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明明是初夏,这摄政王府的正厅却比腊月寒冬还要冻人。
安晋就坐在主位上,锦衣华服,面容是一贯的俊美,只是那双看我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像看一件用旧了、可以随手丢弃的物件。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并未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声音也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念慈,签了吧。他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那张纸,从此,你我两清。
语气里,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我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沉重的梨花木桌。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早已拟好的和离书上,墨迹清晰,字字句句都透着凉薄。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隔着衣料,轻轻触碰着桌面冰凉的触感。
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像戏文里那样,声嘶力竭地质问他这三年来的夫妻情分。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有些意外,他抬眼看了我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但很快又舒展开。
大概是觉得,我终于识趣了,不再是那个碍眼的存在。
我拿起桌上的笔,沾了墨。
他签字的时候,我看到了。笔尖流畅,一气呵成,就像他平日里批阅公文一样,干净利落,不带任何私人情感。
轮到我了。
手很稳,笔尖落下,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我的名字——念慈,端端正正地落在了他的名字旁边。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一丝颤抖。
写完最后一笔,我抬起头,目光恰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爱,早已没有了。甚至连恨,也吝啬给予。
只有一种……看陌生人的淡漠。
也好。
我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烟:谢王爷成全。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说这句话,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淡淡嗯了一声。
我站起身,环视了一下这座困了我三年的牢笼。金碧辉煌,却也冰冷刺骨。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除了……
我转身,没有去看那些摆满了奇珍异宝的多宝阁,也没有理会旁边侍女捧上来的、所谓的补偿。
我只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样式陈旧的木盒,紧紧抱在怀里。
王府的老管家一路将我送到大门口,看着我一身素衣,孑然一身地往外走,眼神里充满了诧异和不解。大概是想不通,我这个被休弃的王妃,为何走得如此……干净。
连一个包袱都没有。
王府门外,没有侯府的马车来接我。
也是,我那个所谓家,恐怕巴不得我死在王府,免得丢了他们的脸面。
我随手叫了一辆最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对车夫道:去城门。
车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个从王府里走出来的女子,会去那尘土飞扬的城门口,但还是应了声,扬起了鞭子。
马车辘辘驶动,京城的繁华被一点点抛在身后。
车厢颠簸,我低头,轻轻打开怀里的木盒。
盒子裡没有珠宝首饰,只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和一本边角已经泛黄、书页卷起的兵书。
这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指腹轻轻抚过那略显粗糙的兵书封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母亲当年身披戎装,在沙场上策马扬鞭的英姿。
她是名动天下的大将军,却为了一个男人,卸甲归田,最后郁郁而终。
而我,不能重蹈她的覆辙。
安晋,摄政王府,京城……这一切,都只是过往。
这里不是我的终点。
02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我付了车钱,拎着那个小木盒走向城外。
初夏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吹散了我身上王府的香气。走出城门,人烟渐稀,我找了一处偏僻的小路,四下无人。
手指轻轻抚过木盒中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我深吸一口气,拔出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我任由它滴落在地上,然后沿着小路走了一段,故意留下断断续续的血迹。
找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我撕下王府的绣花手帕,蘸着血迹揉搓,扔在草丛中。又在周围制造了一些挣扎的痕迹,踩乱了泥土,折断了几根树枝。
念慈从此消失了。我轻声说道,看着这个精心布置的案发现场。
