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让命运开出花 > 第一章

1
酸涩又美好的童年
我的童年像一帧斑驳的老照片,底色是酸涩的苦,却也晕染着细碎的暖光。在群山环抱的村寨深处,青瓦木楼与晨雾相依,它记录着我小时候跌跌撞撞的模样。
父亲看我的眼神总带着疏离,粗糙的手掌抚过弟弟的头时满是笑意,落在我肩头却成了敷衍的轻拍。女娃迟早要嫁人,再怎么养也是白费。这句话如同腊月的寒霜,一次又一次刺痛我的心。我的母亲则像风中摇摆的芦苇,虽会在炒菜时偷偷给我多留一点肉汤,但会在家庭纷争时选择沉默,把心疼藏进绣花鞋底的针脚里。
爷爷的脾气是村里出了名的火爆,像盛夏的雷阵雨,说来就来。他能因为饭煮得稍硬些,把粗瓷碗重重掼在地上,瓷片飞溅的脆响里,奶奶总弯下身,用抹布擦着手,默不作声地收拾满地狼藉。二叔二婶在家里也不敢多说话,凡事都规规矩矩;三叔三婶常年在广东的工厂里忙碌,只有春节的爆竹声中,才能见他们拎着褪色的行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村口。
这些复杂的家庭关系,如同盘根错节的藤蔓,在岁月里悄然生长,编织成我童年记忆里独特的经纬。
那时村里没有学前教育,满七岁才可以上小学。六岁的我就攥着比自己矮半截的竹耙,跟着奶奶往菜园去,把还沾着夜露的青菜掰进竹篮。春日的水田里,我赤着脚跟着大人学起了插秧,嫩绿的秧苗在指尖东倒西歪;清明前后,漫山茶树抽芽,我踮着脚采摘最嫩的茶尖,小竹篓里渐渐堆起碧色的云,让我有了满满的成就感。
秋收时节,我跟在父母身旁握着钝钝地镰刀,在有蚂蟥的稻田里用力地割稻谷;天冷了,踩着母亲的脚印踩在冰凉的石头路去捡茶籽,冻红的手指捏着坚硬的果壳。暮色降临,家里那台雪花点乱窜的电视机,永远在播放新闻联播。一出门看见小伙伴,劳作的辛苦就化作了想奔跑的欢愉。我和小伙伴们追着晚霞冲进田野,拨开狗尾巴草,在田垄间寻找蛐蛐的踪迹。月光爬上木楼时,我们举着脏兮兮的塑料瓶,追逐着忽明忽暗的萤火虫,那些绿色的光点,像星星坠入了我们的童年。
日子像老水车碾过的沟渠,缓缓向前。七岁那年深秋,母亲把新摘的青菜捆成整齐的菜把,天不亮就挑起两个竹篮往镇上赶。暮色浸透窗棂时,她才踩着月光回家,从腰间的塑料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
饭桌上,爷爷的筷子重重敲在碗沿:今天青菜才卖这点钱你怕不是藏进自己腰包里了!母亲苍白着脸辩解,说今天集市冷清,好几把菜到散场都无人问津。父亲低头扒着饭,喉咙里含糊地应着,始终不敢抬头看母亲泛红的眼眶。
母亲看着父亲的样子,突然把碗重重搁下,声音里裹着经年累月的委屈:这么多年,你就只会装聋作哑!激烈的争吵声撞在斑驳的土墙上,弟弟吓得大哭起来。母亲颤抖着抱起弟弟,冰凉的手指牵住我,连夜摸黑哭着走了五里泥巴路,投奔舅舅家。风卷着枯叶尘土打在脚边,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吠,夜色浓得化不开。
次日晌午,父亲寻来。他站在舅舅家门槛外,搓着衣角讷讷道歉。母亲望着他低头认错的模样,眼眶一红,最终还是牵着我们踏上回家的路。路边的野菊开得正好,却无人有心思采撷。
经此一事,大姨握着母亲布满冻疮的手,声音里满是疼惜:你还是跟孩子他爸出去挣点钱吧,手里有钱,说话才能硬气。将来两个孩子都要读书,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
2
留守雏鸟
春节的爆竹声还未散尽,父母就跟着大姨挤上了南下的大巴车。我醒来后未见父母,见枕头下塞着几张皱巴巴的几毛钱,我知道他们为了生活南下了,便紧紧攥在怀里。从那以后,只有除夕夜的电话听筒里,才能传来他们带着杂音的叮嘱。二叔二婶也紧随其后,加入了打工的人潮,我和二堂妹成了挂在爷爷奶奶衣角的留守雏鸟。
每个清晨,我都和二堂妹跟着奶奶去菜园。沾着露水的青菜小心翼翼整齐地绑好装进竹筐,跟着奶奶去卖菜。周末的集市上,我们守着菜摊,看日头一点点爬上屋檐。大把的青菜卖两元,小把的一元,换来的零钱被奶奶仔细包进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袋里,买盐巴、味精、油,偶尔还能称上半斤五花肉。爷爷扛着锄头去放牛时,总会捎上我们,山坡上,牛铃叮叮当当,我们追着蒲公英跑,笑声飘得老远。
日子在晨雾与炊烟中流转,转眼到了小学四年级。老木楼里挤满了人,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争执声混在一起。过年后,家里决定分户。起初,大家被分成三户,可爷爷奶奶抹着眼泪,执意要跟着三叔:老三还不懂事,我们得多帮衬帮衬。最终,二老跟着三叔,而我们和二叔二婶他们依旧留在老屋里,两个厨房,一个厅堂,继续数着墙上的裂缝。往后两年,生活像架老旧的纺车,吱呀吱呀地转着,将思念与期盼织进每个等待的日子。
三婶生了二胎,我们多了一个七堂弟,她带着四堂妹和七堂弟回家:爹妈,城里开销大,两个孩子实在带不过来,四丫头就托付给您二老了。就这样,还在蹒跚学步的四堂妹被送回寨子,成了屋檐下又一只等待归巢的雏鸟。
起初,奶奶总把哭闹的四堂妹背在背上,我和二堂妹抢着给四堂妹喂米糊、换尿布。可三婶的电话渐渐变了味,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关切,而是刺人的猜忌:每月寄的钱都花哪去了怎么不见四丫头长胖她固执地认为爷爷奶奶偏心,把关爱都给了我们。即便我常在放学后匆匆赶回家,给熟睡的四堂妹掖好被角,为减轻奶奶负担给四堂妹洗澡搓背,这些细碎的付出,在三婶的臆想里都成了吞没钱财的黑洞。
争吵声像山间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二叔二婶拗不过三婶的指责,带着二堂妹回了外婆家。而我记事起便不知道外公外婆是何模样——母亲早年间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与大姨、舅舅他们相依为命,那些本该遮风挡雨的港湾,早在岁月里坍塌成废墟。
