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在凌晨三点惊醒。
呼吸急促、手脚冰冷。
猛地坐起身,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
窗外,霓虹闪烁,像怪兽的眼睛,凝视着我。
这冰冷空旷是哪里
哦,我的豪宅,可为何感觉像牢房。
自从苏晚离开后,五年过去了。
一种无形无质却又如影随形的痛苦,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日夜收紧。
我知道这一切源于什么。
源于那个被我亲手推开,如今却连存在过的痕迹都快要被抹去的女人——苏晚。
1
头痛欲裂。
我赤身在柔软的丝绸和陌生的香水味中醒来,宿醉的沉重感像铅块一样压在我的太阳穴上。
我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酒店套房奢华的天花板水晶吊灯。
晨光透过巨大落地窗洒入,有些刺眼。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尚未散尽的气息,混杂着一种甜腻到发齁的高档香水味。
以及……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呼吸。
我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身侧。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侧躺着,长卷发凌乱地铺在真丝枕头上,裸露的肩头肌肤光滑,脸上还带着沉睡的酣然。
妆容精致,显然昨晚是精心打扮过的。
视线在她脸上短暂掠过,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胃里泛起一丝酸水——
那不是厌恶,又是什么
昨晚的片段像模糊的电影镜头在我脑海中断续闪回——
震耳欲聋的音乐,晃动的彩色灯光,吧台上堆叠的空酒杯,以及这张我记不清名字的脸凑近时,带着目的性的、热切的眼神……
又是一场麻痹神经的买醉,又是一次空虚驱使下的逢场作戏。
我试图用酒精和短暂的肉体接触来填补内心那个越来越大的黑洞,逃避那些如影随形的悔恨和思念。
但每次醒来,只剩下更加深重的疲惫和自我厌弃。
我轻轻坐起身,踅摸我的衣服,不经意间触摸到她扭捏的腰肢,像触电般猛地缩回手。
仿佛她是什么肮脏的、需要立刻远离。
赤脚踩在地毯上,却感觉不到柔软,只有冰凉刺骨。
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
晨曦中的城市如同苏醒的巨兽,车流开始涌动,远处的摩天大楼反射着金光。
那是我一手打下的江山,是我曾经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的权力和财富。
可现在,站在这云端之上,我只感到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孤寂。
五年前,不,或许更早,七年前。
当苏晚还在我身边,用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睛仰望我时,我心中就已经埋下了这颗名为空虚的种子。
只是那时,我被野心和傲慢蒙蔽,将那份唯一能填补空虚的温暖,视若敝屣。
回溯到七年前,我还远未像今天这样呼风唤雨,但也已是商界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
我英俊、果决、野心勃勃,像一柄开了刃的利剑,所向披靡。
而苏晚,是我身后那个安静的影子。
所有人都说我好福气,娶了苏晚这样温柔娴静、秀外慧中的妻子。
她出身普通,但气质干净,像一朵不染尘埃的栀子花。
她默默为我打理好后方的一切,让我能毫无顾忌地在前线冲锋陷阵。
2
我也曾有过一度的动容与沉醉。
苏晚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仿佛我是她的整个世界。
这种全然的依赖和爱慕,在我创业初期最艰难的时刻,确实给予过我慰藉。
但随着事业的起飞,这种慰藉渐渐变了味。
我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烟酒味和陌生香水味越来越浓。
苏晚的关心,在我听来变成了唠叨;
她的等待,在我看来是无所事事的证明;
她小心翼翼的爱,在我眼里显得廉价又碍事。
我以为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在名利场上为我增光添彩的战友,一个能理解我宏图大志的知己,而不是一个只会守在家里煲汤、问我累不累的菟丝花。
苏晚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试图用更深的温柔来挽回什么。
她学着我不喜欢的应酬礼仪,看她根本不感兴趣的财经新闻,甚至笨拙地想要模仿那些围绕在我身边的、干练精致的职业女性。
但这只让我更加烦躁。
苏晚,你能不能别这么……不上台面
一次宴会后,我扯着领带,语气冰冷地对她说。
学别人说话的样子真难看。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了,别给我添乱。
她努力想融入我的世界,在我看来她的表现不过是小丑行径。
我没看苏晚瞬间煞白的脸,也没注意她攥紧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我只觉得累,一种被低级情感拖累的疲惫。
矛盾积累到顶峰,是在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那段时间,我正在竞标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忙得昏天黑地。
