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山站起身,踱步到我面前,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打量。
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可有时,这皮囊,也是上天的恩赐。
他语气暧昧,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你这张脸...前世定是造了孽。
需要好好‘净化’一番。
01
承天元年,天灾频发,战火纷飞,饿殍遍野。
雪砸在脸上,像刀子刮肉。
我拖着腿往前走,靴子早烂了,脚趾冻得发紫,每踩一步,雪地里就留下一个血印子。
再走不动……就真死了。我咬着牙,喉咙里滚出的话混着白气,还没飘远就散了。
远处有光。
一盏灯笼,挂在朱漆剥落的寺门上,在风里晃啊晃,像吊死鬼的舌头。
我回头看了一眼。
城墙根下,人叠着人,像一堆破麻袋。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孩子不哭不闹,脑袋歪着——冻硬了。
喂!滚远点!守城兵踹了踹尸堆,别他妈堵路!
尸体哗啦倒了一片,露出底下啃人手的野狗,绿眼睛瞪过来,牙上还挂着碎肉。
我转回头,盯着寺庙。
红墙金瓦,雪落上去就化了,仿佛连老天都不敢弄脏它。
我抬手拍门,掌心黏在铜环上,撕下来时带了一层皮。
谁啊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上下扫我,啧,要饭的
求师父……给口吃的……我嗓子哑得不成调。
门哐地撞上我的鼻梁。
佛门净地,不纳脏东西!里头传来呸声,前儿个饿疯了的婆娘翻墙进来偷供果,住持直接叫人打断了腿——你也想试试
我扑到门上,指甲抠进缝里:我爹……我爹是苏侍郎!城破前他——
苏家门突然开了条缝,那僧人眯眼笑,就是那个被赵王抄家灭门的苏家女子沦为娼妓,男子均被处死
我浑身发抖,不是冷的。
哎哟,官家小姐啊还是个娼妓呢!他猛地拉开门,风雪呼啦灌进去,吹得他僧袍翻飞。他伸脚一绊,我直接跪进雪里。
围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佛门净地,也是你这种污秽东西能来的快滚!
有口黏痰砸在我后颈上,热烘烘往下滑。
慧明。
声音从头顶落下,像温水浇在雪上。
我抬头。
一身僧袍纤尘不染,眼角有颗红痣,面容俊秀,他手里那串佛珠——每颗都雕着莲花,莲心嵌着金箔。
住持!守门僧立刻弯腰,这贱人污秽……
阿弥陀佛。高僧目光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这位施主,与本僧有缘,外面风雪大,进来避避吧。
他就是怀山普渡寺的住持
他弯腰扶我,掌心烫得吓人:女施主,随本僧用些斋饭吧。
多……多谢大师……
我盯着他袖口——金线绣的梵文底下,沾着一点胭脂。
他引着我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寺院。
里面果然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干净,整洁,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虽然冷,但没有那种刺骨的寒风。
他把我带到一间偏僻的禅房,让一个小沙弥给我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还有两个馒头。
吃吧。他推过一碗粥。
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过正经吃食了。
什么也顾不上了,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差点噎着。
慢些。他递来帕子,雪白的绸子角上绣着赵府敬供。
我忽然不敢接了。
怎么他笑道,挑着一双丹凤眼,不知有多勾人,怕本僧下毒
门外传来脚步声。
住持!小沙弥探头,赵王府来人了,说咱们上次送的‘金罗汉’少了一指,要讨说法……
怀山的笑容僵了一瞬。
我低头喝粥,假装没看见他捏碎的佛珠。
02
吃完斋饭后,我被领进偏殿,差点被门槛绊倒——不是因为我饿得发昏,而是那木头包着金边,在烛火下晃得人眼疼。
姑娘就住这儿吧。引路的小沙弥慧净咧嘴笑,露出两颗金牙,比外头暖和多了,是吧
我盯着他腰间晃荡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玉,雕着送子观音。一个和尚,戴这个
窗外传来嬉闹声。
几个胖和尚围在廊下烤火,铁签子上串着肉,油滴进炭里滋啦响。
师兄,今儿这鹿腿嫩不嫩
那必须的!赵王府送来的能差就是厨子盐放多了……
我猛地推开窗。
冷风灌进去,他们齐刷刷回头,油光满面的脸僵住了。
晨钟响了三遍,没一个和尚去诵经。
我蹲在井边洗脸,听见墙根底下叮当响——两个僧人在分银子。
楚王那份儿单独包,用红绸子。
啧,他去年的香火钱还没……
闭嘴!你想像戒律堂那个多嘴的一样,被‘超度’了
铜钱突然撒了一地。
他们抬头看见我,胖的那个立刻堆笑:女施主起得真早啊。
瘦子一脚踩住滚到我脚边的钱:这是……王爷捐的功德钱。
外面天寒地冻,施主还是回房歇息吧,免得冲撞了佛祖清净。
我低头看他鞋底——金线绣的莲花,花蕊里缀着珍珠。
我点点头,默默退回了偏殿。
斋堂里飘着肉香。
我戳着碗里的素面,对面坐着怀山,虽已达不惑之年,却美如冠玉。
大师,寺里粮食真多啊。都是哪里来的呢我故意把面吸得哗啦响,外头树皮都啃光了。
他筷子顿了一下:是……是佛祖庇佑,香客们供奉的。
在这样一个战火纷飞,连达官贵人都可能朝不保夕的乱世,哪来那么多虔诚又富裕的香客
哦我凑近,可我听说,今年蝗灾……
砰!
