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意,我以后都不会打扰你的人生了,你满意了——夏思羽的短信像刀一样刺进屏幕。
化妆间里,婚纱的碎钻还在闪烁,顾行则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他只看了一眼,脸色煞白,转身冲出门,甚至没看我一眼。
顾行则!我提着裙摆追出去,膝盖重重磕在门框上,疼得眼前发黑。可他的车已经绝尘而去,只留下满堂宾客的窃窃私语。
原来,我们的婚礼,只是他奔赴白月光的垫脚石。
01
我坐在化妆镜前,冰凉的镜面映出我穿着抹胸鱼尾婚纱的模样。绸缎的质感微凉,紧贴着皮肤,精致的蕾丝和碎钻在灯光下闪烁,像是碎裂的星辰。
秋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清冷的草木气息,混杂着化妆品甜腻的香气,吹得我裸露的肩膀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这是我期待了很久的婚礼,一场迟到了太久的仪式。
我只想,漂漂亮亮地,有这么一次。
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眉眼温柔,唇色是精心挑选过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气。可那双眼睛深处,却藏着一丝我自己都无法忽视的疲惫和不安。
就在这时,放在化妆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突兀地划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发信人是夏思羽。
沈星意,我以后都不会打扰到你的人生了,你满意了
短短一行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心脏猛地一停,几乎要跳出胸腔。
几乎是同一时间,站在我身旁,本在整理领带的顾行则,口袋里的手机也疯狂震动起来。
我看到他拿出手机,只扫了一眼屏幕,脸色骤然剧变。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慌乱和恐惧,瞬间抽干了他脸上所有的血色。
思羽!他失声喊了一句,声音都在发抖。
下一秒,他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转身,甚至没看我一眼,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化妆间。
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只留下门被撞开又弹回的闷响。
顾行则!我下意识地喊他,提着繁复的裙摆,慌乱地起身想追出去。
婚纱的鱼尾设计限制了我的动作,裙摆缠住了我的脚踝,我一个踉跄,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朝着门框撞了过去。
砰!
膝盖狠狠磕在坚硬的门框棱角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蔓延开,疼得我眼前一黑,几乎要掉下泪来。
可我顾不上疼,挣扎着抬头去看。
视线里,顾行则已经冲到了走廊尽头的电梯口,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我撑着门框,咬着牙想站起来,可膝盖的剧痛让我浑身发软。
几秒后,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
我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只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像一支离弦的箭,消失在道路尽头。
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
只有那扇被他用力关上的车门,砰的一声巨响,隔着这么远,都清晰地砸在我的心上,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他走了。
在我们的婚礼上,为了另一个女人,丢下我,走了。
我僵在原地,膝盖的疼痛和心口的钝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化妆间的门还开着,外面传来宾客隐约的笑语声。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亲戚、朋友,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探寻的目光像针一样落在我身上。
空气瞬间变得尴尬而粘稠,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些同情、好奇、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足以将我凌迟。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逼回了涌到眼眶的泪水。
不能哭,沈星意,不能在这里哭。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回到化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洁白婚纱,脸色惨白,膝盖处蹭上了灰尘,甚至可能已经渗出血迹的狼狈女人。
这就是我想要的,漂漂亮亮的一次吗
真是讽刺。
我颤抖着手,拉开婚纱背后的拉链,笨拙地脱下这件承载了我所有期待,此刻却像枷锁一样沉重的礼服。换上带来的便装,一条简单的米色连衣裙。
膝盖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疼得更厉害了。
我强迫自己站直,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出化妆间,去招待那些不明所以的客人。
星意,怎么了顾行则呢我的伴娘,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白筱,第一个冲了过来,握住我的胳膊,眼里满是担忧。
我摇摇头,声音干涩:没事,他有点急事先走了。
急事今天可是你们的婚礼啊!什么急事比这个还重要白筱不信。
我避开她的目光,勉强笑了笑:真的没事。
顾行则那几个好兄弟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平时最爱开玩笑的,吊儿郎当地说:嫂子,行则哥搞什么鬼不会是婚前恐惧,临阵脱逃了吧哈哈哈……