安晋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以为我死了会不会有一丝愧疚我摇摇头,驱散这些无用的念头。他大概只会松一口气吧,毕竟我已经是他的过去式了。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剪刀,对着溪水的倒影,毫不犹豫地剪去了及腰的长发。黑色的发丝落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三年来精心梳理的秀发,就这样被我亲手斩断。
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粗布衣裳,我用布条紧紧缠住胸口,直到那女性的曲线完全消失。再用泥土抹黑了脸庞,将那些精致的五官藏在尘土之下。
溪水中的倒影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黝黑、头发蓬乱的少年。
从今天起,我叫念七。我对着水中的自己说道。
边关军营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我拿着伪造的身份文书,混进了最底层的杂役营。这里的人大多是被发配边关的罪犯或者流民,没人会过多关注一个瘦弱的少年。
第一天,我就被分配去搬运军需物资。沉重的麻袋压得我肩膀生疼,但我咬牙坚持,不敢有半点女子的娇态。夜晚,我和十几个大汉挤在一个简陋的营房里,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霉味。
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问我。
念七。我压低嗓音回答。
念七什么破名字。他嗤笑一声,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能撑过一个月就不错了。
我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找了个角落躺下。夜深人静时,我悄悄拿出母亲的兵书,借着微弱的月光翻看。这本兵书记载了许多古老的练体术和战术理念,是母亲年轻时在边关学到的。
每天清晨,我都会趁着天未亮时,躲在营房后的小树林里练习兵书上的功法。一开始,我的身体酸痛难忍,但随着时间推移,我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体内流转。
一个月后,军营进行了一次基础训练。我们被分成小队,进行体能和格斗测试。
念七,你上。小队长指着我说。
我走上前,对面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他冷笑着看着我:小子,我会手下留情的。
他话音刚落,就猛地冲了过来。我没有退缩,反而迎了上去。兵书中记载的身法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我灵活地避开他的攻击,找准时机,一个侧身,借力打力,将他摔倒在地。
全场寂静。
再来!那壮汉不服气地爬起来,再次冲向我。
这一次,我直接使用了兵书中的一招迎风断浪,轻松将他制服。
小队长眯起眼睛看着我:念七,你以前学过武
家传的一些防身之术。我低着头回答。
从那天起,我被调到了战斗小队,开始接受更严格的训练。同时,也招来了不少人的嫉妒和猜疑。
我看他不简单,说不定是哪家的细作。
就是,一个杂役怎么会有这身本事
这些议论我都听在耳里,但我选择沉默。在这里,只有实力才能让我生存下去。
与此同时,京城里的安晋正满怀期待地去见他日思夜想的黎洛。
他不知道,就在他沉浸在即将与真爱团聚的喜悦中时,我已经在边关的烈日下,开始了新的人生。
第一次参与实战是在我来到军营的第三个月。敌军突袭了我们的前哨站,我所在的小队被派去增援。
血腥的气味充斥着鼻腔,刀剑相击的声音震耳欲聋。我握紧手中的长刀,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兵书中关于地形利用的理论在我脑中闪现,我带领几名战友绕到敌军侧翼,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
跟我来!利用高地优势!我大喊着,指挥战友们按照我的战术部署行动。
敌军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阵型一乱,我们趁机杀出一条血路,成功解救了被围困的前哨战士。
战斗结束后,我浑身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但我活下来了,还救了几个战友。
念七,你小子有两下子。小队长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中闪烁着赞赏的光芒。
03
我的名字在战场上开始传播,像是一缕不断壮大的烟,从微不足道到引人注目。
我从普通杂役,到能带领小队冲锋陷阵的什长,再到统领百人的百夫长,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念七,右翼有埋伏!战场上,身旁的副手大喊。
我迅速观察地形,发现右边的小山谷确实有异动。
命令第三小队绕到后方,其余人跟我正面牵制!我沉声下令,同时拔出战刀,敌人想玩伏击,我们就让他们尝尝被反伏击的滋味。
这是我第十七次带队作战,每一次我都活了下来,带回了胜利的消息。
身上的伤疤越来越多,有一道从肩膀一直延伸到手肘,还有几处刀伤和箭伤散落在手臂和腹部。每一道伤疤都记录着一次生死抉择,一次不屈的战斗。
军营里的人开始叫我小修罗,说我杀起敌人来手段狠辣,眼神冰冷得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知道,我已经和从前那个王府里娇弱无用的苏念慈截然不同了。
百夫长,前方探子来报,敌军主力向北撤退,似乎放弃了这片区域。副手来报。
我皱眉,这不对劲。敌军主力一向南下锐进,怎么会突然改变方向除非…
立刻传令所有人,准备撤退!这是陷阱!我刚喊完,远处山头突然亮起了火把,密密麻麻如星辰般点缀在夜空。
太迟了。
全军戒备!结阵防守!我拔刀大喊,眼看着四面八方的火把向我们包围过来。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伏击。不,不仅仅是伏击,是屠杀。
敌军来的远比我们预计的多,至少是我们的五倍。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对我们的行军路线和防御部署了若指掌。
有内奸!我咬牙,刀锋划过一个敌人的咽喉,鲜血喷溅在脸上,滚烫刺眼。
百夫长,西面被突破了!