后厨突然摔了盘子,怀山起身就往那儿冲:小畜生!那套青瓷盏值三百两!
我溜进厨房时,他正拧着小沙弥的耳朵骂:……再碰供器,把你卖到黑矿场去!
灶台上炖着鸡汤,浮油里飘着人参须。
三更天,我憋着气摸出房门。
巡夜的和尚提着灯笼过去,袍角扫过地面——是绣金线的云纹锦,够买城外一家子半年的口粮。
后院墙根下,我踩到个软东西。
啊呀!
是个小丫头,瘦得跟猫似的,正掏阴沟里的米粒吃。
她吓得要叫,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别怕,我也饿。
小丫头突然咬我手指,趁我松手,一溜烟钻进了狗洞。
我跟过去,差点被臭味熏晕——
粮仓。
十丈高的朱漆大门,贴着佛门重地,闲人免进。门缝里溢出来的不是香火味,是陈米的霉味。
两个带刀武僧在打盹,怀里抱着酒坛子。
我绕到粮仓背面,突然听见马蹄声。
三辆黑篷马车停在角门,车上跳下来个穿狐裘的胖子,怀里抱着个鎏金盒子。
快!住持等不及了!
武僧们突然醒了,点头哈腰地开门。
我踮起脚尖,偷偷地往里看。
我的天!
粮仓里堆满了粮食,一袋袋,一垛垛,像小山一样。
白花花的大米,金灿灿的小麦,还有各种各样的干粮。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多粮食,足够养活成千上万的人了!
可是,寺庙外面,却有那么多人饿死。
我缩在阴影里,听见胖子抱怨:……赵王催得紧,寺里再不给‘香火钱’,下次运的就是刀兵了。
嘘!武僧紧张地东张西望,新来的小娘子耳朵灵着呢……
一片雪落进我后颈。
我抬头看天——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
粮仓屋檐上,蹲着一排石雕的罗汉,个个笑得慈悲。
最边上那个少了只手,断口处露出森森铁钉。
03
女施主,近日可还习惯怀山端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
托大师的福,一切安好。我垂着眼,不敢多看。
佛说,万般皆是缘。他声音温和,像春风拂过。
施主能于乱世中得入我佛门,亦是缘分。
我应着:是,清苑感激大师收留。
他话锋一转:只是,这缘法也分善恶。
哦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看施主,白肤胜雪,眉目间自带一段风流,这于女子而言,并非好事。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的脸。
尤其是在这浊世,美貌往往是祸根,是孽缘。
我捏紧了袖口里的手。
他这是什么意思
需在佛前勤加忏悔,洗涤尘心,方能净化这孽缘,得一丝清净。
他说得悲天悯人,眼神深处却有些别的东西。
不是怜悯,更像是……审视一件物品。
他开始旁敲侧击我的身世,眼神直往我胸口处钻。
听闻施主是从城中逃难而来
是。
家中可还有亲人
……没了。我声音有些发颤。
唉,可怜。他叹息一声,听不出真假,孤身女子,确实不易。佛门广大,施主安心住下便是。
是。
每次从他禅房出来,我都觉得后背发凉。
寺里的僧人,也越来越显出不对劲。
那天午后,我端着洗衣盆,路过一处偏僻的禅院。
两个负责杂役的僧人正凑在一起嘀咕。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了些。
……又来这么多‘香客’,我看住持都快忙不过来了。听说赵王爷又派人来取银两了。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另一个僧人紧张地四处张望。
此时,走来一个衣着华丽的香客,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然后快步走向怀山的房间。
怀山的房间亮着灯。
我悄悄地靠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师父,这是小人孝敬您的。
香客的声音很谄媚。
嗯,你有心了。
怀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师父,最近城里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您看……
放心吧,有本主持在,保你平安无事。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香客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想起了那个戒备森严的粮仓。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我借口肚子不适,再次悄悄摸向后院。
果然。
几辆蒙着厚厚油布的马车停在粮仓的侧门。
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和两个僧人一起,将一袋袋沉重的粮食往车上搬。
动作迅速,神情鬼祟。
月光下,能看到袋子上印着寺庙的标记。
他们小心翼翼,连马蹄都裹了布。
其中一个汉子搬得急了,脚下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旁边的僧人立刻低声呵斥:仔细点!这可是朝廷的赈灾粮,要是少了一点,看住持不扒了你的皮!
