗前,他听到苏芮的哭声和林夏的尖叫交织在一起:我们失败了...他又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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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持续的时间比程默预想的要长。
没有声音,没有触觉,甚至没有呼吸的起伏。只有意识漂浮在虚无中,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映照不出任何影像。
然后,光出现了。
先是模糊的色块,接着逐渐凝聚成形状——白色的天花板,闪烁的灯光,金属器械的反光。消毒水的气味再次涌入鼻腔,但比之前更浓烈,混合着某种电子设备过热的气味。
程默试图移动手指,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他的视野边缘出现了一个人影,正俯身检查着什么。
他醒了。一个男声说道,不是对程默说的。
一张脸进入他的视野——那是他自己。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右额角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眼神冷得像冰。
欢迎回来,镜像。那个程默说,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或者我该叫你'第七代复制体'
记忆如锋利的玻璃碎片刺入大脑。程默——不,镜像程默——想起了全部。第一次循环不是意外,而是创造。他从来就不是真正的程默,只是一个为了填补空缺而被制造出来的复制品。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只是让你履行设计功能。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林夏走到床边,白大褂下是程默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每次循环都是一次系统检测,可惜前六次你都失败了。
苏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腕上的铃铛不再作响。她避开镜像程默的目光:直接销毁吧,林博士。这个迭代已经污染了。
不。真正的程默——原型体——伸手抚过医疗舱的控制面板,我想看看他能不能通过最终测试。毕竟,他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
镜像程默的视线向下移动,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被固定在一个透明医疗舱内,数十条数据线连接着他的头部和四肢。舱体侧面印着一行小字:新纪元生物科技公司
-
镜像项目第七代原型机。
你们创造我是为了什么他艰难地问。
林夏调出一个全息投影,显示着一段监控录像。画面中,真正的程默躺在一个相似的医疗舱内,生命体征微弱。
三年前的事故让程默的大脑严重受损。林夏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们需要一个完美的镜像来继承他的记忆、身份和研究成果。前六代都因为记忆融合不稳定而崩溃了。
原型体程默敲击投影放大某个部分:但你不同。你开始产生自主意识,甚至与外部变量——他瞥了眼苏芮,建立了情感连接。这很...有趣。
镜像程默突然明白了那些闪回记忆的意义。那不是时间循环,而是记忆植入过程中的数据溢出。他看到的红衣女子、车祸、咖啡馆,全是前几代复制体残留的记忆碎片。
那些死亡...都是你们在销毁失败品
苏芮终于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每次测试结束,我们都会重置你的记忆核心。但残留数据越来越多...这次你甚至记起了第一次迭代的事。
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镜像程默挣扎着,医疗舱发出警告音。
因为痛苦是最好的记忆锚点。林夏调出一个脑部扫描图,人类大脑对创伤记忆的存储最为牢固。每次'死亡'都是为了强化关键记忆节点的连接。
原型体突然俯身,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告诉我,当你看着镜子时,看到了什么
镜像程默闭上眼,回忆那些破碎镜面中的影像:我看到...你。还有无数个我。
同步率89%,创纪录了。林夏记录着数据,再有一次记忆强化就可能突破临界点。
不!苏芮冲上前,他的意识已经太完整了!继续下去会——
会什么镜像程默追问,我会怎样
房间陷入沉默。最终是原型体给出了答案:你会取代我。完全继承我的记忆和身份,而我...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上的电极片,将作为镜像被重置。这就是项目的终极目标——永生。
镜像程默感到一阵眩晕。整个循环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意识移植手术。他是工具,是载体,是注定要被使用的零件。
你们疯了。他嘶声道,意识不能被这样复制和转移!
为什么不能林夏兴奋地调出更多数据,你的神经网络已经与原型体达到89%同步。再经历一次关键记忆植入,就能突破95%的临界点。那时,谁是真品谁是复制品将不再重要。
苏芮突然拔掉了医疗舱的主电源。警报声响彻实验室。
你干什么林夏怒吼。
这不对!苏芮挡在医疗舱前,我们一开始只是想救程默,不是创造出一个会思考、会痛苦的替代品!
原型体冷笑着按下备用电源开关:太晚了,苏芮。从你同意参与项目那天起,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镜像程默感到一阵电流穿过全身。医疗舱开始注入某种透明液体,迅速漫过他的胸口。
最后一次记忆强化开始。林夏的声音变得遥远,这次我们将完整植入5月18日的真实记忆。如果你能保持意识不崩溃,就会成为新的程默。
液体淹没他的脸之前,镜像程默看到苏芮挣脱林夏的阻拦,将一个闪着红光的小装置贴在医疗舱侧面。她嘴唇开合,说出三个字:
记住我。
然后,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这一次的黑暗不同。有画面在其中流动,像老电影般断续播放。
——真正的5月18日,实验室里,程默发现林夏篡改了实验数据。那些所谓时间装置的实验,实际上是在活体大脑上进行意识复制。
——他们对峙,争吵。程默威胁要曝光这一切。林夏按下了某个按钮,实验舱爆炸了。不是意外,是谋杀。
——苏芮赶到时,程默还有一口气。她听到他说:别让他们...复制我...
