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快死了,结果真爱来了】
我叫许知知,有一个既体面又和爱好完美融合的工作——体制内料理师。
但,我辞职了。
因为我快死了,当我拿着报告单走进诊室的时候,看见了我的主治医师——
沈屿,一个看起来比我还像将死之人的人。
1
病理报告出来了,胃体部恶性病变,建议马上干预,现在没事的话可以去护士台加个号,消化科诊室就在隔壁。
给我递报告的医生连头都没抬一下,这些话在他嘴里就像在说今天是星期几一样轻松。
我点点头,接过报告单,目光再一次在最下方的诊断那行停下:
【(胃体)腺癌】
再回到最上方的姓名。
哦,真的是我。
胃癌晚期。
我叫许知知,二十七岁,体制内料理师,精通各系菜品,人生信条是:
汤不过夜,饭不能凉。
然后我现在,好像,要死了
走出报告室的时候还有点懵,医院的走廊像菜市场,和刚刚病房里安静的气氛完全不同。
听了报告医生的话,我去护士台加了号,因为没有提前预约,只能等上午所有的病人看完后才会轮到我,不知道是因为确诊还是闻了太久消毒水的味道,我有些喘不上气。
时间还早,走出门诊大楼,天气很好,太阳大到晒得有些头晕。
好想吃火锅,可是胃有点难受。想来想去,还是去便利店点了一杯冰豆浆。
好喝,解渴。
我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喝着豆浆,报告静静地躺在手上,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够惨的,姐姐我才二十六七,还是母单花一枚,世界上那么多好吃的还没炫过,上次同事聚会去米其林,我嫌贵没舍得去。
这下好了,不花出去的钱现在有的是地方花,好不容易美食自由了,老天爷却把我踢出孙籍。
豆浆的吸管被咬得扁扁的,我摸出手机,给我妈拨了电话:
喂知知啊等下!你先等下再讲,我马上胡了——哎呀!我就说你这个不要碰的啦,真的是,哎哟,喂知知你刚要说什么
我张嘴,喉咙却有点发堵,怎么都挤不出胃癌两个字,只好说了句:
妈,我检查出了点小毛病。
啊什么毛病是不是又熬夜了年轻人要多喝水多运动的嘛,小时候吃那么多饭身体能差到哪里去的
电话里一阵哄笑,我默默叹了口气,又是和那几个长舌妇凑在一起。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最穷的时候饭都快吃不起,偏偏自己又吃得多,爸妈只能找邻居匀一匀,从小他们就说我是败家女,吃得多,浪费粮食,这件事一度成为饭后谈资,被她们笑了二十几年。
多运动多喝水,别自己吓自己…碰!五筒!…没什么事先挂了哈,大家在催了,乖。
电话那头挂断前,传来麻将哗啦啦的声音。
乖确实挺乖的,乖到连快死了都没讲出来。
我握着手机,心里有些忐忑,还是没忍住给他打了过去。
……
不至于吧你不是干厨房的吗是不是又吃多了现在外面的医院巴不得你多做点检查,他们好赚钱,知知,别吓唬自己,钱要省着点花。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叫着爸爸。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我和阿姨要带弟弟去上学了,有空来找爸爸玩哈。
还没等我开口,电话那边已经响起急促的忙音。
我看着黯下去的手机屏幕,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煮烂了的汤圆。
外面是皮,里面是空的。
2
用力吸溜完最后一口冰豆浆——
爽。
冰冰的感觉流入胃里,我感受到胃体轻微的不适,但大脑里是开心的。
只有吃吃喝喝才能给我爱的感觉,准确来说,是食物传递给我了爱。
我扬起头,闭着眼感受着炙热的阳光照在脸上,辣辣的,暖暖的。
工作两三年,存款也不多,后续治疗也不一定够…
拼多多不是说我是最幸运的人吗!