我完全忘了这个日子,或者说,我潜意识里就不想记起。
那天我难得没有应酬,答应了回家吃饭。
苏晚显然精心准备了很久。
我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以及那熟悉的、清雅的栀子花香——
她知道我其实并不讨厌这个味道,只是讨厌这份味道所代表的、属于她的、我不屑一顾的温柔。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烛台,菜肴是我喜欢的口味。
苏晚穿着一条我几乎没印象的、样式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脸上带着期待的光。
承宇,你回来了。她迎上来,想帮我脱外套。
我皱着眉躲开:一身烟味,别碰。
我径直走到餐桌边,扫了一眼,搞这些形式主义做什么我累死了。
苏晚过来帮我按摩,脸上的光暗淡了几分,但还是努力笑着: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我……
3
所以呢我打断她,语气不耐。
一个日子而已,值得这么大惊小怪项目评审会就在后天,我脑子里全是数据和方案,你跟我谈纪念日
苏晚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默默坐下,开始给我布菜。
气氛压抑得像凝固的水泥。
饭吃到一半,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的助理,说项目合作方那边临时有个饭局,点名要我过去。
我立刻起身:我得出去一趟。
现在苏晚猛地抬头,眼里带着一丝乞求,可是……饭还没吃完。
一个饭局,比你的纪念日重要多了。
我毫不留情地说,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你自己吃吧。
我走到玄关换鞋,苏晚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简单的礼盒。
承宇,等一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给你……织了条围巾,天气冷了……
我转过身,视线落在那个灰色的羊绒围巾上。
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但我心里只有一股无名火。
又是这种廉价的、自我感动式的付出。
围巾我嗤笑一声,语气刻薄得像淬了毒的冰。
苏晚,我衣帽间里什么大牌没有需要你浪费时间弄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有这功夫,不如多去读几本书,提升一下自己,别总想着靠这些小恩小惠来绑住男人。
我顿了顿,看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那双慢慢蓄满水汽、却倔强地不肯落泪的眼睛,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升起一股病态的快意。
我就要彻底打碎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说真的,苏晚,我俯身靠近她,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
别拿这些廉价的东西浪费我的时间。你安分守己地待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说完,我没再看她一眼,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将那句未出口的周年快乐和她摇摇欲坠的世界,一同关在了门后。
我听见,在我转身的瞬间,苏晚手中的礼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那条灰色的围巾散开,像一条失去生气的蛇,静静地躺在她脚边。
空气里,那缕清雅的栀子花香,似乎也瞬间染上了绝望的苦涩。
然后,一点点消散。
但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她眼中看到那种名为爱的光芒。
4
那一晚,我在酒桌上觥筹交错,意气风发。
合作方被我哄得十分满意,项目几乎是板上钉钉。
午夜酩酊大醉地回到家,我意外地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餐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被收拾干净。
但那条掉在地上的灰色围巾还在原地,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苏晚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
我皱了皱眉,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涌上心头。
我踢了一脚那条围巾,骂了句晦气,然后径直走向客房。
果然,苏晚蜷缩在客房的小床上,背对着门,似乎睡着了。
我冷哼一声,知道她在闹脾气,也没在意,转身回了主卧。
第二天早上,我被刺眼的阳光唤醒。
宿醉让我头痛欲裂。
我习惯性地喊了一声:苏晚,给我倒杯水。
没有回应。
我皱着眉坐起身,发现床头柜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放着温水。
我有些不悦地走出卧室,客厅里空无一人。
客房的门开着,里面的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
整个房子安静得可怕。
我的心莫名一沉。