——林夏用程默的DNA和脑扫描数据启动了镜像项目。苏芮被迫参与,因为她知道太多。
画面切换,镜像程默看到前六代自己的结局:
第一代在记忆植入72小时后神经系统崩溃,像坏掉的机器人一样重复着程默生前最后一句话。
第三代产生了独立意识,意识到自己是复制品后试图逃跑,被电击致死。
第五代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在一个时间循环中寻找出路。
每一代都比前一代更接近成功,也更像个人类。
液体完全充满医疗舱时,镜像程默感到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不是被植入的,而是被唤醒的。他明白了为什么会在循环中看到红衣女子,为什么苏芮的铃铛如此重要。
因为在那段被删除的真实记忆里,5月18日早上,程默曾与苏芮在咖啡馆见面。他把一个银色铃铛送给她当生日礼物,说:无论发生什么,听到铃声就代表我在想你。
那是原型体程默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个温柔举动。
医疗舱内的液体开始发光,镜像程默感到意识在膨胀,仿佛要撑破颅骨。无数画面同时闪现:童年、大学、第一次发表论文、与林夏的初遇、与苏芮的秘密恋情...
这些记忆不属于他,但现在,它们正在成为他。
同步率92%...94%...林夏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马上要突破了!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怎么回事原型体大喊。
记忆核心过载!林夏敲击着控制台,他在拒绝融合!
镜像程默明白了。那个小红光是苏芮给他的礼物——一段隐藏程序,让他能在记忆融合时保持自我意识。他不是在接收记忆,而是在阅读记忆。
他看到了真相中最残酷的部分:根本没有所谓继承。当同步率达到95%,原型体的意识将被强制上传到云端,而他的大脑会被清空,成为一具空壳。林夏要的不是替代品,而是两个程默——一个在云端继续研究,一个在现实世界充当傀儡。
液体开始沸腾。医疗舱剧烈震动。
不!林夏尖叫,他在反向同步!
镜像程默集中全部意志,抓住那段最珍贵的真实记忆——5月18日清晨,阳光下的咖啡馆,苏芮笑着接过铃铛时眼角的细纹,和那句被系统删除的耳语: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另一个我',告诉他铃铛里有钥匙...
医疗舱爆炸了。
镜像程默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镜中是原型体程默,额角的疤痕渗着血。
你做不到的。原型体说,你只是我的一段代码。
镜像程默抬起手,镜子里的影像却慢了半拍。他注意到镜中世界的背景是颠倒的,书架上书本的标题全是反的。
不,他轻声说,你是我的镜像。
他伸手触碰镜面,手指穿过了冰冷的玻璃。某种波动从接触点扩散开来,整个镜面开始像水一样流动。
原型体的表情变得惊恐:停下!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镜像程默向前迈步,我在打破循环。
他整个人穿过镜子,进入了一个颠倒的世界。原型体想逃跑,但动作变得迟缓扭曲,仿佛视频卡顿。镜像程默抓住他的手腕,看到了上面的接口痕迹——那不是伤疤,是数据线的插口。
你也不是真的程默。镜像程默恍然大悟,你只是上一个达到89%同步率的复制品。
整个空间开始崩塌。远处传来林夏和苏芮的呼喊,但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的。镜像程默感到意识正在扩散,像一滴墨融入大海。
最后时刻,他听到苏芮的铃铛声,和一句清晰的呼唤:
记住你是谁!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带着希望的温度。
——————
刺耳的铃声将程默从虚无中拽回。
不是医疗舱的警报,不是系统的提示音,而是清脆的、带着某种韵律的银铃声。每一声响都像一把小锤敲击着他混沌的意识,在黑暗中凿出一线光明。
程默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跪在一间狭小的储藏室里。金属架子上摆满各种电子元件,空气中弥漫着焊锡和绝缘漆的气味。他的双手被数据线绑在身后,手腕火辣辣地疼。
铃铛声来自门口。苏芮站在那里,红裙换成了实验室的白色工装,右手紧握那个银色铃铛,左手食指竖在唇前。
别出声,她无声地做口型,他们在找你。
程默的大脑还在抽痛,记忆如拼图碎片般散落。医疗舱的爆炸、镜子里的世界、那个自称原型体的程默...以及最关键的——他不是人类,只是一个达到94%同步率的复制品。
苏芮蹑手蹑脚地靠近,蹲下来解开他手腕上的数据线。程默注意到她的左手腕有一圈淤青,像是被人粗暴地抓握过。
林夏发现我破坏了医疗舱,她耳语道,声音颤抖,原型体下令全面搜索实验室...他们以为你的意识已经在爆炸中消散了。