要不…不治了
同意。
我从包里翻出便签纸和笔,学电视剧里晚期患者那样写下最后的人生清单——
做喜欢的菜给一个值得的人吃。
3
回到诊室门口的椅子上等待叫号,临近中午,医院里的人少了许多。
我百般无聊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好奇大家都会想什么,不远处的一个男生闯入了我的视线——
一米八出头的个子,带着口罩,穿着宽松的黑色短T和牛仔裤,气质清爽。
距离越来越近,好像是朝我这个方向来的,鬼使神差的我移不开眼,当他从面前经过的时候,我被狠狠雷到。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帅,只是看到了他露在短袖外的半截手臂,完全可以用崎岖来形容,衣服挂在他身上像是在晾衣架上飘着,整个人清瘦的不真实。
眼下发黑,眼窝凹陷,戴着口罩都能看出他难看的脸色,脚踝的骨头像是要冲破表皮,每走一步都觉得轻飘飘的,随时要倒下的那种。
他就这样略过我,走进了7号诊室。
我摇了摇头,轻轻叹息。
这得病的多重啊,病友。
得消化病后期都会这样吗我摸了摸我暂时还圆润的小肚子,心里竟有些美。
也可以嘛,不是都说不瘦一次不知道自己能美成什么样吗减肥二十六年频频失败,这次我就变身美女惊艳所有人!
请许知知到7号诊室就诊。
这么快前面那个好像还没出来。正这样想着,在广播的催促声里我还是抬手敲了门。
进。
门里传来一个干脆的男声,没什么温度。
我推开门,对上了桌前的视线,僵在原地。
诊室里共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
那个病友。
且穿着白大褂。
许知知
啊在的在的。我回过神,举了举手,带着报告单走过去,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桌子上有个三角立牌,上面写着沈屿两个大字。
我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整个人像是被医院的大白灯打磨出来的,脸是冷白的,眼神淡淡的,瘦的要死。
看起来比我更需要治疗的样子。
沈屿低着头翻了翻报告,眉心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
料理师
嗯是的,你..是医生
…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不好意思啊,就是...
就是想确定一下,这么瘦,水平真的能行吗
别给我提前治死了。
这想法太过冒犯,我也只敢在脑子里想想。
沈屿眼皮微抬,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继续低头看报告。
沉默,良久的沉默...
什么症状
经常上腹疼,想吃吃不下,拉肚子,稍微吃一点就反酸,嗳气,有时候进食后疼痛会加重。
平时饮食习惯怎么样
嗯...
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对于一个饮食不太健康的人来说,面见消化科医生就像在对着神承认错误:
就..
很想说点什么美化自己,可沈屿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脸上,气场莫名的强大。
我在心里默默数了数:早餐,上午茶,中餐,下午茶,晚餐,夜宵..
也就一天六顿吧。
也就六顿
沈屿打量了我一番:
职业需要
纯自愿。
…
沈屿好像被我的诚实打了个措手不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以后最好不要这样吃,尽量少食多餐,好消化的为主,你的情况不是很好,建议手术,配合后续化疗,具体还要看术后。
手术大概费用是多少
沈屿的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脸上:
保守一点,准备五十万吧,你家属呢
五十万,哇塞,她的账户上顶天只有这个数的反过来。
没家属,不能保守治疗吗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我清楚地在沈屿眼里捕捉到一丝诧异。
不建议,保守治疗毫无意义,CT来看你现在已经有转移了,但不多。
他非常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顿:
现在还来得及。
想到刚刚那两通电话,他这样充满希望的话在我听来也没掀起什么波澜,甚至还觉得有点可惜。
我刚高考完爸妈就离婚了,各自组成自己的家庭,他们不情不愿地供我读完了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别人的父母希望孩子平安喜乐,他们希望我以后没事不要找他们。
我眨巴眨巴眼睛,不再回答,只是对着他笑:
我考虑考虑吧医生,要不先给我开个药
沈屿看了我几秒,不再多说,回到电脑上操作着,行云流水地开单,拔卡,把资料递给我:
