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宣布我命不久矣那天,恰好是沈苍梧和林听菀定亲的日子。
我捏着沾血的帕子,听着门外喜气洋洋的喧闹声,心里竟有一丝解脱。
我是镇北侯嫡女,父母双亡后被沈苍梧收养,他待我极好,事事宠我顺我,
还笑言若是我不想出嫁,将这沈府当做自己家也行。
可及笄那年,我向他表露心意,他却冷下脸呵斥道慕朝瑶,我一直把你当妹妹。
只有不知廉耻的娼妇才会不知礼数,主动追求一个男人。早知你这样,不如让你死在边塞!
他冷眼嘲讽了我三年,
如今,我终于要死了,想来沈苍梧也终于能松口气。
他成亲那日
我不想添乱只偷偷从侧门离开。
可腹部绞痛,步伐也越来越沉。
我听到人群喧闹,有人身穿喜服骑着大马朝我奔来,亦如五年前,可这次我的血液溅了他满身,他再也没能接住我……
姑母,我同意和你回江南了。
好!那下月姑母便来接你。这些日子你便收拾收拾东西,同沈家人好好道别,这些年来也多亏了他们的照顾,特别是沈公子,当年他从边疆将你带回来,一养便是五六年……
姑母握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笑着应道,心思却被外面的喧闹声吸引。
今日是沈苍梧和林听菀定亲的日子,我早早便见他在院子里忙活,纳吉选聘猎雁,样样都是沈苍梧亲力亲为。
想来他定是极喜欢林小姐的,也定很期盼这门亲事。
瑶瑶,你的病和沈公子说过吗姑母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一愣轻轻点头,姑母叹了一口气:说了就好,想来他也能理解你为什么回去。
但其实我并没有告诉沈苍梧自己病重的事,他马上就要迎娶心爱的人,全沈府都在期待着这门婚事,
又何必为了我这样一个人的生死去扫他的兴呢。
我是镇北侯的嫡女,爹爹战死后,我成了无人要的拖油瓶,是沈苍梧将我从边疆带回来,养在沈府。
他待我极细心,衣裳买的是京城最好的缎子,吃用是上等的精良,就连及笄时送的步摇,也是他用玛瑙流苏亲手打成。
有人欺负我,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他将人打跑:朝瑶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哥哥喜欢你,沈家就是你的家!
在我心里他就像太阳,像我的救赎,自然而然我也爱上了他。
及笄那年,他替我绾发,我握着他的手说:苍梧哥哥,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为妻。
沈苍梧却沉下脸,一根根的掰开我的手指:我对你,只是对妹妹的照顾。
可你看我的眼神,明明不是看妹妹!
我下意识反驳,谁会用这么深情的眼神看自己的妹妹,谁会在那些公子给自己妹妹送东西时沉着脸把人赶走,谁会拉着自己的妹妹,一次又一次说:你是我沈家的人。
又哪里会有哥哥,在别人一次次打趣养着我就像养童养媳时,一声不吭默认呢
我总不信,觉得他有难言之隐,老缠着他希望他能早点接受我,挨过了一年又一年,成了京中的老姑娘和笑话。
人人都知道沈家的养女妄图攀高枝嫁给沈苍梧,他们说我不知廉耻,不知羞,没有一点规矩,丢尽了亡故慕老将军的脸。
我带着他喜欢的就去找他,想找他问个究竟,却无意间听到了他和朋友的对话。
我看那慕朝瑶长得标志,性格好,又喜欢你。你到底不喜欢人家哪里,一直拒绝
沈苍梧嗤笑:你不如问她有哪点值得我喜欢。若不是当年慕老将军对我有恩……
我木然地站在门口,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原来他对我的千般好,万般宠都是为了报恩。
他从未以男女之情待我,这一刻我才真的死心。
那一年冬天,沈苍梧说要我学规矩,懂廉耻,我便被他强锁在这侧院,沈府的下人惯会看人脸色,见沈苍梧厌弃我,对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寒冬腊月,我没有木炭没有厚褥子,索求无门便只能硬扛着,却不想病如抽丝,竟染上痨病。
替我把脉大夫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姐身子长期虚弱,又感染风寒,如今怕是已经病入膏肓。
我低低地咳着,每咳一下便觉得胸口撕扯着痛,可这一刻我却没有害怕,也许这样也好,若是我死了,沈苍梧便不会觉得难做了。
我虽在沈家生活了五年,