我走到餐桌旁,那里放着一份文件和一个银色的钥匙串。
文件是离婚协议书。
下面签着苏晚的名字,笔迹一如她的人,清秀、干净,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钥匙串上挂着的是家门钥匙和我的车钥匙备份,此刻冰冷地躺在桌面上。
我愣住了。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荒谬感。
她竟然真的敢提离婚
那个一向逆来顺受、把我当成天的女人
在家老老实实做你的少奶奶不好吗
非要整这么一出干!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随即涌了上来。
我拿起离婚协议,草草扫了几眼。
发现苏晚几乎是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
呵,欲擒故纵的把戏。我冷笑着把协议扔回桌上。
笃定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博取我的关注和愧疚。
我甚至有些轻松,觉得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教训一下她,让她明白谁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
我没有去找她,甚至没有打一个电话。
我像往常一样去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下属开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以为,最多三天,苏晚就会像以前无数次闹别扭一样,自己找个台阶回来。
然而,三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苏晚没有回来。
5
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的手机号变成了空号,社交媒体全部注销,她常去的几个地方——
图书馆、花店、她父母家(她父母早已过世,只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外地),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我这才开始感到一丝……慌乱。
我回到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发现属于苏晚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她的衣服、鞋子、书、护肤品,甚至连浴室里那把用了很久的旧梳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房子被打扫得过分干净,整洁得像个样板间,却也空旷得让我心头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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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在柜子靠墙的缝隙里,我找到一片泛黄的日记:
11月7日,阴
今天在毛线店橱窗站了很久。
灰羊绒标价抵得上半月菜钱,但想起他总嫌驼色老气、黑色沉闷,买了四两。
老板笑我傻:现在谁还手织围巾
可我记得大四冬天,他围着我的粗针围巾在雪地里背法条,鼻尖冻得通红还说暖和。
那时他说……(后半页被撕去,边缘残留焦痕)
曾经被我嫌弃的、属于苏晚的气息——
那淡淡的栀子花香,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空气和死寂。
苏晚喜欢安静,她说不习惯和陌生人住在一起。
所以我们一直内请用人。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房子这么大,这么空。
起初的不屑和轻松,逐渐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不易察觉的不安所取代。
我开始在夜里失眠,总觉得耳边还回响着苏晚轻柔的呼吸声。
我开始下意识地在回家时喊她的名字,然后被更加深沉的寂静所吞没。
我想,或许她是真的伤透了心。
但我顾承宇是什么人
天之骄子,商界精英。
我怎么可能为一个离开我的女人低头
我告诉自己,她迟早会后悔的。
离开了我的庇护,她那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能过成什么样
我把那份离婚协议锁进了抽屉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否认它的存在。
我更加疯狂地投入工作,用一个又一个成功的项目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来证明没有苏晚,我只会过得更好。
时间是最好的疗药,也是最毒的鸩酒。
它抚平了一些情绪,却也让另一些东西在我心底悄然发酵、变质。
6
五年,弹指一挥间。
我的事业如日中天,我成了这座城市真正的风云人物。
名车、豪宅、数不尽的财富和奉承。
我身边从不缺女人,漂亮、聪明、野心勃勃。
她们懂得如何取悦我,也懂得如何利用我。
但我再也没有碰过感情。
那些女人来了又走。
像流水线上的精致商品,满足我生理和社交的需求。
却从未触及我内心那片早已荒芜的角落。
有一次,一个颇有手段的新晋模特试图模仿苏晚的温婉,为我煲了汤送到办公室,甚至喷了类似的栀子花香水。
我闻到的瞬间,非但没有感到慰藉,反而勃然大怒。
将那碗汤连同女人的幻想一起砸碎在地,失控地咆哮:滚!你不配!