一周一次化疗,先做6个疗程,尽早决定。
我接过他手里的病历,打开包准备塞进去,耳边冷不丁传来几个字:
你很喜欢吃东西
我愣了愣,疑惑地看向他,见他的下巴朝我包的方向扬了扬:
这些东西不要再吃了。
我的包里躺着各式各样的零食。
听听,听听,多么恶毒的一句话。
也许是出于对一个因为缺钱而无法接受治疗的年轻女病人的惋惜,沈屿伸出他的白骨爪一把我的包抢了过去,没收了里面所有的零食,然后若无其事地又推了推眼镜。
我想抢回来却被他先一步截下。
士可杀,食物不可辱。
沈医生,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吃零食的人,我会考虑的,能不能把这些先还给我
下一位。
诊室门被打开,下一位病人走了进来,我被架在原地,再不走下一秒就要被扣上一个妨碍公务的罪名。
就这样我和我的零食们分了手。
4
后面我每次来开化疗单,沈屿都要检查一遍我的包,没收我夹带的私货。
为了自己人生最后的美好时光,我辞去了单位的工作,这一天出门前,玄关处白板上那张人生清单莫名显眼,一瞬间,我想到了沈屿。
那天中午,我拎着土豆炖牛腩进了诊室。
沈屿看着立在他眼前的超大号粉色便当盒,眉头皱成一团:
许知知,你胃癌。
我知道啊,这不是给我吃的,给你吃的。
沈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都冰冷了许多:
我不吃。
为什么很好吃的,沈医生,你不爱吃饭吗
沈屿没说话。
沈医生,你太瘦了,一个这么高的男生这么瘦不健康。
沈屿还是没说话。
我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沈医生,难道你家很穷吗
问这一句的时候,我特地压低了声音。
…
沈屿眉心一跳。
看来这是被说中了。
我不免心生惋惜,这和我的狗血人生多么相似于是乎更热情地举荐着我的爱心便当:
沈医生,你尝尝吧,我干这行的,你肯定不会失望的,每次领导们下来视察的时候都点名让我主...
许小姐!他终于出声,声音冰冷:
我不接受患者私下送食物,请你出去。
沈屿突如其来的脾气让我有些窘迫。
他生气了。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冒犯,只好弱弱开口解释:
我没有那个意思..
出去。
沈屿的脸色已经差到极点,我识相地闭上嘴,站起身拍拍裙子,拿走了我的便当盒。
出了诊室门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腿上饭盒里的香味若隐若现飘进鼻子。
好香。
想到刚刚那张冰块脸,不禁嘟囔起来:
不吃就不吃,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她不过只是看他太瘦,只是..
觉得他值得一顿美味的饭菜而已。
我打开盒子,看着这么好的卖相,叹了口气。
怎么老是被他拿捏零食被他没收,好心还喂了狗,要不是因为自己不能吃太多,这些通通都得进肚子。
啪嗒—
旁边的门被打开,我闻声抬头,对上了从里面出来的沈屿,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我慌忙转开视线,余光里看到他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医患关系怎么突然这么别扭
下次来一定换个医生开单。
正准备起身离开,那只熟悉的白骨爪又闯进视线,沈屿一把抓起便当盒的提手,依旧惜字如金:
走。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提着饭盒渐远的背影,心里莫名沉了一下。
哎!等等我..
我冲到沈屿旁边,偷瞄了一眼他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
沈医生,我们这是要去哪
食堂。
喔,我也可以去吗
不然呢
…
去食堂的路上因为安静的氛围异常漫长,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点,我一路左看右看,直到沈屿的声音再次响起:
刚不好意思。
啊哦!没事啊,其实我也有错,刚刚不该那样揣测你啦。
他居然还会道歉
沈屿这一破冰,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也胃不好吗
没。
那你这么瘦,是因为食堂的饭菜不好吃
不是。
工作太忙
还好。
………
如果聊天有段位,沈屿一定在地底下。
因为吃不下。
吃不下
我无法理解,这个世界谁会拒绝吃饭。
到了食堂,沈屿去窗口打了一份餐:
西兰花,粥,鱼肉。
他将餐盘递到我眼前,便当收在了他的身侧—我够不到的地方。
以后你的正餐都按照这个量来,不饿的话最好不吃,牛肉不好消化,少吃。
看着眼前的清汤寡水,真是让人感觉活着没意思。
那你呢
沈屿举起手里的杯子,里面是乳白色带着颗粒的液体。
你就吃这个!我惊呼。
他不瘦谁瘦!