那汉子缩了缩脖子,搬得更加小心。
我躲在假山后面,心跳如鼓。
他们在偷运粮食!
这么多粮食,足够救活多少城外的饥民
可它们却在深夜,被这样偷偷摸摸地运走。
等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寺庙后门,我远远地跟了上去。
马车没有走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条偏僻的小巷。
最终,它们停在了一处毫不起眼的院落门前。
院门打开,里面灯火通明。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攀上墙头,借着瓦片的遮挡,看向院内。
院子里人声嘈杂。
那些从寺庙运出来的粮食,正被过秤,然后交给几个穿着体面、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的人。
……这价钱可不低啊,张管事。一个锦衣胖子捻着胡须。
李老爷,这可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有粮就是爹!这还是看在您和怀山大师的交情上,才给的这个价。那个被称为张管事的,正是之前在寺庙里指挥搬运的汉子头领。
怀山大师……李老爷点了点头,罢了罢了,看在赵王爷的面子上,先来五百石!
寺庙囤积的粮食,竟然被高价倒卖到了黑市!
买家,是这些城中的权贵!
他们用本该赈济灾民的粮食,中饱私囊,发着国难财!
而怀山,那个口口声声慈悲为怀的高僧,竟然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一!
接下来的几天,我更加留意寺庙的动静。
前来进香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
马车华丽,随从众多。
他们在佛前象征性地拜几拜,然后就被请入怀山的禅房密谈。
怀山对这些人,完全是另一副面孔。
谄媚逢迎,言语恭敬,甚至带着几分巴结讨好。
哪里还有半分出家人的清高
他口中的佛法,在这些权贵面前,变成了阿谀奉承的工具。
寺庙,俨然成了权钱交易的隐秘场所。
04
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又来传话。
女施主,住持请您过去一趟。
我跟着他,一步步走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
沉重的殿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吱呀一声闷响。
殿内香火缭绕,巨大的佛像庄严肃穆,面容悲悯,俯视着下方。
浓郁的香火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苏施主,坐。他指了指佛像前的一个蒲团。
我跪坐在蒲团上:怀山大师,您单独找我何事
他眼神灼灼地看着我。想与你探究佛法
佛法玄妙,需静心领悟,人多嘈杂,反而不美,故叫你单独前来。
施主最近可有什么疑惑,需要贫僧解惑
外面的情况,大师想必是知道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嗯,贫僧略有耳闻,战火无情,众生皆苦。他双手合十,一副悲悯相。
既然众生皆苦,为何寺中粮仓堆积如山,却不见开仓放粮,救济灾民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苏施主,此言差矣。
哪里差了
施主,你不懂。佛家讲究缘法,寺中粮食,乃是十方信众供奉,用以维持僧众修行,弘扬佛法。
那外面的灾民,就让他们活活饿死吗我的声音开始发颤,愤怒在胸腔里翻滚。
阿弥陀佛。他念了声佛号。饥荒战乱,乃是共业所感,非人力所能轻易扭转。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他们的苦难,是他们的业报。
我们能做的,只是为他们诵经祈福,愿他们来世得个好出身。
可你们有粮食!你们现在就能救很多人!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寺庙的粮食,是佛祖的恩赐,是用来供养潜心修佛之人,岂能随意散给俗世凡夫他语气也重了几分。
供养修佛之人我看到的是深夜运粮的车队,是黑市上高价倒卖的粮食!是那些达官贵人送来的厚礼!
