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心上人死在了火海里。
他既想要我将军府的扶持,又忌惮父亲手里的兵权,于是他娶了我。
后来先皇驾鹤西去,太子登位。
出现了一个和我七分像的女子,我瞧着身侧的皇上捏紧了拳头,心下了然。
京城人人都说,我不过是一面镜子罢了。
他们二人琴瑟和鸣,如胶似漆,让我颜面尽失。
可是后来,我失去了孩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恍惚间出了神,轻笑道:
你不过也是一面镜子罢了。
战死沙场的齐王,是我的执念,也是面前人的兄长。
1.
京城人人都传,太子与太子妃举案齐眉,是一段佳话。
洞房花烛夜,我穿着凤冠霞帔,看着眼前人神色一愣。
我知道,将军府权势过大,太子娶我也是必然之举,皇家不会放任握有兵权之臣与其他势力结亲。
我并不奢求眼前之人的宠爱,只求能时不时的看看这张脸,以解心中相思。
未曾想成婚五年,萧卿尘对我极好,我为他孕育一子,府中也只有一位侧妃与我相伴。
出身宴席碰到新鲜玩意儿也会为我带回来,陪我出游散心,为我描眉,会在孕吐不适时紧紧的抱住我。
即使不能做到像普通夫妻一样男耕女织,但日子倒是安稳。
直到那日,先皇逝世,新皇登基。
2
新皇生辰,万朝来贺。
各国使臣纷纷献上奇珍异宝,以博新皇欢心。其中一位使臣进献了数名美女,各个皆是国色天香,身姿婀娜。
朕如今刚刚登基,各位使臣心意朕心领了,朕无意沉迷儿女之情,便将各位良家女子赐给朝中重臣。
萧卿尘扫了一眼那一排女子。
我坐在一旁,看着那些女子或羞涩或紧张的模样,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这时,站在末尾的一个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低垂着头,身形微微颤抖,似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我心中好奇,便开口询问:
你怎么了
众人随我的眼神看去,只见那女子缓缓抬起带着面纱的脸,刚一出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她垂泪道:
臣女该死,殿前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话音未落,殿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萧卿尘指节泛白,酒渍在明黄龙袍上晕开深色水痕。
我望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恍惚又回到五年前洞房夜——那时他掀开盖头,瞳孔猛地收缩,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喜帐上,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
到这声音,我还未有所反应,却见坐在主位上的萧卿尘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女子,眼中涌动着复杂难测的情绪,有震惊、有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
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众人都察觉到了皇上的异样,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还未等我细想,萧卿尘已站起身来,声音竟有些颤抖:
此女,朕留下了。
说罢,他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带着那女子离开了宴会。
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身旁的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我强压下面上情绪。
各位使臣远路而来,车马劳顿,本宫命人备下了美酒,可尽情享用。
第二日一早
娘娘,宸妃求见。
话音刚落,宸妃便进了宫殿,我轻笑摇头。
可是有急事
你可叫人去查了那女子
我垂下眼眸,端起手旁的茶杯道:
没有,何必去查,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日后只多不少。
你倒是沉得住气。
宸妃与我相识数年,我二人从未有过争执,我知道她并无恶意。
怎么今日气性如此大可是她惹到你了
宸妃翻了个好大的白眼,差点晃到我的眼睛。
何人敢冒犯我,不过是我昨日越想越不对,皇上竟然如此失态,便派了人去打探,今日传消息回来。
宸妃抬眼看了我一眼继续道:
下人回禀,她那张脸和你竟然有七分相像!