嗯,自制代餐,比你这个营养丰富。
最好是,营养丰富你还能这样
肚子传来一阵咕咕声,管不了那么多,太饿了,我拿起筷子,平生第一次觉得西兰花也挺好吃的。
沈屿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我,嘴里喝着他那营养丰富的代餐。
你好像吃什么都很香。
我抬起头,嘴里的西兰花撑在我腮两侧,为了表达我对食物的爱意,连忙吞下回答:
当然了,食物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沈医生,你吃不下是因为不喜欢吃吗
我试探性的开口,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
沈屿摇摇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一定没那么简单,大概率不是一件好事,于是识相地岔开话题:
其实我小时候经常挨饿,即使吃很多也觉得饿,就是天生爱吃吧可能太爱吃了,提早把这辈子的饭都吃完了。
你还挺乐观的。
我对着他嘿嘿一笑:
事已至此,先填饱肚子啦,其实吃饭很幸福的,给别人做饭也很幸福,所以我一毕业就考了外交单位的料理师。
沈屿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一个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吃东西的人,当吃饭严重影响了生活,那也很痛苦的吧。
我看着沈屿的脸,认真开口:
沈医生,要不我们做个交易吧。
沈屿太阳穴跳了一下:
什么
我听你的认真治病,你尝试吃吃我做的饭呗
不..
不错没问题!就这样决定了!不许反悔,以后每天十二点,我准时来找你!
为了不让他拒绝我,我端着菜盘就跑。
一瞬间,我灰暗的生活里好像突然有了一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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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整,我准时提着饭盒出现在他的诊室门口。
等待最后一个病人离开了诊室,我半趴着门框向里面的人挥手:
嗨。
沈屿抬头,两秒后继续低头整理自己的桌子,假装没看到我。
可以,不理。
我倚在门框上,等他整理完。
忙完一切,沈屿脱下了白大褂,走到我旁边,口罩上方那双狭长的眼睛扫了我一眼:
真准时。
当然,我们体制内的选手都是很有契约精神的。
沈屿有些无语:
我不吃。
为什么
不想吃。
我看着他,不再多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就往外走。
真硌得慌。
我走在前面,看不见身后沈屿的表情,但手心里挣扎的力气表明他不是很高兴。
我的力气比他大多了,沈屿被我拉到门诊楼外的亭子坐下,脸上有些不耐烦:
许知知。
沈医生,我是癌症晚期,我没有家属,为了能让我在最后的日子好受点,你就尝尝吧,你们医院不是都说要搞人文关怀吗你就当关怀关怀我,更何况我的厨艺0差评。
也许在沈屿眼里很莫名其妙,一个病患这样莫名其妙地缠着他,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好吧,我承认因为他没收我那么多零食,有一点想折磨他的意思,但是比起折磨他,我现在竟然更想他能好好吃饭。
沈屿揉了揉他的太阳穴:
我真的不饿。
你心里饿。
沈屿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我知道这次我说对了,不然他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对我料理师的职业提出疑问,在食堂里看着我吃西蓝花的时候问出那句。
沈医生,相信我。
沈屿看着我,眼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沉默了一阵,打开了我的饭盒。
刚打开,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冲去旁边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呕——
他的反应大到我特地去检查了饭盒里的东西——是花胶鸡没错啊。
我看着他躬着身体还在吐,有些被气笑:
喂,你..
不吃就不吃了,有必要这么侮辱我的花胶鸡吗!