那一刻的暴戾,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惧。
我厌恶的不是模仿,而是那拙劣的赝品提醒着我真迹的不可复制和永远失去。
正如当初苏晚努力想融入我的世界,在我看来她的表现像小丑一样。
夜深人静时,当喧嚣散尽,名利的光环褪去,一种蚀骨的悔恨和空虚便会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苏晚。
不是想念某个具体的形象,而是想念她存在时,那种无声的、温暖的、被我嗤之以鼻却又无比真实的家的感觉。
大约在苏晚离开后的第三年,我成功并购了一家觊觎已久的跨国公司。
那场庆功宴办得极其盛大,几乎全城的名流都到场祝贺。
我站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接受着众人的吹捧和艳羡,达到了我事业上的一个新高峰。
然而,当曲终人散,我独自回到那座大而无当、冰冷空寂的别墅时。
巨大的成功感非但没有带来预期的满足,反而像一个戳破的气球,迅速泄露出无边无际的茫然和落寞。
我恍惚记得,很多年前,当我拿下第一个重要项目时,苏晚兴奋得像个孩子。
用微薄的积蓄买了一瓶不算名贵的红酒,两人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就着简单的饭菜,也觉得那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庆功宴。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此刻头顶的水晶灯还要耀眼。
那晚的温暖,与此刻别墅里的死寂形成了锥心刺骨的对比。
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或许赢得了世界,却弄丢了那个唯一能让赢变得有意义的人。
我想起她总是温好的牛奶。
她在我晚归时客厅里留着的那盏灯。
她笨拙地给我按摩肩膀时微凉的指尖。
她看着我时眼里那傻气又纯粹的光……
还有那缕被我嫌弃、如今却让我午夜梦回时心痛难忍的栀子花香。
7
一次,我因一份文件,不得不回一趟早已不住、几乎快被遗忘的老公寓——
我和苏晚结婚后最早的家,空间逼仄,地段普通。
后来,被彻底闲置。
推开那扇久未开启的门,一股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仅仅是灰尘,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像被时光遗忘的味道,沉闷而压抑。
午后的阳光斜穿蒙尘的窗玻璃,在空气中切割出细碎的光柱。
尘埃在光柱中翻飞、舞动,像沉默的精灵。
我有些不耐烦,只想快点找到那份该死的文件离开。
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向书房角落。
那里堆着几个积满灰尘、边角已经有些软塌的纸箱。
我蹲下身,粗略地翻动着。
纸张发出沙沙声,扬起的灰尘让我忍不住皱眉掩鼻。
在我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指尖在冰冷的文件纸堆深处。
触碰到一团异样的柔软,带着一种……迥异于纸张的、温吞的触感。
我拨开文件,将那团东西扯了出来。
那是一条灰色的羊绒围巾。
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混合着灰尘、淡淡的樟脑丸以及某种更深层的、几乎消散的旧物气息——
不是香,但异常熟悉,像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撬开了一角。
带着时光的霉味和某种……久违的、笨拙的温暖感。
是那条……
我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围巾的边缘。
就是这些针脚!