东北角也撑不住了!
我环顾四周,我的战友们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这片荒凉的土地。
老六!我看到跟了我最久的副手被三把刀同时刺穿,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
绝望感第一次真切地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带了这么多人来,难道要全部葬送在这里
所有人听令!我声嘶力竭地喊道,放弃辎重,向缺口突围!活着回去才有机会复仇!
我带着剩下的人拼死向敌阵最薄弱的地方冲锋,每一步都踩在同伴和敌人的尸体上。
刀光剑影中,我浑身浴血,伤口已经数不清了,但我依然站在最前面。如果要死,我也要死得其所,而不是被人算计而死。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刀已经砍钝了,手臂抬不起来了,但我还是凭着一股狠劲,带着剩下不到三十人的队伍杀出了重围。
百夫长…一个年轻士兵看着我,眼中满是敬畏,你的背…
我这才注意到背后插着一支箭,深深地嵌入肩胛。但现在感觉不到疼,只有麻木。
继续走,天亮前必须到达安全地带。我咬牙。
三天后,我们终于回到了主营。原本一百多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个。每个人都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眼神空洞,浑身是血。
报告完情况后,我回到自己的帐篷,终于崩溃地跪在地上。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面对失败和无力。那些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长眠在了那片血腥的战场上。
为什么谁出卖了我们谁把我们送进了那个地狱
我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指节破裂,鲜血渗出。但这丝毫不能缓解我心中的痛苦和愤怒。
母亲的兵书被我紧紧抱在胸前,那是我唯一的依靠。我翻开它,泪水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
会找到你们的,我低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不管是谁出卖了我们,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身体的剧痛牵着心里的疼,我昏睡了过去……
远在京城的安晋并不知道边关这场血腥的战役。他正忙于处理朝堂上的事务,稳固自己的权位。
他已经成功地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大权独揽的攝政王。但权力越大,疑心也越重。
那天下午,他正在书房批阅奏章,一个心腹递上了一份特殊的密报。
王爷,这是从边关截获的一封信,似乎与黎家有关。
安晋眉头紧锁,打开密报匆匆浏览。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信中提到了一个关键的军事部署信息,而这个信息应该只有朝廷高层才知道。而收信人的署名,赫然写着洛字。
黎洛…他喃喃自语,心中的怀疑如野草般疯长。
他与黎洛的关系早已不复当初的热烈。政治的需要让他不得不与其他家族联姻,将黎洛只作为侧室纳入府中。
而黎洛也不再是那个楚楚可怜、单纯无争的女子。她周旋于朝中各派势力之间,手段越发圆滑,甚至有时会对他的决策提出异议。
现在,这封信更是给他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继续监视黎家的一举一动,不要打草惊蛇。他吩咐道,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无论曾经多么深爱,在权力面前,所有感情都显得那么脆弱。
04