他的笑声刺耳极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我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公司临时有急事。我重复着苍白的借口,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强撑着应付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解释,微笑,道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直到宾客渐渐散去,我才终于找到一个角落,精疲力尽地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沈星意!你还有脸接电话!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电话一接通,母亲林女士尖锐刻薄的咒骂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我闭了闭眼,将手机拿远了一点,平静地听着。
你知不知道思羽怎么样了她割腕了!要不是行则及时赶过去,她就没命了!你满意了你把行则逼走,把思羽逼死,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割腕……自杀……
原来那条微信是这个意思。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麻。
行则已经把她送到医院了,正在抢救!你倒好,还有心思办你的婚礼!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母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病态的平静,轻轻地问:那……妈,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绝望。
我还应该,怎么样呢
我的身体,又能允许我怎么样呢
电话那头,母亲似乎被我的反应噎住了,一时没说出话来。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下沉。
02
挂断电话,耳边还回荡着母亲林女士尖锐的咆哮。我握着冰冷的手机,瘫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窗外天色渐暗,宴会厅里只剩下狼藉和几个帮忙收拾的工作人员。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受伤的膝盖,回到我和顾行则那个名存实亡的家。
夜深了,别墅里一片寂静。我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卷起米色连衣裙的裙摆,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膝盖上的伤口。婚纱蹭破的地方已经凝结了一层暗红的血痂,周围的皮肤红肿不堪,沾染的灰尘混着血渍,看起来触目惊心。我用棉签蘸着碘伏,一点点清理,刺痛感一阵阵传来,但我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动作,仿佛那不是我的腿。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顾行则回来了,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他看到我蜷缩在地毯上的样子,特别是看到我裸露在外的膝盖伤口时,脸色瞬间变了。他几步冲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星意!你的腿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他蹲下身,想要查看我的伤口,语气里充满了惊慌和……关心
我偏过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声音冷得像冰:别碰我。
我的反应让他僵住了动作,手悬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受伤。
对不起,星意,他坐到我身边,声音低沉沙哑,试图去拿我手里的棉签,今天……思羽那边情况太紧急了,我不是故意……
意外我打断他,终于抬起眼,直视着他。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歉意和疲惫,看起来是那么真挚。可这真挚,在我眼里只剩下虚伪和可笑。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顾行则,我们离婚吧。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我很累了。我补充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
他愣了几秒,然后猛地抱住我,手臂箍得我生疼。星意,你别这样,别说气话……
他的手臂撞到了我的膝盖,剧烈的疼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痛呼出声:呃!
他立刻松开了我,手忙脚乱地蹲下,仰视着我,眼底是真实的慌乱和哀求: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星意,别说离婚,好不好我们才刚结婚……离婚这两个字,太伤人了。
伤人他还有脸说伤人
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冷漠。今天下午,在你冲出婚礼现场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次体面了。
我的语气坚定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顾行则慌了,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思羽她……她情况真的很危险,医生说再晚一点就……我必须过去,我……
他似乎想解释当时的迫不得已,可那些话在他嘴里颠三倒四,连不成句。最终,他放弃了解释,眼神躲闪着,狼狈地站起身,我……我去洗个澡。
他像个逃兵一样,躲进了卫生间。
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我慢慢站起来,膝盖的疼痛让我踉跄了一下。我没有回卧室,而是走进了书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走到书桌前,想去拿纸笔,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
夜更深了。我躺在冰冷的双人床上,毫无睡意。失眠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黑暗中,过去的片段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我想起第一次遇见顾行则,是在一个拥挤的招聘会。我刚毕业,焦虑又迷茫,是他温和地替我挡开了拥挤的人群,递给我一张纸巾擦汗。