可属于我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娘亲留给我的首饰,加起来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裹。
犹豫了片刻,我最终还是将沈苍梧送给我的那只步摇收好。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自沈苍梧将我关到侧院后,我便只能在侧院活动,前些日子意外捡了一只小猫,那小猫刚出生没多久就因为身体虚弱被母猫丢下。
我将它捡了回来取名妙妙,仔细养了两个月,虽然妙妙的后腿行动不便,但它仍旧活蹦乱跳,我便也感觉到了一丝轻松,仿佛也看到自己的未来希望。
就算身体虚弱,只要有爱它的人,总能好好活下去。
我想起了姑母的话,第一次对于和她回江南有了一丝憧憬……
可这一次,我端着小猫的碗却找不到我的猫。
后院有两三个家仆正在清理东西,我上前拦住他们细问。
其中一人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个橘毛小畜生吗林姑娘说看着可爱就给带走了。
我不敢置信地问:带走了她怎么能带走我的猫——
那家仆嗤笑:林姑娘是沈家未来的主母,沈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怎么不能带走!再说了,跟着林姑娘这样的主子,总比野猫好。
我怒道:妙妙不是野猫!它是我养的……
管它是不是,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家仆不耐烦地一推,我身子本就虚,一下子往后跌去,可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我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还不等我反应,那家仆扑通一声跪下:公公子。
是沈苍梧。
他蹙眉看我,眼中满是我看不懂的东西: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一刻,我觉得无比委屈,眼泪涌出眼眶,可还不等我开口,便听一道悦耳的女声道:苍梧发生了什么
沈苍梧松开了扶着我的手:下人不懂事,稍微管教了一下。
从前他总听不得别人说我半点不是,可今日那仆人这么说我,也不过换来轻飘飘的一句不懂事。
那家仆闻言求饶道:公子,公子,我再也不敢了!但那猫是被林小姐带走的……
林听菀看着我,故作惊讶地说:那野猫难道是妹妹养的
我强忍着眼泪开口:是,可否请林姑娘还给我我只有它了……
我想将妙妙也带回江南,那里春暖花茂,它定会喜欢。
林听菀却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我才将那猫带回去它便逃跑了,也不知是不是跑回来了。
我只觉得晴天霹雳,妙妙的后腿残废,若是流落在外,怕是活不久。何况它还胆子小,若是路上碰上了马车……
我死死抓着林听菀的袖子问:它在哪里丢的我要去找它!
明明没有抓到林听菀的手,可她却倒吸了一口气冷气痛呼出声,沈苍梧一把拍开我的手,他沉着脸道:不过一只畜生,丢了就丢了!慕朝瑶,你是我沈府养大的女孩,能不能懂一点规矩!
我捂着被拍红的手道:可我只有妙妙了!规矩规矩!我这五年都在守规矩!结果呢!让开,我自己会去找——
说完,我重重推开沈苍梧。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也是,从前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乖乖听话,他说不可以,我就不做,他说有失体统,我就无底线忍让,我总以为只要自己处处让他满意,沈苍梧便会喜欢我。
可现在想想,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也许是我太过激动,沈苍梧叹了口气道:罢了,我陪你去吧。
小姐,小姐!找到那猫了。林听菀的丫鬟跑来。
我浑身一颤,抬头去看却见那丫鬟用手帕捧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赫然是尸首分离的妙妙。
妙妙!!我脚步一软,差点摔在地上,沈苍梧想扶我,可林听菀的速度更快,她伸手抓住我的手,扭头冲沈苍梧和丫鬟说:还不把那东西拿走!都吓着慕妹妹了!