沈屿抬起手,在我面前摆了摆,嘴里依旧在吐。
我递给他纸巾和水,好一会,他终于缓了过来,整张脸涨得像猴屁股:
抱歉,不是你的问题。
沈屿有些狼狈,与他平时在诊室里冷冷的形象完全不同,我心里有了答案——
他应该是得了厌食症,至于什么原因,无从探究。
我从饭盒袋里拿出提前打好的代餐奶昔,送到他面前:
喏。
怕他不吃,备用了一份。
沈屿愣住,用纸巾擦着嘴的手顿了顿,接过奶昔:
谢谢。
你不喜欢花胶鸡吗
没。
他喝着奶昔,垂下的眼睛里有些落寞,半响,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闻不了油水味。
我点点头:
喔,那我下次换个别的试试。
我不再说话,低着头若无其事地看着我瞎晃的鞋尖,余光里感觉到沈屿在看我。
我没问他为什么,他也没说。
第二天,我带了彩椒牛肉,沈屿又吐了。
第三天,豌豆肉沫,沈屿依旧吐了。
第四天,无油鸡公煲,沈屿继续吐。
第五天,口蘑炒虾仁,沈屿再吐。
...
直到第九天,白菜豆腐煲,沈屿吃下了第一口,然后吐了。
我兴奋地绕着亭子跑了一圈,对着吐得昏天黑地的他竖起了大拇哥,他看着我边吐边笑。
后面的几天,沈屿已经能吃下一两口,虽然最后还是都会吐光。
....
6
第十六天,我依旧准时提着饭盒来到诊室,沈屿不在,我以为他还在忙,便想着在门口等等他。
小盈护士推着小车路过,对着我笑得八卦:
知知今天煮了什么好吃的呀
我经常会多带一份饭菜给护士台,为了不浪费,有时候沈屿没动过的也都给她们内部消化了,我在这一层都快混熟了,毕竟有个女孩每天给沈医生送饭这件事早就在消化科传开了。
今天给你们带了佛跳墙,快去吃。
小盈对我竖起了大拇指,一脸感激:
还得是你!你在等沈医生吗他今天不在。
不在
小盈凑到我的旁边小声开口:
他没跟你说吗他应该去C栋找陈医生了,你可以去那找他。
陈医生
对,心理科陈睿医生那里,他每个月的15号都会去。
小盈拍了拍我的肩膀,眯了眯眼,邪魅一笑:
快去吧,我要去休息室享用你的佛跳墙了,不然去晚了渣都不剩。
okok,谢啦。
不用不用,加油哦。
小盈对着我一脸你懂得的表情,看得我脸莫名有些发烫。
我跟着指示牌找到了陈睿的诊室,门没关,诊室里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在我耳朵里:
你是说你最近能吃东西了
对。
不错啊,想开了
没,还是会吐,没以前吐得那么严重。
可以了沈屿,比起你之前看一眼都要把胆汁吐出来,这已经算里程碑式的进展了,这是好事啊,你怎么脸色还这么难看
我听到良久的沉默后,响起了沈屿闷闷的声音:
同样的菜,我一个人的时候一口都吃不下。
一个人什么意思
陈睿,同一个人做的饭菜,她在我能勉强吃得下,她不在,我吃不下。
你是说你科里每天来给你送饭那个胃癌患者
嗯。
陈睿沉默了一阵:有没有可能是菜的问题
沈屿睫毛微垂:不是,我做变量实验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漏了一拍,脑海里想起某一天沈屿破天荒地要把我的便当带回家,我走的时候他还问我明天能不能继续做这个菜。
当时我还很开心,以为他喜欢,所以..
他是在做变量实验
他的话音一落,诊室里足足安静了近一分钟,这一分钟里,我的耳边心跳声轰鸣。
陈睿看着眼前眉头紧锁的沈屿,脸色也变得严肃:
她的病很严重吗
嗯。
陈睿叹了一口气:
沈屿,你考虑清楚,不要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不然你的病情可能会加重,到时候再想好就……
陈睿没再说下去,听到这,我拿着饭盒的手不自主抖了抖,眼皮狂跳,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
嗯。
嗯。
如此简单的一个字,像突然从天抛下的石头,砸在我的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逃,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
我提着饭盒往电梯的方向走,步子很快。
许知知
沈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没有回头,走得更快了些,直到胳膊被一股力量拉住。
你跑什么
我抬头,对上那双淡淡的眼睛。
沈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装傻,沈屿看了我两秒: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
哦,我今天从另一个门进来的,有点内急想着先来这上个厕所,好巧哎!