我想起创业初期,我们挤在绿皮火车的硬座车厢里,为了省钱连站票都买过。他总是把我护在角落,用身体为我隔开嘈杂的人流。那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对我真的很好过。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银行卡副卡也交给我。他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笨拙地学着给我做菜,结果不是糊了就是咸了,却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吃下去。晚饭后,他会牵着我的手,在小区里一圈一圈地散步,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那些日子,简单,纯粹,充满了烟火气的温暖。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哦,是夏思羽回来之后。
我一直知道顾行则有个念念不忘的前女友,但我从没想过,那个人会是夏思羽——那个从小被我母亲捧在手心,被整个家族寄予厚望的天才钢琴少女,也是……我的表妹。
是去年除夕夜,宋思思——顾行则的发小之一,也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嘴碎——拉着我去看跨年烟花,故作神秘地告诉我:星意姐,你知道吗行则哥心里那个白月光,就是你表妹夏思羽啊!她最近可要回国了。
她说话时,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兴奋和隐秘的挑衅。
那一刻,绚烂的烟花在我头顶炸开,火光映着宋思思幸灾乐祸的脸,也照亮了我心底一直以来的不安。
我从小就知道,在母亲和许多亲戚眼里,我和夏思羽是不同的。她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天才,是家族的骄傲。而我,只是那个普通、懂事、应该为她的光芒让路的存在。为了她能去国外顶尖的音乐学院深造,母亲甚至卖掉了我们家当时唯一的一套房子,脸上是那种孤注一掷的自豪。
我记得当时顾行则把我搂在怀里,温柔地安慰我:别听她们瞎说,我老婆才是最好的。那些都过去了。
现在想来,那句我老婆才是最好的,真是天大的讽刺。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顾行则会出来说什么继续道歉还是……再次逃避
我的手,依然在黑暗中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03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黑暗里,我的手抖得像筛糠,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该死的颤抖,不是第一次了。
它像一个潜伏多年的幽灵,总在我精神紧绷到极致的时候冒出来,嘲笑着我的无力。
上一次这么抖,还是在大学。
那时候,焦虑症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日日夜夜。整晚整晚的失眠,吃什么吐什么,最后只能吐出苦涩的胆汁。
根源,是我那个视我为累赘的母亲。
学费、生活费,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妈的电话,永远只有两个主题:要钱,以及咒骂我为什么不能像夏思羽一样有出息,只会拖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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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去多打几份工就知道死读书!
夏思羽学钢琴多费钱你知道吗她是为了我们全家的脸面!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给我丢人的吗废物!
那些恶毒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扎进我的心里。
她用我的生存,去浇灌她引以为傲的天才外甥女的理想。而我,只是那片被牺牲掉的,无关紧要的土壤。
身体的警报,其实早就拉响了。
就在几个月前,顾行则去邻市出差。那段时间,我失眠和呕吐的症状突然加剧,几乎无法进食,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
起初,我甚至荒唐地想,会不会是怀孕了
毕竟,顾行则一直想要个孩子。
可验孕棒上清晰的一道杠,打碎了那点可笑的幻想。
拖着虚弱的身体去了医院,挂了消化内科。医生看着我的脸色,听了我的症状,眉头就没松开过,直接建议我做个全身检查。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直到那张薄薄的诊断单递到我手上。
白色的纸,轻飘飘的,却像有千斤重。那几个打印出来的黑色宋体字,我看了好几遍,才艰难地辨认出来——食道癌,晚期。
世界在那一刻,安静得可怕。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心脏缓慢而沉重的撞击声。
医生叹了口气,看着我说:姑娘,压力太大了,身体扛不住的。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是啊,怎么拖到现在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最终只吐出几个字:大学时……就这样了。
医生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那一刻,灭顶的绝望将我吞噬。我拿着那张纸,像拿着一张死亡判决书,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却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没过多久,夏思羽回来了。
顶着学成归来的名头,却是一副身心俱损的模样。脸色苍白,瘦得脱了形,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惊惧。
我妈看见她,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后来才知道,她在国外遇到了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男友,不仅限制她的人身自由,甚至对她动了手。她手臂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回国后没几天,夏思羽约了我。
在我们以前常去的咖啡馆,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抬起那双总是显得无辜又脆弱的眼睛看着我。
表姐,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把行则还给我吧。
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荒诞感瞬间淹没了我。
她凭什么凭她是我妈心尖上的宝贝还是凭她是顾行则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就看到了顾行则。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咖啡馆门口,目光直直地落在夏思羽身上。