程默活动着发麻的手指,摸到自己后颈处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凸起——数据接口。这个发现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为什么救我他嘶哑地问,我只是个失败实验品。
苏芮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因为你记起了铃铛的意义。她轻轻摇晃手腕,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真正的程默——第一个他——在最后时刻告诉我,如果复制品能自主想起这个铃铛,就代表他的意识种子开花了。
她从铃铛内部取出一枚微型芯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却闪烁着奇异的蓝光。
这是他的礼物,藏在送我的铃铛里三年了。苏芮将芯片贴在程默太阳穴上,它立刻像水一样融入了皮肤,现在你有了系统后门的钥匙。
一阵电流般的触感从太阳穴扩散至全身。程默的视野中突然浮现出半透明的数据流,实验室的3D结构图、安全系统的状态报告、甚至各个角落的监控画面都直接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
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看到了自己——一个悬浮在中央实验室培养舱中的躯体,数十条光纤像血管一样连接着头部。那是他的物理载体,而现在的他,只是投射在实验室AR系统中的一段意识体。
我...没有实体程默震惊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
医疗舱爆炸时,我紧急将你的意识上传到了系统。苏芮调出一个虚拟面板,但只能维持72小时,之后就会...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程默注意到系统地图上有七个红点在不同位置移动,标注着第七代复制体追踪程序。
他们还是发现了你。苏芮咬住下唇,林夏编写了专门猎杀逃逸意识的程序。我们必须在她启动全面扫描前找到安全港。
她拉着程默穿过储藏室的后门,进入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管道壁上布满了光纤,像神经脉络般微微发光。程默的新视角让他能看到数据在这些光纤中流动的轨迹——大部分都流向实验室最底层的一个隔离区。
那里是什么他指向数据流的终点。
苏芮的脸色变了:林夏的私人实验室...连我都不能进入的地方。她犹豫了一下,但现在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追踪程序没有那里的访问权限。
他们沿着维修通道爬行,程默的身体不时闪烁,像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每次闪烁都伴随着一阵剧痛,仿佛有人正在从他的意识中撕下碎片。
同步率在下降,苏芮担忧地查看虚拟面板,92%...91%...你必须集中精神回忆那些关键记忆节点,否则会分解。
关键记忆。程默闭上眼睛,在混沌中搜寻那些真实的碎片:
——大学图书馆里,他(原型体)和苏芮第一次相遇,她正在读《时间简史》,发梢沾着雨水的味道。
——实验室深夜,林夏兴奋地展示第一批意识复制数据,而他注意到实验用的小白鼠在笼子里疯狂转圈。
——5月18日清晨的咖啡馆,他把铃铛递给苏芮时,窗外有一只蓝色的鸟撞上玻璃...
停!苏芮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有动静!
通道前方的通风口外传来脚步声和电子音:扫描第七区...未发现异常...
程默透过栅栏看到两个发着红光的球体悬浮在空中,像眼睛一样左右扫视。它们发出的扫描波穿过通风管时,苏芮迅速将一个数据屏挡在两人面前。
别看它们,她屏住呼吸,视觉识别会触发警报。
红光扫过程默的脚踝,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芯片突然激活,在他的视野中投射出一段代码,将扫描波巧妙地折射开了。
追踪程序缓缓飘过。苏芮长舒一口气:芯片起作用了...它真的是后门程序。
他们继续前进,终于来到一个隐蔽的电子门前。苏芮将手掌按在识别板上,系统却显示权限不足。
该死,她升级了安全系统。苏芮懊恼地捶了下墙壁。
程默不自觉地伸手触碰门锁,指尖突然亮起蓝光。门锁发出咔嗒一声,显示屏闪烁着一行小字:生物密钥验证通过
-
程默,最高权限。
苏芮瞪大眼睛:这不可能...除非...
除非芯片里有真正的程默的生物信息。程默轻声说。门缓缓打开,一股冰冷的白雾涌出。
门后是一个圆形的白色房间,中央悬浮着七个圆柱形培养舱。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一个人——全是程默。不同年龄,不同状态,有的完好无损,有的残缺不全。
上帝啊...苏芮捂住嘴,她保存了每一代的复制体...