我撇去浮沫的手一顿,没有出声。
我想着萧卿尘对我的特殊,想着新婚夜他看我的眼神,心下了然。
不过是一张脸罢了,皇上到底还羽翼未丰,断然不会将我拉下后位。
你不难过
我想要的,早就得不到了。
3
萧卿尘带她过来的时候,正逢我在宫中举办赏花宴。
他二人牵手同行,出现在了赏花宴上。萧卿尘将她领到了身侧的坐席,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皇后,朕今日前来,是想与你商议禾儿的位份。
既然是进献的舞女,皇上宠爱,封为答应伺候皇上就是。
听到我的话,姜禾眼眶微红,看了萧卿尘一眼,便低头不语。
萧卿尘不满的看向我:
禾儿与我是旧识,我深知她性情,也并非舞女,朕有意封她为妃。
皇上,这并不符合宫规,外来之人,难免有异心,还请皇上三思。
朕说了,朕与她是旧识,禾儿本是京城人士!非外来之人。
座下的宫妃听着争执,头也不敢抬。
今日之事我若是不同意此女留下,便是我善妒。
但我知道,他更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在羽翼未丰时伤朝廷重臣之心。
皇上说与禾儿姑娘是旧识,敢问是哪家小姐,有了名号,臣妾才知道,能不能配上这妃位。
禾儿乃是……
皇上!姜禾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轻轻下跪行礼:
皇上娘娘不必为了我争执,伤了情分。
座下之人眼中含泪,惹人怜爱。
哼,我与她何来情分,既然皇后如此冥顽不灵,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萧卿尘拂袖而去,带走了身旁的姜禾。
园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娘娘,此女如此大胆,竟然!
我抬手止住宁答应的话
座下宫妃的目光如芒在背,我却忽然轻笑出声,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不过是一场闹剧,继续赏花吧。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三日后,萧卿尘召我去御书房。
娘娘,此去怕是为了那个女子。宁儿扶住我的手担忧道;。
何止呢。
我踏入殿门时,正见他握着姜禾的手在教她写字,宣纸上相思二字让我有些恍惚。
见我进来,姜禾慌乱起身。
皇后,朕意已决。
萧卿尘将奏折重重拍在案上,
你若识相,最好主动求母后下旨纳禾儿为妃。
我望着他眼底藏不住的急切和厌恶,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殿外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却让我想起那年边塞的黄昏,萧凛的侧脸也是这样被夕阳勾勒得棱角分明。
皇上可还记得,当年为何娶我
我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将军府二十万铁骑,是您坐稳江山的依仗。如今刚登大位,便要寒了功臣的心
萧卿尘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莫要拿将军府威胁朕!
威胁
我低笑,缓步走到他身前,
臣妾与皇上夫妻一体,自然会帮皇上纳禾姑娘入宫。
萧卿尘抬眼望向我:
你想要什么
我轻笑
臣妾坐中宫之位许久,却不见凤印。
呵,人人都说皇后贤良淑德,如今看来,也被势力迷了眼。
萧卿尘轻蔑的看了我一眼,我心中酸涩,却脸上依然淡漠。
那就谢过皇上了。
4
姜禾被封为珍妃时,声势浩大,宫中人人纷传,珍妃娘娘入宫堪堪一月便是独宠,日后更是风光无限。
这日请安,宫妃谁都没有说话,只见珍妃最后缓缓而来。
臣妾参见娘娘。
珍妃好大的排场。
宸妃向来风风火火。
娘娘恕罪,臣妾昨日有些醉酒,宫婢去请太医开醒酒汤时恰巧遇到了皇上,臣妾不知昨日是初一,这才留下了皇上,还请娘娘不要责怪。
而且臣妾已经劝诫皇上了,不用一直挂念我,娘娘管理宫务劳累,还是要多陪伴娘娘为主。
臣妾不知会给娘娘带来麻烦,臣妾与皇上许久未见,如今见娘娘将皇上照顾的很好,臣妾就安心了。