那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压抑不住的心疼,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的心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顾行则那次出差回来,带了两样东西。
一小罐据说是从藏区高价收来的顶级藏红花,还有一个在当地名寺求来的平安符。
这两样东西,都不是给我的。
他把它们交到夏思羽手上时,我正好也在场。
夏思羽接过东西,眼眶瞬间红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感动和诧异,她抬头看顾行则的眼神,亮得惊人。
而我,像个局外人,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之间无声流淌的温情。
心,一点点沉下去,冷得像冰。
回家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死寂。
快到小区门口时,顾行则突然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递给我。
打开,是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切割完美,在路灯下闪烁着昂贵的光芒。
喜欢吗他侧头看我,语气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那天看秀的时候,你说这个颜色衬你。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枚戒指。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开始解释:那个藏红花……是妈让我给她带的,说给她补身体。平安符,就是去庙里的时候,顺手……顺手拿了一个。
顺手给前女友的平安符,能是顺手请的
他见我不说话,又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星意,别生气了。你看,戒指都买了,我们找个时间,把婚礼办了吧
他用那种我曾经最无法抗拒的,带着点讨好和宠溺的语气,说着浪漫的情话,试图蒙混过关。
看着那枚红得像血的戒指,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真的愿意相信他。
相信他只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对旧友的同情。相信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我。
我好想,好想告诉他。
告诉他我的病,告诉他我的害怕,告诉他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可话到了嘴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那些关于病痛、关于绝望的字眼,一个都吐不出来。
我怎么告诉他告诉他他即将拥有的妻子,是一个时日无多的癌症晚期病人
然后看着他震惊、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眼神
不,我做不到。
医生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来。我说大学就这样了。
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的病,我的痛,我的绝望,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事。
即使顾行则曾经是我溺水时的浮木,是我寒冷时的火焰,但现在,我再也无法依靠他了。
膝盖的钝痛和胃里隐隐的灼烧感提醒着我,现实有多冰冷。
而顾行则……他大概已经洗完了澡,准备回到这张冰冷的双人床上,继续扮演他深情丈夫的角色了吧
04
车子驶离喧嚣的婚宴酒店,驶入寂静的夜色。
顾行则送我的那枚红宝石戒指,还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像一滴凝固的血,沉甸甸地硌着骨头。
路过市中心最大的商场时,我鬼使神差地让他停了车。
我上去买点东西,很快。我没看他,推开车门就下了车。
高档珠宝店里灯火通明,冷气开得有些足,吹得我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走到那个熟悉的品牌专柜前,柜台小姐还认得我,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
顾太太,您是来保养戒指的吗
我摩挲着指间的红宝石,指尖冰凉:嗯,顺便问问,这款戒指……
哦,您说这款‘炽爱’,柜姐热情地介绍,这是我们品牌今年的主打款,寓意热烈永恒的爱。顾先生对您真好,今天下午刚下飞机就赶过来,说是要给太太一个惊喜,挑了好久才选中这款呢!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他还特意问了哪款最衬‘妻子’,眼光真好,这红宝石确实和您很配。
刚下飞机……匆忙买的……给妻子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我心上,将那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敲得粉碎。
原来所谓的那天看秀你说这个颜色衬你,不过是他临时编造的谎言。
心底残存的那点温度,被珠宝店里冰冷的空调风吹得一干二净。连带着那枚戒指,也仿佛失去了所有光泽,只剩下刺骨的凉意。
我收回手,对柜姐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谢谢,不用保养了。
转身走出商场,夜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顾行则还靠在车边等我,指间夹着烟,猩红的火点在暗夜里明明灭灭。
看到我,他掐了烟,拉开车门。
坐回车里,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烟草和古龙水的味道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我捂住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拼命拍打着车窗。
顾行则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解了中控锁。
我几乎是滚下车的,冲到路边的绿化带旁,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的东西伴随着酸水一起涌出,胆汁的苦涩弥漫在口腔,喉咙火烧火燎地疼。刚才在婚宴上强撑着吃下的东西,此刻都化作了狼狈的污秽。
顾行则跟了过来,站在我身后,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愠怒和一丝被冒犯的羞耻:沈星意你在做什么!