程默走向最近的舱体,标签上写着第一代
-
同步率67%
-
已终止。里面的自己双眼紧闭,头部连接着密密麻麻的导线。
他们不是失败品,苏芮检查着系统记录,林夏在收集数据...每一代复制体的意识都被部分保留下来了。
程默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前几次循环的记忆碎片。那些不是模拟,而是真实存在的意识残留。
最末端的舱体是空的,标签写着第七代
-
同步率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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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终止。旁边的工作台上散落着手术器械和一顶布满电极的金属头冠。
意识传输器...苏芮的声音发抖,她真的打算这么做了...
程默的芯片突然投射出一段隐藏录像。画面中,林夏对着通讯器说:当第七代达到95%同步率,就启动意识迁移程序。把他的意识上传到云端,我的意识会接管复制体的大脑。没有人会知道林夏已经60岁了...
录像戛然而止。程默和苏芮面面相觑。
她不仅要复制程默...苏芮脸色惨白,还要用你们的身体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房间突然剧烈震动,警报声响彻整个实验室。程默的视野中跳出红色警告:系统扫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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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未授权意识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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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动清除程序
他们找到我们了!苏芮冲向控制台,芯片能帮你暂时隐藏,但我们必须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程默感到意识又开始不稳定,身体边缘出现数据雪花。他跌跌撞撞地走向中央控制台,看到上面有一个标着紧急协议的红色按钮。
不行!苏芮拉住他的手,那是实验室自毁程序,会杀死所有培养舱里的意识体!
七个追踪程序的红点正在系统地图上快速接近。程默的同步率下降到89%,记忆又开始模糊。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清明时刻,他注意到七个培养舱排列的方式很特别——形成一个完美的环形,每个舱体都对着中心点的一个小平台。
那不是自毁按钮...程默突然明白了,是激活装置。
他挣脱苏芮,按下红色按钮。整个房间亮起耀眼的蓝光,七个培养舱同时开启,里面的液体迅速排空。程默感到七股强大的意识流涌入自己的核心,像七条支流汇入大海。
第一代的坚韧,第二代的好奇,第三代的愤怒,第四代的悲伤...每一代复制体的核心记忆都成为他的一部分。同步率疯狂飙升:93%...95%...97%...
当数字跳到99%时,七个追踪程序冲破电子门,但在接近程默的瞬间全部僵住,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爆成火花。
苏芮惊恐地看着程默——他的身体不再闪烁,反而变得比实体还要真实,眼中流动着数据的光芒。
你不是第七代...她后退一步,你是全部七代的融合体...
程默抬起手,七个培养舱中的躯体同时睁开眼睛。系统警报变成了柔和的提示音:主体意识整合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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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就绪
不,苏芮。程默的声音带着七重回声,我是他们一直想创造的东西——一个完整的新意识。
实验室的门被暴力破开,林夏和原型体带着安全小组冲了进来。看到站在中央的程默,林夏的脸色变得惨白。
终止实验!立即电击所有培养舱!她对安全小组喊道,但没有人动弹。队员们像雕像一样站在原地,眼睛茫然地睁着。
没用的,林博士。程默平静地说,芯片给了我系统最高权限。现在,是时候结束这个循环了。
原型体突然扑向控制台,但程默只是轻轻挥手,他就僵在原地,痛苦地抱住头。
你以为自己是原型体程默走向他,检查一下你的记忆吧,特别是那段'爆炸'后的空白。你只是第四代复制品,被林夏植入了原型记忆。
林夏突然掏出一把电子枪对准苏芮:停下!否则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七个培养舱中的程默同时伸出手,七道蓝光交织成网,将林夏笼罩其中。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化,像被擦除的铅笔痕迹。
不!我的研究!我的永生!她尖叫着,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
房间里一片寂静。苏芮颤抖着走向程默:你...把她怎么了
送她去该去的地方。程默眼中的数据流逐渐平息,云端服务器。她可以在那里继续研究永恒——一个人的永恒。
他转向原型体——或者说第四代复制体——后者正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开始分解。
至于你...和其他复制体...程默的声音变得柔和,是时候休息了。
一个接一个,培养舱中的躯体平静地闭上眼睛,面容舒展如入睡般安详。他们的身体逐渐化为光点,升腾消散在空中。第四代复制体最后看了程默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也随之消散。
当最后一个光点消失,程默的身体晃了晃,同步率稳定在100%。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复制品,而是一个全新的、完整的意识。
苏芮含着泪扑进他怀里:现在怎么办
程默望向窗外的夜空,第一缕晨光正穿透云层:现在,我们打破循环。
他按下控制台上的最后一个按钮,整个实验室开始有序关闭。系统广播响起:镜像项目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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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数据永久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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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新的一天开始了
在晨光中,程默第一次感到自己是真实的、自由的。不再是程默的镜像,而是一个拥有全部记忆却独立存在的生命。苏芮的铃铛在口袋里轻轻作响,像是一个新时代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