父母把我送到了舅舅家借住,舅舅家新的吊脚楼离我家三里路,在舅舅家毫无归属感,心里只想回到熟悉的怀抱。因此,每天放学,我总先绕到爷爷奶奶的屋前,手指抚过冰冷的铜锁,想象着他们此刻在田间劳作的模样。暮色四合时,又不得不踩着泥泞赶回舅舅家。漆黑的村路没有路灯,房子稀疏的路边萤火虫在草丛里忽明忽暗,像是天上坠落的星星。
回到舅舅家,门是锁着的,舅舅舅妈出门劳作还未归家。我蜷缩在门槛上,数着墙缝里的蚂蚁,听着远处传来的犬吠。直到晚上八九点钟,舅舅舅妈的身影才慢慢浮现。舅妈总是冷着脸进门,只有舅舅会揉乱我的头发:饿坏了吧灶台前,火苗舔舐着铁锅,我帮着添柴。饭桌上,他们吃的很少,舅妈的每一声咳嗽都像警钟,让我举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不敢落下。为打破这局面,我小心地问:舅舅、舅妈,你们多吃点,干活辛苦了!舅妈说:我们已经在你表姐的外婆家吃过了,要不是你在这里,我们都多坐一会儿呢。。表姐在上初中,只有每周五下午回家,周日回校。表姐在家时,日子还好些,舅舅舅妈出门劳作会早些回家,六点便可吃上晚饭。可表姐一去学校,我常常要等到晚上九点多才能吃上晚饭。更让我难过的是,表姐的外婆后来经常到舅舅家,当着我的面说舅舅不该养我,说我父母的不是。我听完心里很气愤,也很难过,但也不敢吭声。哭着跑去爷爷奶奶家,到爷爷奶奶家门口擦擦眼泪再进家门。但三婶知道我去爷爷奶奶家后,还会专程从广东回来住几天,明里暗里地责骂我。
日子就这样在等待与不安中流淌,像寨前那条蜿蜒的小河,永不停歇地向前奔去,却冲不走心底淤积的愁绪。
3
独居岁月,有一瞬温暖时光。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木板墙后飘来舅舅舅妈的争执声。舅妈数落着舅舅,舅舅性格温和,不敢顶撞舅妈,舅妈你总不能一直养着别人的孩子,养不熟。每个月寄来一千块钱生活费都不够我们买菜的。舅妈的话像冰锥刺进心里。为了不让舅舅为难,过了好一会儿,我隔着木板墙小心翼翼地问道:舅舅、舅妈睡了吗舅舅回:还没睡呢怎么啦我说道:舅舅,这边离学校太远了,我走路去上学不方便。我能不能回我家住。舅舅问道:你爸爸妈妈知道这事吗我说:还没有,明天晚上你帮我打电话给我爸妈,我跟他们说。于是,第二天晚上舅舅帮我打了电话,我跟父母说舅舅家远,上学不方便,想换个住处。
父母知道爷爷奶奶家不方便去住。幸运的是,姑姑向我张开了怀抱。她的家就在小学旁,姑父常年在外打工,两个表弟待我如亲姐姐。放学时姑姑带我去菜园,周末姑姑带着我和表弟一起上山干活,姑姑干着活,我和表弟找野果、抓小鱼。回到家姑姑手把手教我做饭。日复一日,转眼我就上了初中一年级,只有周五下午和周日回姑姑家,但姑姑对我依旧很好。临近过年,姑姑还特意为我准备了漂亮的侗族衣服,在我的老家,过年都要做新的侗衣穿。尤其是有女儿的家庭,妈妈都会给家里的女儿亲手缝制新的侗衣。
在大年初一这一天,村里家家户户都会聚集在一起,穿着新侗衣,出门看花炮、芦笙演奏。我也穿着姑姑准备的新衣服跟着小伙伴去凑热闹。但这份温暖却被三婶的嫉妒打破,她大闹一场,指责姑姑偏心,硬是要我搬离姑姑家。
三婶的话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刃,每次吵闹都以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收场。每次爷爷奶奶都欲言又止地背坐在褪去了木色的凳子上,邹巴巴的手紧紧攥着开裂的竹烟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与惶恐。
老三快四十才成家,好不容易续上香火...爷爷总对着火塘喃喃自语,火星子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外套上。奶奶抹着眼泪往陶罐里添茶,油茶的香气混着叹息弥漫在木屋里。他们明知三婶的刁难毫无道理,却总把委屈咽进肚里——在二老心里,三叔头上那块难以根治的皮肤病,成了他们永远的牵挂,也成了三婶一次次要挟的筹码。每到这时,老两口只能相互搀扶着,在摇曳的烛光里默默祈祷这场风波快点过去。
姑姑夹在三婶的指责与家族的压力之间,就像风雨中飘摇的纸灯笼,照亮着我,但被流言蜚语吹得摇摇欲坠。母亲攥着父亲的衣角,声音里带着试探:要不让娃跟我们去广东大不了我们辛苦一些。父亲站在门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良久才闷声开口:初中转学只能读私立,一年学费够全家嚼半年的口粮。弟弟也要上学,总不能顾了一头丢了一头。
昏暗的灯光下,父亲鬓角的几根白发刺得我眼眶发酸。我望着他布满老茧的双手——那是在流水线磨出来的痕迹,突然读懂了父母电话里赚钱不易背后的千钧重量。灶台上冷掉的油茶还飘着香气,就像这些年他们给我的爱,温热却沉重,藏着说不出口的为难与愧疚。
我看着父亲紧皱的眉头和母亲泛红的眼眶。我捏着自己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深吸一口气说道:爸,妈,我自己在家住吧。周一晚上到周四都住校,周五下午才回来,也就周末在家。我会自己生火做饭,实在不行,带着米和菜钱去爷爷奶奶家搭伙吃几顿。
父亲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半晌才重重叹口气:那也行吧,你也十三四岁了,该学着照应自己。
从那以后,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每个周五的傍晚,我都会背着书包,踩着夕阳的余晖往家赶。放下书本就拿起挑杆,拿上麻绳或者塑料绳,跟着小伙伴钻到山里拾柴火。干枯的枝桠在手中断裂的脆响,混着远处归巢的鸟鸣,成了独属于我的生活乐章。新劈的柴火码在屋檐下,整齐的柴垛渐渐堆成小山——这是我周末烧火做饭用的柴火,也是我为春节准备的礼物,盼着父母回家时,能烧上最旺的灶火。
初二那年的蝉鸣格外聒噪,我在校园里结识了许多新朋友。每逢周末,我们总像欢快的雀鸟,结伴涌向女同学家中。木质阁楼里的谈笑声、灶膛跃动的火苗,还有月光下的悄悄话,编织成我青春里最珍贵的回忆。然而,父母却担忧我野了心性,电话里的叮嘱愈发频繁。