姜禾眼中的挑衅不减,我坐在高位上,看到她身后的宸妃翻的白眼更大了。
先起来吧。
我笑了笑,
我与皇上夫妻数年,妻子照顾夫君乃是分内之事,不劳你挂心。
珍妃初入后宫,不必在意宫中对你身份的流言蜚语,还是要放宽心。
姜禾脸色发青。
臣妾深受皇上照拂,自然不必在意流言蜚语。
你能如此想,是最好了。
臣妾瞧着娘娘亲近,连手上的镯子也与臣妾幼时扔……丢失的那只一样
珍妃头上是什么本朝从未立过皇贵妃,珍妃头上的凤钗怕是不合规矩吧宸妃沉声开口道。
众人随着宸妃的话,朝珍妃头上看去,一个七尾凤钗梳妆在珍妃发冠之处,何人赏赐不言而喻,但如今明晃晃的戴在珍妃头上,可见其心不纯。
此乃皇上赏赐于我,今日皇上还夸赞臣妾带着好看,臣妾惶恐,但拗不过皇上的意思。
珍妃口中满满歉意,但眼神得意之色不减。
姜禾忽然下跪泪如雨下。
还请皇后娘娘责罚,臣妾一心敬重您,今日许是说错了话,惹得娘娘厌烦。
宸妃被眼前的变故吓了一跳,正要说话,殿外进来了一个黄色的身影。
萧卿尘皱着眉头扶起了姜禾:
朕就在这里,谁敢责罚你。
他带有怒意的看向我:
朕倒是不知,皇后竟是如此不容人,不过是一个凤钗罢了。
我望着他指责的看着我的眼睛,心中涩意更甚,我轻轻的取下手上的镯子,这是他在珏儿出生时赠与我,说愿我平安顺遂。
臣妾听闻,此镯是珍妃舍弃之物,便不夺人所好了,归还给皇上。
萧卿尘顿了顿,看向姜禾:
何时是你舍弃的
姜禾眼泪汪汪的看着萧卿尘:
娘娘离臣妾远,臣妾许是看错了,看成了当年皇上赠与我,我却不小心弄丢的那只。
臣妾从未说过是舍弃之物。
我知道娘娘与各位姐妹觉得我身份低微,臣妾今日多嘴了。
但从无不敬重娘娘之心。
她哭的梨花带雨,皇上心如刀绞,恨不得拔了我和宸妃的皮。
宸妃与皇后在宫中太闲了太后的万寿节就要到了,你们二人便在宫中抄写佛经吧!
我看着搂着珍妃的萧卿尘想,帝王的情爱,到底能坚持多久呢
皇上,按照祖制,每月初一十五乃是皇后娘娘侍寝,您如今此举,将娘娘至于何地
宸妃,你莫要以为你是太傅之女便可以放肆!
皇后娘娘温柔贤良,自然不屑与小家之女计较,臣妾自幼便有什么说什么,自然看不得有人惺惺作态。
你!萧卿尘指着扬起下巴的宸妃,一时说不出话。
禾儿受尽苦楚回京,朕自然要补偿她,她不比你们用惯心机。
况且,皇后你本来就是因为与禾儿有几分相似才能坐上这个位置,皇后切莫不知感恩!
珍妃无视宫规,以下犯上,佩戴不合身份之物,此乃臣妾分内之事。
此物是朕赠与她,也是朕亲手戴在她头上,怎么皇后要将朕一同处罚
皇上既如此维护珍妃,那臣妾无话可说。只是这后宫宫规,若因皇上一言便形同虚设,日后这后宫怕是要乱了套。
我强压着心中的苦涩,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卿尘冷哼一声:
皇后莫要拿宫规来压朕,朕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
我闻言走下座位,伸手将镯子递到萧卿尘面前。
皇上既然如此说,臣妾便将此物物归原主,这些年来臣妾勤勤勉勉,大事小事亲自过问,我坐稳这个位置,从来都不是皇上施舍。
他望着镯子出神,刚想说什么,珍妃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回过神来,便搂着姜禾转身离去
宸妃气得满脸通红,跺脚道:
皇上实在太过分了!那个狐媚子,定是使了什么妖术,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皇上心意已变,我们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我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宫墙。
若是无事,便散了吧。
我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开口道。
5
娘娘,不好了,大皇子今日突然高烧不退,浑身起了红疹,太医前去诊治似乎是得了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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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从手中跌落的瞬间,我听见自己指节捏得发白的声响。