他大概以为我是因为他碰了我,才恶心成这样。
我吐得眼前发黑,浑身脱力,几乎站不住,只能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胃部的痉挛和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我这具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他还在质问:我碰你一下,你就这么恶心吗!
我慢慢直起身,擦掉嘴角的狼狈,转过头看他。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的不耐。
这一刻,我异常平静。
顾行则,我的声音因为呕吐而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离婚吧。
他愣住了,像是没听清。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我们离婚吧。我是认真的。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彻底放手后的疲惫和决绝。
顾行则脸上的怒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慌乱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回到了车里,砰地一声甩上了车门,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车子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路边,晚风吹起我单薄的礼服裙摆,冷得刺骨。
我扶着路灯杆,慢慢滑坐在地上,膝盖的钝痛和胃里的灼烧感交织在一起。
第二天,我去了医院。
医生给我开了止疼针,冰冷的药液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暂时压制住了嚣张的疼痛。针头刺入皮肤的痛楚,反而让我有种清醒的真实感。
拿到药,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走向了住院部。
夏思羽的病房外很安静。我推开门,看到她正靠坐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惊惧似乎少了些。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激动起来,猛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管,鲜红的血液立刻顺着她的手背流了下来,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怵目惊心。
你来干什么!她冲我吼叫,声音尖利,来看我笑话吗沈星意,你满意了!
血还在不断地往下滴,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只是死死地瞪着我。
我没理会她的歇斯底里,走到床边的柜子旁,拿起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开。橘子皮的清香弥漫开来,可我的胃却感受不到丝毫的食欲。
我将剥好的橘子递到她面前,语气平静:吃点东西吧。
夏思羽像是被我的平静激怒了,猛地抬手打掉了我手里的橘子。饱满的橘瓣摔在地上,沾染了灰尘。
我不要你的东西!你给我滚!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我妈林女士冲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夏思羽手背上的血和地上的狼藉,脸色骤变。
思羽!思羽你怎么了!她扑到床边,抓住夏思羽的手,看到那不断涌出的血,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怎么流这么多血啊!哪个天杀的欺负你了!
她甚至没问发生了什么,目光扫到站在一旁的我,以及地上的橘子,立刻明白了什么。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病房。
我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里流了出来。
是鼻血。
鲜红的血滴落在白色的地砖上,和夏思羽手背滴下的血迹混在一起,刺眼极了。
05
鼻血滴在地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我妈还在抱着夏思羽哭喊,仿佛我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或者是一个闯入者。我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
从那天起,医院成了我每天必去的地方。不是为了看夏思羽,而是为了我自己。
医生给我开了更多的药,打了更多的针。身体像一个破败的容器,疼痛和虚弱感从每一个缝隙里渗出来。有时候,我甚至会羡慕躺在病床上的夏思羽,至少她还有力气歇斯底里地骂人,还有力气拔掉针管来表达愤怒。
而我,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那天从医院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路口,看着飞驰而过的车辆,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
就这样冲出去,会不会就解脱了
短短几秒,这个想法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可下一秒,我又退缩了。我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不能让一个无辜的司机因为我而背负上什么。
我真是……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是顾行则曾经给我看过的照片,他笨拙地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给生病的夏思羽做饭。那时候他还解释,只是看她可怜。
现在想来,真是无比的讽刺。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不是恶心,是尖锐的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和不耐烦。是顾行则,还有我妈,甚至顾行则的父母也来了。大概是医院通知了他们,关于夏思羽之前拔针管的事情。
我不想面对他们,转身想走,却在楼梯口被拦住了。
是夏思羽。她不知何时跑了出来,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激动,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沈星意!你是不是很得意!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放手。我试图挣脱,身体的虚弱让我连这点力气都显得匮乏。
我不放!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她情绪失控,用力拉扯着我。
混乱中,我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惊呼声。
思羽!
是顾行则。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眼里只有摇摇欲坠的夏思羽。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护住,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而我,因为夏思羽那最后一扯,失去了平衡。
身体猛地向后倒去,楼梯的边缘在眼前飞速掠过。失重感瞬间包裹了我,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到楼梯转角处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玻璃板,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完了。
下意识地,我抬起手臂护住了头脸。
砰!