为了让我能安稳生活,爷爷扛着铺盖卷搬进了老房子。平日里,他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出门,他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傍晚归来时,裤脚总沾满泥点。周末我回家,总能看见桌上摆着他从奶奶那带来的油茶,虽然他总板着脸催我赶紧写作业,但我知道,那壶温热的油茶里藏着他不善言说的关怀。
奶奶的话成了爷爷生活里的另一种牵挂。老头子,快回来住吧,干活累,回到家吃不到热腾腾的饭菜,我自己吃饭也吃不香。,听着奶奶的絮叨,爷爷的手微微颤抖。村里的长辈们也常劝:都这把年纪了,还分开住像什么话,叔婶们的劝说更如潮水般涌来。最终,在某个飘着细雨的黄昏,爷爷默默收起了晾在绳上的衣裳,将老宅的钥匙郑重地交到我手中。暮色里,他离去的背影与奶奶翘首以盼的身影渐渐重叠,只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屋子里装着祖孙俩共度的短暂时光。
4
艰难抉择
蝉鸣声撕扯着六月的黄昏,老旧的座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长鸣。听筒里传来电流的杂音,混着父母交替说话的模糊声响。他们问我:成绩出来了吗准备去读哪个学校呀读中职吗当我说我的成绩能上县里的民族高中时,那端骤然陷入死寂,仿佛时光被按了暂停键。
父亲的声音率先从沉默里浮上来,带着流水线机器的轰鸣余韵:高中要交学杂费、资料费...母亲的叹息紧接着漫过来,像浸透汗水的短袖:还有往后的大学...我们这双手,磨出的茧子都能当砂纸用了。
话筒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他们在交换眼神。最后那句话裹着长途电话特有的沙哑:如果你想上高中的话,我们会更辛苦,但是也会供你读书,但你要努力学习,要乖乖听话,尾音像断了线的风筝,消散在闷热的空气里。我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空,突然读懂了这句话的背后,是用血汗浇筑的期盼。
夏夜的月光爬上窗台,在泛黄的志愿填报指南上投下斑驳树影。我翻来覆去摩挲着县里民族高中与市卫校的招生简章,纸张边缘被指尖磨得起了毛边。那些与父母通话时父母疲惫的嗓音,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最终,我握着圆珠笔的手轻轻落下,在卫校的志愿栏里画下坚定的勾。
data-fanqie-type=pay_tag>

九月的市卫校飘着桂花的香气,我背着塞满旧衣服的蛇皮袋走进宿舍。周末的商业街,发传单、奶茶店收银、快餐店端盘子,我像不知疲倦的陀螺,在不同的兼职间辗转。寒暑假时,我白天在超市当理货员,晚上去夜市摆摊卖小饰品,两份工作的间隙,就在仓库角落就着台灯复习功课。
中专毕业那年,我数着存折上攒下的钱,指尖微微发烫。当我跟父母说报了大专后,父亲沉默许久才闷声说:报了就要好好读,我们会给你交学费。我说道:不用,我兼职做的钱够交了。母亲闻声开心地说道:女儿长大了。往后的日子里,我勤工俭学,省吃俭用,功课也未落下,也很少跟父母要生活费。
实习结束后,我攥着单薄的简历,走进县城民营医院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走廊尽头传来的喧闹声,在白炽灯下发酵成初入职场的忐忑。
每月两千块左右的工资条轻飘飘落在掌心,像是一张承载着无数期待的契约。领到第一笔薪水那天,我特意买了奶奶念叨许久的鞋子,给爷爷挑了件厚实的棉衣,又将六百块塞进母亲手里。望着他们脸上开心的笑容,妈妈欣慰的看着我,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奔波都有了意义。
然而好景不长,最初的新鲜感很快被繁重的工作碾碎。无休止的三班倒像永不停止的车轮,白班连着夜班,出班后还要顶着困倦去医院下设的门诊工作一天。节假日成了奢望,手机24小时待命,随时准备赶回医院顶班。物价却像脱缰的野马,疯狂飞涨,微薄的工资还在削减,在生活的重压下捉襟见肘。食堂里的素面从4元涨到6元,房租也跟着水涨船高,我常常在深夜里对着计算器发呆,算计着每一分钱的去向。
看着科室里的同事们陆续递交辞呈,他们疲惫的面容和无奈的叹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又一个通宵后,我站在更衣室镜子前,望着自己青黑的眼圈和憔悴的面容,想着三年后才能见到的五险一金。终于下定决心,将辞职信轻轻放在领导桌上。走廊的穿堂风卷起纸张边缘,也吹散了那些在疲惫中挣扎的日日夜夜。
命运的齿轮在某个寻常的午后悄然转动。那日刷着招聘网,诚聘医护人员的几个大字跃入眼帘,正是我心仪已久的单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递简历,竟意外收到了面试通知。经过面试、考核下来,掌心的汗渍在通知单上晕开深色的痕,直到人事科那句欢迎加入落下,才惊觉自己终于抓住了命运抛来的橄榄枝。
市里的风裹着紫荆花香送来第一份工资条时,数字栏里的4000像团跳动的火焰。我握着发烫的手机,在商场的橱窗前驻足良久。最终,父亲的旱烟、母亲的连衣裙、爷爷奶奶的衣服套装,新鲜的肉蔬,都成了我笨拙却真挚的心意表达。暮色里,我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回家的水泥路上,巷口飘来熟悉的油茶香,突然觉得那些在风雨里跋涉的日子,都化作了此刻掌心里实实在在的温暖。
又到蝉鸣聒噪的盛夏,弟弟的中考成绩像片云翳,轻轻落在全家人的心头。虽属中上水平,却离高中尚有距离。权衡再三后,他循着我的足迹,踏入了市里的卫校。
送他报到那日,父亲倚着斑驳的门框,指间的烟卷明明灭灭,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丫头,爸妈这把骨头快散架了,往后弟弟的吃喝用度,你多帮衬着点。