我醒来时,全身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帐篷外传来训练的喧嚣声,那是新兵在集结。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血腥的夜晚——我最信任的战友们倒在血泊中,他们的眼睛还睁着,仿佛在质问:为什么我们会死
我会为你们报仇。我咬紧牙关,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
自从那次伏击战后,我的名声在军中迅速传开。不是因为我的成功,而是我带着不到三十人从五倍于己的敌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人们开始叫我小修罗,因为我浑身浴血的样子,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半年过去,我的伤痊愈了,但心中的仇恨却如同淬了毒的刀刃,日益锋利。我开始重新编练队伍,将母亲兵书上的古老阵法与我在现代军事理论中学到的知识相结合,创造出一套全新的战术体系。
将军,前线急报!副官匆匆闯入我的帐篷。
我抬头,接过密函。是前线告急的消息,敌军突袭了我们的哨所,已造成重大伤亡。
传令下去,一刻钟后全军出发。我果断下令。
这一战,我带领三千精兵,采用兵书中的声东击西之法,设下疑兵,引诱敌军主力追击假象,而后突袭其后方大营。一夜之间,敌军折损大半,我军士气高涨。
这场胜利让军中上下彻底服了我。原本对我这个年轻将领半信半疑的老兵们,现在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信任。朝廷也因此破格提拔我为镇守一方的高级将领,统领数万大军。
念七将军军法如山,智勇双全,实乃我大齐之幸啊!都督府送来了嘉奖令。
我没有沉浸在荣誉中。接管了边防重任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彻查军中内鬼。那次伏击绝非偶然,必定有人泄露了军情。
调查期间,我发现军中贪腐问题触目惊心。粮草物资被层层克扣,士兵们拿到手的只有定额的一半不到;军饷也常常被扣发,有些士兵三个月才领到一个月的军饷。
不管是谁,敢动军中一粒米,一文钱,我就要他的命!我在军中立下铁律。
第一个被处决的是负责粮草的总管,他贪污了大量军粮,导致前线士兵饿肚子。我亲自监刑,看着他人头落地。
有些人可能认为,我是个女子,下不了手。我环视众将士,语气冰冷,但今天你们都看到了,在军中,我只认军法,不认人情。
那天之后,军中再无人敢小觑我。我开始被称为玉面修罗——因为我作战时总戴着一副青铜面具,半遮面容。面具背后的脸虽然依旧白皙如玉,但眼神却比刀锋还要锐利。
整顿军纪的过程并不顺利。有些将领背后依靠着京城的权贵,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我知道,若想真正掌控大军,必须先拔除这些钉子。
李将军,昨日你为何没有按令出兵我在军议上直接质问一位资历颇深的老将。
末将身体不适,故而延误了军机。他低着头,态度看似恭敬,眼中却闪烁着不屑。
我冷笑:哦身体不适那为何昨晚你能在营外的酒楼畅饮到三更
他脸色大变,还没等他辩解,我已拍案而起:军中无戏言!违抗军令,按军法当斩!
李将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敢杀我我背后可是…
在边关,我就是天!我打断他,来人,拖下去,立斩!
当晚,军中震动。我一口气处决了三名不服管教的将领,全部都是京城权贵的亲信。从此,边关大军真正统一在我的麾下。
就在我整顿军纪的同时,敌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大规模集结兵力。我们的斥候带回消息,敌军至少有十万之众,正向我们的防线推进。
传令各部,全线戒备!我立即召集将领商议对策。
正当我们紧张备战之际,京城传来消息:攝政王安晋亲自带兵前来支援边关。
05
帐外旌旗猎猎,军鼓声声,我与其他将领站成一排,等待着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攝政王驾到!