粗糙,笨拙,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认真。
像电流瞬间窜过四肢百骸,一个早已褪色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
大四那个冬天,图书馆外冰冷的石阶上。
我裹着这条围巾,冻得鼻尖通红,嘴里却哈着白气,努力背诵着法条。
原来它还在。
不是那条被我轻蔑丢弃在三周年纪念日门口的不值钱的东西。
而是更早的,承载着最初温暖的这一条。
那些我曾对苏晚说过的、关于另一条围巾的刻薄话语。
此刻像烧红的铁锥,带着滋滋的声响,狠狠凿进我的脑髓——
不值钱、浪费时间、廉价的小恩小惠……
我能清晰地回忆起苏晚当时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那双强忍着泪水、却最终彻底熄灭了光芒的眼睛。
那双眼睛……
此刻仿佛就在这蒙尘的光线里,无声地注视着我。
我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将那条围巾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发出咯咯的声响。
一股迟到了五年的、排山倒海的悔恨和痛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灭顶。
我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蹲下身。
将脸深深埋进那条混合着灰尘与旧时光气味的围巾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像个孩子一样,彻底地、无声地崩溃,肩膀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从那天起,那份模糊的空虚和悔意,终于有了清晰而痛苦的形状。
我终于明白,我失去的不是一个碍事的妻子,而是我生命里唯一真实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温暖和爱。
我亲手掐灭了那束光,然后,我自己也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份迟来的、具体的醒悟,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里反复切割、研磨……
日夜不休。
8
我开始动用所有的资源,不计代价地寻找苏晚。
私家侦探,人脉关系,甚至是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手段。
我要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我偏执地想,只要找到她,只要她还活着。
我就有机会弥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然而,结果却让我如坠冰窟。
苏晚就像一颗被投入大海的石子,没有留下任何涟漪。
她的银行卡没有任何消费记录,没有新的身份登记信息,没有出入境记录。
她那个唯一的远房亲戚也说好几年没联系过她了。
所有线索,都在她离开那天,戛然而止。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
我对着私家侦探低吼,眼底布满血丝。
侦探无奈地摊手:顾先生,我们尽力了。苏小姐似乎……刻意抹去了自己所有的痕迹。除非她完全脱离现代社会,否则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缠上了我。
我确信,苏晚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只是不愿意原谅我。
我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易怒。
公司里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触怒了我这位喜怒无常的总裁。
只有我的老助理李斯特隐约知道,我的心病,源于那个已经消失了五年的前妻,以及那条偶尔会被我拿出来摩挲的、陈旧的灰色围巾。
顾总,您该休息了。
李斯特看着我憔悴的脸色,欲言又止。
我摆摆手,视线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一张苏晚的照片——
那是我们刚结婚时拍的,她依偎在我身边,笑得羞涩而满足。
照片上的我,年轻气盛,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就是这张照片,和那条灰色的围巾,像两根刺,深深扎在我的心口,日夜流脓淌血。
9
渐渐地,我开始出现幻觉。
在拥挤的街头,我总觉得看到一个酷似苏晚的背影,穿着那件米白色的连衣裙。
然后我追上去,却发现只是个陌生人。
在某个安静的午后,我会突然闻到那缕熟悉的栀子花香。
我会发疯似的冲出办公室,在走廊里、电梯里、甚至楼下的花园里寻找,却一无所获。
那香味总是在我即将捕捉到源头时,悄然散去。
我变得神经质,对栀子花香异常敏感。
我禁止公司和家里出现任何带有这种香味的东西,却又控制不住地在每一个可能的角落搜寻它的踪迹。
朋友们都说我魔怔了,劝我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放下我冷笑,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疯狂。
你们不懂,我根本放不下。她就像……就像我身体里的一部分,被我亲手割掉了,现在伤口永远都在流血,提醒我有多愚蠢!
直到那天,我鬼使神差地开车去了苏晚以前最喜欢去的那家旧书店。
大二的一个秋日午后,我透过玻璃橱窗第一次看见她。
阳光温暖地洒在她专注阅读的身上,显得圣洁而纯粹。
此后,几乎每个周末我都忍不住过去看两眼。
隔三差五还真能遇见她。
直到大三下学期,我鼓足勇气向她打招呼。
她笑说,她注意到马路对面一个傻子偷看她已经很久了。
书店还在,只是更加破旧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洒在落满灰尘的书架上。
我走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尘埃的味道。
我漫无目的地在书架间穿行,手指拂过那些泛黄的书脊。
突然,我的脚步顿住了。
就在我身旁的书架拐角处,一缕极其清淡,却无比熟悉的栀子花香,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我的心脏瞬间揪紧,呼吸都停滞了。
就是这个味道!
不会错!