他脸色微变。
苏施主,你是否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我只看到佛门净地,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放肆!怀山厉声呵斥,脸上那层伪善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痕。
苏施主,你尘缘未了,戾气太重。
佛门清净地,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怀山深吸一口气,似乎想重新掌控局面。
他站起身,踱步到我面前,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打量。
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可有时,这皮囊,也是上天的恩赐。
他语气暧昧,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突然掐住我下巴,指甲陷进肉里,你这张脸...前世定是造了孽。
需要好好‘净化’一番。
你…你要干什么我惊恐地想要挣脱,却发现根本无力反抗。
干什么当然是‘净化’。他狞笑着,一步步把我逼向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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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说‘色即是空’吗我颤抖着声音问。
哈哈哈,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他一把撕开我的衣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对你,自然是‘色不异空’,妙不可言!
我拼命挣扎,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眼神越来越露骨。
细皮嫩肉,倒是个难得的尤物。
与其在外面颠沛流离,不如留在这极乐净土,好好‘伺候’佛祖,也伺候伺候贫僧……
他像一头野兽,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
救命!救命啊!我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那些口口声声说要普度众生的佛,那些高高在上的菩萨,此时都成了沉默的帮凶。
我被他粗暴地拖到佛像前,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压在我身上,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衣服,嘴里发出令人作呕的喘息声。
…不要…我哭喊着,拼命地摇着头。
晚了!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像一头发情的野兽,疯狂地啃噬着我。
屈辱,绝望,恐惧,愤怒……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仿佛灵魂都被玷污了。
神圣的佛像,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香炉里的檀香,散发着虚伪的香味。
我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曾经以为,寺庙是最后的净土。
现在我才知道,这里比外面的世界更加肮脏,更加罪恶。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也不动,泪水早已流干。
怀山整理好衣衫,脸上重新戴上了那副虚伪的面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到佛像前。
我仰望着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这就是所谓的我佛慈悲吗你若有灵,为何眼睁睁看着这肮脏事发生在你座下
所谓的普度众生,就是看着你的信徒,披着袈裟的禽兽,玷污寻求庇护的弱者
我嘶哑着声音质问。
佛像沉默不语。
我突然感到一阵厌恶。
哪有什么神,哪有什么佛,皆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披着神明的外衣。向世人乞讨!
我抓起一把香灰,狠狠地砸向佛像。
所谓神佛不过是当权者如怀山这般伪善之人用来愚弄、剥削世人的工具!
05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让这伪善的佛门,付出代价!
我要让怀山,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砰!
大殿的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怀山换好衣服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却让我瞬间绷紧了神经。
以后你就在偏殿伺候本僧就行了
呸!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不识好歹
来人!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恼怒。
几个膀大腰圆的武僧快步走了进来。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把她……带下去。
住持,带去哪里一个武僧瓮声瓮气地问。
怀山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快速权衡。
后院……那个废弃的柴房。他最终下了决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看紧点,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带到本主持这里来,别让她跑了,也别让任何人靠近!
是!
武僧们上前,粗鲁地架起我,将我拖出大殿。
给我老实待着!
敢乱说一个字,我要你的命!
柴房的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落了锁。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木头腐朽的气息。
我摸索着靠墙坐下,冰冷的墙壁让我打了个寒颤。
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屈辱和恨意来得猛烈。
我闭上眼,装作昏睡或者绝望,耳朵却竖得高高的,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脑子飞快地转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畏畏缩缩的小沙弥探头进来,将一个粗瓷碗放在门口的地上。
碗里是些残羹冷炙,散发着馊味。
吃吧。
小沙弥的声音细若蚊蝇,不敢看我,放下碗就想走。
等等!我叫住他,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命令。
他吓了一跳,停住脚步,身体微微发抖。
怀山……住持呢我问。
住……住持在……在会客。小沙弥结结巴巴地说。
会客
这个时候
看来,他的贵客还真不少。
小沙弥匆匆关上门,又上了锁。
但我注意到,那锁……似乎有些松动。
是刚才关门太急,没锁好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夜深了,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轻轻走到门边,试探着推了推。
锁头晃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有希望!