帐门被掀开,安晋大步走入。三年不见,他眉眼依旧清隽,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威严。他身着墨蓝色锦袍,腰间玉佩随步伐轻晃,无形中散发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臣等参见王爷!众将齐声道。
我低垂着头,面具下的眼睛却暗暗观察着他。这个男人,曾经是我的丈夫,也是我心中最深的伤痕。如今我们身份立场已完全颠倒,他高高在上,而我已蜕变成另一个人。
免礼。安晋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停在了我身上,你就是边关名将,玉面修罗
末将念七,参见王爷。我平静回答,声音刻意压低,透过面具显得沉稳而陌生。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转向议事台:诸位将军,边关战事紧急,现在说说各自的看法。
我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他没认出我,很好。
大帐内众将纷纷发言,有主战派,也有主守派。我站在原地,静静听着,等待合适的时机。
念七将军,你怎么看安晋突然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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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前一步,拿起沙盘旁的指挥杆:以末将之见,敌军虽集结十万大军,但我们可采取声东击西之策。我的指挥杆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设伏兵于此,引敌军主力进入峡谷,再从两翼夹击。
指挥杆在沙盘上敲击出清脆声响,我解释着战术细节,语气沉稳而有力。安晋的目光越来越专注,甚至微微向前倾身。
这个计划可行,但敌军若不入谷怎么办他提问。
那就激他们入谷。我回答,派一支精锐假装溃败,引他们追击。敌军大将骄纵贪功,必会上钩。
安晋点头赞许: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议事持续了两个时辰,期间我多次发言,每次都能获得安晋的认可。他看我的眼神渐渐从好奇变成了欣赏,甚至有几分惊叹。
最后一次发言时,我伸手指向沙盘东侧,衣袖微微上滑,露出手腕上的一道疤痕。那是三年前和离当天,我用匕首自割留下的伤口。当时我并不知道,这道伤痕终会成为我身份的烙印。
安晋的目光猛然凝固,他的瞳孔微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王爷我明知故问,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强自镇定,摇头道:无碍。继续说。
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已经捏紧了椅子扶手,骨节泛白。
议事结束后,众将领纷纷退出。我正要离开,却被安晋叫住:念七将军留步。
帐内只剩下我们二人。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我面前,目光灼灼:本王有几个问题想单独请教。
我微微躬身:王爷请讲。
你的出身他开门见山。
边关小族出身,自幼习武。
为何戴面具
面部曾受伤,不堪入目。
他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本王想看看你的伤势。
我迅速后退一步:恕末将不能从命。面具已是末将一部分,取下有损军威。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本王只是关心将军的伤势,若有需要,可派御医相助。
多谢王爷关心,不必了。我冷淡道。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呐喊:敌袭!敌袭!
我和安晋同时转头,一支箭从外飞来,穿透了营帐布壁。我本能地扑向安晋,将他护在身下。箭尖擦过我的面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保护王爷!我大喊,同时拔出腰间佩刀。
但那一扑的冲击力太大,我的面具松动了,在我起身的瞬间,竟然掉落在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安晋瞪大了眼睛,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念、念慈
我的真容暴露在他面前。三年的戎马生涯,让我的皮肤虽然依旧白皙,但眼神已经锐利如刀,眉宇间刻满了杀伐决断。这张脸,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温婉柔弱的王妃了。
王爷认错人了。我弯腰捡起面具,重新戴好,我是念七,边关守将。
不可能……他摇着头,声音嘶哑,你是念慈,是我的王妃!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
敌军来袭,请王爷速去安全处。我打断他,抽刀指向帐外,此事事后再议。
他伸手想抓住我的手腕:念慈,告诉我真相!