我猛地转向拐角——那里空无一人。
但那香味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我,飘向书店更深处的一个阅览角落。
那里,背对着我,坐着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纤细身影,正低头安静地看着书。
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和记忆中的苏晚,几乎一模一样。
我的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颤抖着,一步步走过去,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晚晚
10
那个身影似乎没有听到,依旧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
我的心跳得像要炸开,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晚晚!真的是你!我找你找得好苦!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确认这份失而复得的真实。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米白色连衣裙的前一秒。
那个身影,连同那缕栀子花香,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一般,骤然消失了。
我扑了个空,手僵在半空中,眼前只有空荡荡的椅子和一本摊开的旧书。
书页上没有任何字迹,空白得刺眼。
不……不!我无法接受,我像疯了一样在书店里四处寻找。
晚晚!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别躲着我了!
书店老板被惊动了,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您没事吧
我抓住老板的胳膊,眼睛赤红:
你看到她了吗刚才坐在这里看书的那个女人!穿着白色裙子,身上有栀子花香!
老板一脸茫然:
先生,这里下午一直只有您一位客人啊……没有什么穿白裙子的女人。
只有我一个……
我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巨大的失落和绝望瞬间将我吞噬。
又是幻觉。
从那天起,我的幻觉变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真实。
我会在开车等红灯时,看到苏晚站在街对面,对我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等我回过神,那里只有车水马龙。
我会在深夜加班,疲惫地趴在办公桌上时,感觉到有人轻轻替我披上了一件外套。
我猛地惊醒,身上空无一物,只有那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残留片刻。
我甚至会在家里的餐桌上,看到摆放着我爱吃的菜肴,旁边坐着安静吃饭的苏晚。
但只要我眨一下眼睛,或者试图开口说话,一切又会恢复原状,只有冰冷的空寂。
这些虚幻的触碰和影像,像最残酷的凌迟,一遍遍提醒我曾经拥有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我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的边界。
我变得更加偏执,疯狂地追逐着这些苏晚的痕迹。
我让人买来了所有品种的栀子花,摆满了整个别墅,试图留住那缕虚无的香气。
我让人按照记忆中苏晚的喜好,重新布置了那个空置了五年的家。
但我越是这样做,内心就越是空洞。
那些幻影也变得越发飘渺,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的徒劳。
我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恶化。
11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掌控一切的我,变得形容枯槁,眼神涣散,时而暴躁易怒,时而沉默得像个活死人。
李斯特忧心忡忡,不止一次劝我去看心理医生。
看医生我神经质地笑起来。
他们懂什么他们只会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我知道,晚晚她就在我身边!她只是……只是还在生我的气,不愿意出来见我!
李斯特看着我眼底疯狂的执念,只能无奈地叹息。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暴雨滂沱的夜晚。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
雨水疯狂地抽打着车窗,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我的神智。
就在一个十字路口,我恍惚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撑着一把旧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米白色雨伞,穿着那条我记忆深刻的连衣裙。
雨幕中,她的身影有些模糊,但我的心脏瞬间被攥紧了——
是她!
绝对是她!
那把伞,是很多年前我随手送给她的,她一直很珍惜。
我猛地踩下油门,不顾一切地将车甩到路边,甚至没来得及熄火,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晚晚!我嘶吼着,冲进瓢泼大雨中。
那个身影似乎被我的声音惊动,转过身,举着伞,静静地看着我。
距离太远,雨太大,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熟悉的身形和姿态,让我毫不怀疑!
晚晚!别走!等等我!
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雨水瞬间湿透了我的衣服,冰冷刺骨,我却感觉不到。
我离她越来越近,心脏狂跳,伸出手,几乎就要抓住她的手臂——
就在这时,一辆公交车驶来,停在了站台前,挡住了我的视线。
不!我怒吼着,绕过公交车头。
然而,站台下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那把米白色的旧雨伞,掉落在湿漉漉的地上,伞面上沾满了泥点。
我冲过去,一把抓起那把伞,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茫然四顾,雨幕中只有模糊的街景和匆匆而过的车辆。
人呢刚才站在这里的人呢
我抓住一个刚下公交车的路人,语无伦次地问。
路人被我吓了一跳,挣脱开:什么人没看到啊!神经病!