我撒谎了。
沈屿低着头看着我,一双墨瞳里漆黑,下一秒他抬手接走了我手里的饭盒,另一手拉着我的手往前走:
吃饭。
他的手还是那么骨节分明,当然,是贬义的那种。
沈屿拉着我走在前面,看着他白大褂下单薄的身影,一股酸涩感袭来。
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
那天沈屿吃了好几口,居然没有吐,我笑着对他夸赞我自己,但是心里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我回到家,陈医生的话一直在我耳边环绕,我脱了鞋摊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突然胃里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一股温热的咸腥涌到了嗓子眼。
呕—
我趴在水池上干呕,白色瓷板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红,胃里的疼痛感让我有些站不住,我双手撑着水池边,眼前一直有新的红色砸下来。
我把水龙头打开,看着自来水把残局冲散,期间一直有头发飘下来,我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人。
苍白,憔悴,嘴角边挂着血。
有些没办法接受镜子里的自己,我胡乱洗了把脸,再抬起头照镜子,想扒开脸两侧湿掉的鬓发,却发现手心早已黏了好多头发。
我看着镜子无力地笑了,许知知,你真的瘦了好多,头发也少了。
你一个将死之人,还妄想拯救谁呢
从那以后,我不再去打扰沈屿,去化疗也挑着他没出诊的时候,我把头发剪了,剪成了我以前最讨厌的蘑菇头。
我的日子又回归了死水一般的平静。
7
我按时吃药,闲了就去花店插花,偶尔去公园散散步,去养老院当义工,给老人做做饭菜,去跳广场舞,以前我总和朋友开玩笑说老了要当广场舞领头。
时间一晃又快过去一个月。
窗外风骤雨横,我关上房间的飘窗,门铃响了。
这么晚谁会敲门我本不想理会,可敲门声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缓慢开门,想看看是谁,映入眼帘的是提着饭盒和雨伞的一只手。
我一下就认出是沈屿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把门关上,还是晚了他一步,沈屿一条腿把门卡死。
许知知,我的腿要骨折了。
...
见逃不掉,我只能将门全打开,沈屿穿着便装,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很多,半边的肩膀被雨淋湿,刘海垂在额头,一双狭长的眼睛看着我,睫毛上有一点小水珠,沈屿五官长得很标致,如果不是因为太瘦,也是帅哥一枚。
沈医生,你怎么来了
他去哪搞来的我地址。
来看看患者的情况,你之前的体检单上有写地址。
看穿了我的疑惑,他开口,沈屿越过我,好像进自己家一样水灵灵地就进来了。
我瘪了瘪嘴:
我情况挺好的。
沈屿目光环绕我家一圈,把手上的饭盒放在了桌上。
是吗,那最近怎么没见你来复查
我那个..最近上午都有事,你不是都上午的门诊吗,老是碰不到,我就去找李医生复查了。
沈屿站在桌前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被看得有些心虚:
谢谢你啊沈医生,你看我没什么事,这么大雨还麻烦你跑一趟。
我想下逐客令,被他的声音打断:
你剪头发了。
嗯,长头发洗起来太麻烦了。
沈屿看着我,突然向我一点一点地靠近,逐渐超过了安全距离。
我只能一直往后退,直到我的后背被抵到墙上。
沈医生!你..
叫我沈屿。
我呼吸一滞,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桂花清香,沈屿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额头上。
你在躲我
心跳得厉害。
没..没啊,为什么这么说我讪讪地笑了笑,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两周没来找我了。
我最近有点忙。
我很饿,许知知。
我的脑袋里轰地炸开了。
这话怎么这么暧昧再不离他远点,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我想都没想,慌乱地一把推开他:
那我去给你煮点东西!你坐。
不再看他,我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厨房,抚了抚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我想着他闻不了油水味,准备下碗西红柿鸡蛋面,就是切西红柿的时候老是不自主透过玻璃门看他,差点切到手。
我甩了甩头,让自己保持清醒,没过多久,我端着面条走出厨房:
家里也没什么,只能煮个这个,你别....