此后每个月,我的工资单总被分成几份:给父母的孝心钱、弟弟的生活费、日常开销……即便自己省吃俭用,看到弟弟在电话里说起学校趣事时的雀跃,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春去秋来,父母从异乡返回家乡。他们在茶园里种下新苗,圈舍中添了禽畜,晨耕暮作间,日子渐渐有了起色。
不知过了多久,弟弟也实习结束归来,也找了市里的一家医院上班,收入还算可观。某个飘着茶香的傍晚,母亲擦着汗,眼里闪着光:今年收成好,等明年攒够钱,咱也盖栋敞亮的新房子!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着烟,嘴角不自觉上扬,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与天边的晚霞交织成一幅温暖的画卷,仿佛预示着好日子正在路上。
5
病魔来袭,不知所措。
深秋的夜风裹着寒意钻进衣领那天,弟弟刚下班,发来的消息还带着发烫的温度:姐,我发烧了。现在在医院检查。我随即赶过去,急诊科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血红蛋白60g/L,综合考虑。建议你们立刻去上级医院血液科做系统检查。我的指尖瞬间失去了温度,攥着缴费单的手不住颤抖。
次日清晨,三甲医院血液科门诊的走廊挤满了候诊的人。弟弟的检查报告一页页摊开在诊断台上,血液科医生推了推眼镜,说:他的肾功能异常。你们要去肾内科门诊看。到了肾内科需重新挂号排队,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排到了,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医生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血肌酐2300μmol/L,肾小球滤过率低于10,结合临床症状,初步诊断为尿毒症。需要住院了。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耳鸣声如惊雷炸响,我看见弟弟攥着衣角的手在发抖,而自己喉咙里像卡着块烧红的铁,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随即,医生给了一张单子给我,说打上面的电话看看有没有床位住。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了走廊的床位办理住院。
到了晚上,住院部的玻璃窗映出父亲连夜赶来的身影时,父亲未带母亲一起,母亲比较脆弱,来了怕是会更加难过。父亲站在病房门口,烟还没点着就被揉成碎末:听医生的,砸锅卖铁也要治。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我望着弟弟插满留置针的手背,突然想起他小时候攥着我衣角叫姐姐的模样,而此刻,命运的巨轮正碾过我们所有人的人生。
消毒水的气味在谈话间愈发刺鼻,主管医生翻动检查报告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我的神经。血肌酐突破危急值,血红蛋白三十几。他的笔尖重重划过某项数据,透析和保守治疗各有利弊,你们家属得尽快做决定。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那些在学校背得滚瓜烂熟的相关知识,此刻竟全化作一片空白。
最...最好的治疗方案是什么我的声音在颤抖。医生摘下眼镜擦拭,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办公室:理论上肾移植是目前最佳手段,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条件还达不到。我院也不具备手术资质。他顿了顿,语气放轻,当务之急是通过透析排毒,纠正贫血,先稳住生命体征。
推开病房门时,弟弟正盯着输液管发呆。我攥着报告单的手沁出冷汗,生怕这晴天霹雳压垮他。没想到他反倒扯出个苍白的笑:姐,别愁眉苦脸的,不就透个析嘛,我扛得住。父亲坐在床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我们打遍了所有认识的肾内科专家,亲戚从省城发来最新的治疗指南,手机屏幕在深夜的病房里明灭。弟弟始终安静地听着,最后坚定地说:就选透析,我想活下去。以后身体条件好了,再考虑手术。当父亲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下名字时,笔尖在纸面洇出小小的墨团,像极了此刻我们破碎又倔强的小希望。
病房的玻璃蒙着层薄薄的水雾,把消毒水的气味和走廊的喧闹都隔成模糊的色块。疫情防控的铁律下,医院只允许一名固定陪护,父亲毫不犹豫地揽下了这个担子。他说:现在就剩你上班赚钱了,我陪护,你下班再过来,有什么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那些日子里,我成天穿梭在医院之间。清晨五点半的菜市场,我挑最新鲜的肉和蔬菜;正午的烈日下,保温桶紧紧贴着胸口,生怕凉了半分。但每当隔着病区的玻璃,看见父亲笨拙地用勺子给弟弟喂饭,看见弟弟强撑着笑说真好吃。所有疲惫都化作了心底的酸涩与坚定。医院门口的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场与命运的拉锯战加油鼓劲。
弟弟病情好转出院,医生说要继续做透析治疗。父亲不甘,想着带弟弟去省里最好的医院再检查,于是我请了假一起踏上了去省城的路途。