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骨头碎裂般的剧痛传来。紧接着是哗啦一声脆响,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从手臂蔓延开来。
玻璃碎裂的声音,像尖刀划破寂静。
我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台阶上,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手臂的毛衣,脸上也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大概是被玻璃碎片划伤了。
手臂……好像被扎满了玻璃。
眼前一阵阵发黑,剧痛让我几乎晕厥。
星意!
顾行则的惊叫声这时才响起,带着浓浓的慌乱。他冲了下来,看到我趴在地上,手臂和脸上都是血,眼睛里充满了惊骇。
怎么样怎么搞成这样!他蹲下来,伸手想抱我。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了他的靠近。
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钻入鼻腔,令人作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死死忍住了。
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我看着他,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绝望。
顾行则……离婚好不好
他愣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眼睛,忍着手臂上不断传来的剧痛,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
离婚了,我就不来了。
离婚好吗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最后的伪装。
顾行则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羞耻和被算计的复杂神情。他大概以为,我是故意用这种惨烈的方式,不惜伤害自己,来逼他离婚。
他盯着我手臂上不断渗出的血,又看了看我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眼神冰冷。
最终,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沈星意,如你所愿!
他没有再试图碰我,而是叫来了医生护士。
手臂被简单地包扎起来,碎玻璃取出来一些,更多的还需要进一步处理。但我等不了。
从医院出来,我直接对他说:去民政局。
他看着我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臂,眉头紧锁,但最终还是发动了车子。
民政局里人不多。我拿着填好的表格,递给工作人员,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我们想今天办理离婚。
工作人员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日期:按照规定,需要提交申请后,等待三十天的离婚冷静期。
三十天
一个月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我。
不行!我等不了!
我怎么可能……还等得了三十天
差啊!我真的差啊!这几个字在我心里疯狂地呐喊,几乎要冲破喉咙。我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能解脱了!
顾行则站在一旁,听到我的反应,眼神更加冰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沈星意,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
是啊,我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一切,迫不及待地想从这令人窒息的泥沼里爬出来。
我不想再看到他,一分一秒都不想。
顾行则,我转过头,看着他,财产分割的事情,我放弃。所有东西,都给你。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皱眉:律师处理需要时间,你这样会损失很多。
我不在乎。我打断他,语气坚定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都给你,都是你的。
我只想快点离开。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沈星意!他在身后喊我,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没有回头,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留下最后一句话。
顾行则!我们往后,不相见。
祝你,得你所想。
身后传来他更加愤怒的吼声,我充耳不闻,快步走出了民政局,像逃离一个燃烧的地狱。
我拿出手机,没有丝毫犹豫,买了一张最快飞往大理的机票。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大理买下的那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开满紫色花朵的蓝楹花树。
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去处。
06
飞机落地大理,空气里有种湿润的花香。我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打车去了那个很多年前买下的小院。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那棵蓝楹花树静静立着,叶子是沉静的绿,还没到开花的季节。
手臂上的伤口在飞行途中又开始渗血,和衣服黏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我走进卧室,关上门,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止疼针和消毒棉。
针头扎进皮肤,我咬紧牙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药剂推入身体,带来短暂的麻痹和更深的寒意。就在这时,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名字。
我喘息着接起,那边立刻传来林女士尖利刻薄的声音:沈星意!你本事大了啊!一声不吭就离婚跑了!怎么,在外面逍遥快活,连家都不要了我告诉你,你别想就这么甩开我们!你爸最近身体不好,家里开销大,你赶紧打五十万过来!