12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浇灌着我最后的希望。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雨伞,上面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那熟悉的栀子花香。
只有雨水的冰冷和一股陈旧的霉味。
我终于意识到,这可能……又是我的幻觉。
但这次,幻觉留下了一把真实的、破旧的雨伞。
这算什么
是她给我的暗示
还是我彻底疯了的证明
我抱着那把伞,像抱着一个易碎的梦,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体冻得失去知觉。
我的精神,在那一刻,彻底垮了。
我开始更加频繁地和苏晚对话,对着空气忏悔,乞求原谅。
助理和朋友们看着我日益严重的情况,都束手无策,甚至开始疏远我。
我不在乎。
我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追逐着那个永远抓不住的幻影。
最终,我循着一种强烈的、近乎宿命般的指引,来到了那个地方——
我和苏晚曾经定情的湖边。
那是我们大学时常来的地方。
湖边有一棵老柳树,枝条垂落,像温柔的发丝。
我们曾在那棵树下说过很多傻话,许下过不切实际的诺言。
那天,湖上起了浓雾,白茫茫一片,仿佛隔绝了尘世。
我走在湖边的小径上,怀里紧紧抱着那把米白色的旧雨伞。
我像一个游魂,漫无目的地走着。
然后,我看到了她。
就在那棵老柳树下,她静静地站着,穿着那件米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背影纤细而孤寂。
和过去无数次的幻觉不同,这一次,她没有消失。
雾气缭绕在她周围,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但她确实在那里。
我的心脏骤停了一瞬,随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和狂喜的情绪攫住。
我一步步走过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晚晚……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
是苏晚的脸。
还是记忆中那张温柔干净的脸庞,只是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和生气。
像一尊精美的瓷器,美丽,却冰冷易碎。
她的眼睛看着我,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和星光的眸子。
此刻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
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的湿泥地上。
晚晚……对不起……
我泣不成声,像个迷途的孩子,语无伦次地忏悔。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不该弄丢你……
13
我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乞求地看着她:你原谅我好不好回来吧,晚晚……求你了……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你回来……
我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她的裙摆,渴望得到一丝真实的温暖。
然而,我的指尖再次穿过了一片虚无的、带着雾气的冰冷。
她不是实体。
我的动作僵住了,脸上血色褪尽。
这时,苏晚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直接响在我的脑海里,带着一种非人的、没有起伏的平静:
顾承宇。
仅仅是这三个字,就让我浑身剧震。
你不是一直觉得,她的声音继续响起,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心脏,我的爱很碍事,很廉价吗
我疯狂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
不是的!不是!我错了!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
没关系了。她似乎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嘴角,那弧度没有任何温度,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微微低下头,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看到了我灵魂深处最深的恐惧和悔恨。
现在,她轻声说,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神谕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它变成了你永远无法摆脱的回声。
回声我茫然地重复。
是的,回声。她的身影在雾气中似乎变得更加透明了一些。
你看得见我,听得见我,甚至能闻到你心心念念的栀子花香。
她顿了顿,那空洞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情绪。
但你永远也碰不到我,永远也无法与我交流,永远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你不是怕失去我吗不是后悔推开我吗
现在,我永远‘在’你身边了。
以你最无法忍受的方式,提醒你永恒的失去,和你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彻底融入了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只有那缕清雅的栀子花香,如同附骨之蛆,萦绕在我鼻尖,久久不散。
还有她最后那几句话,如同魔咒,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回响。
14
不——!晚晚!不要走!!