消毒水的气味穿透口罩,在省医院门诊大厅里织成密网。我攥着缴费单,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排队号码,父亲蹲在角落抽闷烟,弟弟裹着外套靠在长椅上,苍白的脸映着头顶惨白的灯光。从挂号到办理住院,七八个流程跑完,窗外的日光已经西斜。当护士告知疫情管控,住院部只允许一个陪人,其他人不能上住院楼。父亲掐灭烟头,声音沙哑却笃定:我去。男的照顾起来方便。随后,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住院楼的大厅里
暮色漫过住院楼的玻璃幕墙,我在楼下绿化带的石凳上反复刷新手机。发出去的消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迟迟不见回应。我打电话至病房找弟弟的主管医生,向他了解弟弟的情况,医生也耐心地告知。
晚风卷起枯叶掠过脚边,才惊觉自己已经数了三个小时蚂蚁。眼看到了饭点,想起弟弟忌口,我拿着手机导航附近的菜市场,攥着从菜市场买来的青菜和瘦肉,在街边小餐馆给钱求老板帮忙加工,滚烫的饭盒贴着掌心,却暖不化心头的寒意。
凌晨的医院泛着青白色的冷光,我蜷缩在住院部楼下的台阶上,看着对面急诊大楼人来人往。父亲终于发来语音时,我的手指微微颤抖:医生说肌酐还是高,跟之前检查的差不多...明早透析。其他没什么,他现在状态挺好的。我抬头望着住院楼亮起的零星灯光,突然发现某个窗口的轮廓,像极了弟弟安静沉睡的侧脸。
时针划过凌晨两点,医院外的街道沉入死寂,只有路灯在地面投下惨白的光晕。手机震动时,我正蜷在石阶上打盹,父亲沙哑的语音划破寂静:我刚起夜,你还在楼下吗我望着空荡的走道,零星的枯叶被风卷着掠过脚边,打字的手指有些麻木。
在得知弟弟睡得安稳,护士定时巡查,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我说道:爸,我有些困了,我去找附近的宾馆或者旅舍休息一下,天亮了我再过来。半夜你和弟弟要是饿了或者需要我,打电话给我,我立即过来。不料我的这番话触到了父亲突然爆发的怒火。我一个人陪护着,在这熬着,你倒好,困了,倒想找舒服的地方休息去了!语音里带着压抑的疲惫与不满,像根刺扎进心里。我望着住院楼漆黑的窗户,读懂了那些怒意背后的委屈——连续多日的陪护,他独自扛着对儿子的担忧,此刻所有压力都在这一瞬间决堤。
风掀起衣角,我慌忙向父亲解释,眼眶却突然发烫。我能理解父亲,他倔强的外壳下,也藏着脆弱与无助,他此刻同样需要依靠。
父亲发来的语音带着电流:身上带来的钱快见底了。我听后,毫不犹豫转出1万元。父亲的回复紧随其后,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松动:那你找地方眯会儿吧。
晨光刺破云层时,我拎着刚出锅的粥和包子匆匆赶往医院。父亲来到住院楼楼下,粗糙的手接过早餐。我继续守在住院楼下,出于担心弟弟,我站在楼下拨通主管医生的电话,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能不能通融让我上去看看就几分钟...听筒里传来机械的拒绝,冰冷的话语混着医院背景音里的嘈杂,把期待碾得粉碎。
四日的时光在焦灼与期盼中缓缓流淌,住院楼的玻璃幕墙切割着阴晴不定的天光。当医生最终敲定延续透析治疗方案,当检验单上的血红素数值终于攀上安全线,弟弟苍白的脸上重新泛起血色,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下。
通过父亲打的视频,看着他能翻看手机玩游戏,甚至和父亲大笑着开起玩笑,好似天空都更晴朗了一些。
第五日清晨,父亲带着一身疲惫从电梯间走出。再转些钱吧,不够钱用。他摸出皱巴巴的购物清单,指节上还留着给弟弟擦身时的水珠。转账成功的提示音里,我仿佛看见他在医院旁小超市里,对着货架上的日用品反复比价的模样。
正当紧绷的神经稍作舒缓,医生的叮嘱又如重锤落下:必须尽快处理医保备案,否则影响报销。我攥着车票在高铁站狂奔,风灌进衣领的寒意都不及心底的焦急。处理完医保事务,又马不停蹄地折返省城。未等喘息,父亲的消息再次弹出:再转点钱给我,我之前交了押金,现在钱不够用了。指尖在手机屏上划出凌乱的弧度,三千块钱带着余温汇入父亲的账户。
暮色漫过省医院的玻璃幕墙时,我捏着皱巴巴的酒店账单,反复计算着我自己的开支。连续几日的住宿费用竟比往返的动车票、顺风车钱加起来还多。
父亲下楼抽烟,叫我去买些水果来给他打发打发,我便买了回来。我斟酌着开口:爸,我能不能回市里住,明天早点过来或者去朋友家住,能省些开销...
话音未落,父亲骤然绷紧的脸让空气瞬间凝固。合着就该我在这儿熬你妈一个人守着茶园和鸡鸭,家里活儿堆成山!供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到关键时刻倒想着躲清闲!他发红的眼眶里,翻滚着连日陪护的疲惫与无处宣泄的焦虑。
喉头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我强压下酸涩提议:要不问问能不能换陪护我来守着,您先回家歇歇。打电话到病区,电话那头,护士的声音冷硬如铁:疫情防控规定,陪护人员不能更换。医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弟弟复查血色素上来了,都还恢复得不错,过两天就能出院了。出院后继续维持透析治疗。
夕阳把父亲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望着他疲惫的背影,此刻却在命运的泥沼里,我们都狼狈地挣扎着。
6
命运拉锯
出院后,弟弟在本地医院开启了规律的透析生活。每周一、三、五,在熹微晨光中走向医院,透析机规律的嗡鸣声,渐渐成了生活里新的背景音。我穿梭在弟弟学校与医院之间,替他整理未完成的毕业手续,看着档案袋里泛黄的实习报告,总忍不住想起他穿白大褂的模样。
除夕夜的火锅蒸腾起热气,全家人围坐在暖炉旁。弟弟突然放下筷子,目光灼灼:我想再问问肾移植的事。话音未落,堂屋陷入寂静,唯有柴火噼啪作响。叔伯们纷纷开口:要是能根治,砸锅卖铁也得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像无形的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些天,我翻遍医学文献,打遍认识的专家电话。不同的声音在听筒里交织:有的说早移植预后好,有的警告风险不可控。弟弟攥着手机反复听录音,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姐,我想试试...可深夜里,他又发来消息:万一手术失败,是不是连累大家了