我抬眼,看见沈屿痛苦地倒在沙发上,薄唇紧抿,眉头锁成一团,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得像纸,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呼吸着。
我心下一惊,放下面箭步冲过去,拍打着他的脸:
沈屿!沈屿!你怎么了!
他的脸很冰,异常的温度让我慌了神:
你坚持住啊,我去打120。
我刚站起来,手腕上一股力拉住了我:
不用,
我没事,别打。
沈屿的语气虚弱无比,我急得快哭出来:
什么没事!你别死在我家啊。
人命关天的事。
沈屿闻言,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你别拉着我,我去叫救护车。
我没事许知知,扶我起来。
我把他从沙发上扶起来,见他稍微缓过点神,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我倒了一杯水给他:你真没事
沈屿一口气把水喝光了,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他背上帮他顺气。
触电般的,我收回手,沈屿看着我,语气还有些虚弱:
不会有事,我们的交易还没结束。
……
此刻我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病,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沈医生,那是我瞎说的。
可是我当真了。
沈屿开口,脸上很认真。
我被噎到,看着他脸上的冷汗,抽了一张纸转移了话题:
你先擦擦。
纸停在空中,沈屿没有接,只是扣住我的手,强迫我帮他完成了擦汗这个动作。
心又莫名其妙地跳的很快。
我想把手抽回来,被他扣死:
刚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没事。
空气里一片死寂。很想问他刚是发病了吗可是毕竟涉及隐私,有点不礼貌。
正这样想着,沈屿自己开了口:
你刚刚煮饭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我顿住,疑惑地看向他。
像我妈。
………
他真有病。
沈屿的喉结滚了滚:
小时候我爸出轨,他们俩离婚后我妈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但她觉得自己没病,只是每天都做很多很多菜,逼着我吃。
我经常吃不下,可是我每次拒绝她,她就会问我,你不吃,是不是不爱妈妈妈妈是不是很没用她觉得只有我吃她煮的饭,她才不算一无是处。
然后呢
她经常在厨房崩溃大哭,我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她对我的情绪勒索,那天我终于受不了了,我拒绝了她,还记得那天是红烧排骨,我妈说她炖了三个小时,我没吃,对她发了火。
沈屿的眼睛里逐渐浮出悲伤:
当晚回到家我发现她自杀了,我发了疯一样的把她背去医院,我妈被救过来后像变了一个人,医生建议我送她进精神病院。
我心里咯噔一声,喉咙有些发紧,我想过他这样有原因,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原因。
沈屿垂下睫毛:
她最后还是死在了精神病院,从那以后,我吃不下任何一道菜。
这些年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也会经常一个人在家逼着自己吃外卖,没什么用。直到..我遇见了你,可你很久没来了。
所以你刚刚,是因为看到我在厨房..
嗯。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沈屿静静地看着我:
不知道,想和你说。
我被这句话撩到,看着他沮丧的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屿,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心疼的感觉,和被爸妈不在意的感觉不一样。
网上总说心疼男人是人生倒霉的开始,想到这些日子,发现他也短暂地为我带来了欢愉。
这算什么传说中的双向救赎吗
我拍了拍他的肩,想把沉重的气氛拉起来:
那你还挺聪明的,知道来找我蹭饭。我指了指桌上那碗面:
面你还吃吗快绝版了,吃一碗少一碗。
沈屿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的影子,那双眼睛不再那么灰蒙蒙的:
吃。
我们俩在餐桌上对面对坐下,沈屿先打开了他带来的盒饭,递给我——
热腾腾的鱼粥,很香。
不知道你有没有吃晚饭,带了一份。
我有些惊喜:你煮的
沈屿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拿盒子去饭店里装的,怕凉了。
他的窘迫跟我第一次在诊室承认自己一天六顿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想到什么,我转身去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便签本——我的食谱日记。
送给你,以后要是想吃可以试着做一下,我的独家秘方。
沈屿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接了过去,我忍着笑:
一起吃吧。
沈屿刚开始吃得很慢,吃一口就要看我一眼:
干嘛老看我
怕吐。
什么意思!