熟悉的指责,熟悉的索取。疼痛和药物反应让我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我靠着墙壁,声音异常平静:好,五十万,我等下转给你。
那边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随即又拔高了声音:算你还有点良心!记住,以后每个月……
妈,我打断她,感觉喉咙里涌上腥甜,我不做你的女儿了,好吗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断绝关系吧。我用尽力气说完这句,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因为剧烈咳嗽而呛出的血丝,滴落在地板上。
第二天,头痛欲裂地醒来,手机上是父亲沈先生的未接来电。我回拨过去,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又疲惫,带着浓浓的悔恨:星意啊……你妈她……她昨天像疯了一样……星意,你别给她那么多钱,你自己留着……你在哪里告诉爸爸,你还好吗
我攥着手机,指节泛白,胸口闷得像压着巨石。爸,我开口,声音沙哑,我不欠你们的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过了好久,他才哽咽着说:不欠了……是爸爸对不起你……都是爸爸的错……
那我们,也断绝关系吧。我说出这句话,感觉像抽离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
父亲的哭声更重了,带着绝望的呜咽。好……好……星意,你照顾好自己……以后,不会再有人让你辛苦了……
挂断电话,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把胃里仅有的一点酸水都吐了出来,眼泪和呕吐物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睡去,又在一阵轻柔的动作中醒来。
睁开眼,看到的是白筱通红的眼睛。她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用温毛巾擦拭我的脸。
醒了她声音嘶哑,眼泪又掉了下来,沈星意你个大笨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扑过来抱住我,哭得像个孩子。我抬起没受伤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想安慰她,眼泪却也跟着往下掉。好了……别哭了……
白筱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端起床头柜上温着的流食: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这个。张嘴。
她喂得很熟练,比我自己弄得好多了。我小口咽下,看着她:你吃了多久流食
白筱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沉默片刻,才低声说:……没多久。
她辞了职,从得到消息那天起就买了机票飞过来。我的人生不缺这几天班,她红着眼圈说,可我见你一天,就少一天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熨帖了一下,酸涩中透出一丝久违的暖意。也许,我的人生,也不是那么差劲。
日子在疼痛和白筱的陪伴中一天天过去。我拉黑了顾行则所有的联系方式,微信、电话,全部。离婚冷静期一过,是周舟帮我去拿的离婚证。她偷偷告诉我,顾行则一直在打听我的消息,到处找我。我让白筱千万别告诉他我在这里。
可病情恶化得太快了。癌细胞疯狂地扩散,疼痛成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酷刑,夜晚尤其难熬,常常整夜无法入睡。止疼针的效果越来越差,剂量越来越大。
那天深夜,剧痛再次袭来,我感觉骨头都在被啃噬。我蜷缩在床上,浑身冷汗,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白筱被我的呻|吟惊醒,冲进来,看着我痛苦的样子,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手忙脚乱地给我打止疼针。
我曾想过安乐死,托人打听过,瑞士的费用大概要七十万。死,原来也是这么贵。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是顾行则的名字。我直接挂断。很快,短信进来了,他说财产分割需要我本人签字,问我什么时候方便。
我盯着那条短信,手指颤抖着回复:给我七十万,剩下的,都给你。
他没有回复。或许是被我的狮子大开口惊到了,或许是在嘲笑我的贪婪。
无所谓了。我再次将他的号码拉黑。死不起,那就自己死吧。
又一个剧痛难眠的夜晚过去,天快亮时,疼痛奇迹般地减轻了一些。我挣扎着起身,换上白筱前几天给我买的粉色外套,她大概是希望我看起来气色好一点。
我让她扶我到院子里,裹着厚厚的毯子,躺在蓝楹花树下的摇椅上。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然后一点点染上瑰丽的朝霞。空气清冽,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远处的苍山轮廓清晰,近处的蓝楹花树枝繁叶茂。
真美啊。可惜,大概是看不到它开花了。
白筱端来一杯温水,递到我唇边。我费力地转过头看她,却发现她的脸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雾。我想努力看清她的样子,记住她的样子。
筱筱……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感觉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我想看蓝楹花开……
……我没死在屋子里,挺好的……
没给你……留下什么……只有这房子了……
白筱用力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灼热滚烫。别说了……星意……别说了……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越来越轻,疼痛也远去了。耳边只剩下白筱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好像在叫一个陌生的名字。
赵知意!赵知意!
人死后,就不管生前的事了,你什么都别管了,你是你自己的了!你自由了!
自由了……吗
(正文完)
01
我抱着星意渐渐冰冷的身体,一遍遍喊着那个陌生的名字:赵知意!赵知意!
可她再也不会回应我了。眼泪模糊了视线,心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只剩下空洞的疼痛。
人死后,就不管生前的事了,你什么都别管了,你是你自己的了!你自由了!