沈苍梧愣了一下,朝那丫鬟走去。
想来是被马车不小心撞到了。妹妹别哭,一只猫而已,姐姐再赔你一只便是……林听菀还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我什么也听不进去,我只看着那小小的一团,是我的妙妙,是马上要和我一起迎接新生活的妙妙。
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拼命想挣开林听菀,可她力气极大,等到沈苍梧将那丫鬟赶到侧院门口,林听菀突然在我耳边道:慕朝瑶,实话告诉你吧,这死猫是我让人砸死的。若你下次在纠缠沈苍梧,便不是只死一只畜生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妙妙!
我抬手想掐她,林听菀装作害怕惨叫一声:啊!对不起妹妹,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打我……
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男人的怒斥声:慕朝瑶!你敢!
我感觉有人重重拉了我一下,下一秒我左脸一痛,耳边翁鸣不断。
沈苍梧重重甩了我一巴掌,他的脸上满是厌恶:你疯了不成,为了一只畜生要死要活!还动手伤人!不过一只猫,死了就死了!
他的声音尖利无比,我只怔怔看着他,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我看着沈苍梧露出错愕的表情,随后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离去,陷入黑暗……
我醒来时,房间里坐满了人,一名大夫正蹙眉捏着我的腕子,我想躲,却被人制止:别动,让刘大夫好好看看。
我知道这刘大夫,他曾经是太医,医术很高。
我忍不住轻咬嘴唇,若是他诊出我的病……
我心里有些惶恐,怕刘大夫诊断出我的病,若是沈苍梧知道了,怕是走不成。
可刘大夫只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道:慕姑娘这是身子骨虚,又吹了些风。老夫曾听说一些传言,只不过慕姑娘,身体到底是自己,可不要为了别人故意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刘大夫,他竟在说我故意把自己折腾病!
果然沈苍梧一听此话,立刻怒道:慕朝瑶!你竟然想装病骗我!枉费听菀特意替你请来刘太医——
刘太医原来是林听菀请来的!
林听菀故作惊讶道:啊妹妹,就算你再怎么想见苍梧,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你这样病倒了,若是让外人知道,怕还觉得沈府苛责你。
我慌乱反驳:我没有!我是真的病了……沈苍梧,你根本不知道我在侧院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好痛,我……
锦衣玉食,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生活还不好吗他冷着脸,从前在边疆也不见你如此娇气,果然是养废了!
他重重一甩袖子,扭头就走,我起身想爬起来,却体力不支重重倒在床上,口中血腥味越发浓重,我终于忍受不了,一口血呕出了出来。
我喘着粗气,只觉得自己每呼吸一下,肺里就像被刀割火烧。
林听菀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这就被气的吐血了啊
刘大夫犹豫道:小姐,她确实病的很重,怕是……
死了才好,她五年前就该死了!那个时候死了,也不会给慕府留下这种名声,慕朝瑶,我若是你,早就跳井自尽了!
林听菀冷眼看我挣扎,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我桌上的步摇上,她捏起那步摇打量:这是苍梧送你的那支步摇
我眼前发黑,抬头看她,她冲我一笑手一松,那步摇直直落在地上,琉璃易碎,只听啪的一声,步摇瞬间碎了个干净。
林听菀轻飘飘地说:抱歉手滑了。
那步摇碎了个干净,亦如我对沈苍梧那最后一点念想。
这一次,我没有哭,也没有生气,只怔怔看着那些碎片,林听菀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外面传来咔哒一声。
我们一起往外看,只见沈苍梧端着药,站在门外,也不知听了多久。
林听菀的脸上有一瞬的慌乱,可她强自镇定地说:苍梧,抱歉,我不小心把妹妹的步摇摔了。我赔她一支新的把。
沈苍梧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支步摇,也不知道到底听到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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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我已不在乎,我不愿再听他说出伤人的话,抢先开口:不用赔了。不过一支旧步摇。碎了就碎了。
见我如此平静,沈苍梧愣了片刻,才略显迟疑地问:可这是你的及笄礼物……
原来他还记得。
见我不语,他端着药坐在我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吹凉喂我,动作那么小心,那么温柔。
仿佛我们的关系还是五年前亲密无间,我看着他忍不住问:你的婚期定了吗
沈苍梧动作一顿轻声道:嗯,下个月初六。
我点点头,轻轻说:初六啊,初六是个好日子。
恰好是我要和姑母一起前往江南的日子。
到底是物是人非,我和他终归是不可能有未来,我柔柔朝他一笑:那祝你百年好合。
沈苍梧的表情有一丝意动,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初六那日,我上了马车,同姑母一起前往江南,临近城门时忽然听到一阵喜悦,我挑开帘子去看,便见一人穿着喜服,骑着高大就像那传说中的仙君将军。
可我知道,他早就不是那个属于我的将军了。
沈苍梧并没有直接去喜堂,反而去了那荒芜的小院子,刚踏进院子时,沈苍梧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院子之前还种了不少花,如今不知为何都荒废了。
他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原本温馨的屋子此刻空空荡荡,所有的东西都被堆在院中燃烧,里面有不少是他送的,平时被保存的很好,都是慕朝瑶的宝贝。
沈苍梧心头一跳:你们在干什么!