珏儿昨日还趴在案头临摹我的字迹,怎会一夜之间就……
快,去皇子所。
东宫寝殿内,乳母正抱着孩子轻声抽泣。
掀开帷帐时,我喉间骤然发紧:
三岁的孩童蜷缩在锦被里,小脸烧得通红,额角、耳后已冒出细密的水泡。
太医用帕子擦着冷汗,声音发颤:
娘娘,这症状……
与天花一般无二。近日城外二十里处,有几个村庄天花泛滥,但已经控制得当,不知怎么进了宫中。
我心中一紧,扶着宁儿的手站勉强稳。
用最好的药材,需要什么去本宫处取就好。
是,还请娘娘带好面纱。
我微微点头,太医匆匆而去。
把近日接触过皇子的宫人全带到院中,本宫亲自审问。
我按住珏儿滚烫的小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死死盯着跪了一地的宫人,院中烛火明明晃晃,却照不进任何人眼底。那些低垂的头颅像是被霜打蔫的菜叶,连脖颈都透着股萎靡的灰败。
最近大皇子接触过什么特殊之物
底下无人应声,我捏着绣金帕子的指尖发白。
为首的乳母突然抬头,浑浊的眼里浮着水光:娘娘明鉴,前日大皇子刚刚换过一套茶杯。
茶杯
娘娘,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了一个新的宫女,笨手笨脚打碎了一盏茶杯,奴婢便去内务府领了一套新的。
那个宫女呢
娘娘,已经被赶出了皇子所。
我闭了闭眼睛,
宁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奴婢明白
皇后好大的威风。
殿外传来环佩轻响,姜禾披着月白羽纱,眼尾泛红似是哭过,
听闻大皇子染病,臣妾连晨妆都未及卸,特意取来臣妾从北境带来的护心丹……
她指尖掠过鬓边的七尾凤钗,腕间翡翠镯与我当日退还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猛地起身:珍妃最好与此事毫无干系
殿内宫人齐刷刷跪下,唯有她指尖微颤,面上却浮起委屈:
皇后何出此言臣妾对大皇子向来视如己出……
视如己出
我冷笑一声,
五日前你称想念京中栗子糕,派人出宫采买,买回来的到底是什么!
姜禾的脸色瞬间煞白,却在萧卿尘踏入殿门时骤然转悲。她踉跄着扑进他怀中,声音带了哭腔:
皇上,臣妾不过想给大皇子祈福,皇后却硬说臣妾害他……
萧卿尘皱眉看着我:
仅凭这点猜测,就敢诬陷妃嫔皇后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的目光扫过珏儿的房间,语气稍缓,
朕知道你心疼孩子,但也不能急火攻心乱了分寸。
乱了分寸
我望着他眼底的疏离,忽然想起去年冬日,珏儿在雪地摔了一跤,他曾笑着把孩子扛在肩头说
朕的皇子,将来要骑马定天下。
如今那双手却正搂着害他孩子的凶手,指节还沾着姜禾胭脂味。
皇上若觉得臣妾证据不足,大可彻查,总会有证据。
够了!
只听见萧卿尘冷冷道:
皇后连皇子都照料不好,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我看着皇上,因为盛怒露出来的小臂,上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痕迹。
我愣了愣,没有阻止二人离去。
6
宁儿压低声音,指尖划过杯底暗纹,
娘娘,太医验过了,确实是杯子有问题,那套杯子乃是官窑所烧,有着明确的记载并无不妥,只不过
说吧。
只不过在奶娘去领杯子之前,珍妃宫里的人也去了内务府挑选,但未曾挑到喜欢的,便没记录在案。
让她来见我。我心中恨意不减。
宁儿脚步很快,片刻便带着珍妃前来。
娘娘,不知叫我来所为何事
我看着眼前的始作俑者开口:
有人见到你的人那日去了内务府。
娘娘这是何意不过是去内务府罢了,谁人去不得。
我看着她嚣张的样子,想着珏儿苍白的脸色,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皇上,救臣妾。
萧卿尘疾步而来,用力扯开我的手。
皇后!切莫失态!
失态萧卿尘你心爱她,又为何娶我!