我侧身避开,冷漠地看着他:末将还有战事要处理,告退。
我转身走出大帐,留下他一人在原地,眼中满是震惊、困惑和……懊悔。
06
重新戴上面具,我调整了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刚才的意外让我暴露在安晋面前,但这并不会改变什么。
离开帐篷后,我立即召集各部将领,布置防御工事。敌军的试探性进攻被击退了,但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念七将军。
一个侍卫快步走来,面色恭敬:攝政王请您去议事。
告诉王爷,我正在加固西南角防线,等忙完这边的事再去。
侍卫面露难色:王爷说,事态紧急,请您立即前往。
我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点头示意。在军营里,他依然是最高指挥官。
帐内,安晋负手而立,看到我进来,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
王爷有何军务指示我保持着公事公办的语气。
念慈,你不必再伪装了。他直接叫出了我的本名,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我知道是你。
我站在原地,面具下的表情纹丝不动:王爷认错人了。我是念七,边关将军。
你手腕上的那道疤,我不会认错。他向前一步,那是你和离当天自己划的,对吗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离开王府后去了哪里
王爷,末将是来议军务的。我冷淡打断他,若无军务,末将告退。
安晋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决绝。他收敛了情绪,勉强点头:好,我们谈军务。边关防线如何布置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我们讨论了防御策略和兵力部署。整个过程中,他数次试图将话题引向私人领域,我则每次都将其拉回军务。
念七,你的部署很周全。议事结束时,他语气放软,其实我还想单独请教你一些事,不如今晚一起用餐
多谢王爷厚爱,末将尚有军务在身。我干脆利落地拒绝,转身就要离开。
念慈!他突然提高声音,你难道就这么恨我吗连一次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王爷,这些与军务无关。
我需要和你谈谈,关于我们的过去。
末将与王爷没有过去,只有现在的上下级关系。
他走到我面前,试图看透我的面具:当年的事情,我有我的苦衷…
末将身为将领,职责所在,无需王爺挂懷。我打断他,声音低沉而坚定,王爺若无他事,末将告退。
不等他回答,我转身离开了帐篷。
接下来的日子,安晋不断寻找各种理由单独召见我。有时候是讨论军务,有时候是查看地图,甚至是检查军需物资。然而每次,我都只谈公事,拒绝一切私人话题。
一周后的晚上,我正在帐中研读军报,帐外传来了脚步声。
念将军,攝政王来了。
我皱眉,放下军报:请王爷进来。
安晋独自一人走入,脸色凝重。他手中拿着一叠文书,看起来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我查清楚了黎洛的事。他开门见山,声音沙哑,她和她的家族,确实与敌国有勾结。
我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末将只关心军事,家族恩怨与末将无关。
不仅如此。他继续说道,眼中透着痛苦,当年她接近我,就是为了窃取朝廷机密。我们的婚姻,她和你的互换,都是一场针对我和鎮北侯府的阴谋。
我冷笑一声:王爺现在明白了
念慈,我错了。他声音低沉,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我被蒙蔽了双眼,伤害了真心对我的你。现在我已下令彻查黎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国者。
我看着他,目光平静如水:王爷做什么,是王爷的事。与末将何干
念慈…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弥补我轻笑一声,王爷,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念慈了。那个为了你可以放弃一切的傻女人,早就死了。
他怔住了,似乎第一次真正明白我的转变有多彻底。
你恨我吗他问。
不。我摇头,声音平静,恨需要感情,而我对王爷,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你现在只关心战事
边关安危,将士生死,这才是我该关心的。我指向帐外,敌军十万大军压境,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其他事。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握紧拳头,我会亲手处理黎洛和她背后的家族,为你讨回公道。
不必了。我转身拿起桌上的军报,我的公道,我自己早就讨回来了。
安晋站在那里,看着我专注于军务的背影,眼中的痛苦无处安放。他终于明白,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影子,不再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喜悲。我有了自己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他的位置。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报!敌军开始全线进攻!
我立刻放下军报,拔出佩刀:传令下去,按预定计划应敌!
安晋站在一旁,看着我瞬间进入战场状态的样子,喃喃道:念慈,这场战,我会和你并肩作战。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帐外:王爷若想证明什么,战场上见分晓吧。07
07
我立刻召集各部将领,迅速下达指令。按照沙盘上预设的阵法,各部兵马如潮水般湧向指定位置。我站在高台上,手持令旗,目光扫過密密麻麻的火把,心如止水。
传令!左翼佯攻,吸引敌军主力!
中军按兵不动,待敌深入!
右翼伏兵,准备出击!
号角声、鼓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夜空。我紧盯着战场局势,腦中飞速运转。母亲兵书中的古老阵法与我在现代学到的军事理论完美结合,每一步都经过精密计算。
敌军果然如我所料,被左翼的佯攻吸引,主力部队倾巢而出,直撲我军看似薄弱的防线。我冷笑一声,鱼儿上钩了。
中军后撤!放他们进来!