次日,父亲蹲在门槛上抽闷烟,烟灰簌簌落在破旧的皮鞋上:打听了当医生的亲戚,说至少二十万,家里能凑的有限,你工作稳定,得多担待。母亲抹着眼泪往我碗里夹肉:闺女不容易,可弟弟的命...我盯着跳动的炉火,喉咙发紧,最终咬着牙点头:能做做吧,钱我来想办法。
在解放军医院的诊室里,CT片在灯箱上泛着冷光。专家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贫血、血压不稳,长期熬夜的习惯必须改。现阶段贸然手术,风险太大。弟弟攥着诊断单的手微微发抖,我伸手揽住他单薄的肩膀,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却吹不散满室沉重的叹息。
暮色沉沉地压在老屋瓦檐上,弟弟透析的日程表在墙上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这一年里,他努力调整作息,学着在透析间隙打理阳台上的绿萝,可命运总在平静时掀起波澜——两次胃出血急诊入院,医生翻着检查单摇头:药物忌口没做到位,饮食也太随意。
我攥着医院的饮食指导表,向单位请了小长假。我照着食谱给他做饭;深夜里,总要轻手轻脚推开弟弟房门,确认他没有偷偷吃零食熬夜。那些日子,连空气都凝固成紧绷的弦,生怕一个疏忽就会引发新的危机。
可父亲的眼神对我却愈发冰冷。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亲戚都在我家喝油茶,茶后,我在清扫家里的灰尘,他突然摔了手中的水杯: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当初选卫校,弟弟怎么会跟着走这条路碎瓷片在地上炸开,映出他通红的眼眶。周围亲戚的议论也如潮水般涌来:周围早盖起了砖房,这周围就你家还是小木楼,你还是在医院上班,你要给五十万给你爸妈建新房,弟弟的费也要一直出才行。你都工作这么久了,房子都建不成。你连弟弟都照顾不好。……
我像是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埋头扫地,任细灰尘扑到鼻里。那些指责像钝刀割在心头,却渐渐化作麻木的钝痛。或许在命运的齿轮下,每个人都成了困兽,只是有人选择沉默,有人选择将痛苦化作伤人的利刃。
晨光未散,老屋前的石板路还凝着夜露。我又要回到工作岗位上,母亲提出让父亲送我去坐车,他发动那辆摩托车,链条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他欲言又止的叹息。风灌进安全帽的缝隙,裹挟着他断续的话语:家里的化肥、蓄水搭、换大的冰箱钱还没凑齐...弟弟下次透析的押金...我盯着他后颈被岁月压弯的脊梁,在颠簸的后座上默默打开手机转账。
返程的车碾过蜿蜒山间,窗外的竹林快速倒退,却怎么也甩不掉胸口的钝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无数次在心底重演那个分岔路口——如果当年没读卫校,而是选择高中、考上临床专业,是不是就能更好地守护弟弟那些没说出口的诊断书、没拦住的并发症,此刻都化作细密的针,一下下戳着心脏。
往后的日子里,工资卡成了维系亲情的纽带。弟弟说想学车,我立刻给他转去驾校学费;他憧憬有辆代步车,我咬咬牙凑齐首付;每月固定的生活费像永不间断的溪流,淌进老屋的柴米油盐。我把自己缩成最俭省的模样,用青菜和馒头填满三餐,却在弟弟发来姐,驾驶证得了,新车也买得了的照片时,对着屏幕露出酸涩的笑。
关于手术的讨论总在家庭群里掀起波澜,弟弟看完各种案例,也自行咨询过,不敢贸然决定,想再等等。我翻遍最新的医学文献,整理成一条条语音消息,却在最后补上:不管决定如何,我都支持。深夜的出租屋里,我望着窗外璀璨的灯火,突然明白有些遗憾永远无法弥补,但至少,在命运的惊涛骇浪里,我们始终是彼此最坚实的锚点。
某个寻常的午后,母亲在电话里说起亲戚家孩子要办婚宴,语气里不自觉带着询问:礼钱这事...我下意识打开手机转账,指尖划过屏幕的瞬间,突然惊觉自己好像当家做主了。
从那以后,生活的齿轮仿佛悄然偏转了方向——父亲发来的不再是简单的叮嘱,而是带着犹豫的求助:家里的冰箱总漏水,你看买哪款合适母亲在视频里展示老屋斑驳的墙面,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立刻开始搜索装修方案。
渐渐地,家庭群里的消息变成了待办清单:家里需要买三轮车拉东西了、卫生间要修整了、父亲想给茶园添置新设备...那些曾经由父母撑起的天,不知何时盖过到了我的肩头。当亲戚们在宴席上笑着说现在都靠你当家,我举杯的手顿了顿,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映着父母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读懂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背后,是岁月无声的托付。
7
婚嫁风波
日历一页页翻得飞快,春去秋来间,我竟也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关口。当我忐忑地向父母提起婚事时,母亲正低头纳着鞋底,银针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细密的弧线;父亲则默默抽着烟,烟灰簌簌落在褪色的裤脚。原以为会遭遇重重顾虑,不料母亲率先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欣慰:这孩子好,靠得住。你弟弟那次胃出血急需用血,他二话不说就跑去医院...