他不顾熊熊的火焰上前去抢,可大火转瞬就吞噬了一切,沈苍梧被烫的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愿意放开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条鸳鸯帕子,慕朝瑶绣了大半月,如今却只剩下被烧剩下的一小块。
沈苍梧朝着搬东西的家仆怒道:这些都是朝瑶的东西,谁让你们烧的!
那两家仆面面相觑,半响忐忑地开口:可慕小姐已经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她患了痨病,命不久矣,东西留着也是晦气。老夫人让我们都拿来烧了啊……
(VIP)
从京城去江南一路转辗,我本就身体不济,气结于胸,现在更加不舒服,我怕姑母担心一路忍着,到了后面咳嗽声越来越大。
咳咳咳……我挪开捂嘴用的帕子,只见上面隐隐有血丝。
姑母见状心疼道:可怜的孩子……
来人,把炖着的燕窝拿上来。
她细细安慰我,忽听外面传来喧闹:到了!夫人回来了——
姑母面上一喜,忙带我下了船。
江南的风都是暖的,乍一见阳光,我忍不住眯了眯眼,等缓过劲再睁开时,便见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他正满脸慈爱的看着我。
正是我姑父,我小时候,他就很疼我。
每每去看我,总会带着江南的小吃和好看的衣裳,他总说自己和姑母没有孩子,我便是他亲女儿。
我爹走的仓促,等他知道消息已是大半年以后的事情,那会我已住在沈家许久,对沈苍梧满心喜欢,死活不肯跟他们离开。
姑父和姑母便只好自己回去,但每一年都会送不少东西去沈家,金银珠宝,布匹吃食,姑母总说这样能让我在沈家过的好一些。
此刻看着姑父我终于忍不住扑上去抱着他哭道:姑父,我想你了!我好后悔当年没有和你一起走……
姑父的眼睛也红了:不哭,不哭!瑶瑶乖,回来就好,回来了便无人敢欺负你。
阿於,这是朝瑶你小时候见过的。
见有旁人在,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在抬头才发现有个年轻的公子哥正面带笑意的看着我。
他长得极其俊美,剑眉凤眼,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耳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我细细看他确实有几分面熟,可一时半会却不想起在上什么地方见过。
他见我面露疑惑轻轻一笑:朝瑶妹妹好久不见。我是白松於,你小时候被狗追爬到树上不敢下来,还是我接着你的。
我脸色一燥,心里有些恼意,他说的事情我确实有印象,大概是我五六岁的事,同时,我也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谁。
他名唤白松於,是我姑父和姑母的义子,自小便被养在姑父家里。
幼年的糗事被拿到人前说,让我觉得有几分丢了面子。
我咬唇开口:我想起来,你那会牙还掉了几颗,说话都漏风。
说完,我才想起自己这样说着实有些失礼,可他却只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姑父和姑母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好了!外面风大,快进屋,我让人准备了你喜欢的吃食。以后啊,瑶瑶就安心住下来。
江南的宅子偏林园风格,路过院子时我还看见了一池荷花,开的异常漂亮,我细细打量这院子,只觉得心中欢喜,突然院中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我定睛一看,只觉得如一道惊雷闪过。
妙妙!