我对着空茫的雾气伸出手,绝望地嘶吼。
回应我的,只有湖面吹来的、带着湿气的冷风。
以及那无处不在、却又无从捕捉的栀子花香和无声的回响。
我瘫跪在冰冷的泥泞中,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我明白了。
苏晚是真的消失了,或许早已不在人世,或许只是隐匿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永不相见。
而这个苏晚,这个我看得见、听得见、闻得到,却永远无法触碰、无法交流、永远带着空洞眼神的存在。
不过是我自己强烈到扭曲的悔恨、执念和深入骨髓的痛苦,所滋生出来的、独属于我的——心魔。
一个永恒的回声。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不再失去她,却以一种比彻底失去更残酷千万倍的方式。
从此以后,我没有疯,也没有死。
我依旧是那个掌控着商业帝国的顾总,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眼神里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空茫。
没有人知道,在我的世界里,永远有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空洞的身影如影随形。
在我开会时,她会静静地坐在会议室的角落;
在我吃饭时,她会坐在餐桌对面,默默地注视着我;
在我入睡前,她会站在床边,像一个冰冷的幽灵。
我能看到她,听到她偶尔发出的、没有意义的、如同叹息般的回响,闻到那永不消散的栀子花香。
但我永远无法触碰她,无法与她交流,无法从她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她成了我亲手为自己打造的、最完美的囚笼。
一个由爱、悔恨、执念和永恒失去构筑的,名为苏晚的栀子花囚笼。
我将在这座无形的囚笼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追逐着那个永远抓不住的回声,被自己亲手种下的因,结出的最苦涩、也最讽刺的果,折磨至永恒。
这或许,就是对我曾经的傲慢与冷酷,最彻底,也最残忍的火葬场。
苏晚的日记
2018.3.20
晴
今天在律师楼签了婚前协议。
承宇说这是公司投资方为了保住股权稳定的常规操作,他正处在融资关键期。
我盯着条款里那句婚姻存续期间工资性收入以外的财产归属男方,钢笔尖在纸面洇出墨点。
他误会了我的迟疑,烦躁地扯松领带: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再商量……
我签。我快速写下名字,抬头对他笑。
他看不见我发抖的指尖,就像看不见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我爱的,是那个在旧书店帮我够顶层《追忆似水年华》,袖口磨得起球却眼神明亮的法学系男生。
2019.11.5
阴
又失败了。
报的MBA课程第三次模拟考不及格,教授说我的商业逻辑像童话故事。
洗手间里,我盯着镜中穿着不合身套装的自己:口红太淡,卷发太刻意,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可他说过欣赏赵总的特助雷厉风行。
我擦掉晕开的眼线,把《公司战略》塞进装毛线的藤篮。
没关系,明天开始五点起床背案例......
2020.9.12
暴雨
凌晨三点,玄关传来高跟鞋响。
不是我的。
主卧浴室水声响起时,我正把冷掉的醒酒汤倒进下水道。
瓷碗磕在水槽沿,裂了条缝。
原来心碎是有声音的。
但比不过他昨天说你看看王总的妻子多会交际时,我胸腔里冰棱炸裂的轰鸣。
我开始把安眠药磨进我睡前的牛奶里。
2020.11.7
雪
毛线店老板问我:织给男朋友
我摇头:织给一个活在2013年冬天的人。
最后一针收线时,月光照在起球的围巾上。
原来有些东西,和羊绒无关,和时光有关。
但他永远不懂。
2020.11.8
凌晨
药瓶空了。
这是第37次在他西装闻到不同香水味后的凌晨,我吞下最后三粒氟西汀。
镜子里的女人在笑,眼泪却不断砸在离婚协议上。
多可笑,连诀别信都写得温柔:
所有银行卡留在床头柜,钥匙串上有你落在洗衣机的袖扣。
不必找我,我把自己弄丢很久了。
窗台上的栀子枯死了。
我摘下最后一片花瓣压进日记本,突然想起大二那年,他在柳树下说:
你比栀子还难养,要每天说爱你才能活吗
当时我笑着点头。
现在才知道,有些花,死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