你离不开我带给你的权势,却又看不起我!若不是你,珏儿也不会出事!
皇后,你冷静一点,珏儿出事我也心疼,我已派人去找药方,会彻查此事。
萧卿尘走到我面前拿下我的手
我用力甩开:
现在做这些给谁看!你最好希望珏儿无事,不然,我定然会活剐了她!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萧卿尘盯着我,忽然道:
朕念你丧子心切,才容忍你胡闹,莫要
——
丧子
我猛然抬头,喉间泛起腥甜。
珏儿还在皇子所吊着一口气,他却已用了
丧子
二字。
宁儿适时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指尖在我腕间穴位轻轻一按,痛意让我瞬间清醒:
皇上若觉得臣妾胡搅蛮缠,不妨亲自去问问你这位心上人的宫婢,她做了什么
萧卿尘的瞳孔骤缩。
姜禾面上浮现惊恐:
她忽然望向萧卿尘,泪如雨下,皇上,臣妾自从入宫,连只蚂蚁都不曾踩死,为何皇后总要逼臣妾
萧卿尘一把将姜禾护在身后,望向我的眼神冷如冰霜,
你不必再追查此事。
姜禾望着满地瓷片,忽然低低笑出声:
皇后娘娘可要好好照顾大皇子,若是一不下心,便没了气息。
住口!
我猛然拔下发簪,寒芒抵住姜禾咽喉的刹那,萧卿尘的袖箭已抵住我心口。
他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狠戾,仿佛面前不是相伴十年的结发妻,而是仇敌。
萧卿尘,你敢杀我
朕不敢。
他忽然冷笑,袖箭却未移分毫,
但朕能让将军府的人,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6
宫人传来珏儿不好的消息时,是一个雨夜。
夜幕如墨,暴雨倾盆而下,将整个皇宫浇得透湿。
我失魂落魄地在雨中跑向皇子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我的珏儿,不要怕,娘亲在这里,娘在这里啊。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喘息。
娘娘!娘娘!
身后传来宁儿焦急的呼喊,可我早已听不见,只想快些,再快些。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是萧卿尘。
他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却固执地挡在我面前。
你冷静一点。
他大声喊道,声音被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愤怒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恨意:
你让开!自从你把那个女人接进宫,你何曾来看过珏儿,你根本就不在乎你的孩子。
我怎么不在乎我也在想办法!
他伸手想抓住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在乎你所谓的在乎就是任由她在宫里胡作非为
你可曾亲自审问!明明害人凶手就在眼前!你却视而不见,你不配为父!
我声嘶力竭地吼着,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萧卿尘脸色阴沉,咬牙说道:
不要血口喷人!没有证据,不要随便冤枉她!
证据你还需要证据你就是被她迷了心窍!
我冷笑,
你若是再插手,我一定会杀了她!
说完,我绕过他继续往前跑。
我从乳母怀里接过珏儿
他浑身滚烫,小脸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我疯了般冲过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泪水不停地落在他脸上:
珏儿,我的珏儿,你醒醒,娘在这儿!
娘不要你多么大有作为,娘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你醒醒好不好,娘带你隐姓埋名,再也不待在这里,我的孩子啊!
这辈子是娘对不住你,没能让你平安快乐,是娘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下辈子,不要再投生在帝王家,娘陪着你我们做寻常人家的母子
黄泉路上,你可要等等娘,别迷了路,别受苦,我的孩子。
怀中的孩子毫无反应,我的心瞬间坠入了冰窖。
我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向追来的众人,尤其是萧卿尘。
萧卿尘,你看看,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我声音冰冷得如同寒冬的风,
我紧紧抱着珏儿,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曾经那个会甜甜叫我娘亲,会扑进我怀里撒娇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萧卿尘伸手想抱走珏儿,我却死死护着,像一头发狂的母兽:
你别碰他!不要用你的手,脏了我儿的轮回路!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我不会让你好过!萧卿尘,你若不处置她,我就和你鱼死网破!