父亲掐灭烟头,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肩上:人家父母做生意的,见识广、路子多,往后咱家有难处,说不定能搭把手。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亮他们鬓角的白发,也照亮了这些年我们在命运泥潭里挣扎的痕迹。
而男朋友的父母得知我家的情况后,出乎意料地通情达理。阿姨拉着我的手,语气里满是疼惜:谁家还没个难处以后都会慢慢变好的。两个孩子真心相待就好。这句话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我心头长久以来的阴霾。那些藏在心底的担忧与不安,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对未来的期许。
深秋的阳光斜斜照进堂屋,当男友父母带着彩礼登门时,屋内的气氛既热闹又微妙。父亲摩挲着茶杯,母亲将早已备好的要求缓缓道出:彩礼按规矩来就好。全程未提嫁妆。私下,父母跟我说:我们没有什么嫁妆给你,办酒的钱也实在拿不出来。我望着父母眼角的皱纹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喉头一紧,终究只是点点头:我明白,我自己解决。
礼数往来间,奶奶凑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有给长辈的礼吗几个叔婶都有吗……母亲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哪有这讲究咱们这儿没这规矩。最终敲定婚期时,男友一家给在场的亲属都包了红包,我提前准备的伴手礼也由母亲转赠,送来的烟酒则退回了一半。
次日返岗的动车上,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奶奶的声音裹着电流传来:你对象咋没给四堂妹和七弟弟红包我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耐心解释:人家的习俗只给现场的人。他俩一个在广州实习,一个在县里上学,没到场...话未说完,奶奶的语气突然拔高:你二堂弟、你弟弟都拿到了!不在场也该有份,三婶要是计较起来...听筒里传来的催促声,像无形的丝线将刚松快些的心又紧紧缠住。我攥着发烫的手机,望着渐渐模糊的故乡轮廓,终是沉默着挂断了电话,任由那些细碎的纷争消散在呼啸的风声里。
婚期即将到来,两地各办婚礼的计划在电话与视频里反复确认。某个黄昏,男友母亲的声音裹着温柔笑意从听筒传来:妹妹,我们这边有个老讲究,陪嫁箱底你得跟父母说要压钱,寓意着日子踏实富足。她细细说着习俗细节,末了叮嘱:不用多,讨个彩头就好。
我攥着手机很久,最终拨通电话给母亲,母亲沉默良久,随后说道:明日我去取取现金。三日后,她拍照给我看两叠整齐的钞票轻轻放进我提前寄回去空的陪嫁箱,纸币边缘还带着岁月摩挲的褶皱:妈没本事,就这两千块钱了,陪嫁你自己想想办法。
那夜,我在台灯下清点积蓄,我便网购下单时特意选了枣红刺绣的四件套,想着把对新生活的期许都缝进细密针脚里。在网上买好了陪嫁的东西,计划着明日把卡里的钱取出放陪嫁箱当陪嫁的一部分。想着还要给家里办酒的钱,我咬着牙拨通朋友电话,借条上的字迹被台灯照得发亮。
次日,手机震动,听筒里传来妈妈的声音。你嫁衣穿什么。我说我下单了明制马面裙,母亲瞥听罢:咱们这儿姑娘出嫁,得穿民族衣裳。她眼底泛着罕见的急切,语气却柔软下来:我们这长久以来,自打女儿出生起,妈妈便要给女儿准备嫁衣。从你出生那年起,妈就想着,等你嫁人时...电话那头,声音哽咽,直到泣不成声,我想起她那鬓角的白发突然红了眼眶。原来那些被生活重担压得变形的日子里,母亲始终藏着份最温柔的期待。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窗棂轻响,母亲调整心情,说道:你把马面裙退了,穿民族衣服吧,按习俗。我拿你回家时常穿的那件侗衣尺寸,去给村里手艺最好的阿姨给你定做一件嫁衣。挂了电话后,我突然开始盼着那件嫁衣,想像着自己穿上妈妈准备的嫁衣的那一刻该有多幸福,盼着针脚里藏着的,二十多年来的牵挂与祝福。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翻到7时,我站在出租屋阳台拨通母亲电话。晚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涌来,听筒里却传来乡村特有的寂静。聊完随行亲友名单,我按捺不住期待:妈,我的衣服人家快做好了吗我给你和爸还有弟弟都买了新衣裳,到时我带回去。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漫长的沉默,母亲的声音带着几分茫然:什么衣服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紧:就是您说去给我定做的嫁衣。她轻笑一声,像是在掩饰什么:没做,裁缝说忙不过来。再说你嫁的是汉族,不用讲究这些。马面裙挺好的,就穿那套吧。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暮色不知何时漫过天际线,不远处高楼的霓虹次第亮起,映得我掌心的手机屏幕忽明忽暗。那些关于嫁衣的期待,关于母亲针脚里藏着的祝福,此刻都化作飘散的云烟。喉咙发紧,却说不出任何埋怨——是啊,这个节骨眼,说什么都晚了。风掠过耳畔,吹干了眼眶里打转的湿润,我望着城市灯火,无奈转头点开网购页面,下单并与商家沟通,加急了婚服的订单。
快递到后,我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下请假申请,三天婚假,加上周末与调休,堪堪凑成七日的喘息。收拾行李时,新买的嫁衣在行李箱里泛着温柔的光泽,而窗外的暮色正一点点漫过城市的天际线。
到家时,暮色已浓。厨房里飘来饭菜香,亲戚们围坐在堂屋,说笑声混着灶火噼啪声。我匆匆放下行李,帮母亲添柴烧火,火光映着她眼角的皱纹,恍惚间竟有些陌生——原来在我离家的日子里,岁月早已悄然爬上她的眉梢。
凌晨五点半,闹钟在寂静中炸响。月光还悬在屋檐上,我轻手轻脚地收拾行李。七点钟,薄雾未散,我与五位亲友踏上开往男方家的动车。车窗外,故乡的山峦渐渐退成模糊的剪影,而手机里,男方家已发来消息,说宴席与住宿都已妥当。
与此同时,在另一头,六位在男方家附近工作的亲戚,正驾着两辆轿车疾驰而去。我给两架轿车转去的路费很快被收下,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们言语间的关切。当动车驶入站台,正午的阳光正灿烂,男方家的亲友早已等候多时,笑意盈盈地接过行李,将我们迎向布置一新的酒店。这一刻,奔波的疲惫与紧张悄然消散,只余满心期待,在阳光下缓缓绽放。
暮色顺着酒店的落地窗漫进来时,瓷盘里的喜糖还沾着宴席的热气。我打开提前寄到这边的嫁妆好好收拾一番。陪嫁箱里的钱被我按大小顺序放在箱底,最上面压着母亲塞的两千块压箱钱,边角微微卷起,带着经年摩挲的温度。
梳妆台上,网购的凤冠与马面裙泛着银辉,虽不是记忆里那袭民族嫁衣,却也衬得满室生辉。
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我倚着窗台数着楼下往来的车灯,嫁衣上的金线在月光里明明灭灭。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突然传来隐约的鞭炮声,惊起心头涟漪。镜中人的妆容在暖光里晕染开来,而箱底的陪嫁物什,身旁精神抖擞的亲友,正与我一同屏息等待,那个踏着星光而来接我的身影。