我从头上拔下发簪,小心翼翼地插进锁孔。
一点一点地试探,拨弄。
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心跳如鼓。
我轻轻推开门,闪身出去,夜色如墨。
凭着之前被拖进来时的模糊记忆,我避开巡夜僧人的灯笼,悄无声息地潜向寺庙深处。
怀山的禅房,我记得大概的方向。
那里,一定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禅房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但里面没有人。
我小心地撬开窗户,翻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却又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气。
书桌上很整齐,摆放着经书和笔墨。
我快速翻找没有。
抽屉!上了锁。
该死!我焦急地四处张望。
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等等……床底下!
我俯下身,看到床下似乎有一个不显眼的凸起。
是一个小小的暗格!我用力抠开。
里面放着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
锁很简单,我用发簪试了试,居然打开了!
匣子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
是几本厚厚的账册!还有……几封信!
我拿起一封信,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去。
信封上的印记,是官府的!收信人,赫然是怀山!
信的内容,隐晦地提到了粮食、银两、以及某些行事的嘱托!
还有几封,是京城富商写来的,言语间极尽谄媚,提到了大量的香油钱和某些请托。
这就是证据!
寺庙囤积粮食、勾结权贵、倒卖赈灾粮的铁证!
我死死攥着几页记录着巨额粮草和银钱往来的账目,还有那封盖着官府印鉴的书信,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必须马上回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浑身一僵,立刻闪身躲到门后的阴影里。
一个提着灯笼的巡夜僧人打着哈欠,慢悠悠地从门口走过,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好险!
等脚步声远去,我才松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
我不敢再耽搁,飞快地从窗户翻出去,将一切恢复原状。
然后像一道影子,迅速溜回了柴房。
把门重新掩好,用木柴卡住,做出依然被锁住的假象。
我将那些至关重要的证据,小心地藏在柴房最深处的柴堆底下。
身体还在因为后怕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怀山,你的死期,不远了。
06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股馊饭的味道。
我抬起头,看着逆光走进来的怀山。
他那张慈悲的脸,此刻在我眼里,比恶鬼还要丑陋。
几天了我已经记不清被关在这里多久。
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佛前那耻辱的一幕。
怀山看着我狼狈的模样,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阿弥陀佛,苏施主,可想通了
他声音依旧温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想通了。
哦施主悟到了什么他饶有兴致地走近几步,仿佛在欣赏一件蒙尘的艺术品。
我悟到了,我故意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大师你,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怀山的笑容僵在脸上。
放肆!他声音陡然拔高,眼神瞬间变得阴鸷。
放肆我笑出声来,比起大师在佛祖面前行苟且之事,这点言语就算放肆了
你!他气得手指发抖,指着我,你这不知好歹的女子!若非本僧慈悲,你早已……
慈悲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大师的慈悲,就是看着灾民活活饿死,却把成车的赈灾粮食高价卖给那些富商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我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我慢悠悠地继续说,看着他一点点失控,大师跟城南的张大人,城西的李员外,交情匪浅啊。那些‘香火钱’,怕是不止供奉佛祖那么简单吧
我脑中闪过那些在怀山房中看到的账本和书信,上面的名字和数字,触目惊心。
你……你竟敢偷看老衲的东西!怀山终于绷不住了,脸上肌肉扭曲,哪里还有半分高僧模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冷冷道,大师日日宣讲‘色即是空’,转头却对我这个‘臭皮囊’起了龌龊心思,还真是言传身教,令人‘佩服’。
你这贱人!怀山气急败坏,彻底撕破了脸皮,本主持就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吗我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心里反而平静下来,可惜,你没机会了。
他大概以为我在说胡话,怒吼着让门外的僧人进来。
把她给我绑起来!堵上她的嘴!
这些日子,借着送饭僧人不备,我不止一次溜出去。不仅仅是为了找到那些罪证。
我还去了寺庙的各个角落,重点关照了
怀山禅房,在后面堆满了枯枝败叶。
厨房旁边存放的灯油,还有……粮仓附近那些干燥的稻草。
我悄悄地,把一些易燃的油布塞进了柴堆深处,又在几个关键的木结构廊柱下,洒了偷藏的灯油。
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该点火了。
夜,深得像一潭死水。
看守的僧人在门外打着盹,鼾声均匀。
我屏住呼吸,用之前藏好的碎瓷片,一点一点地磨着绑手的粗麻绳。
手腕被磨得生疼,渗出血丝,绳子终于断裂的瞬间,我几乎虚脱。
我轻轻推开柴房那扇松动的木门,像一只猫一样溜了出去。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带着山林独有的清新,却也夹杂着寺庙里若有若无的香火气。
这香火,曾让我以为是救赎,如今只觉得恶臭熏天。
我没有丝毫犹豫,摸到怀山禅房附近,那里有我白天不小心打翻的灯油浸透的干草。
掏出怀中藏好的火折子,吹亮。
微弱的火光,映着我决绝的脸。
我将火苗凑近那堆干草。
呼——
火苗瞬间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柴。
我没有停留,转身朝着下一个目标奔去。
厨房、偏殿、连接主殿的回廊……
凡是我事先布置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簇跳动的火苗。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很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彻了寂静的寺庙。
走水了!走水了!