我几步上前,顾不得脏低头想往那灌木丛里钻,好在白松於手快一把薅住我,他看了我一眼,足下一点,只见几个起伏间便将那东西抓回来。
是只小奶猫,全身橘色只有四个爪爪和尾巴尖是白毛,长得和我的妙妙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被拎着,后爪一直蹬踢,并无残疾。
我一怔,恍然想起妙妙早就不在了,这只小猫也不是它。
我有些失落,同时还有几分忐忑。
自己刚才的动作却是不够大家闺秀,若是引得姑父厌恶……
瑶瑶喜欢这小猫吗若是喜欢便养下吧。姑父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看着那只猫沉默了片刻道:我怕自己养不好它。
一个生命对于我来说太过沉重了,哪怕只是猫猫狗狗,若是在像妙妙一样怎么办我保护不了它们,任性去养它就像是害它们。
白松於看了我一眼道:这小狸奴应是被抛弃的,你若不聘它,怕是活不过这个月。
我一愣:啊那那不行!我养,我养!
说完,我伸手想要接过小猫,可白松於却轻飘飘一抬手,他满含笑意地看着我道:有点脏,我先抱着吧。回头就给你。
我点点头,这一路时不时回头去看那小猫。
这多少有些于理不合,但却没有人对我说教。
姑父果然准备的都是我喜欢的菜色,等吃完饭,家中的丫鬟毕恭毕敬将药端给我姑母怜爱的看着我道:瑶瑶,我只那些大夫的说法,可我们总想着若是好好养养,心情好了说不定也能好的。
我咬唇:姑母,这病是富贵病,我……
那些什么人参鹿茸,我们多的是!哪里有你重要。姑母怒道,那沈家真不是个东西!之前拿了我们那么多好东西!结果连你的药都不愿意给!呸!是我之前不知道,不然我定要他们把东西都吐出来!
我低着头不接话,姑母见状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瑶瑶,姑母不管你之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在这里我们只希望你能开心。
我含泪点头,这一夜也不知是因为安心,还是屋里又点了我熟悉的熏香,我就一夜无梦,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明。
梦中再也没有什么白马将军来救我,又将我抛入深渊。
第二日起来,春光正好,我刚出屋子,便见白松於坐在花园里,正在逗弄昨天捡到的小狸奴。
见我过来,他冲我一笑:醒了来,给你的小狸奴起个名字吧。
我道:就叫团团吧。
白松於疑惑道:不是叫妙妙吗
我摇头:妙妙不在了,我也不想把它当成妙妙的影子。
白松於:也好,团团圆圆。
他这么说,我和他相视一笑,可好气氛没有维持多久,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丫鬟急切的通报声:少爷,少爷!外面有个人说要见小姐——
原是我早已决定忘记的沈苍梧。
大半个月不见,沈苍梧看起来全无刚刚成亲的喜气,反而整个人暮气沉沉。
我不过到江南一日,他便出现,想来定是追着我来的。
这不由让我有些疑惑,临走时我曾和沈老夫人说,不要告诉沈苍梧我去了哪。
沈老夫人之前便一直为我纠缠沈苍梧的事情烦恼,如今见我想开欢喜的不得了,闻言立刻再三保证定会好好保守秘密。
为何沈苍梧会在江南呢
瑶瑶。你你的身体还好吗
我一怔,恍然。
原来是知道了我的病。
是了,沈苍梧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当年仅仅是因为我爹对他的恩情,就可以尽心尽力照顾我五年,甚至在后来对我百般厌恶,被我纠缠也愿意留我在沈家。
这样的男人,若是知道我病了,定会内疚,觉得需要自己负责。
可我并不需要。
我看着他微微笑笑:姑父已给我请了最好的大夫,想来养养,也能康复。
沈苍梧面露痛苦:瑶瑶你不告而别,连自己病了都不愿意说,是想要报复我吗
我愣住,从没想过他会这样想。
在沈苍梧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为了让他痛苦故意不告而别,故意隐瞒,可明明是他先避而不见,明明是他从不信我啊。
还不等我开口,一旁的白松於嗤笑一声:沈公子,一个大男人的,可别为了推卸责任在这里演什么苦情戏。
白松於上前一步挡在我的身前: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有关心瑶瑶吗若是你真的关心过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生病了。
如果你没有让她受委屈,她怎么会想离开京城这种伤心之地。
你自然没有,对于你来说,让她住在沈家已是莫大的恩赐,你要她谨言慎行,懂规矩,事事拘束她!瑶瑶现在连走快一步都会担心害怕被人教训,吃饭的时候小心翼翼,就连一些小事,第一反应都是和我们道歉!