婚礼的喧嚣如潮水退去,夕阳把婚礼现场的红地毯染成琥珀色。父亲将我拉到角落,西装袖口蹭过墙面,留下细微的褶皱:给亲戚的红包了吗这礼数可不能缺,不然以后落人口舌。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收拾行李的人群,声音压得很低,仿佛藏着什么秘密。
我从手包里取出记账单,折角处还沾着喜糖的碎屑:每人包了一百块钱,公婆准备的伴手礼里也有红包。父亲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又突然想起什么:那两部车的路费呢你叔搭他们车来的,开车的还是你表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像在盘算着什么。
一部车六百,来的时候我转过去了。我翻开手机转账记录,屏幕冷光映出他鬓角的白发。父亲这才满意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哼声,转而低头盯着皮鞋尖:你妈只给了你两千压箱钱,我身上...话音未落,我已将转账界面推到他面前,数字在暮色中泛着苍白的光。
父亲接过手机时,指腹的老茧轻轻擦过屏幕。他转身融入人群的背影有些佝偻,行李箱滚轮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弧线。二堂妹抱着喜糖盒站在门前,说要多留一晚陪我,发梢还沾着婚礼上的彩屑。
我望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觉得这场热闹的婚礼,不过是把生活的琐碎,暂时换成了红色的包装纸。
日历一页页翻开,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年的气息在寒风中悄然漫开。回门宴定在大年初四,我提前半月便开始筹备,网购的喜糖箱堆在家里的空房间,酒桶上贴着的小块红纸在风中晃动。特意挑选买的菜籽油装了两大桶,连调料罐都换成了喜庆的中国红,七七八八的物件塞满后备箱,沉甸甸的全是心意。
父母接过我给的办酒钱时,母亲粗糙的手指在钞票边缘摩挲良久,父亲则默默将钱揣进贴身口袋。那几日家里热闹非凡,灶火整日不熄,父母忙前忙后的身影与家族里其他长辈忙碌的身影交织。
回门宴那日,鞭炮声震落屋檐暂停的雨滴。宾客散去后,其他人长辈、兄弟姐妹在一桌桌地收拾碗筷,我则将洗好的碗筷收进收纳箱里。父亲来到我面前,将我叫到角落里,将厚厚一沓礼钱分成两摞,浑浊的眼睛望向我:亲戚的份子钱我们收着,回头还人情;你朋友的,你自己留着。母亲正收拾着桌上的残羹,闻言直起腰,鬓角还沾着灶台的烟火气。望着他们被油烟熏红的眼眶,我喉头一紧,终究只是点头。寒风从门缝钻进来,卷着未燃尽的炮仗碎屑,却吹不散屋内暖融融的温情。
次日,家族里的众人来吃饭,收拾物件之际,三婶目光投向我,开口说道:你瞧瞧,你都不晓得帮衬我跟你妈做点事儿。昨天办酒那会儿,你在桌上陪着朋友吃喝,也不来搭把手,帮我跟你妈洗洗涮涮。我赶忙解释:我帮收拾了一下,后来瞅见几个朋友大老远过来,来得实在晚,就过去招呼他们,陪他们说说话。三婶却不依不饶:你这么做可不合适,我们忙得脚不沾地,你怎么着也得给我们每人发个百八十块的红包才像话。听闻此言,我选择默不作声,没有搭理她。
又过了一日,奶奶见到我,便亲切地与我攀谈起来:孩子,去那边住得还习惯不人家对你咋样啊我微笑着回应:都挺好的,奶奶。哪承想,奶奶紧接着就问:你之前说给你四妹和七弟补的红包,给他们了没我敷衍地回了句:不清楚呢,随后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夕阳爬上窗棂,又响起叮叮当当的收拾声。三婶来拿桌椅,见我走过,抹布突然重重一甩:侄女儿,你可真金贵。昨天办酒,我们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就顾着陪城里朋友吃饭,连碗都不帮着洗,菜也不帮上。
我攥着刚洗净的菜篮,指节发白:三婶,我收拾了。后来几个朋友远道而来,我尽一下地主之谊而已。她哼了一声,将湿漉漉的抹布丢在盆里:光嘴上说有什么用我们这些长辈累得腰酸背痛,你怎么也得发个百八十红包表示表示。我攥着手中冰冷的菜篮,终究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第二天,奶奶找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乖孙女,在婆家还习惯不他们对你好吗我勉强扯出笑容:挺好的,奶奶不用担心我。话音未落,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对了,上次你四妹和七弟的红包,啥时候补上三婶可念叨好几次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窗纸洒在地上,碎成一片片光斑。我望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喉头像被棉絮堵住,最终只淡淡说了句:不清楚,任由她的絮叨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
薄雾还笼着家门口的电线杆,我跟妈妈在打着油茶,父亲从外面回来,鞋底碾过碎石的沙沙声混着他的叹息。家里光景你晓得。他扯了扯洗得发白的衣角,喉结上下滚动,往后手头宽裕了,能帮衬就多帮衬。
晨风吹乱他鬓角的白发,那些没说出口的艰难,都化作一句句关于持家、关于亲情的叮嘱,沉甸甸地砸在我心上。
推开斑驳的木门,熟悉的霉味混着樟脑香扑面而来。我蹲下身打开行李箱,指尖抚过叠好的喜服,最终抽出朋友们给的礼金,总3000块钱,另加2000块钱是我的心意,用大红包装起来,放在床中间。红封面上烫金的囍字映着从窗棂漏进的微光,像极了婚礼那天跳动的烛火。
路过弟弟房间时,弟弟还在做着美梦。我将刚包好的红包轻轻放在他的枕头边,崭新的钞票带着油墨香,与枕头上母亲缝的虎头挨在一旁。
上车的瞬间,我隔着沾满雾气的车窗回望,看见家门楣上崭新的春联在风里稳稳当当,突然明白有些牵挂,早已稳稳地定在那里,深深扎进血脉里。
8
向美好方向迈进
城市的霓虹依旧在每个夜晚准时点亮,公交的报站声、医院里的按铃声,渐渐抚平了心底那些褶皱。曾经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关于彩礼、嫁衣、人情的纠葛,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成模糊的轮廓。某个加班的深夜,我站在茶水间泡咖啡,忽然发现自己不再为过往的委屈而揪心——原来生活总会推着人向前。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弟弟复查的化验单。那些曾经令人揪心的指标,如今都化作趋于平稳的折线图。视频里弟弟举着报告单冲我傻呵呵的笑,像极了小时候追在我后面笑呵呵的模样。窗外春雨淅淅沥沥,打湿了阳台的多肉,也晕开了眼眶里温热的潮意。
或许生活本就不是完美的圆,而是带着裂痕却依然盛放的花。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笨拙却真挚的关怀,终将在岁月里酿成回甘。
我愈发坚信,命运的齿轮正向着美好的方向转动。所有的苦难都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心怀希望,坚定前行,未来定会如那绚烂的朝霞,充满光明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