惊恐的呼喊声划破夜空。
僧人们慌乱地从禅房里跑出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
有人提着水桶,试图灭火,但火势已经蔓延开来,根本无济于事。
干燥的木质结构是最好的燃料,火焰像一条条巨大的火蛇,吞噬着殿宇楼阁。
快!快去救主持!
粮仓!粮仓那边也着火了!
佛祖啊!显显灵吧!
哭喊声,叫骂声,木材断裂声,乱成一团。
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僧人,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丑态百出。
还有一些闻讯赶来的香客或附近的村民,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作孽哦!好好的寺庙怎么说烧就烧了
听说是遭了天谴了!
佛门净地,怎么会这样……
他们的议论声,在熊熊火光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站在寺庙外一处隐蔽的山坡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曾经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此刻已被烈焰吞噬。
我看到那尊巨大的金身佛像,在烈火中扭曲、变形,脸上的慈悲笑容变得狰狞可怖。
金色的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泥塑木胎的本体,最终轰然倒塌,碎裂在火海之中。
那个曾经寄托了我所有希望和信仰的地方,正在我眼前化为灰烬。
也好。
这样的佛,不拜也罢。
这样的净土,烧了干净。
火焰如同业火,焚尽了虚伪,也焚尽了我的屈辱。
我转身,不再看那片冲天的火光。
夜色浓重,前路未卜。
我紧了紧怀里的包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07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我在城郊的破庙里躲了两天。
身上只有那几张从怀山房里偷出来的账本和信件,沉甸甸的。
城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过来。
听说了吗普渡寺被烧了!连住持怀山也在大火中殒命
烧得一干二净!连佛像都成了焦炭!
说是走了水,可谁信啊
啧啧,那么大的寺庙,香火鼎盛,一夜之间就没了。
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听着外面传来的风言风语。
意料之中,赵王爷震怒了。
他当然震怒。
那不仅是他的功德林,更是他的钱袋子。
下令彻查!
一定要揪出纵火的贼人!
王府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悬赏的银两数目高得吓人。
城门口的盘查严了,兵丁的脸色也更凶了。
风声鹤唳。
我知道,我不能再躲了。
我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麻衣,用泥灰抹花了脸,走进了喧闹的集市。
卖报!卖报!普渡寺大火内幕!赵王爷与怀山勾结,鱼肉百姓!
一个尖细的声音,划破了这表面的平静。
我抬头,看见一个瘦弱的少年,正卖力地叫喊着。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我让人偷偷散布的传单。
什么赵王爷不可能吧!
怀山那个得道高僧,看着慈眉善目的,竟然是这种人
这上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纷纷。
有人不信,有人怀疑,有人窃窃私语。
我混在人群中,看着那些传单一张张地被抢走,心里燃起了一丝快感。
赵王爷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他立刻派人抓捕散发传单的少年,试图压下舆论。
住手!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挡在了少年面前。
你们凭什么抓人难道还不让人说话了
就是!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赵王爷和怀山狼狈为奸,搜刮民脂民膏!
难道我们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吗
越来越多的百姓站了出来,声援少年。
他们不再沉默,不再畏惧。
压抑已久的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那些账本和信件,如同雪片般飞向各处。
真相,像阳光一样,驱散了笼罩在普渡寺上的阴霾。
那些罪证,字字诛心,直指赵王爷与怀山的勾结,以及寺庙背后庞大的利益链条。
他们利用寺庙敛财,侵吞赈灾粮款,无恶不作。
天啊,原来我们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
难怪年年闹灾荒,他们却富得流油!
这些狗官,真是该死!
民怨沸腾,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
赵王爷的府邸被越来越多的难民围住,有几个难民在愤怒下拿着刀将赵王爷活活砍死。
怀山被定罪,普渡寺也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天空。
世上根本没有神明,神明只在世人心中。
没有人,哪来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