你知道昨日,我和姑父他们看这些有多生气吗!早知道你沈家是这种人,当时我们说什么也不会让她住在沈家!
我心头一暖,原来他和姑父都知道,他们不仅没有因此责怪我,还为我感到不平,感到生气。
沈苍梧也愣住了,半响他狼狈地扭头道:我我不过是想让她能有个好名声。
白松於冷笑:害她被人嘲笑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吗
沈苍梧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和瑶瑶的事与你何干,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白松於道:现在瑶瑶是我的家人,自然与我有关。
沈苍梧阴冷的看着白松於,突然伸手横刀一劈,白松於在家中并未佩剑,见状他往右一侧,堪堪避开刀芒!
我被吓了一跳喊道:沈苍梧!你做什么!
可沈苍梧却不管不顾,右腕用力,横刀再刺,慌乱中白松於似撇了我一眼,他动作一缓,也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么样,竟朝着刀上撞去。
只听撕拉——一声,他的左臂立刻被划伤多了一道刀痕。
我匆匆上前挡在他面前:沈苍梧!你敢当街行凶!
沈苍梧顿时露出委屈的表情:他明明能躲开!是他自己朝我刀上撞的。
一时间,我觉得沈苍梧无可理喻,我看着他道:如果不是你拿刀刺他,他怎么可能受伤!我原本还觉得你是保护大家的英雄,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疯子!
白松於被我扶着,身体靠着我,轻声说:瑶瑶,别气了。是我学艺不精才受伤的。
沈将军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当真好刀法。
闻言,我更生气了,他的刀明明是应该保护大夏子民,守护边疆的,如今却伤了无辜的白松於。
我不在看他,扶着白松於进了门。
咳咳咳……这路上,我忍不住咳喘出声,心里有些闷愤,见状白松於立刻直起身体扶着我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
我请按胸口道:无事,只是有些气短。你的伤……
白松於道:小伤,都怪我,忘了你身体不好。
我笑:怎么就怪你了。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有这一场无妄之灾。
我们说说笑笑进了内堂,晌午以后,因为沈苍梧的事,我也无心出门,便在花园里抱着团团,晒太阳。
忽然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一回头便见沈苍梧站在我身后,他竟翻墙进了内宅。
我蹙眉,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你怎么……
瑶瑶,你看这是什么!随手拎着一只小猫,那猫也是橘色,但看起来比团团要大不少,此刻正冲着沈苍梧哈气。
我见他动作粗鲁,想来那猫定是不舒服的,当即冷下脸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苍梧不解地问:自然是抓来送你。瑶瑶,我知你气林听菀害死了你的小猫,便赔你一只。
那日屋子里的话我都听见了,林听菀故意陷害你,还欺负你,还有那林大夫,他既然不想说实话,我便让他以后都说不出来。
那林听菀既想嫁给我,我便让她以后嫁进来都生不如死!
明明是阳春三月,此刻我却只觉得如进冰窖,我面带恐惧地看着他:你你什么意思
沈苍梧笑道:林听菀千方百计想嫁给我,我便让她嫁,以后是我沈家人自然就要学着我沈家的规矩,我是她的夫,我自比天大。我要她以后独守空闺,受尽蹉跎!
那林大夫的舌头,我也给拔了,害人的者不都是要下拔舌地狱吗还有那双手既然不想救人,就也别要了!
瑶瑶,你有解气一点吗
我只觉得自己的牙齿在咯咯直响,恐惧道:你疯了!