...你想吐吗
现在不想。
说完又低头吃了一大口,再一次抬起头看着我,一副乖巧小狗的样子:
许知知,那天在C栋,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我喝粥的手一顿,心里又不听话地开始打鼓。
说听到了会不会让他觉得不好意思毕竟那句话我也是整整琢磨了两周,怎么想都觉得不太清白。
算了,反正都快死了:
一点点吧。
所以你才躲我。
我被戳中了心思:
食不言寝不语。
我回道。
抛媚眼给瞎子看。
我听到他含糊得嘟囔了一句,小嘴跟淬了毒似的,一瞬间我的报复心理又被激发:
沈屿,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能让你吃下饭
我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现在有多紧张。
沈屿呆在原地,他盯着我,半晌没说话。
我有点后悔了。
当我没..
都有。
低沉的两个字响起,我和沈屿对视了两秒,几乎同一时间低下头干起了饭。
咳..咳..!
太烫了,忘记吹了。
沈屿急忙抽纸给我,接过时我瞄到他红透了的耳根。
奇怪的气氛充斥着我的家。
沈屿破天荒吃完了三分之一的面,时间很晚了,我目送沈屿到电梯口:
沈医生,路上小心。
好的。
关上门,我像个精神病一样在屋里蹦来蹦去,以至于忘了我还是个胃癌晚期患者。
叮咚—
我知道是沈屿,立刻开门,他站在门口,面露踌躇:
那明天..你还来吗
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最后我是趴在窗户边目送的沈屿。
手机的屏幕亮起,李医生发来了微信:
【新的CT出来了,方便聊聊吗】
我接起电话:
化疗效果基本等于0,肿瘤转移速度非常快,现在只能赌一把,通知家属,尽快手术吧,再不做真的来不及了。
要多少钱
四十万左右。
我心里一沉,望着沈屿离开的方向轻声开口:
李医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
挂掉了电话,手机上方弹出微信消息:
【许知知,我们要不要试试】
我盯着这条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聊天框上方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眼前的字变得模糊扭曲,直到一颗水珠砸在屏幕上,视线才有了短暂的清明。
我抹去眼角的湿润,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托沈屿的福,母单花也算开花了。
8
我把房子委托给了中介,赶最早的班机出了国。
我没去医院,也没回沈屿的信息,我躺在国外的病床上,望着窗外被风摇曳的树枝。
十天了,沈屿的聊天框里信息越来越少。
我跟沈屿就像两个方向的射线,短暂相交,注定要分开。
中介发来了短信说有买家很爽快买了我的房子,我最后一次打开监控App,想看看这个我住了这么久的窝。
画面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单薄的身影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只是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病房的门被打开,走进来四五个穿着白大褂金发碧眼的医生:
Ms.
Xu,The
surgery
is
tomorrow
at
3:00
p.m.,
no
food
or
water
before
the
surgery.(许小姐,明天下午三点的手术,术前禁食禁水)
Ok。
9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沙发上,形成一束光柱。
又一年春天。
沈屿站在厨房中间,翻着厚厚的便签本。
他系上围裙,油在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他翻到那页笔记,看到有些歪扭的字体:
【锅包肉一定要用裹三次粉!!!!!!】
字旁是已经干涸的油渍。
沈屿轻笑,按照上面的步骤仔细操作,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味。
他把出锅的菜端上桌,打了两碗饭,一碗放在面前,一碗放在了对面空着的椅子前:
你爱吃的,裹了三次粉。
沈屿低声对着对面说。
无人回应。
早已习惯这样的结果,他拿起筷子准备开饭,门铃忽然响了。
沈屿起身开门,当他看清眼前的人后,浑身的血液冲上了脑袋: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浅色风衣,戴着贝雷帽的女生,手里提着超大号的粉色饭盒,仰着头,一双杏眼弯弯地对着他笑,露出两个漂亮的梨涡:
嗨,沈医生。
窗外春光正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