自由……真的自由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星意,那个鲜活、明亮,却又被命运磋磨得伤痕累累的女孩,彻底离开我了。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疯狂的拍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我僵硬地转过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院门外那个熟悉又憎恨的身影——顾行则。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敢来
我慢慢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胸腔里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恨意。我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院门。
顾行则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站在那里,西装凌乱,头发散乱,眼底布满血丝,脸色惨白得吓人。看到我,他嘴唇颤抖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星意……星意呢她在哪儿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星意临终前那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声。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如同火山一样在我心底爆发。
我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笑:死了。
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往前踉跄一步:你说什么
我说,沈星意死了。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看着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瞳孔骤然紧缩,就在刚刚,死在我怀里。癌症晚期,你知道吗癌细胞扩散到全身都是,骨头都被啃噬空了,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靠着吗啡都压不住。她跟我说,她想去瑞士安乐死,可是太贵了,七十万,她连死都死不起!
我逼近他,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顾行则,你敢说你没有份吗她最后那点活下去的念想,是不是也被你那条要财产分割的短信彻底掐灭了你问她什么时候方便签字她永远都不方便了!
不……不可能……顾行则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骗我!让我见她!我要见她!
见她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指着屋子的方向,声音尖利,你想见她什么见她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还是见她冰冷的尸体顾行则,你不配!
他像是被我的话彻底击垮,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惊。
求你……白筱,求你……他仰起头,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声音里带着全然的崩溃和哀求,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就一眼,求你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无边的冷漠和快意。星意受的苦,他凭什么现在才来装深情
滚!我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别在这里脏了她的地方。
我转身想关门,他却死死扒住门框,任凭冰冷的雨水浇透他的全身,固执地跪在那里,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
你不配。我重复道,用力关上了院门,将他的哀嚎和绝望隔绝在外。
那一夜,大理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就坐在客厅里,听着外面顾行则压抑的哭声和雨声混在一起,他真的在院门外跪了一整夜。
天亮时,雨停了。我拉开窗帘,看到他依旧跪在那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像一座被雨水冲刷的石像。
他抬起头,看到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而踉跄了一下。他哑着嗓子说:白筱……钱……你要多少钱都行……求你告诉我,她……她葬在哪里
我笑了,笑得无比讽刺:钱顾行则,你以为钱能买到一切吗你以为钱能换回星意的命吗你现在想用钱来买她的安葬地做梦!
我告诉你,你永远别想知道她葬在哪里!你这辈子都别想去打扰她!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像是被判了死刑。
后来,周舟告诉我,顾行则深夜翻墙进了院子,抱着星意生前盖过的那条毛毯,在蓝楹花树下哭得像个疯子。他还试图把所有的财产转给我,只求知道星意的骨灰在哪里。
我当然拒绝了,把他痛骂了一顿,让他带着那条毛毯滚得越远越好。
他最终还是走了,带着那条沾染了星意最后气息的毛毯。听说他回了北城后,整个人都垮了,再也吃不下一碗面。
再后来,我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夏思羽在酒吧找到醉酒割腕的顾行则,他推开她,骂她哭得太假,质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在婚礼上自杀。夏思羽这才知道星意死了,当场崩溃。
而顾行则的母亲林女士,在得知星意死讯后,精神彻底恍惚了,对着夏思羽不停地喊星意,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星意小时候想要却没得到的漂亮裙子要送给她。最终在夏思羽崩溃的质问下,林女士说出了当年挪用星意母亲车祸赔偿金的真相,然后就彻底疯了。沈叔叔知道真相后,什么也没说,直接搬离了那个家,断绝了所有联系。
这一切,都与我和星意无关了。
等到第二年,院子里的蓝楹花开得如云似霞,漫天紫色。我捧着星意的骨灰坛,走到树下,将那细白的灰烬一点点撒向风中。
星意,你看,蓝楹花开了,真美。
你自由了,赵知意。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连同你的份一起。
风吹过,紫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像是无声的告别。我站在花雨里,看着骨灰飘散,消失在苍山的薄雾和绚烂的花海之间。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而我,要带着她的希望,继续往前走。