萧卿尘看着我,眼中满是痛苦和挣扎:
可……可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她做的……
证据你还要什么证据你明知道是她,却因为你的私心不愿惩罚她!好,既然你不处置,那我自己来!
萧卿尘大声喝道:
皇后,你够了!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不要胡闹!
我被人死死拉住,看着他护着姜禾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我突然安静下来,冷冷地看着萧卿尘:
萧卿尘,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你护着她,那我就和你斗到底,我要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完,我抱着珏儿转身走向黑暗,雨水冲刷着我们的身体,本是在我身体中孕育,却又在我怀里离去。
回到寝宫,我将珏儿放在床上,看着珏儿的衣物和玩具,泪水再次决堤。
说话间宸妃匆匆赶来,将我紧紧抱住:
你切莫太过伤心,我定会帮你讨回来!
珏儿的葬礼只举办了三日,我日日在灵前哭到晕厥,萧卿尘下旨入葬。
三日后,珏儿的棺椁被缓缓沉入皇陵地宫。
我攥着沾着泥土的素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萧卿尘的御辇消失在长阶尽头,才终于松开手。
接下来,该算我们的账了。
7
深夜,我在寝殿中反复摩挲着暗卫呈上的密报。
泛黄的宣纸上字迹潦草,却字字如刀——姜禾竟是前朝叛贼之女,她的父亲曾是被先帝处决的叛臣。
娘娘,该用安神汤了。夏冰捧着药碗走进来,打破了寂静。
真是刚有有瞌睡便有人递枕头,夏冰,去让人散播消息吧。
我将手中的信递给夏冰,夏冰了然。
娘娘,你要养好身体。
我端起药碗,却没有喝下去,指尖抚过碗沿。
派人盯着珍妃宫里,她还不能死。
我放下药碗,起身走向梳妆台。
铜镜中,我取下头上的凤钗,细细端详。
这凤钗是太后所赐,象征着中宫之位,如今却成了姜禾眼中钉。
不出三日,宫墙内外流言如沸。
御花园的梧桐叶上沾着碎语,茶水间的蒸汽里飘着猜测,甚至连值夜的宫娥都在窃窃私语
珍妃娘娘的生父,原是当年被先帝枭首示众的逆臣。
真的假的可不能乱说。
当然是真的,有不少人见过闺阁时的珍妃,上次宫宴,一眼便认了出来,只不过她当时体弱,很少出府。
她父亲与男丁都被斩首,女子被充卖为奴,她便不知去向。
我倚在椒房殿的软榻上,听着夏冰复述各处传来的消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珏儿留下的长命锁。
鎏金铃铛在寂静中轻响,恍惚间又听见孩子软糯的笑声。
皇后!
萧卿尘的怒斥撕破殿内宁静,他一脚踹开雕花木门,玄色龙袍染着夜露,
这满城风雨,可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慢条斯理放下茶盏,抬眼望向他通红的眼眶:
皇上这是何意臣妾不过是听了些闲言碎语,难不成连耳朵也犯了错
你明知故问!
他猛地将奏折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涟漪,
禾儿自小被江南富商收养,何来叛臣之女一说皇后若再肆意造谣,休怪朕不念夫妻情分!
我望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新婚夜他掀开盖头时的怔愣。
如此愤怒的脸,不像,一点都不像。
皇上既然如此笃定,何必来问臣妾
我起身逼近,裙摆扫过满地月光,
你怕了
萧卿尘道:
如今禾儿身陷流言,你把事情平息,再跟她道歉,朕便原谅你,像之前一样待你。
我知道珏儿一去你伤心不已,但我也并非对你毫无情意。
我轻笑
皇上你何时惩罚过这个始作俑者!你保护她的人真的没有向你回禀她的所作所为
你身为珏儿的父亲,可曾为他想过
萧卿尘眼神慌乱
禾儿本是无意带宫女出宫,谁曾想宫女心思阴暗,存了害珏儿的心思,禾儿并未想过取他性命,她心思单纯,并无害人之心。
宫女你身为帝王,也曾为皇子,你怎会不知其中弯弯绕绕你是不愿看清事实罢了,
当年你藏起姜禾的庄子,怎么会无故失火
不过是先皇更看好骁勇善战的齐王!她不愿意赌在你身上自己跑了!