怎么会,我无比庆幸。
沈苍梧的眼中有一丝疯狂:从前,我总是瞻前顾后,怕那些人嚼舌根,所以不敢面对你,不敢表达对你的爱。可现在不一样了。瑶瑶,对我最重要的就是你……
你……他的表情一僵目光落在我怀中的小猫身上。
沈苍梧道:你你有了新的猫猫
他拎着手中的猫道:所以不要这个了
我觉得他似乎是疯了,怕他突然爆起,只能道:是,你把它放了吧。
可沈苍梧却脸色一沉: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直接丢了吧。
说完,沈苍梧一抬手,竟直直将那只小猫丢进了荷花池中!
啊!!你做什么——我起身想去救,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只能眼睁睁看着猫猫掉进水里,一边剧烈地挣扎,一边发出凄惨的猫叫声。
沈苍梧!!!
我用仇恨的双眼看着他,却被他一把捂住眼睛:别用这种眼睛看我!瑶瑶你跟我回去吧,只要你答应我,我就去救它!
你这疯子,你咳咳咳——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话,我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下一秒一口血直直吐在了沈苍梧的身上。
他被吓了一跳,急忙松手。
我捂着自己的嘴巴,可咳嗽声怎么也止不住,我感觉自己的力量在流逝,如果不是沈苍梧扶着我,我几乎要倒在地上。
他手忙脚乱的擦我嘴角的鲜血,可那血怎么也擦不干净,转眼间就弄了他满手,沈苍梧的声音慌乱:瑶瑶,瑶瑶!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把猫捞起来!你不要生气了,你你的药呢我现在就给你找大夫……
我强忍着疼痛站住身体,攒足了力气一把推开他:别碰我!
失去搀扶后,我整个人往后倒去,我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是白松於,他回来了。
下一秒我听到一声惨叫:啊!
我的眼前模糊一片,听到那声惨叫我努力瞪大双眼去看,却只能隐隐错错看见沈苍梧捂着自己的右手,四周到处都是血,我细看才发现他的手臂竟被整个砍掉。
白松於的声音很冷:沈苍梧,若是是下次,我定不饶你!
我抓着白松於的衣襟小声道:猫猫……
放心,姑父已经把它救上来。
我松了一口气,终于支撑不住陷入昏迷。
等我再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姑父和姑母憔悴的面容。
姑父姑母……
姑母一愣随后哭道:醒了!瑶瑶你可醒了!你都晕了五天……我好怕你!
醒了就好,说什么丧气话,别吓到孩子!
他们同我抱做一团,我心里觉得暖暖的,可没有看见白松於,不由问道:白松於呢
姑父蹙眉:他压着沈苍梧回京了!这沈苍梧竟敢擅闯朝廷命官的府邸还差点害了你!我定要他付出代价!
可沈苍梧武功高强……
姑父呸了一声:我那义子也不是吃素的!那沈苍梧不过是出身好,真要身手,未必打得过阿於!
瑶瑶,你别担心,定不会有事的。
又半月,白松於终于回来了。
他见我时面色有些古怪,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白松於摇头:不。但沈苍梧被判了流放。
啊我们都愣住了,就算数罪并罚,他也不应该落得流放之罪。
白松於道:他竟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还斩下来对方的头颅。那林家也不是好惹的,若不是念在沈苍梧有军功,且沈家散尽家财,怕是难逃一死……
我抿唇:没想到,他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那日,他如此轻率的伤害生命,早就不是我心中那个高大威武的少年将军了。
白松於摸了摸我的头发,没有说话,屋里难得安静了片刻。
喵——忽闻一声猫叫,我探头去看,只见一只大点的橘猫叼着我的团团进来,它足下用力轻轻跳上床,将小猫放下,团团立刻颤颤巍巍的走到我怀中,那大猫也贴着我不动。
我心里一松道:不提他了,想来我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其他的人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我只笑笑。
后来,在姑母的照顾下我慢慢养好了身体,虽不能操劳需各种名贵药材养着,但好歹能好好活下去。
又一年海棠花开,白松於摘下最漂亮的那朵,斜插在我的鬓角上,我们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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