我军中军迅速后撤,露出了身后的青龙谷。敌军將领狂喜,以为我军要溃败,立刻指挥大军追擊。
然而,就在敌军全部进入青龙谷后,我猛地挥下令旗:關門打狗!右翼伏兵,兩側夾擊!
埋伏在青龙谷两侧的万余精兵如猛虎下山,从高处冲下,截断了敌军的后路。与此同时,之前佯攻的左翼部队也迅速回援,从正面堵住了谷口。
敌军被困谷中,阵型大乱。我策马冲入谷中,长刀所向,所向披靡。身旁的将士们士气高涨,奋力杀敌。
杀啊!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我看到安晋也带着他的禁军冲入了战场,他身手不凡,劍光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下。我们的目光在混亂中短暂相遇,他的眼中似乎有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我没有时间去解读。
这一场仗,从深夜打到天明。青龙谷成了敌军的坟墓。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硝烟时,战场上只剩下我军将士们疲惫但兴奋的面容,以及堆积如山的敌军尸体。
我站在谷口,看着遠處落荒而逃的少數敌军,知道这场漫长的战事终于结束了。七年浴血奋战,边关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捷报传回京城,举朝震动。我带着部分将士回到京城时,受到了百姓們的熱烈歡迎。他們跪在路邊,高喊著護國將軍、玉面修羅的名字。
皇城金銮殿上,少帝亲自接见了我。安晋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念慈,你平定边关,护我大齐疆土,居功至伟!少帝声音洪亮,朕今封你为护国大将军,赐镇北侯爵位,食邑万户,世代罔替!
我跪下接旨,手中沉甸甸的将军印和侯爷金印,仿佛凝聚了这七年来的血与泪。
封赏大典后,我没有停留,准备尽快返回边关。安晋却在宮門口拦住了我。
他穿着亲王常服,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疲惫。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悔意和痛苦。
念慈,我们谈谈,好吗他声音沙哑。
王爷有何吩咐我戴着面具,语气平静。
别再戴着它了。他轻声说,我知道是你。
我没有摘下面具:王爷,它已经是念七的一部分了。
他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黎洛和她家族的罪证,我已经全部查清。他们确实与敌国勾结,当年的事情,是他们一手策划的阴谋。
我知道。我淡淡道。
你早就知道了他有些惊讶。
我在边关,也查到了一些线索。
我已下令,将黎家满门抄斩,所有参与者全部伏法。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为你报了仇。
这并非为我。我摇头,他们是叛国者,理应受到惩罚。
念慈,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恳求,我错了,真的错了。我被蒙蔽了双眼,辜负了你。
他眼中涌出痛苦的神色:现在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珍贵。我愿意放弃摄政王的权力,放弃一切,只求能回到你身边,弥补过去的一切。
他將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几乎是在祈求我的原谅。我看着他,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王爷,你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权倾朝野,风光无限。我平静地说,而我,已不是当年那个为爱而活的念慈了。
过去的一切,都已随风而逝。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念慈如今,心中只有家国天下,只有边关的风沙与僵将士的袍泽之情。
你我之间,缘分已尽,强求无益。我抬眼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坚定,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
他脸色煞白,嘴唇顫抖: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吗
不恨。我摇头,恨需要感情,而我对王爷,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我转身,走向等候在外的战马。
念慈!他急切地喊道,你要去哪里留下来,京城才是你应得的归宿!
我翻身上马,身披荣耀,策马向前。风吹起我的披风,猎猎作响。
边关。我留下最后两个字。
马蹄声响起,我没有回头。身后传来安晋绝望的呼喊,但我没有停留。京城的繁华,权力的巔峰,对我来说,都比不上边关的风沙和将士们的笑脸。
一骑绝尘,我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安晋,我与你之间,至此,彻底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