她跑去边关,没成想齐王战死,她被卖到临国,才会得到这样的结果,臣妾何错
不过是你们这对贱人的拉扯!害我儿失去性命!
皇后你不该把手伸得太长。
他顿了顿,攥紧手,
朕知道她不无辜,朕有时看着她在想,若是你少一些要强,多一些柔情,朕或许便看不上她了,但我不能对你动情,将军府的势力已经很大了!
所以,你默许她杀了珏儿
我抬头看着他,毫不意外。
你我没有孩子,两个人生活不好吗我可以将其他嫔妃的孩子给你,只要你不诞下皇子,我便保全你和将军府荣华!
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真是没有心的,你心心念念的人,也沦为你的棋子,
我不会因此放过她的,死也不会
面前之人转身离去,殿门重重阖上的瞬间,我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夏冰慌忙上前搀扶,却被我抬手阻止。
姜禾那里可安排好了
娘娘,已经安排妥当。
10
我看着宁儿带来的人,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姜禾这一生,真是为了自己而活,自己的亲娘已经沦为妓女她也不曾打探。
片刻后我将那枚染血的小拇指装在描金锦盒里,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送去栖梧宫,告诉珍妃,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生辰贺礼。
我对着宁儿轻声吩咐,宁儿捧着锦盒的不敢多问一句,福了福身便匆匆离去。
不出半个时辰,栖梧宫便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
我倚在贵妃榻上,慢条斯理地用银针挑起胭脂,看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面容。
真是悦耳。
姜禾跌跌撞撞闯进来时,发髻散乱,绣鞋上沾满泥浆,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枚锦盒。
你疯了!
她扑到我面前,指甲几乎要戳到我脸上,
那是我娘!你怎么敢——我娘在哪,我娘在哪里!
我抬手赏了她一记耳光,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我缓缓起身,裙摆扫过满地狼藉,
姜禾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疯狂:
你以为这样就能报仇萧卿尘他永远不会杀我,就算我杀了你,他也只会把我关起来,等风头过了照样宠我!
我的指尖骤然收紧,掐住她的下巴:
你说得对,他舍不得杀你。但我舍得。
话音未落,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经抵住她的心口。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卿尘的声音带着怒意:
皇后!你给朕住手——
我看着姜禾惊恐的眼神,在她耳边轻声说:
下辈子,别再碰不属于你的东西。
寒光闪过,鲜血溅上我月白色的裙裾,如同绽放的红梅。
萧卿尘冲进来时,只看到姜禾倒在血泊中,而我静静地站在一旁,仿佛这只是一场寻常的棋局。
他的目光在姜禾的尸体上停留片刻,转而看向我,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你赢了。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我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我赢了不,我们都输了。
暮色渐浓,殿内一片死寂。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这场用鲜血铺就的复仇,终究换不回我那早夭的孩儿,也换不回曾经纯真的自己。
11
禁足第三日,御膳房的燕窝粥第三次原封不动地端回。
萧卿尘盯着食盒上凝结的油花,忽然想起她初入东宫时,总爱用荷叶裹了桂花糕放在他案头,清甜香气能漫过整座偏殿。
皇上,张院判求见。
小德子的声音在暖阁外响起,语气里带着异样的颤音。
皇上,皇后肝郁积火,心脉受损,恐难……
萧卿尘捏碎玉扳指,碎屑扎进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
椒房殿的铜锁被撬开时,腐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我倚在窗前,素白中衣上洇着暗红血迹,正对着珏儿的画像描红。
听见动静,笔尖在宣纸上划出歪斜的血痕
皇上是来看臣妾死没死的
我转头笑,眼尾泛红如泣血,
臣妾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不如皇上现在就剜了臣妾的心,拿去给珍妃做陪葬
萧卿尘喉间发紧,看见她腕上戴着的,正是五年前他亲手给她戴上的翡翠镯。
那时她刚有孕,总说镯子太重,却日日戴着陪他批奏折到子时。
如今镯子松松垮在骨节突出的腕子上,竟能看见皮下青色的血管。
喝药。
他伸手去碰我枕边的药碗,指尖触到我冰凉的手背。
皇上碰不得臣妾,
我低头擦拭笔尖,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
臣妾这身子脏,沾了珏儿的怨气,怕污了您的长生殿。
朕……
他想说些什么,我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洇开大片血迹。
慌忙伸手去扶,却触到我肩胛骨硌人的突起,像碰着具空了的壳子。
皇上还是回去吧,
臣妾啊……只要活着,就会让您永远记得,您是怎么踩着自己亲儿子的尸骨,去捧别人的心头肉的。
你非要如此糟践自己,让我心疼吗
多好笑,皇上您也有心么
他望向我时,眼中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愧疚、恐惧,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祈求:
朕带你去太医院,朕...朕从来都知道,你不是替身。
我望着他掌心的血,想起新婚夜他为我描眉时,笔尖滑落染脏了我的额角,他慌乱擦拭的模样。
皇上真爱臣妾么
我撑着案角起身,血顺着袖口滴在地上。
那您可知道,臣妾每次看您,都觉得您像极了他——眉眼、音色,连握笔的姿势都像。
所以臣妾才任由您娶我,任由您把我当她的替身,因为这样,臣妾就能骗自己,是在守着他的影子活着。
萧卿尘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烛台。
我望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忽然觉得累极了,慢慢滑坐在地,指尖抚过他方才捡起的玉佩:
你我都不过是困在镜中人,现在镜子碎了,你还要继续骗自己么
他忽然跪在我面前,滚烫的泪砸在我手背:
朕不要做影子,朕只要你活着。
当年在东宫初见,你穿一身月白衣裳,抱着受伤的小宫女哭,朕就知道...朕就知道,这一辈子都栽在你手里了。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指腹摩挲着我冰凉的手背,烛火在他眼底碎成摇晃的泪。
我望着这张曾令我心动的面容,忽然觉得恍若隔世——原来那些温柔,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倒影。
可珏儿回不来了。
我咳出一口血沫,染红他明黄龙袍的衣襟,任由他将我颤抖的身躯紧紧箍在怀中。
喉间腥甜翻涌,每说一个字都像吞进碎冰,
皇上,将军府世代忠良!就算我死去,他们也不会背叛您……求您,看在昔日情分,善待我的父母和兄长……这是我……最后的……
住口!
他突然将我狠狠按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骨血。
温热的液体滴在我发顶,
朕不会让你死!朕陪你去皇陵赔罪,朕把姜禾千刀万剐!只要你活着,朕什么都答应……
他的唇落在我额角狰狞的旧疤上——那是为救他挡下刺客留下的印记,如今却像一记无情的嘲讽。
晨钟穿透雕花窗棂,惊起檐下寒鸦。
他发间的夜露滴在我颈间,刺骨的凉意里,
我恍惚看见边塞的晨光中,齐王骑着骏马踏碎晨雾而来,说要带我去看胡杨林。
那时的月光、誓言,原来早被时光碾成齑粉。
我知道。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抚上他皱成沟壑的眉。
指尖触到他湿润的睫毛,竟不知那些泪是为我,还是为了他求而不得的虚妄,
我那日看到了你小臂上的胎记……你是萧凛,对吧。他身体一僵,我继续道
当年爱上姜禾的也是你……娶我不过是想借我的身份登基获,从你弟弟手里抢到姜禾……
喉咙涌上的血沫模糊了视线,我却笑出声来,笑声破碎得如同濒死的呜咽,
可她攀龙附凤,以为你是失势的太子,弃你如敝履……这一切,都是你活该……活该……
话音未落,我感到他浑身剧烈颤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怀中崩塌。
萧凛,在我心中…你早就…死在战场,为国捐躯,你便顶着这个面具,一直到死,我诅咒你,永失所爱。
而我的意识,正随着指尖滑落的温度,坠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